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棒骨

所属系列:4円

《棒骨》 虐文/HE/暗恋成真

《棒骨》上

柴余在高一一整年都在经受校园暴力。

电视剧和小说里演绎的不是假的,真的有人在切实地遭受各种意义上的压迫。突如其来的殴打、莫名其妙的哄笑、粗俗下流的侮辱,一个所有人都孤立的对象实际上是大多数人乐见其成的,只要自己不是那个可怜人,就可以通过糟践另一个人的方式融入集体。最严重的一次,柴余被绑在马桶上堵住了嘴,那天是周五,所有去过厕所的男生都选择对隔间里细碎的呜咽声视而不见,打扫卫生的大叔犯懒直接锁了门,连续三天,他没能吃一点儿东西,周一被发现的时候只剩下半条命。

绑他的人是学校里有名的公子哥车君舫,看见他从医院回班级的时候,挑着眉对周围人说,三天还能活下来,这嘴肯定是喝了尿吃了屎的。说完又笑意盈盈地低头问他,柴余,马桶水好喝吗?

柴余没说话。

他不是软弱的人,也曾经试着反抗过。柴余父母很早就离了婚,他被判给了母亲。父亲一分生活费都不给,母亲连轴转白天黑夜地打工养活他,结果在一天夜里被一起做工的男人强奸了。自那之后性情大变,有些失心疯,失足做了卖身女,人人都要吐口水的。柴余没法向父亲求助,又知道母亲也无力帮助他,只好告诉班主任。可这些事情,终究只是应试教育下的“小哄闹”,起不了什么波澜。

“避着他点,车君舫家里条件好,骄横了些。”

这句话,是柴余获得的来自校方的全部帮助。

柴余长得瘦弱,高一时候也不过一米七五,比起车君舫的身材,蛮力挣扎也毫无效果。他渐渐的累了,郁结愤懑充斥在心底化不开,在众人的冷眼里,放弃了。

算了,弄死我也行。

曾经成绩不错的柴余连续几次大考都没到班级均分,更成了笑柄。车君舫喜欢在课间撞他的桌子,笑着跟他说对不起,然后用力抽他耳光,问他,你怎么不说“没关系”呀?

柴余总是捂着脸低头,把掉下去的书捡起来,一句话也不说。

放学后他在操场上背书,背到一半被打篮球结束的车君舫抓住,拉着他的书包带子笑眯眯地问他,柴余,背什么呢?

柴余被拉得措手不及,踉跄两步,正踩在车君舫的脚上。车君舫故意叫了一声,指着脚说道,柴余,你把我的新鞋弄脏了!

车君舫推搡了一下柴余,没等他站稳就按着他的脖子踢他的下身。柴余疼得冷汗直冒,下意识蹲下身,被车君舫在背上踩了一脚,彻底跪下来。

舔吧,把我鞋舔干净了,放你回去。车君舫俯身说,放你回去陪你的婊子妈。

柴余不是没听过他侮辱他妈妈,可每一次都气到讲不出话。他被压得直不起身,胸脯上下起伏着,似乎下一秒就要弹起来往车君舫脸上打一拳。

够了,有点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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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边的男生冷硬的声线让车君舫一愣,立刻笑了,把踩着柴余的脚收回来,轻松道,嗨,这不闹着玩儿的吗。卓哥说的是,以后不跟他开玩笑了。

柴余跌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汗水从额头上滚落,流进眼睛里,火辣辣的。他睁大眼睛去看说话的男生的脸,那人站得背光,只能看见流畅英俊的轮廓,和那双注视着他的眼。

他背后是整个太阳。

在这所学校里没有人不认识卓唐。

中考状元考进这里,父亲是身家过亿的富商,母亲是本市的高官。外型出众,运动天赋高,聪明、高傲、寡言。众星捧月一般的存在,几乎所有人都在试图接近他,看他的脸色,跟他说上话就自诩与他有交往,加上微信就号称很好的朋友,光是靠着与卓唐的关系,都能收获一大批艳羡的目光。

从那天开始,车君舫不再热衷于找柴余的茬儿了,对捉弄他兴趣缺缺。他算是和卓唐关系最铁的兄弟,根本没必要因为柴余这种无关紧要的人物闹不愉快。对他来说只是一个简单的改变,但对柴余来说,是颠倒了天地。

