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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老公又又又失忆了怎么办

所属系列:Mnbvcxz

 《我老公又又又失忆了怎么办》作者:mnbvcxz/魔鬼红(完结/前世今生/穿越)

从前有个受尽宠爱的小皇子,有一天,他非常俗套的在宫墙里捡到一个快死的人。

小皇子认认真真地把那人翻来覆去看了几遍,最终得出了结论:这是个刺客,要进宫行次的刺客。

皇上和皇后前些天去浮云谷祭祀去了,宫中需要被行刺的,只剩下小皇子,和几个比他更小的小皇子。

小皇子眨巴眨巴眼睛戳了戳刺客年轻英俊的脸,小声说:“你来行刺我干嘛?”

刺客呻吟着缓缓醒来,一双干净明亮的眼睛茫然地看着小皇子,沙哑着声音低喃:“你是哪个剧组拍戏的?我跳个楼怎么还跳横店来了?”

小皇子揉着自己的小脑瓜,觉得今天这事儿跟做梦似的,这刺客说话也跟做梦似的。

刺客爬起来,惊恐地看着自己身上那身行刺必备的夜行衣,再看看面前这个无辜可爱的小美人,呆滞了半天之后,忽然一头撞在树上,再次昏了过去。

小皇子懵了。

被抓后自尽的刺客他见了没有一百也有八十,有咬舌的自刎的嘴里含毒药还有忽然就暴毙的,就是没见过撞树的。

懵逼的小皇子懵了一会儿,低头戳了戳那个快死的傻蛋刺客,强迫症发作用自己的袖子擦掉了刺客额头上的血,然后懵唧唧地原地转了一圈,不知所措地走了。

他就这么走了。

因为他从小就不怎么聪明,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么麻烦的事。

小皇子揉着小脑袋回到东宫,继续摇头晃脑地背母后的诗集。

他也不愿意天天背那些听不到的情情爱爱,可父皇却要他们兄弟几个一定要熟读理解并全文背诵,他能怎么办呢?

小皇子很快就把这个蠢兮兮的刺客忘在了脑后。

这么笨的人还来行次,岂不是很快就要被宫中侍卫抓起来砍掉脑袋了。

小皇子摇头晃脑了背了一个时辰的书,吃饱饭钻进被窝里睡觉去了。

夜深人静,小皇子尿急。

他睡眼惺忪地从床上爬起来,迷迷糊糊地找马桶。

他不是小孩子了,不可以让侍女太监帮忙端马桶了。

小皇子找到侍女放在墙角的马桶,解开裤子刚要尿,忽然一阵冷风吹过,一个黑衣人撞进东宫里,冷冷地看着他。

小皇子惊恐地瞪大眼睛。

外面传来了宫中侍卫的鼾声。

“抓刺客!抓刺客啊!!!!”

小皇子呆呆地看着白天那个蠢刺客。

蠢刺客现在一点都不蠢了,眼中装满了陌生的疑惑。

小皇子默默提上裤子,把马桶盖上盖,推进角落里。

刺客看着他,皱眉:“你是什么人?”

小皇子乖乖地说:“我是皇长子,我白天的时候没告诉你吗?”

刺客虽然看上去成熟稳重又邪魅,但更多的还是一股快要崩溃的震惊和绝望:“这是什么地方?”

小皇子乖乖地说:“皇宫呀,你怎么还是那么蠢?这么蠢怎么当刺客嘛。”

刺客看着小皇子,满脸要抓狂的崩溃:“我明天还要谈个三百亿的生意!刺客你妈逼啊!!!!”

小皇子坐在床上,无辜地翘着小脚脚晃来晃去。

刺客深深地呼吸了一会儿,使劲儿揉了揉脸,慢慢靠近小皇子,苦笑着说:“我不是刺客……我……我……我不记得我是谁了……”

小皇子说:“你穿着夜行衣,戴着面具,腰间挂着刀,袖中还藏着暗弩,你说你不是刺客,那你跑什么。”

刺客绝望地快要哭了:“我睁开眼的时候,就倒在地上,摔断了两根肋骨,头也破了,”他用那双英俊的眼睛深深地看着小皇子,“我不记得自己是谁了,殿下,但我绝不是刺客。若我是刺客,为何此刻还没有对殿下动手呢?”

小皇子认真想了想,觉得这人说的也对。会笨到自己撞树的人,一定不是坏人。

小皇子眨巴着眼睛说:“你还记得自己名字吗?”

刺客什么都不记得了。

他只知道,只有抱进眼前这条细细弱弱的小大腿,他才能活下去。

小皇子若有所思地看着刺客。

刺客努力做出无比可怜的模样。

小皇子思考了一会儿,慢慢从床上走下来,用手指戳了戳刺客的脸。

刺客被戳得满脸无奈,又不敢反抗。

小皇子小声说:“你受了伤,又失忆了,好可怜啊。”

刺客点点头,只想先活下来再说,他还有三百亿的生意要谈呢!

小皇子边叹息着,边默默走到窗边,小脸仰头看着月亮。

刺客说:“殿下……在下绝非刺客,一定是哪里出了误会,殿下……”

小皇子缓缓推开两扇窗户,带着委屈的哭腔惊天动地大吼一声:“救命啊!!!东宫有刺客啊!!!!!!”

刺客被小皇子的一顿骚操作日的目瞪口呆。

大批的侍卫冲进东宫里,刺客急忙撞开一道门,没头苍蝇似的逃了。

侍卫首领冲过来,惊慌失措地跪在小皇子面前:“属下无能,让殿下受惊了!”

小皇子扶着自己的小胸口,惊魂未定地松了口气,小声说:“他还以为我是傻子,那一身黑衣还带着刀,装模作样地说自己不是刺客,我信他个鬼。”

小皇子是皇长子,生在皇宫中,从小被刺杀到大,对于刺客的样子实在熟悉到不能再熟。

虽然这个刺客蠢得可怕,可那也是个刺客啊。

万一冲过来给他一刀……

小皇子吓得一身冷汗。

侍卫退出去,到外围守卫去了。

小皇子打了个哈欠,终于可以去墙角马桶那里撒尿了。

作为皇长子的日子总是这么危险,天天被行刺,还要背情诗大全。

三日之后,皇帝与皇后一同回京,刺客开始频频往蟠龙殿和凤仪宫跑,身在东宫的小皇子,很是安稳了一段时间。

只是他偶尔还会想起那个蠢到可怜的刺客,好像至今没有被抓起来。

两年后,小皇子长大了一点儿,父皇开始让他学着打理朝政。

最近就有一个好差事。

小皇子眨巴着大眼睛,期待地看着父皇的脸。

父皇说:“西南今年发大水,淹没了不少庄稼土地,朕想让皇儿代朕走一趟,取些银子,救济灾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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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皇子说:“那儿臣现在就去户部领银子。”

父皇说:“不急不急,这几年北方战事连连,国库吃紧,这救济灾民的钱粮,就不从国库出了。”

小皇子茫然:“那从何处出?”

父皇轻咳一声,说:“西南紧邻云州,云州土地肥沃富商云集,皇儿就先去一趟云州,让云州富商们慷慨解囊……”

一旁的皇后审完了户部今年的账本,噗嗤一笑,头也不抬地说:“父皇是让你去云州化缘,明白了吗?”

小皇子从小锦衣玉食,穿个袍子都恨不得扯天上的云彩来裁,万万没想到朝廷已经穷到需要向百姓化缘的程度了,一时间眼中含泪,不知道该先心疼心疼谁。

为了穷到吃不起饭的朝廷,也为了西南受灾的百姓,小皇子毅然决然地接下了这个差事。

去云州,化缘!

御书房里。

皇后无奈:“承儿天性耿直单纯,你派他去云州和那些老奸巨猾的商贾要银两,当真靠谱?”

皇帝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说:“那些商贾不是奸吗?朕就派个直心眼子的人,好好治治他们。”

小皇子坐着马车,一路连晕带吐地到了云州,躺在驿馆里奄奄一息。

随行的官员围在他身边:“殿下,殿下,云州的商贾都在等着您召见呢。”

小皇子奄奄一息:“等……等会儿再见……”

官员们说:“殿下既已到了,却不召见,恐怕云州商贾们心中会对殿下有微词啊。”

小皇子嘟嘟囔囔:“我是来要钱的,又不是来送礼的,晚见一会儿他们还多高兴一会儿呢。”

第二天,小皇子不情不愿地被抬到大堂,困唧唧地揉着眼眶,颓废地看着底下和他一样不情不愿的商人们。

小皇子打了个哈欠。

底下的商贾们也此起彼伏地打了个哈欠。

小皇子懒洋洋地揉着眼睛,小声说:“人到齐了吗?”

太监在他耳边说:“还缺一个人,奴才让人去叫了。”

这时,门外走进来一个人。

这人年轻英俊,逢人便笑,似乎是十分的好脾气。

小皇子抬起头,惊恐地看到了那张熟悉的脸:“你……你……你……”

你是那个刺客!

刺客的脸也绿了,呆滞地看着小皇子。

太监急忙说:“殿下,此人就是云州首富。”

小皇子喊:“他他他是……”

他是刺客啊!

刺客见势不妙,忽然中气十足地大吼一声:“我捐白银七万两!”

大堂上下,顿时鸦雀无声,有那些平素里就扣扣索索的老爷们,吓得老脸煞白摇摇欲坠。

小皇子呆住了。

刺客深吸一口气,尴尬地对着小皇子笑着:“殿下,我捐白银七万两,行……”他焦急地挤眉弄眼,“行吗?”

小皇子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坐的太急了,撞得小屁股都有点疼。

刺客闭上眼睛,深深地调整呼吸,悲壮地说:“十万两!”别揭穿我。

小皇子依旧呆呆傻傻地看着他,小嘴半张开,露出一点粉嘟嘟软嫩嫩的小舌头:“我……我……你……”

刺客痛不欲生:“十五万两!!!”

小皇子又呆滞了一会儿,才从这一大串巨大的冲击中缓过神来,傻乎乎地说:“行……行吧……那……”他无辜柔软的眼神看向其他商贾,“你们呢?”

有着云州首富带头捐了十五万两,其他商人就算再抠门再不舍,也要委委屈屈地拿出点东西来,否则日后可怎么在云州商贾的圈子里混呢。

刺客咬牙切齿地对着小皇子微笑,那双眼睛里满含着太多无法描述的痛楚。

小皇子小声对太监说:“这人是不是个傻子,哪有自己和自己抬价玩的?”

太监赔笑:“魏老爷捐了十五万两白银,又带动了云州商贾们纷纷散财,殿下不如设宴答谢他,也算彰显皇家对百姓们的深厚情谊。”

小皇子点点头,打了个哈欠:“你办吧,我好困,要睡觉了。”

魏壑白白赔上十五万两白银,正委屈得脑子疼,忽然就来了个太监,笑眯眯地请他晚上去行宫赴宴赏花。

魏壑本是不愿去。

可他的钱反正也已经打水漂了,去行宫吃回一点算一点。

再说……再说那个漂亮的小美人皇子,也着实让人生不起气来。

这宴会也是不是单请的他魏老爷,云州大大小小凡事捐了钱物的人,都被请了过去。

到行宫的时候天色还早,晚宴还没开席。

领路的太监笑着说魏老爷随便逛逛,这是行宫,没有那么多规矩。

魏壑不想随便逛逛,他想找到那个看着一脸傻气心眼儿却多成蜂窝煤的小美人,好好聊聊十五万两银子的封口费到底贵不贵。

小皇子没出生的时候就被伤了身子,总是困唧唧的爱打盹,饭也吃不下两口就说饱,放下筷子没半个时辰就喊饿。

伺候他的宫女太监们都习惯了,天天拎着食盒枕头跑前跑后,就怕小殿下什么时候忽然想睡觉了没地儿躺,忽然喊饿了没东西吃。

今天行宫里要摆宴席,小皇子在寝宫里睡了半个时辰,被卤猪头的香味唤醒了,穿着睡衣迷迷糊糊就往御膳房走,嘟嘟囔囔地要吃卤猪头。

侍女们没想到他醒的这么快,都在廊下偷看那些来赴宴的富商老爷们。

小皇子见没人理他,心里委屈了,气鼓鼓地自己往御膳房跑,饿得头晕眼花。

刚跑了没两步,就不小心从高高的栏杆上翻了下去,一头栽倒在花丛里。

一声惨叫响起。

侍女们急忙跑过来,惊慌失措地喊:“殿下!殿下!”

可跑过去了才看见,小皇子一脸茫然地仰着小脑瓜,屁股下面坐着的,是今天刚刚捐了十五万两善款的魏老爷。

魏老爷被小皇子这一屁股墩得不轻,绿着脸痛苦地紧皱着没。

侍女们急忙把小皇子扶起来:“殿下,殿下!”