尽管周围的人对他还是不冷不热,但比起之前的暴力以待已经好上太多。柴余本身就聪明,学习也用功,很快又把成绩赶了上来。他拼命地看书做题,逼着自己锻炼身体,竭尽全力地向阳生长,乌黑的瞳孔里聚着光。

他心底有秘密。

秘密是个执念。

执念叫卓唐。

卓唐是柴余的一切,可他对卓唐来说,只是个普通陌生人。

柴余费劲了心思打听卓唐报考的学校,果然是国内最好的大学、最好的专业。柴余分数不够,咬咬牙填了同一所大学的边缘学科,全部服从调剂,最后踩着线进了。

他和卓唐的交集并没有因此增多。 大学里的卓唐仍然是最耀眼的人,是遥不可及的星。柴余可以在很多场合看到他,或是表演节目,或是参加比赛,或是代表发言。可这样他还是觉得不够,只要有空就去蹭卓唐专业的课,但经常没有座位,他就站着听。

哪怕只是盯着卓唐的后脑勺,每一秒都是想要记录下来反复回味的。

偷偷给打球的卓唐送水,匿名给泡在实验室的卓唐点外卖,悄无声息地坐在卓唐斜对面的位置,享受每晚跟着他从图书馆到宿舍的那一段路。

卓唐在前面走,柴余在身后追他的影子。

慢一点。再走慢一点。

柴余碰见过一次车君舫。那天他跟着卓唐去食堂,隔着三四个人的位置排队打饭,中间车君舫来了,笑着拍了拍身后人的肩膀,大大咧咧地指了指卓唐说,兄弟不好意思啊,我插一下我朋友的队。

车君舫成绩一般,虽然也考了北京,但学校并不算太好。那里离这儿不太远,他经常过来找卓唐,柴余也经常见着他,只是只有这次被车君舫看见了。

那个人,是不是柴余?柴余侧了侧身,避开他的目光,假装玩手机,听见车君舫对着卓唐说。

柴余?

柴余听见卓唐念自己的名字,低沉轻缓,只觉得心脏都快跳出来,咬紧牙根假装若无其事。男生用了疑问的语气,跟着重复了一遍,顿了两秒才问道。

是谁?

柴余眼睛红了。他没再往下听,紧紧捏着饭盘,换了一个远处的窗口排队。他抬起胳膊,把眼睛按在衣服上,轻轻喘着气,许久才拿起来,袖口有点儿湿。

没关系。柴余想。

我还是好喜欢你。

变故发生在大四那年。

卓唐母亲贪污受贿、滥用职权,被正式提起公诉。父亲也免不了被调查,心虚得竟然连夜开车逃走,撞死了两条人命后逃逸,第二天就被抓住了。短短三个月,羁押、公诉、审判,宣判的时候是腊月二十九,第二天就是春节。

一个死缓、一个无期,盖棺定论。

曾经的天之骄子坠入泥潭,也不过一夜之间。

柴余知道的时候差点从楼梯上滚下去,趔趄了两步抓着衣服就像疯了一样往外跑,撞到了好几个人,只能边跑边连声道歉。他先去了卓唐的宿舍,舍友听说他找卓唐,眼神都冷淡下来,不耐烦地说了一句,他几天前就掀铺盖走人了。

柴余知道他家的地址,打车过去找他,到的时候雪下得正大,卓唐只穿着一件单薄的卫衣,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沉默地看着执行法官把值钱的东西搬走,又在门上贴上法院的封条。

小伙子,房子不能住了,查封了。法官说。你要去哪儿住?有地方住吗?

卓唐依旧沉默着。柴余看着他的侧脸,只见到眼下一片乌青,下巴冒着胡茬,他从未见过这样颓废而不修边幅的卓唐。

艳羡是匕首,反面才是刀刃,叫做嫉妒。

天鹅摔倒的戏码别具一格,让人拍手称快。戏台上出尽了风头的武生,一个失误掉下来折了腿,众人除了唏嘘几声,也不过是把手里的瓜子磕得更快了些。

人的劣根性,就是看人没落,最好再也不要东山再起。曾经过得比自己好上百倍的人如今一无所有,总是件让人欣慰的事儿。

卓唐。

这是柴余第一次开口当面叫他的名字,声音在颤抖,但眼神很坚定,黑漆漆的瞳孔看着他,目光炽热温暖。卓唐回头,看见一张俊秀的脸,冻得通红的鼻子,和捧着雪的浓密睫毛。

跟我走吧。

《棒骨》中

柴余的住处再普通不过。

大二那年他妈妈确诊抑郁症,没过多久就自杀了。柴余在故乡便没有了家,打算留在北京工作——卓唐保了研,要留在本校继续读硕士,他得跟着卓唐的步调走,因此,他大四找了一份实习,在附近租了一间小屋。 北京的房价高攀不起,几千块钱一个月,也就租了一个二十平米的房子。靠窗户的地方摆着床,对面是桌子,拐角有个厕所,逼仄又简陋,是卓唐难以想象的落魄生活。

我知道我这里……不太好。柴余手忙脚乱地收拾东西,其实他很爱干净,物品摆放整齐有条理,可他面对着卓唐,总得做点什么来掩饰自己的尴尬。你坐。

卓唐看了他一眼,在唯一的椅子上坐下来。

我是你的高中同学,不知道你有没有印象。

柴余局促地措辞,抬眼看了卓唐一下又迅速移开视线,耳根是红的。

卓唐这会儿已经缓过了劲儿,身上那股子傲气还在,气压很低但仍然坐的很直,平稳开口:同学,今天麻烦你了,我明天就走。

柴余怔住了,张了张嘴轻声重复道:明天就走?

是。卓唐甚至给了一个礼貌的浅笑。今天太晚了,明天我联系我朋友,马上就搬走。

这样啊……柴余拖长了声音,摸了摸鼻子,不好意思地笑了。

那么,晚安。

大少爷自然是睡了床。那是个单人床,一米宽,睡两个大男人必定是不够。卓唐躺上去才发现这个问题,半撑起身体问柴余,你怎么睡?

我打地铺。柴余红着脸转过身去,拿着钥匙慌慌张张地蹲下来换鞋。你睡吧,我出去走走。

柴余带着一身寒气回来的时候,卓唐已经睡下了。他睡得不安稳,蹙着眉,手指蜷缩着。柴余蹲在床边看他,呼吸都不敢大声,微微憋着气看他的脸,许久才小心地伸出手帮他抚平了眉头。

他只有一床被子,柴余却没说。在北京腊月的晚上,柴余坐在椅子上,低着头静静地打了一整夜的盹儿。

让柴余意外的是,第二天上班回来,卓唐还在。

屋子里全是烟味儿,呛得柴余咳嗽起来。卓唐正站在窗户前抽烟,留给他一个背影,听见动静回头,脸上是深重的失望和疲倦。

他手里紧紧攥着已经没电的手机,眼神深不见底。

柴余没问他为什么没走,只是把菜放下来,很温柔地说,今天晚上吃排骨,好吗?

柴余知道他留下的原因。

那些所谓的兄弟,那些曾经的仰慕者,归根结底仰仗的还是卓唐的出身。当富贵权势全部消失了,背负着罪恶和污名的卓唐不再是需要奉承的对象,失去了他的一切利用价值。谁也不愿意蹚浑水,明哲保身才是上流圈子的永恒真理,至于情义,太廉价也太幼稚了。

没人会做慈善,收留一个没用的人。不划算。

等柴余做好了饭,卓唐在餐桌边坐下来。他们面对面,默不作声地吃,窗外是大雪纷飞。

毫无征兆地,卓唐把筷子狠狠掼在地上,手背冒出青筋,愤怒从每一块紧绷的肌肉中爆发出来,表面的冷静淡定没能再维持住,汤被打翻,碗摔在地上,碎了。

柴余什么都没说,重新给他盛了一碗汤。他蹲下身把碎片小心地捡起来,拿拖把拖了地板,又把筷子清洗了一下递给卓唐。

吃吧。

柴余轻轻说,眼神里全是纵容与安抚。

会好起来的。

柴余做梦也没想到,自己能和卓唐同居。

从那天开始,卓唐便在这个破旧的小出租屋里住下来。柴余又买了一个单人床,放在旁边,但地方太狭窄了,两床之间也不过隔了十公分。睡觉的时候就会挨得很近,柴余有时候会偷偷看他。