魏壑艰难地爬起来,呲牙咧嘴地刚想开口。

小皇子仰头看着他,茫然无辜地眨着眼睛:“你怎么跑到我屁股下面了?”

对于这个奇奇怪怪的刺客,小皇子其实没什么不好的印象,甚至还有一点莫名的好奇。

到底是一个什么形状的沙雕,才会接连干出这么多蠢事,还这么有钱。

魏壑风度翩翩地喝着酒吃着菜,吃的不快,但专挑贵的,贵的吃完就停筷子,继续谈笑风生。

宫人们不得不给魏老爷多补了三盘最名贵的清炖北海幻心鱼,总不好让客人吃不饱就离开。

小皇子打了个哈欠,他已经很困了。

太监低声说:“殿下,您此行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不如就先回去歇息吧。”

小皇子困唧唧泪汪汪地点点头,准备爬起来回去睡觉。

这时,魏壑却站了起来,笑吟吟地说:“殿下,草民既已出资救济受灾百姓,便想向殿下请个身份,亲自去灾区救济灾民。”

小皇子没听明白,茫然呆滞着:“你想去就去嘛,灾区又没墙,不会拦着你的。”

说完,小皇子就被宫人扶着回去睡觉了。

魏壑:“…………”

太监憋笑憋的脑子疼。

小皇子回到寝宫,乖乖地读了诗,写了字,躺下准备睡觉了。

他闭上眼睛,眼前却浮现出那个笨蛋刺客的模样。

他翻个身,还是那个刺客。

趴着睡,眼前也是那个刺客。

小皇子睡不着了,爬起来喊:“喜贵,喜贵。”

大太监急忙进来:“殿下有何吩咐?”

小皇子皱着眉,苦苦思考:“那人在宴席上说的话,是有什么其他意思吗?”

大太监忍着笑,说:“魏壑这是向您求官呢,他一口气捐了十五万两银子,解了西南大急,就想向朝廷讨些好处。所谓无奸不商,就是这个理,他们总不会让自己吃亏的。”

小皇子思考了一会儿,从床上爬起来,说:“拿纸笔,我亲自向父皇写信,许魏壑一个西南监察史随行文书的官职。不挂品级,但有职权,日后他若有心官场,就挂靠在东宫名下。十五万两银子事小,他肯带头出资,可省了我们好多事。”

大太监惊讶地看着这个从小蜜罐里长大总是迷迷糊糊的小殿下,一时没想到小殿下竟真的有做事的心思。

小皇子要去灾区,刚刚受封的魏大人正好同行。

魏壑有自己的小九九。

他是个商人,商人是不能吃亏的。

他捐出十五万两白银,就要想方设法地把这些银子再赚回来。

西南受灾严重,两岸房屋皆被冲垮,但此处土地肥沃商业繁荣,所居百姓并非穷苦到毫无积蓄的程度。

刚到西南,魏壑就开始带着人四处查看,又叫人去北方砖窑运来了大批的土木石砖。

天灾尚未过去,他却已经开始忙着筹划重建事宜了。

小皇子带着手下巡视灾区,却看到远处的土坡上堆满土木石砖,他好奇地问:“这堆东西是哪儿来的?”

魏壑得意洋洋地说:“殿下,是草民派人去运来的。如今洪水已经慢慢褪去,那些流离失所的百姓要归家,要重建家园,就需要这些东西。灾民们已经饱受流离之苦,若回到家乡却只能住在废墟之中,我等又怎么忍心?”

小皇子点点头。

魏壑心情宽慰了不少。

受灾面积足足有上万亩土地,这上面盖的,除了普通民居,还有大量亭台楼阁大宅庭院,等到手中建材卖出去,他那十五万两雪花银,少说能赚回六成。

日后再卖些家具饰物,他做了这儿的官,一切就变得格外好办,不出几个月,不但能回本,说不定还能多赚十万两。

小皇子站在山头,一本正经地说:“喜贵。”

大太监说:“奴才在。”

小皇子说:“传信回京,魏大人为国分忧体恤民生,除了十五万两白银之外,又捐出了数量如此之大的土木砖石供灾区重建之用。如此良材,请父皇一定重之又重,不可辜负魏大人一片赤诚之心。”

魏壑瞪大眼睛:“…………”

小皇子是真的有点佩服这个商人了。

他转头看向魏壑,郑重地拍拍魏壑的肩膀:“魏大人如此为国为民,朝廷定不负你!”

随性的官员都感佩地看向了魏壑。

魏壑脑子里一阵剧痛,他到底作了什么孽,才遇到这么个专门克他的小东西?

捐出去的十五万两白银,魏壑就当给小皇子的封口费了,求着小东西不要把他当刺客的事说出去。

可这价值十万两银子的建材再扔出去,可就真的要了他的命了。

不行。

小美人再美也不行!

魏壑趁着夜深人静,一个人悄悄跑到小皇子住的行宫里,只说有要事求见。

他不能再把这十万两银子打水漂了,好说歹说也要全要回来!

宫女进去通禀之后,出来说:“殿下请你进去,但我可告诉你,这个点儿殿下快要睡觉了,你别烦他太久,有话快说。”

魏壑笑嘻嘻地给宫女塞上一枚品质不错的玉佩:“多谢姑娘,在下绝不敢耽误殿下休息。”

他算是明白了,这位小皇子是个直性子,你和他说什么,他就听什么,绝对不会多想以一个字。

这次他进去就直说,那些建材是他倾家荡产进来做生意的,要是殿下执意要让他把建材捐给百姓,那就是要了他的身家性命。

魏壑整理衣冠,调整神情,大步走进小皇子的寝宫中,张口就要讨债:“殿下,我……”

小皇子坐在书桌旁乖乖巧巧地看着书,抬头看他,一张精致软嫩的小脸映着昏黄的烛光,像是画中人走了出来,又像是美人入了画中。

魏壑心口一颤。

要是把建材全讨回来,那岂不是打了小殿下的脸。

小殿下今日在众目睽睽之下夸他为国为民,他就算再肉痛,也要割下点来成全小殿下这顿夸啊。

罢了罢了,就讨回七成建材吧。

小皇子乖乖地看着他,脆生生软嘟嘟地说:“你找我有事呀?”

魏壑眼前一阵白光闪过,稀里糊涂地脑子一热,狠狠心想,算了,要回五成也行。

他说:“殿下,草民此来确实有要事商议……”

小皇子放下书,趴在桌子上两手托腮看着他:“嗯?”

魏壑脑子都懵了,一拳捣在桌子上,咬牙切齿地看着这个无辜的小美人,讨债的话再也说不出口了。

小皇子被他看得有点慌,小脸红扑扑的:“你到底找我干嘛呀?”

魏壑左顾右盼摇头晃脑心乱如麻胡言乱语,他看到了小皇子桌上的那本诗集,随口说:“想问殿下喜欢什么诗,我前两日得了一批古本,想请殿下品鉴!”

小皇子噗嗤一声就笑了。

这一笑,万籁俱寂,天地成灰,六合八荒皆无生气,只剩下眼前人。

小皇子把手中诗集展开给魏壑看:“我不爱看诗文,都是父皇逼我背的。”

魏壑看了一眼:“南亭诗会选集?”

小皇子不情不愿地晃来晃去:“我不爱看,父皇却总是逼我看。”

南亭诗会是京中才子们三年一度的盛会,写情写景,写生平抱负。

本就是文人们赏景逗乐的宴会,大多是随心而写,随景而作,有些并不是精致,也无研读的价值。

魏壑逗小皇子:“殿下不爱这本诗集?”

小皇子打开第一页,软绵绵地念:“故人已去三千载,遥遥不见别时期。梦里缠花心似雪,白月皎皎望天明。这首诗,情不知所情,景不知何景,念得人心里难受,又品不出到底是何滋味。”

魏壑说:“殿下年少,自然不知痴情苦。”

小皇子小声嘟囔了一句。

魏壑没听清,问:“殿下?”

小皇子红着脸,小声说:“我又饿了。”

魏壑:“…………”

小皇子一本正经地说:“你看这首。白玉软红共成浆,翠色少洒酒半缸。浓火烹得千秋意,风流万古一锅汤。葱花肉糜羹,是不是听着都饿了?”

魏壑沉默了一会儿,说:“草民去让宫人给殿下传膳……”

小皇子急忙拽住他:“不行不行!”

魏壑问:“什么不行?”

小皇子红着小脸,不好意思的小声嘟囔:“这都亥时了,宫中有规矩,戌时之后就不可再进食,才能保证皇室中人身体康健。我……我虽有父皇特旨,可随意传膳,但……但是……被人知道了……怪不好意思的……”

魏壑:“…………那你想怎么着?”

小皇子拽着魏壑的袖子晃了晃,眨巴着眼睛软绵绵地说:“我们悄悄地去御膳房找东西吃,好不好?”

魏壑被那双大眼睛晃得眼晕,莫名其妙就开始想象,这小美人塞着满嘴吃的腮帮子鼓起来是什么样子。

于是魏壑手贱地捏了捏小皇子的小脸:“葱花肉糜羹有什么好吃的,殿下想不起去我府上,尝尝真正的美味佳肴?”

话音刚落,魏壑就知道自己说多了。

这小东西聪明的很,又身份尊贵,怎么敢跟着他一个疑似刺客的人跑出去。

可没想到小皇子眼睛一亮,兴奋地嘟囔起来:“会比肉糜羹更好吃吗!”

魏壑:“…………”

这小东西到底是聪明呢,还是真傻呢?

但不管聪明还是傻,魏壑还是成功把小皇子从行宫里拐带出来,拐进了自家庭院里。

云州富商的院子不似京城那般豪华高大,却也是处处琼楼玉宇精致奢靡。

小皇子对这些美轮美奂的云州庭院毫无兴趣,拽着魏壑的手就往里跑:“厨房呢?厨房呢?”

他是真的饿了。

他自幼身体不好,不抗饿,饿一会儿就会头晕眼花肚子疼。

魏壑只好先让下人上了点心和热茶,让小殿下先垫一垫肚子。

小殿下虽然饿,却一点也不失皇室风度,细白的手指捏着筷子,慢慢地夹了一块冰皮红豆糕,慢慢举起来,仰着头,张开小嘴,做出凶狠扑食的姿势,却奈何嘴小,“嗷呜”一声之咬下小小一块。

流沙红豆馅从缺口处流出来,小皇子慌忙咬住冰皮的缺口,卖力地嘬起来。

像小猫踩奶一样用力嘬。

红豆馅到底不是茶水,小皇子咽了两口就被噎住了,惊恐地瞪大眼睛,不知该如何是好白。

魏壑忍着笑说:“阿怡,给殿下拿个小碗和勺子,他喉咙太细,噎着了。”

小皇子很喜欢魏府的冰皮红豆糕,他兴奋地捧着一块完好的红豆糕两手玩,乐不可支:“我在宫中从来没吃过这样的点心,好好吃啊。”

魏壑说:“宫中御厨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只要照着古法做,不惹怒各位贵人就成了。若是御膳房心思一动做些新鲜玩意儿,皇上又不爱吃,那可就是大罪过了。”

小皇子点点头,戳戳那个软趴趴亮晶晶的红豆糕:“你这里还有什么好玩的?我回宫要父皇都给我做!”

魏壑忍不住慢慢靠近这个欢天喜地的小美人,觉得小美人的脸比冰皮红豆糕还好看,白里透红,晶莹剔透,白嫩柔软,看着就招人疼。

这小东西是蜜罐里长大的,不知愁苦,也不知情爱,还是个绝对不能下手的主。

魏壑是个商人,他知道,他要是敢对小皇子动一根手指头,不等揉两下,禁军铁骑就直接踏平魏家送他上刑场大卸八块了。

可这小东西,怎么就那么招人稀罕呢!

稀罕小美人有错吗!!!

魏壑咬牙切齿地忍着。

没错,但这小美人太贵了,日不起啊。

魏壑正在苦苦和自己斗争着,厨房传菜过来了。

因为小皇子一直在喊饿,所以厨房只做了几道快菜,青椒炒黄牛,葱丝闷羊肉,红姜萝卜炖排骨,白菜胡椒虾皮儿汤。

小皇子在宫中吃的,都是十寸大盘装着三根细肉丝,旁边摆着十朵萝卜花的雅菜,哪见过这么嚣张的菜式。

牛肉薄薄片成巴掌大,大火炒熟,肉上裹着浓稠透明的汤汁,咸香甘甜,满嘴溢汁。

小皇子嘴小,一口吃不下那么大的一片肉,汁水全溢出来,顺着下巴往下流。

魏壑急忙给小皇子擦嘴,不轻不重地呵斥厨子:“殿下是矜贵身份,你们就不能切小点?”