卓唐本来要放弃保研资格,直接毕业工作。柴余说什么都不肯,卓唐这么优秀的人,就应该继续深造,应该留在舞台上发光。他把他母亲死后留给他的几万块钱全部给了卓唐,跟他说,拜托了,请你继续读下去。

卓唐看他,柴余就红着眼睛说,钱的问题我来解决,求你了。

卓唐最后终于答应了。

他们俩话都不多,很多时候出租屋里都是安静的。卓唐比起以前变了很多,棱角被磨得干干净净,总有些阴沉。他烟瘾很大,柴余被呛到了也不说,只会把窗户打开,卓唐便不抽了。

卓唐经常要泡实验室,柴余就会下班后急急忙忙做好便当,蹬着自行车去学校给他送饭。二十几分钟的路程,柴余蹬得飞快,一手扶车把一手揣着保温盒,瘦弱的身体迎着风,衣服被吹得隆起来,等到卓唐掀开盒盖的时候,往往还是烫的。

卓唐会摘下手套跟他道谢,然后柴余会得到他的最大赏赐——看着卓唐把他亲手做的饭吃完。

他甚至会因此感慨自己的幸运。

平静在夏天被打破。

他们部门办公室的空调坏了,柴余天生怕热,一头一脸都是汗,脑袋都快热糊涂。他怕自己中暑昏过去,跟上司请了假,下午提前下了班。回家的路上经过了哈根达斯,正巧店里出新品,柴余一看就移不开眼。

新品的价格自然也美丽,柴余觉得奢侈,犹豫了半天,还是狠下心买了一个。

他在高中时不止一次地看过卓唐吃这个牌子的冰淇淋,他知道他喜欢。

天气热,柴余担心化掉,连忙赶回了家。一开门就觉得不对,在消化好门口为什么有一双红色高跟鞋的信息之前,柴余就听见了女人的呻吟声。

巴掌大的地方,出租屋是个整体大居室,除了厕所和浴室,根本没有门。柴余一眼就看见了对面的床上,两个赤条条的身体纠缠在一起,女人白皙的胳膊搭在身上人的肩膀上,白花花的胸脯随着做爱的频率抖动着,叫得毫无顾忌。

柴余怔在原地。

卓唐听见声音偏头看了他一眼,身下的动作却没停,胯下一耸一耸的,眼神盯着柴余,有些漫不经心。

卓唐,这是我家。柴余压住了火气,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请你不要带人回来。

女人惊叫一声,抓了被子把自己裹住。柴余这才看清她的脸,有些面熟,柴余猜想大概是和卓唐一个实验室的学生。她惊恐地看着柴余,懵了一会儿才把衣服匆匆穿上,落荒而逃,经过的时候,柴余闻到了浓烈的香水味。

他想吐。

卓唐只披了一件浴袍,连带子也没系。他点了根烟,一步步走过来。

柴余被他逼地往后退,可退无可退,身后就是墙。卓唐在离他极近的地方停下来,身体微微前倾,两人呼吸都要撞在一起。柴余感觉到他还勃起着的性器抵在自己大腿上,又硬又烫。

不带人可以。卓唐低声说。你替她?

柴余被他轻蔑的语气震得出离愤怒,忍了又忍才用颤抖的声线说出来。

卓唐,请你尊重我。

怎么尊重你?卓唐低头,几乎要贴上柴余的嘴唇。这不是你想要的吗?喜欢我是吧?

他眼神往柴余手上一瞥,指尖的烟抖了抖,笑了。那笑容说不出是讽刺还是得意,甚至有一丝怜悯。

给我买的?

柴余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卓唐低头吻住了。

他惊得睁大眼睛,忘记了质问和挣扎。他闻到了烟草味,闻到了他们一起用的那款薄荷味的牙膏。卓唐按着他的后脑吻他,不由分说地脱他的衣服,把他压在床上。

柴余渐渐找回意识,却悲哀地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办法拒绝卓唐。

他努力又安静地喜欢了八年的卓唐。

柴余感觉到卓唐落在他颈侧的吻,感觉到对方抚摸自己的后背,感觉到男生粗糙干燥的手,从胸膛一直点火到下身。

卓唐进入他的时候,柴余认命地环住了他的肩膀,把脸埋进他胸前,流下泪。

如果可以得到拥抱,那么下贱一点,也可以。

哪怕肌肤相贴时只有欲望,没有温情。

《棒骨》下

柴余把生活过成一团糟。

他不明白为什么会和卓唐走到这一步。他爱卓唐,卑微到尘埃里,从不曾肖想和他发生什么——如果不是卓唐生命里的变故,柴余会一直无声地喜欢下去,看他谈恋爱、结婚、生孩子,他不想讨什么一席之地,没有任何痴心妄想。