小皇子呜呜地嘟囔着,一边摆手一边伸手要再夹一块儿。

魏壑被小吃货猴急的模样逗得直笑,对着侍女喊:“还愣着干什么?拿剪刀来给殿下把肉切小点!”

小皇子吃撑了。

他从小脾胃虚弱,宫人们更是小心翼翼地喂着,比喂鸟还精细。

谁能想到小殿下不过偷跑出去一晚上,就被魏壑的大鱼大肉喂得头晕眼花,撑得小肚子都鼓起来了,瘫在椅子上奄奄一息地喘着气儿。

魏壑吓得不轻,小心翼翼地捧着小殿下的手:“殿下,我让大夫过来给您诊治吧,你现在觉得怎么样?难受吗?哪儿难受啊?”

小皇子半闭着眼睛,昏昏沉沉地快睡着了,软绵绵地嘟囔着梦话:“嗯……吃……好吃……”

魏壑:“………………”

难道皇宫里虐待这位千娇百宠的小皇子了?

怎么把孩子馋成这样,都撑睡着了。

小皇子睡得很香,嘴角都是甜滋滋的笑意。

魏壑松了口气,怎么说,还好没给小皇子撑出什么毛病来。

魏壑不敢留小皇子在自家过夜,急忙连夜给送回去了,悄悄放在床上,坐在旁边发呆。

他第一次见到这小美人的时候,就被小美人坑的不轻。

后来在云州相见,被坑的就更惨了。

以魏壑的聪明才智八面玲珑,也看不透小皇子到底是真的天真烂漫,还是故意在耍他。

可这些重要吗?

都不重要了。

这样漂亮可爱又好哄的小东西,谁能不稀罕呢?

小皇子吃饱了,舒舒服服地一觉睡到天亮。

他睁开眼睛,揉了揉空荡荡小肚子,忧愁地皱着小眉毛。

怎么办呢,又饿了。

正愁着,小皇子却看见自己床边趴着个人,正是昨晚给了他很多好吃的的那个魏壑。

小皇子脸上露出了笑容,美滋滋地扑过去,用手指戳魏壑的脑门:“魏大人,魏大人!天亮啦!”

魏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模糊的视线顿时被一个完整的小太阳占据。

小皇子那张精致漂亮的小脸离他也就三寸远,甜笑着在他面前摇头晃脑:“魏大人!魏大人!!!”

魏壑下意识地往前一凑,不小心就亲在了皇子的小鼻子上。

小皇子惊恐地呆在了原地。

魏壑惊恐地一屁股蹲在了地上。

是。

没错。

他稀罕这个小美人。

想抱,想亲,还想日。

但他知道自己的身份,他是个商人,有钱无势,背后还有一屁股麻烦。

小美人是当今圣上的嫡长子,也是最受宠爱的那个。若无意外,这个傻乎乎的小馋猫就是太子,就是将来的一国之君。

他就算再想日,也不敢下吊啊。

小皇子瞪大眼睛。

魏壑苦笑着揉脑门。

小皇子磕磕巴巴地说:“你你你……你怎么不回家?”

魏壑低声说:“昨晚殿下在草民家中吃多了,草民怕殿下夜间身子不痛快,特意留下来照顾殿下。”

小皇子眨巴着眼睛。

魏壑凑到小皇子耳边低声说:“难道殿下想被宫人们看见。您吃撑了样子?”

小皇子急忙捂住自己的肚子,已经瘪下去的小肚子“咕噜”一声。

魏壑:“噗嗤!”

小皇子那薄薄的脸皮开始羞了:“你别笑!”

魏壑急忙投降:“不笑……噗……不笑……噗……殿下饿了?”

小皇子别别扭扭地在床上坐着窝成一团,半天才小声说:“饿……要吃红豆糕……”

魏壑说:“早上起来,脾胃往往虚弱无力,吃红豆糕小心腹痛。”

小皇子嘟嘟囔囔地又缩回被子里了。

魏壑忍着笑,说:“殿下听话。”

小皇子抓着魏壑的手,软嘟嘟地嘟囔:“我不吃御膳房做的粥,让你家厨子来给我做吃的,要好吃的!”

魏壑无奈,只好让人回家去请了厨子过来,给吃美了的小殿下做早饭。

早饭的时候,小皇子的手下来报,说第一批灾民已经返乡重建了,不知道魏老爷那一批建材,各家各户该如何分配才合理。

魏壑想起自己那打了水漂的十万两银子,心口又开始一阵一阵的肉痛。

小皇子捧着碗,喝粥喝的唏哩呼噜,头也不抬地说:“银子是魏大人出的,如何分配听魏大人的。”

魏壑心里苦。

可是苦也不行,反正银子是要不回来了,能不能弥补一点损失,全看他脑子快不快。

事实证明魏大人的脑子很快。

他说:“若分给灾民,多则不够,少则无用,况且若真的分发下去,是按户,按人头,还是按房屋面积?不如把这批建材做公用,修筑庙宇、善堂、县衙、学堂等建筑。灾民们纷纷返乡,这些地方才是最紧要的。”

小皇子没意见,魏大人又这样说了。

于是那批建材就全拿去修筑了公用的东西。

善堂学堂是要挂在魏壑名下的,县衙有专门用作修缮的款子,不想显得太难看,于是多多少少的都给了。

庙宇里塑了魏壑的雕像,也当救世神仙,生生世世供奉在西南一方。

魏壑是商人,商人永远不会让自己吃亏。

小皇子看着他上蹿下跳的折腾,好奇地问:“你真的是个商人?”

之前他还怀疑过,魏壑到底是不是真正的商人,是不是只是借了一个商人的假身份,来隐藏自己的真实目的。

可这几天看了魏壑的种种骚操作之后,小皇子确认了,这人从骨子到皮都是彻彻底底的商人。

只有商人才会有这么骚的操作,斤斤计较着不肯放过一点利益。

魏壑敲着算盘翻着账本一会儿噼里啪啦一会儿稀里哗啦,漫不经心地说:“我当然是个商人,我打娘胎里出来第一天就开始做生意了,当然是个商人。”

小皇子犹豫了一下,戳了戳魏壑的胳膊。

魏壑被小皇子戳的骨头发酥,停下手里的活扭头低声问:“怎么了?”

小皇子眨眨眼,软绵绵地问:“那我欠你的饭钱,你算了没有呀?”

魏壑心都快哆嗦没了。

这是个小皇子吗?

不!

这是只刚满月的小奶猫,喵喵叫着眨巴着大眼睛要奶喝。

你还好意思跟他要奶粉钱???

简直不是人!!!

但魏壑不是人,他是个奸商。奸商苦苦思索了一会儿,说:“殿下想还我饭钱?”

小皇子乖巧地点点头:“要多少银子?”

魏壑深深地看向乖巧的小皇子,开始忽悠:“殿下,我请您吃饭,所上菜色点心可否何你意?”

小皇子点点头:“嗯。”

魏壑说:“我对您,可否用心?”

小皇子茫然地眨巴眨巴眼:“用……用心……”

魏壑说:“所谓吃食,不过是金钱可计的凡俗之物,而我对殿下的一片真心,却非金钱可偿还的。”

小皇子更茫然了,他觉得自己变成了一个小傻子,魏壑说的每一字他都明白,怎么合起来就听不懂了呢?

魏壑铺垫够了,不再和这个傻乎乎的小东西兜圈子:“殿下,我想和你义结金兰!”

小皇子:“??????”

就吃了他们魏家两顿饭而已,怎么就要义结金兰才能偿还了呢???

魏壑理直气壮:“若殿下不肯,又还有什么法子,能偿还草民对您的一番情谊呢?”

小皇子彻底地被绕进去了。

他好像有些明白,又着实有些不明白。

魏壑得寸进尺:“殿下,草民对您是一片真心……”

他钱也花了,力也费了,这辈子都不可能日太子,倒不如趁着这小东西还迷糊,先攀上个干亲戚,日后有什么事,就好办多了。

可小皇子呆呆傻傻的看着他,像只呆头呆脑的小猫咪,半天才呆呆地憋出一句话来:“可是……可是我怕我父皇母后……不想认你这个干儿子……”

魏壑很绝望。

这个漂亮可爱的小皇子,看着温温柔柔可可爱爱,还天真烂漫地带着些傻气,却偏偏一点便宜都不会让他占到。

魏壑苦笑着叹气,他这一生,愧做商人啊!

小皇子却不知道魏壑的心思。

他依旧每天无忧无虑乐颠颠地笑着,围在魏壑身边撒欢似的要好东西吃。

魏壑本来有些许的难受和别扭,也笑容在小皇子甜滋滋的笑容里了。

处理完西南灾情,小皇子就要回宫了。

他本就是皇上和皇后最宠爱的嫡长子,从小在父母膝下千娇百宠地养大,从没吃过亏受过苦,如今离京已经三月有余,皇上已经忍不了别离苦,三番四次地从宫中传信过来,催小皇子回京。

小皇子依依不舍,眼巴巴地看着魏壑,鼓着腮帮子不说话。

他从小在宫中长大,从来没见过魏壑这样的人。

这个奸商满肚子坏水,却又有趣的很。

会给他吃的,会陪他聊天,会和他说起漠北的黑牛和南荒的红兔。

魏壑给他的一切,都是金碧辉煌的宫殿无法给予他的快乐。

小皇子就像温室里开出的那朵花,不小心见到了外面的阳光和风,于是再也不愿回去。

魏壑叹了口气:“殿下,我让我的厨子随你回京。”

小皇子摇摇头。

魏壑说:“菜谱他都记得,宫中食材比魏府好,定不会让殿下吃不上好的。”

小皇子眼眶都红了,哽咽着小声说:“我不要厨子……”

魏壑愣住了。

小皇子生气了,气鼓鼓地红着眼眶瞪着魏壑:“你……你……你就是个大笨蛋!蠢死了!蠢刺客!!!”

魏壑急忙捂住小皇子的嘴,低声说:“殿下,十五万两白银还不能买您忘了这件事儿吗!”

小皇子呆住了,他怔怔地仰头看着魏壑,眼里委屈的泪水啪嗒就掉下来了。

他不想再搭理魏壑了。

再也不要搭理这个满脑子都是钱的奸商了!

第二天,小皇子就要回京了。

西南灾事已解决大半,小皇子身份矜贵,再留下也不合适。

太监喜贵悄悄凑到小皇子耳边,低声问:“殿下,魏壑让老奴来问殿下一句话,殿下若不想听,老奴就不说了。”

小皇子听到魏壑的名字就红了眼眶,气鼓鼓地说:“不听!”

喜贵说:“是。”

小皇子看了喜贵一眼,又掀开一点帘子看向外面送行的大小官员们。

魏壑官职太低,站在人群后面,只能看见头顶上那副贵气到极致的珊瑚发冠。

小皇子气鼓鼓地说:“他给了你多少银子?”

喜贵说:“回殿下,二十两。”

小皇子说:“银子拿来。”

喜贵把魏壑贿赂给他的那二十两银子双手奉上。

小皇子说:“让魏壑到轿前来,我要打爆他的脑袋!”

喜贵笑着安抚生气的小皇子:“殿下若心中气恼,老奴派人把他抓到京城收拾一番就好,殿下在大庭广众之下亲自动手,总是有伤身份。”

小皇子快要委屈哭了:“我不是想打他,他……他……他就是个奸商!满脑子都是钱钱钱!我……我又不是什么没见过世面的乡下村夫,我难道缺他一个厨子吗!”

喜贵说:“是那魏壑不识抬举,殿下莫要再难过了。若哭伤了身子,回京被陛下和娘娘看出什么来,奴才们都是要吃罪过的。”

小皇子委屈巴巴地擦眼泪,对喜贵说:“不理他了,起驾回京。”

喜贵从轿中退出去,扯着嗓子喊:“起驾——”

长长的仪仗队刚走出三两步,送行的官员中忽然响起一声高喊:“殿下留步!”

小皇子“噌”地从轿子里探出头来,眼睛发亮地回头看:“魏壑!”

魏壑跪下叩首:“微臣有要事禀报殿下。”

小皇子开心地笑起来,笑得眉眼弯弯。

魏壑抬头等旨意。

小皇子故意板着小脸,气鼓鼓地说:“有什么事,说吧。”

魏壑说:“事关重大,请容臣与殿下私语。”

小皇子这才假装不情不愿地缩回轿子里,瓮声瓮气地说:“进来说话。”

魏壑一溜烟钻进小皇子的轿子里。

小皇子大摇大摆地坐在那里,嚣张地岔着腿:“说吧,到底什么事?”

魏壑说:“殿下不愿与我结义金兰?”

小皇子又生气了,气鼓鼓地瞪着魏壑:“本殿下何等身份,你也配得上!”

魏壑说:“殿下,当真如此瞧不起我?”

小皇子红着眼眶,不知道该怎么说。

他堂堂皇长子,什么时候主动对人服过软,示过好?

从小到大,不管吃的玩的用的,凡是他多看一眼,旁人都会忙不得地递上来献给他。

只有魏壑这个本如蠢猪的商人,到了现在,都不知道他想要的是什么。

难道……难道要他主动说?

那……那多有失皇子的尊贵身份?

可如果他不说,此次回京之后,天高路远,恐怕再也没有相见的时候。

说……还是不说……

小皇子眼里委屈地掉下泪来了,他仰头看着魏壑英俊的脸,鼓足勇气大声说:“本殿下要你随驾回京唔……”

他话音未落,魏壑却忽然如恶狗扑食一般扑过来,狠狠咬住了他软绵绵的小嘴,边嘬边含糊不清地说:“我知道了,现在乖乖挨亲。”

小皇子惊恐地扑棱着。

可他娇生惯养的少爷身子,哪挣扎得过一个飞檐走壁的前刺客。

被魏壑按在轿子里死命亲,亲得气都喘不过来了,呜呜叫着喊救驾,却什么都喊不出来。

魏壑亲够了,依依不舍地咬着小皇子红润的唇死命嘬了两口,意犹未尽地低声说:“我不能在殿下轿中呆太久,会引起怀疑。请殿下放心,殿下回京之日,我定会把魏家商号开到京城,夜夜去东宫翻墙头!”

急匆匆说完这一段告白,魏壑身轻体健美滋滋地跳下轿子,一脸满足享受地回到了官员们的队伍当中。

太好亲了。

真好亲。

软绵绵。

甜滋滋。

乖的像只小猫似的。

魏壑脑海中已经浮现出千姿百态的巫山云雨,在他面前摆出各种姿态。

唉,这小东西也真是的,怎么偏偏在銮轿这种不能胡来的地方勾引他,让他腹中这股火还如何是好。

魏壑走了,轿子里只剩下彻底傻屌了的小皇子。

他不知道魏壑为什么要亲他,他与魏壑十分投缘,只是……只是想让魏壑随他回京,做东宫门客,这个混账,居然……居然就敢扑上来亲他!!!

混账东西!!!!

大逆不道!!!!!!

喜贵在轿外说:“殿下,我们启程吧。”

小皇子的脑子里一团乱,他很生气,又很害羞。

他觉得自己应该气得让人把这个以下犯上的混账大卸八块,可心里却撕扯着不舍,被亲过的唇,被搂过的腰,所有被魏壑触碰过的地方,都泛着一股甜滋滋暖融融的滋味儿。

他从来没有尝过这么甜的味道。

桂花糖没有这么甜,红豆糕也没有这么甜。

当魏壑亲他的时候,他整个小脑瓜都被甜味充满了,像飘在云彩上异样,迷迷糊糊的不知今夕是何年。

世间为什么会有这么甜的滋味,让他魂不守舍,一点狠心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喜贵又问了一声:“殿下?”

小皇子慌忙用袖子擦了擦嘴,语气不稳地小声说:“走吧,回京。”

小皇子回到京中,少不了被皇上叫到蟠龙殿里一顿问。

谁都没想到天性耿直单纯的小皇子能这么顺利就完成差事,也没人想到云州那些阴险狡诈的抠门商人,这次居然如此大方。

小皇子被父皇母后宠惯了,从来都不会说谎只会撒娇。

可这一次,他却莫名把一些关于魏壑的事情瞒了下来。

只说魏壑身为云州首富,带头捐银捐物,事情才会如此顺利。

但是他没有说他和魏壑的故事,没有提起那个吻,也没有说出魏壑曾经入宫行刺的事。

虽然当年他亲眼看到魏壑一袭黑衣带刀入宫,可他不是傻子,他和魏壑相处这么久,所以选择相信魏壑是有不得已的事,才会夜里入宫。

魏壑不是刺客。

小皇子心中坚信着,所以对父皇母后连提都没有提。

皇帝看出小皇子有异样,于是也没多问,只是古怪地看了儿子两眼,就让小皇子回东宫休息了。

送走了小皇子,皇帝和皇后开始窃窃私语。

皇帝说:“朕怎么觉得……承儿好像有心事?”

皇后漫不经心地批阅着奏折,随口说:“难道承儿从云州行宫里把你当年藏那儿的春宫图翻出来了?”

皇帝神情慌张,可这事儿又没法找人问,他左思右想,当年云州行宫里的春宫图藏得那么严实,承儿那小傻子怎么可能找得到。

皇后噗嗤一笑:“陛下当真了?别慌,承儿年纪到了,总会有些小心思不愿告诉旁人。这还不是怪你,天天让小孩子念情诗,不懂也该懂了。”

小皇子回到东宫里,却吃不下饭,也睡不着觉了。

他想念魏家那个炒牛肉特别好吃的厨子,他怀念魏壑在睡前给他讲的那些天南海北的传奇故事。

他忍不住无数次地想起那个吻,想起魏壑在他耳边喘息的声音,想起那双有力的大手如何牢牢地箍住了他的腰肢。

他白天想,夜里想,吃饭想,读书也想。

诗文本无趣,如今他却莫名被勾了魂。

明明分别不过一月多,他却忍不住反复抄着那句“故人已去三千载,遥遥不见别时期”,少年不识情滋味,还笑诗人太多情。

如今,不谙世事的小皇子心里有了心事,暗暗的生出枝芽,遥遥望着远方,一夜一夜地醒在深夜里,披衣提笔抄着诗文。

“梦里缠花心似雪,白月皎皎望天明……”

天明……天明……

这一夜又一夜的日子,何时才能熬到天明?

一个月过去了,两个月过去了。

魏壑没有把魏家商号开到京城,也没有翻东宫的墙头。

小皇子心里泛着无法与人言说的委屈,委屈巴巴地窝在床上,饭也吃不香,觉也睡不着。整个人都瘦了。

皇帝心急如焚,亲自来东宫哄了又哄。

小皇子委委屈屈地吃下一点东西,晚上又开始闹肚子痛,躺在床上捂着肚子吧嗒吧嗒地掉眼泪。

一国之君愁得直薅自己头发,把随小皇子去云州的宫人们劈头盖脸一顿骂,一定是小心肝儿在云州府水土不服了,才会变成这样。

宫人们被骂的委屈,小皇子在云州的时候天天乐颠颠的,吃嘛嘛香身强体壮,怎么回了京城反而水土不土了?

皇子小心翼翼地轻轻抚过儿子的小脸,小心翼翼地问:“承儿,你哪里还难受啊?”

小皇子哭唧唧地说:“饿……”

皇上急忙说:“朕让御膳房给你做好吃的。”

小皇子哭得委屈极了:“父皇……儿臣要吃红豆糕……冰皮红豆糕……”

皇上急忙让人去做,可红豆糕做出来,小皇子却一口都不想吃。

小皇子从小乖巧懂事,从来没闹过这样的小脾气。

全皇宫都愁得头秃,谁也不知道小殿下到底怎么了。

过了几日,京中有个烟花会。

皇上和皇后想带皇子们便衣简行,出宫与民同乐散散心。

可身体不好的小皇子却不肯出去,赖在床上睡觉,一点看烟花的兴致都没有。

众人无法,只好留他在东宫休息。

天渐渐黑下去,外面的烟花会开始了。

小皇子一个人窝在东宫的大床上,气鼓鼓地小声嘟囔着骂人:“魏壑老王八……不讲信用……说话不算数……大王八……混账东西……气死人了……”

骂着骂着,他又把自己委屈哭了。

“你亲也亲了……抱也抱了……呜呜……大王八……我让你亲了吗……呜呜……不负责任大王八……”

被魏壑亲过的唇还泛着丝丝酥麻,好像是被种下了蛊,让他总也无法忘记那种感觉。

他……他真的……好喜欢魏壑啊……

这时,门外看烟花的侍女们忽然都笑了起来,此起彼伏地喊着:“看那个!快看那个!那是个什么东西啊!”

“是大鸡腿啊!”

“什么人这么有趣,把烟花做成大鸡腿的样子?”

小皇子“噌”地从床上跳起来,光着脚一溜烟跑到长廊下。

宫人们吓坏了,急忙过来搀扶:“殿下!殿下你怎么就这样出来了,当心着凉啊。”

小皇子才不理他们,他仰头看着天空。

今晚京中烟花盛会,各色烟花争奇斗艳。

可最引人注目的,还是那一朵朵形状奇怪的烟花。

大鸡腿,烟熏鹅,红豆糕,桂花糖……

不知道是哪家傻子,居然把他爱吃的那些东西都做成了烟花,一朵接一朵地在天上绽放。

小皇子破涕为笑,仰头看着天上那一大盘青椒牛肉,软绵绵地小声低语:“大傻子,难看死了。”

小皇子也不困了也不饿了,精力旺盛上蹿下跳,嚷嚷着要出宫找父皇和母后。

宫人们拦不住,只能前呼后拥地跟着小殿下出宫。

小皇子跑到街上,逢人就问那些奇奇怪怪的烟花是从哪里放出来的。

他一路走一路问。

街上人潮汹涌,很快就把随从的太监和宫女挤得不见了人影。

小皇子欢喜地蹦蹦跳跳,终于找到了放烟花的那座府邸。

他也不通报,一脚踹开门,兴奋地跑了进去:“魏壑!魏壑!!!”

魏壑正在院子里放烟花,听到声音抬起头,恍惚中看到一只软软甜甜的小猫咪活蹦乱跳地张向他扑过来。

魏壑脑子一热,差点呲出鼻血来。

小猫咪欢喜地摇着尾巴,跳起来扑进他怀里,小脑瓜在他胸口使劲儿地蹭来蹭去:“魏壑魏壑魏壑,你怎么才来,大骗子,说话不算数!”

魏壑托着小猫咪的小屁股,急忙解释:“我没想到在京城开商号那么难,各个衙门跑了两个月,才在这儿批下来一块地。我这宅子今天才拿到地契,就想啊,要是不在京城买下个宅子,以后偷偷拐你出宫玩,总不能让咱们千娇百宠的小殿下睡客栈嘛。”

小皇子没听懂关于客栈的含义,没心没肺地说:“你个笨蛋,我年纪已到,明年就能出宫建府了。到时候你是我的门客,自然要住在我府中,买什么宅子!”

魏壑任由小皇子挂在他身上,双手托着两团软绵绵的小屁股,这没心没肺的小甜豆还在他怀里乱蹭,蹭得他腹中火起,万分煎熬,又舍不得把人放下去。

小皇子搂着魏壑的脖子,嘟嘟囔囔地抱怨着自己这些日子等的有多辛苦。

他本不是如此主动的脾气,可他这几个月想念魏壑实在思念得太苦,如今终于得见,连身为皇子的矜贵都扔到了九霄云外,黏糊得想要粘在魏壑身上一样,手脚并用地挂在魏壑身上,一寸也不想离开。

魏壑深吸一口气,把人又往上托了托,尽量不要让小皇子的屁股碰到他那点不可描述的心思,沙哑着声音故作冷静地说:“饿不饿?想吃什么?我新宅子刚刚置办好,家里吃的不多,先拿点点心给你垫垫肚子。”

小皇子笑得眉眼弯弯:“冰皮红豆糕!”

两人正腻歪着要往屋里走,门外忽然响起一阵喧哗。

一个男人大喊:“陛下!属下就是看到殿下进了这座宅子!”

另一个男人冷冰冰地说:“砸门。”

“轰隆”一声巨响,魏家新安上的大门被砸飞出去。

一身常服的天子带着侍卫站在门口,目光冷的像刀子。

当天子看见某个男人的手正握着他儿子屁股的时候,嘴角都气抽搐。

魏壑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提前见岳父。

他知道小皇子身份高贵,也想好了要面对这些事情的准备。

可他还是没想到……没想到……没想到第一次见面,他就要被岳父赐死了。

皇上看着他,气炸了:“来人!此人冒犯皇子,其罪当诛,给我乱刀砍了!”

魏壑:“…………”

小皇子急忙从魏壑怀里跳出来,张开双臂拦在前面泪汪汪地喊:“父皇我不许!!!”

皇上气得脑子疼:“承儿,你就是为了这么个玩意儿天天不吃不睡以泪洗面写一桌子情诗?”

小皇子又羞又气:“父皇你不要说了!!!!”

羞死人了,他那点少年怀春的小心思,连贴身的宫女太监都不给看,居然就被父皇这样再大庭广众之下喊了出来,以后他还怎么见人!

侍卫们看到他,岂不是都要偷偷笑掉大牙了。

皇上也是被气疯了,他看着站在自己儿子身后美滋滋的那个男人,眼前一阵一阵发黑,年纪轻轻的差点就要中风而亡。

魏壑美滋滋地揉了揉小皇子的小嫩脸,从容不迫地跪下:“云州府库房文书魏壑,参见陛下。”

皇上多看这人一眼,脑子就会多疼一下。

他面无表情地绷着脸:“你既是云州官员,擅离职守来到京城,不知道这是死罪?来人,把魏壑下狱!”