即使后来和卓唐同居,柴余也从未逾越。他想守护卓唐出众的人生,这愿望远超自己那微不足道的喜欢和肮脏僭越的欲念。

可卓唐偏偏不放过他。

自从那次不明不白地上了床,性爱便成为家常便饭。卓唐从没问过他“可不可以”,只要卓唐想要,柴余就会给他。他心情不好的时候尤其热衷性事,粗暴地进入、蛮横地侵犯,没有亲吻、抚摸欠缺,与其说是做爱,更像是一场没有道理可言、丝毫不公平的单方面发泄。

可柴余贪恋那一寸寸光阴里的缱绻缠绵,卓唐沉重呼吸时的一个享受的目光,就能让他从脚趾开始颤栗。

卓唐给的,无论痛苦还是欢愉,都是恩赐。

柴余在一次性爱中开始发现卓唐身上有伤。

右臂上,像是烫伤的痕迹,水泡刚刚消下去,皮肤凹凸不平,看着骇人。柴余沉下脸,抓着他的手腕问他,这伤怎么来的?

卓唐不以为意,回答说,做实验出了意外。

柴余不信。卓唐做事向来谨小慎微、面面俱到,当年在本科时是学生会主席,没有任何一次活动、任何一个细节出过错。他像是有些强迫症,会一遍遍确认过程是完美无缺的,甚至会备好应急预案。这样的卓唐,怎么可能犯打翻酒精灯这种低级错误?

但卓唐不想说,柴余便不会再问。

然而卓唐身上的意外越来越多。各种各样的失误带来的伤疤,从手背到大腿,细小但密集的伤让柴余疼得心都在颤。他垂着头拿着棉签给卓唐上碘伏,卓唐沉默地看着他,直到柴余落下泪来,温热的眼泪砸在卓唐手背上,又滚落下去。

卓唐像是被烫到了,微微缩了一下。柴余不肯放手,抿着嘴继续给他上药,用袖子用力擦了一把脸。卓唐许久才伸出另一只手,用食指帮他拂去眼泪,凑过去在他嘴唇上很轻地亲了一下。

柴余,别哭。

柴余便抱紧了他,哑着嗓子说,我要杀了他们。

柴余什么都懂。他经历过的事情他明白,卓唐的父母让卓唐成为众矢之的,戏弄天之骄子是茶余饭后的精彩环节。卓唐比谁都更需要那张学位证,他没有依靠、不敢发声,只能忍下去,忍到毕业那天。

而在此之前,他什么都不敢做。

从那天开始,卓唐便不再碰他。

柴余知道他在准备硕士毕业论文的开题,前前后后忙了三个月,没日没夜地看论文,推翻又重来,终于把开题报告写完。柴余熬不来夜,又想陪着他,往往坐在卓唐身边就能睡着,第二天醒来,总是躺在床上。

恍惚间他记得是卓唐抱他上床,给他盖上被子,或许,还在他额头上留下一个吻。

然而,开题答辩的前一天晚上,柴余接到了学校打来的电话。

卓唐的开题报告被同实验室的成员邱浩全部剽窃,抢先一步报给了导师。两人发生了肢体冲突,被校方保卫处带走,要求联系家长进一步协调处理。卓唐父母全在服刑,唯一有联系的就是柴余,只好打了电话让他过来一趟。

柴余到的时候,整个会议室坐得满满当当,邱浩、邱浩的父母、导师、院长、保卫处,三三两两坐在一起,唯一一个人待着的,就是角落里的卓唐。他身上的白色背心领口有暗红的血迹,桌上的右手指骨有擦伤,垂着头看不清表情。