小皇子生气了,跳起来对他爹吼:“父皇你不讲道理!”

皇上绷着脸说:“朕又怎么不讲道理了?他身为云州官员,没有公务却跑到京城来,朕就该治他的罪。”

小皇子急了,喊:“儿臣要他做东宫门客!他就该进京!!!”

皇上被自己亲儿子怼得肺疼,急忙喘了两口气,回头寻求皇后的安慰。

皇后看戏看的差不多了,人也困了,于是打了个哈欠,说:“承儿,回宫。”

小皇子焦急地扯着魏壑的袖子,生怕自己一走,这人就被他亲爹处死了。

皇后看了魏壑一眼,说:“你既要做东宫门客,明日就去吏部把履历填了。京中官员升迁,都要等尚书台盖了印才能赴任。你不告自来,什么罪自己清楚,等调遣的事完成了,自己来尚书台请罪。”

魏壑美滋滋地俯首叩头:“臣谢陛下,娘娘恩典。”

皇上还要再发作,被皇后轻轻地扯住了袖子,低声说:“走了,承儿身体不好,别让他在冷风里这样吹。”

皇上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说:“好,承儿,随父皇回京。”

小皇子眼巴巴地看着皇上,手指还扯着魏壑的衣服。

皇上冷着脸:“你还想怎么样?”

小皇子软绵绵地小声说:“我饿了……”

皇上说:“朕让御膳房准备晚膳。”

小皇子说:“御膳房的菜不好吃。”

皇上:“…………”

小皇子眨巴着大眼睛,乖乖巧巧可可爱爱地撒娇:“父皇,儿臣能在这里吃饱了再回去吗?”

小宝贝说他要留下来吃饭,当爹的还能怎么办?

当然是上桌一起吃啊!

魏府的伙食确实味道很好,小皇子吃得小嘴儿叭叭响。

魏壑美滋滋地笑着,拿着手帕要给小皇子擦嘴。

被未来岳父面无表情地一瞪,又默默缩回去。

来日方长,来日方长。

现在他根基未稳,也没来得及和小皇子生米煮成熟饭,此时和岳父顶撞,绝对不是明智之举。

无妨,无妨,既然小皇子也喜欢他,那煮成熟饭是早晚的事,不差这一天两天。

他能忍,他真的能忍。

魏壑咬牙切齿地深呼吸,让自己腹中胯下的火气自己消下去。

他能忍!

小皇子吃得香喷喷,魏壑忍得鸡儿疼。

他觉得自己可能有什么毛病了,每次看见小皇子吃东西,他都满脑子乱七八糟的不良嗜好。

这次若不是岳父在场,他不等小东西吃饱,就能把人按在桌子上办了。

可现在他能怎么办呢?

那位一国之君的岳父正冷冰冰地看着他,别说办事,哪怕他的目光落在小皇子身上多停留一秒,岳父都能提剑杀人。

魏壑再次深吸一口气。

我能忍,我一定能忍!

小不忍则乱大谋,日皇子一定要先忍。

魏壑后悔了,后悔得肠子疼。

当初在云州的时候,他怎么就没先把人吃下去解解馋再说呢!

现在可好,小美人在他身边捧着大鸡腿吃得叭叭响,还嘬自己又细又白的手指头。可他什么都不能干,只能忍,苦苦地忍着。

唉,真想现在就亲一口啊。

魏壑脑子里的想法还没转一圈,皇帝那要杀人的目光已经落在了他脸上。

忍。

他魏壑还能再忍着!

小皇子吃饱了,瘫在座位上虚弱地打着饱嗝,软绵绵地小声说:“魏壑……”

魏壑趁机凑过去,使劲儿嗅着小美人身上香甜的味道。

小皇子打了个嗝。

皇帝紧张地要去拔剑了。

小皇子打了个哈欠,小声说:“红焖驴蹄……好好吃啊……”

小皇子睡着了。

皇帝狠狠瞪了魏壑一眼。

皇后也打了个哈欠,戳戳皇帝的手臂:“陛下,天色不早了,回宫吧。”

皇帝走过去,阴沉沉地对魏壑说:“让开。”

魏壑起身行礼:“微臣送陛下回宫。”

皇帝小心翼翼地把睡着的小皇子抱起来,又恶狠狠地瞪了魏壑一眼,低声说:“再用那种眼神看皇儿,朕挖了你这对珠子!”

小皇子香香甜甜地睡了一觉。

梦中他已经自己出宫建了太子府,每天起床都能吃到魏家厨子做的早饭,肉沫蛋花茼蒿粥,还有茶叶蛋,好香……

一觉醒来,已经是日上三竿。

小皇子爬起来,认认真真地整理好衣冠,跑去蟠龙殿找父皇,请父皇允许他出宫建府。

他话刚出口,皇帝就无情地拒绝了:“不行。”

小皇子生气了,气鼓鼓地说:“父皇,儿臣已经十六了,早就该自己出宫建府了,您这样做不合规矩,会被史官写在小本本上的!”

皇帝说:“那好,朕允许你出宫建府,但你要发誓,绝不再和魏壑有任何往来,更不许他做你的门客。”

小皇子抱着皇帝的胳膊嚷嚷:“父皇你不讲道理!”

皇帝说:“朕还不是为你好?那魏壑心机深沉,对你有不轨之意,你年纪尚小,朕怎么放心让你去和他往来?”

小皇子气鼓鼓地说:“父皇,可是您和儿臣这般大的时候,我已经在母后肚子里了呀?”

皇帝:“………………”

一国之君无言以对,他狼狈地解释:“这不一样……承儿,你和父皇不一样……”

承儿是娇生惯养长大的,从小被一群人哄着护着,怎么会知道人心险恶世道艰难。

那姓魏的来路不正行事蹊跷,不知道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就算姓魏的真的只是喜欢承儿,那也不行!

承儿如此天真烂漫,日后少不了要为这个奸商伤透心。

父子二人不欢而散。

皇帝正坐在蟠龙殿里郁闷地看不下折子,却听到有宫人火急火燎地来报:“陛下!陛下!皇长子殿下又出宫了!”

皇帝怒了:“来人,派禁军去魏家,把魏壑那个王八蛋抓进天牢!”

他的小宝贝儿,从小到大多乖的一个小宝贝儿。

现在不但会和老父亲顶嘴,还敢闹离家出走了!

都怪那个姓魏的,带坏了他的宝贝儿子。

禁军去魏家没抓到人,魏府下人颤颤巍巍地说:“老爷……老爷今天一早就去吏部了……”

皇帝很郁闷。

他生气归生气,也不能让禁军去吏部抓人,那要闹大了,像什么样子。

他的小心肝也在和他闹脾气,不吃饭不睡觉,还天天要往宫外跑。

从前乖巧可爱的小棉袄,活生生被魏壑带成了天天和老父亲作对的熊孩子。

尚书台公事公办,把魏壑调任京中做了东宫门客。

一切已成定居,皇帝无力回天。

魏壑调任京城的事一定程度上安抚了小皇子的情绪,他算是不会天天哭着闹着要出宫建府了。

因为魏壑作为东宫门客,可以随时出入东宫。

小皇子美滋滋地喊:“让魏家的厨子也进来!”

皇帝被魏壑气得脑子疼,却不得不忍辱负重,让人在东宫开辟了一个小厨房,魏家的厨子就住在这儿,专门给小皇子做东西吃。

小皇子心里美,窝在魏壑怀里蹭来蹭去,撒娇娇要好吃的。

魏壑两眼盯着东宫大门,一边腹中起火,一边担心岳父随时冲进来抓他上断头台。

小皇子软绵绵地嘟囔着:“我要吃咸蛋黄炖豆花,古人云,灿若金华嫩如羹,袅袅仙云唔……”

魏壑忍无可忍地吻在了那张叭叭个不停的小嘴上,把那张甜甜软软既能叭叭又能吃的小嘴全部嘬进自己的血盆大口里,按着小皇子的后脑上亲个不停。

小皇子被亲得直唔唔,小爪子却半点力气也没有,软绵绵地搭在魏壑肩膀上。

酥软麻痒的滋味从两人相触的唇齿间弥漫开,散向肩膀,手臂,指尖,连五脏六腑中都是那股酥麻的滋味。

小皇子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他又害羞,又害怕,又舍不得推开,只想被魏壑就这样抱着亲,一直亲,亲到……亲到……

亲到什么时候呢……

小皇子美滋滋地闭上眼睛,任由魏壑把他抱得越来越紧,嘬得他嘴都疼了。

魏壑含着小皇子软嫩丰满的唇瓣,含糊不清地低声说:“殿下,行吗?”

小皇子的小脑瓜已经彻底被亲迷糊了,他听不懂魏壑说的话,只觉得魏壑每一声低沉的话语都像响在他心口一样,带来些甜蜜的震颤。

什么事儿行,什么事又不行?

只要魏壑想做的事,都……都行……

魏壑缓缓吻向小皇子白皙的脖颈,一点一点剥开明黄的朝服吻上小美人精致的锁骨。粉嫩香甜的嫩红凸起在衣衫下若隐若现,马上就能吃到嘴了。

忽然,东宫外的太监扯着嗓子一声尖叫:“皇上驾到——”

小皇子惊恐地扯着衣服从魏壑怀里跳起来,坐在另一张椅子上手忙脚乱地吃了两大口红烧肉压压惊。

魏壑:“…………”

忍,他还能忍!

做大事的人,没什么不能忍的。

魏壑所有千辛万苦的算计,岳父冷眼一瞪便都前功尽弃,再也没了用处。

三番四次被岳父打断计划之后,魏壑死心了。

他乖乖地做门客,乖乖地喂小皇子吃各种好吃的,哪怕岳父不来,他也只敢亲亲小美人的小脸蛋和小嘴巴,胆敢亲其他地方,岳父分分钟从天而降教做人。

日子久了,小皇子都不高兴地噘嘴巴了。

他倒是没有想什么乱七八糟的,可是每次被魏壑亲得迷迷糊糊摸得舒舒服服的时候,父皇总会忽然出现打断一切,让谁谁受得了嘛。

皇帝心中不安,对于魏壑这个人,他总缺少信任。

云州地处偏僻,户籍管理向来混乱,是个鱼龙混杂的地方。不但有江湖武夫,还有边陲各国的谍者。

魏壑来路不明家财万贯,又对他的承儿如此殷勤温柔百般示好,看着就像是个另有所图的人。

可偏偏魏壑行事坦荡一腔赤诚,任皇帝再怎么多疑,也在他身上找不出半点可疑之处。

于是他拦不住承儿喜欢魏壑,也拦不住魏壑天天在东宫进进出出。

唯有那最后一步,他万万不许。

小皇子气得鼓起腮帮子,要掀皇上的桌子了:“父皇,你能不能哪怕有一天,不要去东宫找我啊!”

皇帝披着折子,说:“不去找你?让你腾出机会来和那姓魏的翻云覆雨?”

小皇子年纪小小,羞得小脸都要红炸了:“父皇!”

皇帝深吸一口气,说:“承儿,别的事父皇都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那魏壑要想彻底占了你的身子,父皇就让他进宫做个阉人!”

小皇子羞得说不下去了:“父皇!!!!!”

皇帝认真地说:“承儿,你是朕的皇长子,将来会是太子,会是一国之君。你喜欢谁,你想做什么,没人能约束你。但是承儿,你有没有想过,若你体质如你母后一般。翻云覆雨是快活,若你怀上那个姓魏的的种,日后怎么办?”

小皇子捂着自己滚烫的脸蛋,又黑又亮的眼珠羞耻地看着自己的父皇,却很认真地说出了一句话:“父皇,儿臣……儿臣愿意的……”

皇帝脑子一疼眼前一黑,不小心咬破了自己的腮帮子。

小皇子红着脸蹦蹦跳跳地跑回东宫,拽着魏壑的手就往外跑。

魏壑一头雾水:“殿下,殿下?”

小皇子小声嘟囔:“快点,趁父皇没反应过来我们快点出宫。”

魏壑闷笑:“殿下要和我私奔吗?”

小皇子的小脸更红了:“我才不会和你私奔。”

魏壑问:“那殿下这急匆匆的是有何事?”

小皇子停下脚步,扭头看着魏壑,一张红扑扑的小脸又烫又软。

一直以来,都是魏壑在为他付出。

为他花钱,为他挨骂,为他来到京城,为他进了东宫。

如今,也是他该为魏壑做点什么了。

于是,脸皮薄薄的小皇子鼓起了这辈子和下辈子的全部勇气,看着魏壑英俊的脸,小声说:“魏壑……你想不想……让我怀上你的种……”

魏壑呆呆地看了小皇子一眼,两眼,三眼……

然后在小皇子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地把小皇子抱进怀里,三下五除二就扯烂了小皇子的裤裆。

粗糙大手狠命揉着两团软绵绵的屁股蛋,胯下巨物硬的快要起火了。

小皇子的屁股又圆又嫩,从未被触碰过的那个小菊儿干干的还没出水,更显得青涩稚嫩。

魏壑粗糙的手指用力揉着小皇子的菊儿,粗重的呼吸着:“承儿……承儿你要了我的命了……我要你怀上我的种,怀上一个两三个四个都是我的种!承儿……小心肝……我的小心肝你要了我的命了……”

魏壑胡言乱语地揉着小皇子的屁股蛋,抱着怀里软绵绵的小美人又亲又舔,亲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那两颗他觊觎许久都没吃上的小奶头,于是手忙脚乱地把小皇子按在墙上,撕开明黄的衣服恶狠狠地咬住了一颗小奶头,疯狗一样吮吸起来。

小皇子从未被触碰过的小奶子又疼又痒,哭唧唧地扭屁股:“轻点……呜呜……疼……奶头疼……”

魏壑慌忙收敛了力道,小心翼翼地用粗糙的大舌头舔着小皇子软软甜甜的小奶子,慢慢地嘬了两口。

小皇子泪汪汪地抱着魏壑的大脑袋,小小声音说:“呜呜……轻点啊……”

魏壑喃喃道:“承儿,我这是饿急了……你知不知道我想了多久……快要憋死了……让我吃口……承儿……再让我吃口儿……”

小皇子红着脸蛋,光溜溜的小屁股被魏壑捏变了形,奶子还被男人嘬得直响,他乖巧地扑棱着两条白腿,软绵绵地说:“你……你别在这里……会……会被人看见的……”

他们还在太阳底下呢,小皇子羞得厉害。

魏壑浴火上涌,来不及换地方了,就抱着小皇子进了旁边一间偏殿里。

他也不管这事哪儿,把小皇子按在床榻上一顿猛亲,双手急切地撩开小皇子身上的衣服,把白生生的屁股和嫩唧唧的奶子全露出来,边嘬奶子边揉着小皇子的粉嫩玉茎。

小皇子未经人事的身子哪受得了这么揉,三两下就被揉得硬的像根小萝卜,硬邦邦地杵在魏壑的大手里。

小皇子小脸红扑扑的,张着嘴喘息:“魏……魏壑……”

魏壑低声说:“承儿乖,泄出来才好给你开菊。”

小皇子不知道这其中有什么必然的关系,可他被这样又嘬又揉的玩着,很快坚持不住,咬着自己的头发要哭不哭地呻吟着泄了出来。

魏壑手忙脚乱地把小皇子泄出来的白液全都抹进小皇子的屁股缝里,手指蘸着粘稠的液体,乱七八糟地往那个粉嫩柔软的小菊儿里塞。

小皇子茫然地看着床幔,大张着双腿任由魏壑用手指开拓他的后穴,那些酸痒酥麻的滋味在后穴中慢慢散开,整个人都晕晕乎乎的。

魏壑欢喜的语无伦次,吻着小皇子的脸蛋低喃:“承儿……承儿……喜欢吗……”

小皇子低头看着魏壑胯下垂着的那根巨物,手欠地伸出手碰了碰。

魏壑脸色一变。

他忍了太久太久,这次已经忍到了极限,连温柔的皮都快要崩掉了。

魏壑凶狠地挤进小皇子双腿间,把那根粗硬的巨物蛮横地插进了小皇子粉嫩的菊穴中。

小皇子白嫩的双腿颤抖着,难受地快要哭了:“好大……”

魏壑胯下阳物涨得更大了,粗大的东西狠狠卡在小皇子粉嫩的穴口中间,进也进不去,拔也拔不出来。

小皇子哭得呜呜叫,魏壑急得一头汗。

这时,一队士兵从外面走过,高喊着搜捕刺客。

小皇子急忙捂住自己的嘴,生怕发出点什么声音来。

魏壑哪怕卡在这等难受的关头上,也忍不住低低笑了出来,俯身轻轻吻着小皇子的手背,小声说:“承儿好乖……”

小皇子后穴里还含着那么根粗硬滚烫的东西,两条长腿哆哆嗦嗦的不知道该张开还是夹紧,软绵绵地哽咽着小声抱怨:“你怎么那么大啊…………”

魏壑深吸一口,慢慢地一寸一寸往里面挤,低声说:“承儿……乖……我们一点一点地吃……承儿吃得下……”

小皇子委屈极了,他能怎么办呢,是他自己要给人家生宝宝的,吃不下也要努力吃啊……

小皇子和魏大人一块儿出宫了,心知不妙的皇帝急忙派士兵宫里宫外的到处找,绝对不能让小皇子就这样把自己交代了。

可他没想到,那俩人就躲在一间偏僻的宫殿里,小皇子不但把自己交代了,还反反复复交代了好几回,魂都快交代没了。

夜深了,禁军翻遍了皇城内外,还是没找到小皇子的踪影。

皇帝身心俱疲,伏案叹息脑阔痛,趴在媳妇儿怀里求安慰。

皇后轻轻揉按着皇上的额角,说:“还没找到承儿?”

皇上苦笑着叹了口气:“这孩子……朕……我倒也不是对那魏壑有什么意见,可承儿天性单纯,和那魏壑也相识不久,我怕承儿受伤。”

皇后说:“陛下若是不做这帮打鸳鸯的人,承儿和魏壑也到不了如此如胶似漆的模样。”

皇上心虚地揉着鼻子,沙哑着声音服软认错:“朕错了……朕是急疯了,不知道该怎么办才能劝承儿冷静下来。”

皇后温声说:“情之所至,哪来理智可言。这次若找到承儿,陛下不可再胡言乱语,承儿心情不好,就会去找魏壑求安慰,魏壑一安慰,他们之间感情便更加浓厚不可分割。陛下,你可懂了?”

皇上懂了。

不能发火,不能拒绝,不能说魏壑的坏话,不能惹他的宝贝承儿生气。

对,他是一国之君,要有气度,不可随意发怒。

皇上正想着,忽然有宫人急匆匆来报:“陛下!陛下!皇长子殿下回东宫了!”

皇上一个轱辘爬起来:“他之前去哪儿了!”

宫人说:“启禀陛下,殿下一直未曾出宫,就在东宫的屋顶上坐了一天,饿了才下来的。”

皇上说:“魏壑呢!”

宫人说:“宫门快要落锁了,魏大人不便留宿,已经出宫回府了。”

皇上松了口气,急忙拉着皇后的手从榻上起身:“快走快走,我们去看看承儿怎么样了。”

小皇子什么事儿都没有。

他衣冠整齐发鬓柔顺,正在灯下读书。

见到父皇母后过来,小皇子笑得眉眼弯弯:“父皇,母后。”

皇上说:“承儿,以后不可与父皇闹这种脾气,你一个人坐在屋顶上,若摔下来怎么办?”

小皇子心虚地低下头,小声说:“儿臣知错了。”

皇上满意地“嗯”了一声,环顾四周没有魏壑的身影,终于微微地松了口气。

皇后今日有闲,考校了小皇子这几日的学业。

小皇子胡扯八蛋对答如流,软绵绵地直打哈欠,打的自己泪眼汪汪。

看儿子困了,皇上和皇后只好离开。

小皇子松了口气,起身行礼:“儿臣恭送父皇母后。”

皇上的眼神却忽然变了,他看着小皇子笔挺的脊背,细瘦的腰肢,忽然开口:“承儿,你过来。”

小皇子惊恐地站在原地,一动都不敢动:“父……父皇……”

皇上厉声说:“过来!”

小皇子吓得一哆嗦,不情不愿地慢慢向父皇走过去。双腿不自然地开着,像只小鸭子一样,一瘸一拐,摇摇晃晃地走了两步。

皇上脸青了。

小皇子心虚地缩着脖子,试图并拢双腿。

这一用力,某些不可描述的液体就顺着大腿和裤管流了下去,落在了地板上。

皇上疯了。

全京城都知道,皇上龙颜大怒,差点拆了皇宫。

若不是怕朝野非议,皇上真想亲手剁了魏壑的胯下之物。

小皇子却不太能体谅一个父亲的心情。

他被软禁在东宫里,气得上蹿下跳,觉得父皇特别不讲道理。

他已经十六岁,别说睡个什么人,就算出宫建府养上三妻四妾也合情合理。可父皇就是把他当成一个小孩子,他和别人睡一觉,父皇也气得像是要杀人一样。

魏壑被皇上亲自下令,禁止再进皇宫。

过了几日,皇上又觉得不解气,干脆把人逐出了京城,令魏壑终身不得回京。

小皇子听到这个消息,眼眶一红,啪嗒就掉下泪来。

这一回,他没有哭没有闹,也没有对宫人们耍脾气。

他一个人默默回到寝室里,偷偷收拾好细软行李,趁着卫兵不注意,连滚带爬地偷偷溜出了皇宫。

他从小娇生惯养,从来没学过武功,从墙头上摔下来,摔得屁股好疼。

可是屁股再疼也比不上他心里的疼。

小皇子长这么大,第一次喜欢上什么人,第一次和旁人那般亲密。

那些蛮横的占有和温柔的亲吻都在他四肢百骸里上蹿下跳,甜的乱七八糟。

可父皇却偏偏要把这一切强行从他身体里抽离出去,狠狠地扔到他再也看不见的地方。

这怎么可以,他怎么能够忍受这样的离别。

小皇子越想越委屈,越想越伤心,干脆嚎啕大哭起来,边哭边拎着小包袱往魏府跑。

他不管了,他什么都不管了。

他不要再当什么皇长子,他不想再做什么储君。

他只是个很普通很普通的少年,情窦初开时喜欢上了一个人,这就是他一生最重要的事情。

小皇子一路哭着跑到魏府,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屁股坐在魏府大门口,哭得头晕眼花喘不过气来。

他没力气了,他走不动了。

要是魏壑不出来接他,他就……他就……

小皇子呜呜地哭着。

他能怎么办呢?

小皇子正哭得伤心,头顶却响起了一声轻叹:“承儿,不哭了,我让家里厨子给你准备了好多冰皮红豆糕。”

小皇子打着哭嗝,泪眼朦胧地仰头看。

魏壑把小皇子从地上抱起来,大步走进了魏府之中。

小皇子紧紧搂着魏壑的脖子,无理取闹地哽咽着:“你别走……呜呜……别走……本殿下不许你走……不许……呜呜……”

魏壑把小皇子放在软榻上,无奈地慢慢擦掉小美人脸上的泪痕,低声说:“承儿,屁股还痛不痛?”

小皇子不好意思地绷紧了小屁股,抽噎着小声说:“不……不痛了……”

魏壑说:“你偷偷跑出皇宫,不怕父母担忧?”

小皇子气鼓鼓地抹着眼泪:“他们……他们……我……他们不让我见你……可是……可是我们……我们不能这样分开……呜呜……我不要……”

魏壑说:“承儿,你别哭,我一定会让陛下认下我这个女婿的。”

小皇子破涕为笑:“那我父皇要是总不肯认你,你怎么办?”

魏壑看着小皇子精致漂亮的小脸,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那我就起兵谋反,做摄政王,日小太子。”

小皇子吓坏了,急忙搂着魏壑的脖子说:“不……不可以……”

魏壑乐了:“为什么不可以?我说可以就可以,等我做了摄政王,就把小太子关子自己寝宫里,白天日了晚上日,让小太子给我生一窝孩子。”

小皇子又羞又怕,挥着小拳头要打人了:“不……不许……父皇他……他是为了我好,你不许……”

魏壑乐不可支地低头亲着小皇子的小嘴巴:“逗你的,承儿这么乖,我怎么舍得让他受一点委屈。陛下不过是一时生气,等过些日子,他少不了还要宣我进京。”

小皇子紧紧搂着魏壑的脖子,委屈又难过:“你还是要走吗……我不想你走……”

他脑子里还回荡着父皇说过的那些话,如果……如果他遗传了母后的体质,男身怀孕,魏壑又不在身边,那他该有多委屈……

魏壑挠着小皇子的小下巴,沙哑着声音说:“怎么了?舍不得夫君走?”

小皇子红着小脸小声嘟囔:“谁是我夫君……我堂堂一国皇子,就算……就算成亲了,也是你当皇妃!”

魏壑被小媳妇儿嘟嘟囔囔的软绵绵模样哄得心都快化了,他不老实的大手解开了小皇子的腰带,粗糙的手指伸进去,沙哑着说:“承儿,你叫我一声夫君,我会记一辈子的。”

小皇子把脸迈进了魏壑怀里,羞得叫不出口:“不……不叫……”

魏壑亲着小皇子的鼻尖,故作委屈:“我这就要被老丈人赶出京城了,承儿却连声夫君都舍不得叫给我听吗?”