叫邱浩的男生柴余见过,个子不高,有点儿胖,但那副张扬跋扈的嘴脸让人印象深刻。他一口否认自己剽窃,声称是卓唐先动手,自己只是正当防卫。

卓唐却只是沉默着,一句话也不说,不辩解,也不争论。

卓唐的导师是个年轻有为的副教授,文质彬彬戴着金丝眼镜,犹豫了几次,像是想说些什么,最终还是叹了口气选择保持缄默。

柴余明白那是什么意思。

卓唐和邱浩的水平导师看在眼里,那篇开题报告究竟是谁的作品,他心里自然是敞亮的。只是临近评定教授,邱浩家境殷实,他父亲在一个著名核心期刊当编辑,今年如果能再在此刊发一篇,正教授唾手可得。卓唐的确天赋异禀又勤勉过人,可奈何背负着污点家庭,他没理由为了卓唐得罪邱浩一家。

柴余站在卓唐身前,平静得像暴风雨前的天空,把晦涩的凶猛涌动尽数压在心底。

邱浩,文章和实验数据是不是你的你心里有数。不巧,卓唐的文档我每天都会备份,在我电脑里,日期看得一清二楚。

邱浩顿时脸色煞白,虚张声势地嚷道,不可能!

现在我就可以把电脑拿过来。柴余无声笑了笑,眼神却冷到没有温度。他俯身在邱浩耳边一字一顿地说道,邱浩,卓唐不说是因为他想毕业,你才有恃无恐。但我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你再敢仗势欺人,我不介意以命抵命。

他声音很轻,只有邱浩听得见他说的什么。他浑身冒冷汗,丝毫不怀疑眼前阴狠的少年会做出如他所言那样的狠事。他见过柴余来送饭,知道柴余是个孤儿,他什么都不怕,可邱浩赌不起,没有人敢和疯狗叫板。

……是我抄的。邱浩低着头,看着自己颤抖的手,小声说。也……也是我先动的手。

卓唐蓦地抬起头,正看见柴余一个瘦削的背影,挡在他前面,单薄的肩膀扛起一片天。

他是他的英雄。

卓唐开始跌跌撞撞地学习爱人。

他知道柴余不喜欢烟味,便戒了烟。柴余爱吃甜点,他便经常早起去有名的点心店排队,为了给他买限量的蛋黄酥。

柴余得了一点恩惠就受宠若惊,捏着包装袋反复说,谢谢,谢谢你。

晚上两人躺在床上,背靠着背。柴余鼓足勇气才开口问,卓唐,我可不可以得寸进尺一点?

卓唐问他,想要什么?

柴余红着脸,低声说,我想……能不能轻一点做一次。他怕卓唐生气,连忙补充道,其实以前也就只有一点点疼。

卓唐突然用力抱紧了他。柴余吓了一跳,他想转身,却被紧紧钳制住,动弹不得。

炙热的呼吸喷在他的脖颈上,男生低沉的嗓音带着难以言喻的深重愧疚,一遍遍地说着对不起。

温柔的吻、怜爱的抚摸、慎重的交合,柴余喘息着看卓唐的脸,晃动中依稀记起第一次见他的样子,少年意气、鲜衣怒马。他看着他从男孩变成男人,守护他长大,从泥沼中破土发芽。

真的对不起。

柴余捧着他的脸,亲他的下巴。

你从来都不该跟我道歉。

少年时你看向我的那一眼,把我从众人的脚下拉起来,拨云见日,从此你便是太阳。

柴余是从新闻上看到消息的。

死缓期间故意犯罪要报送立即执行死刑,也正因为这条规定,卓唐的母亲在监狱受尽了其他罪犯的虐待也不敢出声。终于有一天她爆发了,拿着铁锨重重地打在其中一人的后脑勺上,把人打成了植物人。监狱报送最高法核准了死刑,执行时间,是一周后。

柴余放下工作立刻回家,一路都在跑。卓唐果然坐在窗台上,一言不发,手里夹着戒了几个月的烟。

他抬头看了柴余一眼,吸了最后一口,把烟头丢在地上,垂下眼睛,用脚踩上去,拖鞋的边缘被烟灰染脏了。

柴余,我不想念书了。卓唐深吸一口气。这两年给你添麻烦了,我要走。

走去哪儿?柴余不敢置信。怎么可以不读了?都已经坚持到这里了……

随便去哪儿,离开这里。卓唐打断他。我坚持不下去了。

你不能走。柴余斩钉截铁地说,语气很坚定,眼睛却红了。你要把书读完,无论发生什么,你应该……

柴余。卓唐第二次打断他。不要再管我了。

柴余摇头,展开双臂拦住他,一遍遍地说,你不能走,不可以,算我求你。

卓唐突然捂住了脸,声音陡然变大,像琴弦年久未拨,上了锈般沙哑惨淡。

柴余,别傻了,我从来都不是你的救世主。你那个一分钱都不愿意给你的爸爸曾经在我爸公司工作,跟同事骂过前妻不知廉耻落入风尘,被我爸偶然听到了。这件事是我爸随口告诉我的,又是我随口告诉车君舫的。柴余,如果不是我,车君舫不会知道你母亲的事,也不会欺负你。

你所经受的一切痛苦都是因为我。卓唐掩面而泣。傻子,还一直跟着我。

柴余怔在原地,手脚冰凉。

他曾经觉得自己像狗,卓唐扔了一根棒骨,他便献出满腔赤诚。他满身伤痕,踩着卓唐的脚印往前走,觉得那是唯一光源,是过日子的盼头,到头来,他身上的每一处伤,都源于卓唐。

可冰箱里放着卓唐给他买的蛋糕,桌上放着卓唐偷折来送他的鲜花,卫生间里的毛巾、牙刷,床上的枕头、被子,全是成双成对的,在这逼仄的出租屋里,卓唐活成了他的无法割舍,活成了他的不可或缺。

柴余不幸,注定要做孤独者。如果旁边没有人,也许他早就冻死在了某个冬夜里,无人察觉。

他沉默地站了许久,蹲下身去拥抱卓唐。

柴余很轻地叹了口气,像大雾的清晨里呵出一团气,很淡地消散了。

可我还是爱你啊。

回来了?

柴余从厨房探出头,笑着说,坐一会儿,马上好了。

进门的男人一身正装,挺拔英俊,手上拎着一个透明塑料袋,沉甸甸装着水,水里有两只金鱼在打转儿。

他抬手摸了摸柴余的鼻尖,帮他把不小心沾上的面粉拂掉,把手举高,语气温柔。

看看我买了什么?

好可爱。柴余把饭盛出来,放下碗去接袋子。卓唐还买了鱼缸,这时候连水带鱼倒进去,两只鱼嬉闹着摇尾巴,一只红,一只黄。

怎么想起来买这个?柴余躬着身子,双手撑在膝盖上,低头看鱼,语气里掩不住的雀跃。

因为是你啊。

卓唐眉目柔和下来,看着他的侧脸,很轻地吻了吻他的耳朵。

小鱼。

柴余红了脸,不自然地别过头,喃喃道,就知道哄我。

实际上他喉咙有点堵,怕被卓唐发现异样。

昨天晚上做完以后抱在一起说悄悄话,偶然提起名字的事情。事隔三年,卓唐已经可以平静地提起母亲。他说,卓、唐是我爸妈地姓氏,组在一起就是我。又问柴余,你呢?

柴余低声说,我爸妈并不想要我,只是我妈身体不好,流掉说不定命都保不住,只好生下来。谁也不想要孩子,所以没有人欢迎我的降生——余,是多余的意思。

卓唐抵着他的额头,拍了拍他的背,没有应声。

其实柴余对这些事情早就释怀了,可他没想到,卓唐竟将那些闲聊放在了心上,甚至专门去买了两条金鱼回来,就是为了让他开心。

三年前,卓唐最终还是念完了硕士,毕业后顺利进入一家大企业工作。他把工资卡交给了柴余,柴余不要,他便认真说,媳妇儿当家。

柴余只好收下。

两人静静看了会儿金鱼,柴余怕饭冷了,叫他吃晚饭。吃完饭卓唐去洗碗,柴余又去客厅,蹲着身子出神地看着金鱼。

他被卓唐从背后抱住,对方的脸蹭在他的肩膀上,心脏的跳动清晰可辨。大概是刚洗过手的缘故,卓唐的手上还带了点凉意,牵起他的手时,只有手心是烫的。

小余,我会一直对你好。

金鱼跃起来,搅乱了鱼缸里的水,泛起涟漪。

柴余眼睛湿湿的,说了句“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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