小皇子委屈巴巴地小声说:“我叫了,你能不走吗?”

魏壑停顿了一下,说:“承儿,你叫夫君,我就不走。”

小皇子被亲迷糊了,忘了逐出京城的命令是皇上下的,傻乎乎地窝在魏壑怀里,忍着羞意软绵绵地小声说:“夫……夫君……”

魏壑鼻腔里一阵火烧似的炽热滚烫,忍无可忍地把小皇子按在了饭桌上,劈头盖脸一顿猛亲。

去他娘的君令如山,去他娘的逐出京城。

他的小媳妇儿在他怀里软绵绵地喊着夫君呢,他要是不把正事儿办了,就对不起胯下那七寸肉!

皇宫中,对于三番五次离家出走的小棉袄,皇上已经无力再抓人,只是觉得头痛。

皇后在桌前翻看奏折,一份一份地整理归纳,温声说:“陛下这次怎么不去拆魏家大门了?”

皇上有气无力地说:“朕还能怎么样?越拦越出事。”

皇后说:“陛下若知道自己拦不住,不如顺水推舟,许了这桩婚事。”

皇上说:“可那姓魏的是个无名小吏,朕……”

皇后说:“西南赈灾,是魏壑替承儿解决的难题。他在云州白手起家不过两年,就创下偌大家业,绝不会是个无能草包。只要陛下愿意,又能看清他的为人品行,日后承儿继承皇位,陛下有怎能知道他不会是个肱股之臣?”

皇上叹了口气,想起宝贝儿子那小鸭子一样摇摇晃晃的走路姿势,心中泛着不得不认命的凄苦。

儿子已经把自己交代出去了,他这当爹的又能怎么样呢?

皇上说:“来人,去魏府传旨,封魏壑为兵部粮草监察,不用驱逐出京了。”

魏府之中,一番云雨刚刚停歇,房室内还弥漫着馥郁甘甜的芬芳。

小皇子有出气儿没进气儿地瘫在床上,软绵绵的白胳膊白腿瘫在床榻上,迷迷糊糊喘的不知今夕是何年。

魏壑依依不舍地亲着小媳妇儿的脸,小声嘟囔:“真想把你拐回我家里,娱乐圈里都没有这么好看的小美人。”

虽然知道他这次离京也不会太久,等皇上气消了,或者国库缺钱花了,皇上早晚能想起他这个便宜女婿来。

可被窝里的小媳妇儿软乎乎嫩唧唧,搂着都不想松开,又怎么舍得分别那么多日子。

魏壑依依不舍地叹息:“承儿,我真想带你私奔。”

小皇子眼角还挂着被日出来的泪痕,小声说:“好。”

魏壑愣住了:“承儿……”

小皇子红着脸含着泪,手脚并用地攀在魏壑身上,小声说:“我们私奔吧。”

皇上的圣旨要经朝礼司撰写,盖印,尚书台和吏部走一圈,等到圣旨传到魏府,哪里已经人去楼空。

传旨的大太监呆呆地看着已经空掉的魏府,许久之后才缓过神来,惊恐地尖叫一声:“完啦!!!!!!”

小皇子没了。

跑了,跟着那个奸商跑得不见踪影了。

皇宫内外乱成了一团,可小皇子正美滋滋地窝在心上人怀里,小口小口地吃着红豆糕,舒服得要飞上天了。

他们没有去云州,而是跑到越州,改名换姓置办了一套宅子,过起了美滋滋的新婚小日子。

魏壑家财万贯,不管去了哪里都只会给小皇子比宫中更加奢侈的生活,可小皇子却乖乖有了做为人妻的自觉,每天扳着指头算账,要做个贤惠温柔的小娇妻。

魏壑美得心头颤悠,恨不得把他娇滴滴的小美人抱起来亲上天三年五载都不放开。

小皇子托着腮认真地看账房算账,小嘴里嘟嘟囔囔:“绸缎庄,本日进账一千三百两,云绸四十匹,成衣五件……绢花……腰带……帽子……”

魏壑把小娇妻从后面拎起来抱进怀里:“别看了,都是小生意,过来,和夫君说说,今天想吃什么好吃的?”

小皇子美滋滋地说:“我要吃绿豆萝卜丸子,咸菜豆腐粥,虾蓉鸡蛋羹,还有……还有……”

魏壑伏在小皇子耳边低声说:“还有夫君的大萝卜,对不对?”

小皇子羞红了脸,使劲儿吹着魏壑的胸口:“闭嘴闭嘴!不许说了!”

魏壑低声说:“承儿多吃一点,给夫君多生几个小白团子,咱们一家热热闹闹的,好不好?”

小皇子羞答答地低着头,伙计们还在旁边看着呢,他都不敢说话了。

魏壑知道自己的小媳妇儿身份尊贵脸皮薄,微微逗了几下就不逗了,抱着小媳妇儿去厨房看吃的。

小媳妇儿可能吃了,吃饱了就挺着小肚子窝在他怀里打哈欠,戳自己鼓鼓的小肚子玩儿。

魏壑摸摸小皇子的头发:“承儿,我有时候就会想,我一定是上辈子做了很多很多的好事,才能在这个世界遇见你。”

小皇子捏着魏壑的头发玩,小声说:“那你要对我好。”

魏壑说:“一定,你就是我这辈子唯一的小宝贝儿。”

小皇子懒洋洋地笑了。

魏壑的手不老实地摸到了小皇子吃撑了的小肚子上,说:“小宝贝儿给夫君再生几个小小宝贝好不好啊~”

小皇子咯咯笑着把魏壑的手推开,像个小傻子一样在魏壑怀里滚来滚去。

这日子过得真美,要是父皇能永远找不到他们,那就更美了。

小皇子白天在魏家的各个商铺里跑来跑去,认认真真地学做生意。

他想好了,反正父皇母后也不止他一个孩子,用不着非要他继承皇位。二弟三弟都比他聪明,若是做国君,一定做的比他好。

他只想学会做生意,以后帮魏壑打理偌大的家业,就特别美。

小皇子认认真真学算账,魏老爷天天笑得见牙不见眼。

俩人日子过得美,越州又地处偏僻天高皇帝远,京中那位老丈人,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这里来。

一个来月,魏壑在越州最热闹的街上一口气开了三家铺子,买下了越州城里最好的庭院,七进七出的大院子,小皇子一个人都能在里面转迷糊了。

魏壑捧着小皇子的小脸说:“承儿,我给不了一座皇宫,但一定会让你有个可以随便玩的家。”

小皇子咯咯笑着捏魏壑的脸,两人在床上滚成一团,又开始黏黏糊糊地没完没了了。

魏壑捏捏皇子的小脸,说:“过几日我要去一趟邺州,进一批丝绸来。”

小皇子窝在魏壑怀里,手指一下一下戳着魏壑的胸膛,软绵绵地小声说:“我陪你一起好不好……”

小媳妇儿说得绵软乖巧又委屈,魏壑哪还说得出半个“不”字。

他在小皇子脸上亲了又亲,把那个精致漂亮的小脸蛋亲的满是口水才罢休:“那你要听话,坐在马车里不许出来乱跑,知道了吗?”

小皇子乖乖地点头,又窝进了魏壑怀里。

他一刻都不想和他心爱的人分开,一刻都不愿意。

他好像从一个矜贵骄纵的小皇子,变成了一只粘人的小猫咪,主人刚刚离开他半寸远,他就会不高兴地又贴上去。

一定要抱着哄着亲亲揉揉才能好。

魏壑去邺州进货,一来一回少则十天多则半月,他怎么受得了。

几天后,魏壑去了银票,请了镖师家丁,一行十几个人浩浩荡荡地前往邺州城。

魏壑骑着高头大马在前面稳定士气,小皇子就像所有大老爷的小娇妻一样坐在马车里吃点心。

小皇子自己在车里吃饱了玩闷了,探出小脑袋来眼巴巴地看着魏壑的背影。

魏壑希望他乖乖的,可他却想和魏壑一起骑马走在最前面。

小皇子自己委屈又不好意思说,于是隔一会儿就把小脑袋探出来,眼巴巴地看着魏壑的背影,看够了再缩回去。

跟车的镖师都看乐了,对着前面的魏壑喊:“魏老爷,您的小娇妻思念您啦。”

随行的镖师个个笑得前仰后合,笑声震天。

小皇子脸皮薄,又羞又气地缩回了马车里,不肯出来了。

魏壑骑着马来到马车边,俯身掀开车帘,嬉皮笑脸:“承儿想夫君啦?”

小皇子小声嘟囔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魏壑继续叫:“承儿?承儿?”

马车中慢慢伸出一只白皙的手,别别扭扭地搭在了魏壑掌心里。

魏壑一个巧劲儿把小皇子从马车里拎出来,稳稳地放在自己怀中,两人一起策马前行,很快赶到了队伍最前面。

小皇子惊讶地问:“你会武功啊?”

魏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只好说:“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武功,承儿,我睁开眼的时候就在被侍卫追杀,第一眼看见的人就是你。承儿,你听说过动物的天性吗,睁开眼睛看到的第一个生物,就会被它们当成自己的母亲。我第一眼就看到了你,于是确定了你就是我要日完这辈子的那个人。”

小皇子窝在魏壑怀里,觉得这话哪里怪怪的。

可他天性耿直不爱多想,于是想了一会儿,也没想明白到底哪里怪了。

去越州的路山高水长,要走好几天。

小皇子累了,软绵绵地打着哈欠要睡觉。

忽然,前方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一群山贼从远处疾驰而来,把商队团团围住,大喝一声:“打劫!”

魏壑早就习惯了被打劫。

商队出行,或走管道,或走小路。

走管道路途曲折遥远,要多花好些时日,不如走小路山路,也就给山贼们一些银两。

魏壑数了数人头,对随行的账房说:“点五十两银子请各位兄弟喝酒。”

若是往常,五十两雪花银撒出去,这一路便可畅通无阻。

山贼首领收了沉甸甸的银子,心满意足地笑了笑。

可偏偏这时候,睡在魏壑怀里的小皇子被吵醒了。

他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软绵绵地嘟囔:“魏壑,到越州了吗……”

小皇子出身何等高贵,一身矜贵气度和精致秀美的小脸顿时让山贼头子看直了眼。

山贼头子咽下口水,目不转睛地盯着小皇子细细的腰身。

魏壑急忙把小皇子搂进怀中用大麾盖住,高声说:“账房,再拿五十两请各位兄弟吃肉!”

账房急匆匆地从货物里取出银两双手奉上。

山贼头子却看到了更好的宝贝。

五十两银子兄弟们一分,也就每人能和镇上的窑姐睡一宿,可那些俗艳的窑姐,一万个加起来也比不上这商人怀中的美人。

山贼头子喘着粗气,说:“这点银子就想打发我镇山虎?老实把你怀里那个小东西交出来让老子爽一爽,否则这殷灵山上的草,明年就能没了你坟头!”

小皇子吓坏了,他从小娇贵,哪被人这样赤裸裸地羞辱过。

魏壑轻轻抚摸着小皇子颤抖的脊背,低声说:“不怕不怕,夫君保护你。”

他抬头对着山贼头子说:“这位兄台,你占据殷灵山收取过路费,做的可是有来有往的生意。我等商贾经过贵地,献上金银供兄弟们消遣,年年如此,月月往复,兄弟们才过得自在。若各位做的太过,日后恐怕也无人再过殷灵山,兄台何必为了一时快活,断了日后的财路。”

山贼头子被魏壑说的一时犹豫,可他抬头却看见魏壑怀着的小美人正怕得发抖,小脑袋一下一下地蹭在魏壑胸口。

这样娇嫩貌美的小东西,若是按在自家贼窝的那张虎皮上,又会是什么滋味!

山贼头子欲火焚心,还管他什么日后不日后,大吼一声:“兄弟们,给我把这小美人绑了!”

山贼们一拥而上,和镖师们战作一团。

魏壑不会武功。

他真的不会,什么左勾拳右勾拳挥刀舞剑蹬腿上天他一概不会。

可他的经脉中却流淌着说不出的浑厚内力,把怀中小皇子护的稳稳当当。

山贼头子挥舞着大刀看过来,魏壑两根手指轻松捏住刀背,漫不经心地把人甩出三里地。

小皇子眼睛都看直了,亮晶晶地大眼睛看着魏壑,就像在看一个披甲归来的战神。

他的夫君,年轻英俊,家财万贯,武功盖世。

还宠他,特别宠他,往死里宠他。

山贼被镖师们三下五除二揍了个乱七八糟,个个鼻青脸肿地躺在地上声唤。

魏壑拍拍小腿上的灰尘,亲亲小媳妇儿的脸,扔下一地哎呦乱叫的山贼,带着商队继续上路。

他重金请来的这群镖师可不是吃干饭的,既然山贼们不收孝敬,那他只好让雇镖师的钱花的有用一点了。

魏壑边走边对一个脚夫说:“你前面山口打个拐,去衙门说一声,就说魏老爷我把殷灵山那窝山贼端了,让他过来捡功劳,顺便把镇上那块地给我批了。”

小皇子很崇拜魏壑。

虽然他出身在最为高贵的皇城中,可他仍然崇拜魏壑。

皇位是可以继承的,但能力却是自己的。

小皇子小声说:“魏壑,你真是个奸商。”

魏壑美滋滋地低声:“若是不奸,怎么能拐来这么乖的小媳妇儿……”

话音未落,远处苟延残喘的山贼头子,忽然从背后偷袭,一块石头狠狠地砸在了魏壑的后脑上上。

魏壑还没美完,眼前一黑,从马上跌了下去。

昏倒前他还不忘垫在小皇子身下,大手护住了小皇子的脑袋,生怕摔了自己的小媳妇儿。

小皇子看到忽然昏过去的魏壑,吓坏了,哭唧唧地抱着魏壑的脑袋:“魏壑!魏壑!”

魏壑的后脑上被砸出血了,昏倒在地不省人事。

一行人无心再前行,急忙把魏壑送到了附近的镇上,找大夫诊治。

小皇子从小娇生惯养,事事都有旁人替他操心谋划。可如今魏壑昏迷不醒,商队的人全等他拿主意,他一个娇滴滴的小皇子,也不得不哭唧唧地撑起局面,跑前跑后地安顿商货。

明明委屈得眼泪汪汪,却还是哭着找客栈掌柜要了一间院子放置货物,又派人去邺州和约定的货商说推迟几日接货。

最委屈的是,魏壑昏迷了整整两天都没醒。

没人哄,没人疼,没人亲亲抱抱,也没人给他准备好吃的了。

小皇子一个人吧嗒吧嗒掉着眼泪,泪汪汪地看着昏睡的魏壑,委屈巴巴地小声哽咽:“你干嘛呀……你拐带我私奔……又不好好照顾我……要是……要是我父皇知道了,一定气得要把你大卸八块……魏壑……呜呜……你什么时候醒啊……伙计们有事都来问我……我不会……呜呜……”

小皇子哭着哭着,魏壑缓缓睁开了眼睛。

小皇子急忙扑过去,像只好不容易找到家的小猫一样哭唧唧地蹭来蹭去:“魏壑……呜呜……魏壑你终于醒了……”

魏壑目光冰冷阴沉,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趴在他胸口哭的小皇子,沉默了一会儿,才问:“你是谁?”

小皇子呆住了。

他以为自己做梦了,或者自己被吓傻了,他使劲儿捏了一下自己的小脸蛋,疼得眼泪汪汪。

他呆呆地看着魏壑的脸,那是他的夫君,是那个宠着他,爱着他,带他从京城私奔到这里的夫君。

可他的夫君却那样冷冰冰地看着他,好像一点都不清楚他是谁。

小皇子是个聪明的小美人,他立刻就想明白,夫君这是失忆了。

他的夫君不是第一次失忆。

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夫君就一脸茫然地站在宫墙下,对自己的身份一无所知,更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带到进宫。

看来……看来失忆是夫君的老毛病了,他不能闹……对,他不能这个时候闹脾气,他要乖乖的,努力照顾再一次失忆的夫君,让他的夫君再次把他想起来。

小皇子使劲儿擦干净小脸上委屈的泪痕,努力让自己变得成熟稳重,小心翼翼地问:“魏……魏壑……你不记得我了……那……那你还记得别的吗?”

魏壑仍然冷冷地看着他,目光阴沉复杂,许久之后才轻飘飘地说了一句:“我不认识你。”

小皇子乖巧地甜笑着,委屈巴巴地吸着鼻涕:“没……没关系,你想知道什么,我告诉你呀。”

魏壑闭上眼睛:“出去。”

小皇子心底一阵刺痛,可他想,魏壑失去了记忆,一个对过去一无所有的人,一定会觉得恐慌和不安。

对,他不能闹脾气,他的夫君失忆了才会对他这么凶。

他要乖乖的,不能再这个时候和夫君闹脾气……

小皇子泪汪汪地低下头,小声说:“我……我不走远……你想知道什么……都……都可以问我……我会全部告诉你……”

话音未落,小皇子眼底委屈的泪水顺着白皙的脸颊滚下去,悄无声息地落在了地上。

他乖乖离开了房间。

魏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整天都没出来。

小皇子担心他,趴在窗户上偷偷瞧,却被魏壑冷漠阴霾的眼神狠狠一扫,害怕地缩了回去。

他不知道他的夫君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当年他在皇宫里撞见魏壑的时候,魏壑也是刚刚失去记忆,像个没头苍蝇一样愁眉苦脸地到处跑,却不会冷冰冰地这样看人,更不会对他发火。

想着想着,小皇子更担忧了。

他听说过头部受伤,会使人心性大变,甚至疯癫发狂。

若是……若是魏壑也是因此才变了性情,伤到了自己怎么办呢?

小皇子心中担忧,又透过窗户小心翼翼地偷看魏壑的状况。

却不小心正好对上魏壑冰冷的眼神。

小皇子吓得原地一跳,急忙闭上眼睛。

只要闭上眼睛,他就不会看到魏壑冰冷的目光,就不会……不会那么伤心……

小皇子红了眼眶。

魏壑冷冰冰地说:“你究竟是什么人?”

小皇子小声说:“我是你的……你的……是你的……”

他是被魏壑拐带私奔的,他离开了京城,离开了舒舒服服的皇宫,离开了疼他爱他的父皇和母后,如今……那个把他带走的人,却面无表情地在质问着他究竟是谁。

魏壑嘲讽地冷笑一声,无情地说:“你我之间的关系究竟有多不堪,竟让你这般羞于启齿。”

小皇子委屈哭了,哽咽着解释:“不……不是的……不是……”

魏壑面无表情地关上了窗户:“不想说就滚。”

小皇子呆呆地流着泪,心里痛的像要死掉了。

他想要就此彻底离开,再也不要搭理这个总是气他的男人,可是……可是这个人……是他的夫君啊。

他的夫君为了保护他,受了伤,失去了记忆,心性大变成了如今的模样。

他怎么能离开。

他怎么能在这个时候,离开他爱的那个人。

小皇子站在窗外,像个被赶出家门的委屈小媳妇儿:“我……我是你的……妻子……呜呜……你都不记得了吗……”

魏壑在里面嗤笑一声。

小皇子傻傻地站在窗外,努力擦去眼泪憋住哭腔,他不想让他的夫君总看见他哭。

他揉着自己肉嘟嘟的软嫩小脸,带着泪花努力挤出甜甜的笑容。

如果夫君看见他这么笑,是不是就会想起以前的事?

从前他被夫君宠在手心里的时候,就总是这么笑,他的夫君一定会记得的。

可魏壑却没有推开窗户看向他,没有看到他的泪水,也没有看到他的笑容。

魏壑再也没有给他任何回应。

天黑了,魏壑熄灭了屋里的烛火,面无表情地上床睡觉。

可窗外的冷风里,那个傻乎乎的小皇子,还努力挂着笑意,忍住眼泪等他推开窗户。

小皇子站在冷风里等了一夜,直到天亮,魏壑才走出来用早膳。

小皇子自幼体弱,从小被娇宠着长大,被冷风吹了一宿,人都吹迷糊了,傻乎乎地站在原地看着魏壑,好像有很说话要说,却一句都没能说出口。

魏壑冷冰冰地看了小皇子一眼,欲言又止。

小皇子察觉到他的目光,立刻甜甜地笑起来:“夫……”

魏壑收回了目光,走向站在远处的账房先生,面无表情地说:“你就是管事的?跟我说说我到底是谁。”

魏壑非常自然顺手地重新掌控了自己的生意,也重新掌控了魏家。

他乐于接受自己过去的一切,却唯独不肯接受这个乖巧温顺的漂亮小媳妇儿。

小皇子身子娇弱,吹了一夜的风,第二天就病倒了。

魏壑倒没有任由他病死,还是让人请了大夫问诊煎药,令好生伺候着,还送来了小皇子喜欢吃的那几样点心菜肴。

小皇子病的厉害,喉咙生疼头晕眼花,连指尖都一抽一抽地疼着,米粥都难以咽下。

可他看着那满桌的菜肴,心里却好受了很多,甚至苍白的小脸上都多了一丝甜甜的笑意。

虽然夫君忘记了他是谁,可夫君却不是心肠变冷了,还是会疼他的。

他们只是……只是需要一点时间,一点点就好,他的夫君还会像从前一样,他们还会像从前一样把日子过得甜滋滋的。

越州城不似京城,没那么繁华,也没那么热闹,不管是高门大院还是小门小户,都各自过着各自的日子。

小皇子乖乖地住在魏家后宅里,努力地学算账学做生意,竭尽全力帮魏壑分忧,想让他的夫君少些操劳,恢复的才能更快一些。

他从小娇生惯养,不管有什么不顺心的事,只要眼眶一红小嘴一撇,总有人巴巴地把他想要的东西送上来。

可如今,他再也不能做那个被宠爱的小傻子,也没有人会在意他今天又哭了几回。

于是他不能哭了,他乖乖地憋住眼泪,小心翼翼地黏在魏壑身边,絮絮叨叨地讲起他们过去的事。

讲起皇宫初见,讲起云州重逢。

讲起魏壑自己和自己抬价的十五万两白银,讲起红豆糕和炒牛肉,讲起那些温存。

小皇子是个直性子,说着说着,自己就开心地笑了起来。

魏壑面无表情地收刀入鞘练功结束,说:“你知不知道,你自说自话的样子,很蠢。”

小皇子脸上的笑容挂不住了,委屈地红了眼眶。

哪怕心底再清楚明了魏壑只是失忆了,哪怕劝自己一万遍要做个乖巧懂事的小妻子,可他是个人,活生生的,脸蛋软软的,心也软软的。

那么软的一颗心,只是轻轻一碰都会疼,却被魏壑毫不留情地折磨到遍体鳞伤,再也找不到一块完好的地方。

魏壑依旧冷冰冰的。

他没有伤害小皇子,却比任何坏人都要残忍。

小皇子不敢闹脾气,哭完之后自己擦擦眼泪,又屁颠屁颠跟在了魏壑身后,探头探脑地观察着魏壑的神情,希望能看到哪怕一点他记忆中夫君的样子。

可他什么都看不到,他的夫君彻底变成了一块冰雕,再也不肯给他半分笑意。

魏壑面无表情地说:“你跟着我干什么?”

小皇子怯生生地说:“我……我……”

魏壑往前走一步。

小皇子就像只跟脚的小猫咪一样委屈巴巴地跟一步。

魏壑说:“我要去青楼,你也想去?”

小皇子委屈哭了,心里像针扎一样疼,他小心翼翼地扯着魏壑的衣角,小声哭着:“不……不要去那种地方……你……你不要去……”

魏壑说:“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娶个男人做妻子,但我没有龙阳之好,滚。”

小皇子听了太多魏壑的冷言冷语,他的心已经疼得快要没有知觉了。

可他却仍然不肯放手,细白的手指固执地扯着魏壑的衣角,哭唧唧地哀求:“不……呜呜……不是的……不是……呜呜……夫君……”

魏壑曾经对他承诺过,只要他叫一声夫君,他就会记一辈子。

可一辈子那么长,他们甜蜜的日子都没有甜透,魏壑却彻底地把他忘了。

小皇子泪汪汪地看着魏壑,祈求魏壑能想起来。

哪怕只有一点,一点就好……只要魏壑给他一点点可以支撑的希望,他就还能撑下去。

可魏壑无情地扯开了他的手,大步向门外走去。

小皇子哭唧唧地跟着。

魏壑说:“你这副模样的人进了烟花巷,今夜就能在南风馆里挂上牌子。”

小皇子吓坏了,委屈地停在原地不敢再跟着。

魏壑嗤笑一声,继续往外走。

小皇子固执地又追了上来,带着泪痕努力微笑,软绵绵地小声说:“夫君会保护我的……”

魏壑猛地转身。

小皇子没有防备,一头撞在了魏壑结实的胸膛上,委屈巴巴地揉着脑壳喊痛。

魏壑粗糙的手指狠狠捏住了小皇子的下巴:“保护你?叶君承你听着,我不知自己为何会娶你,但既然娶了你,我就会让你好好待在后院里或者。但你若再来挑衅我,我就把你卖到南风馆,换了今晚的酒钱。”

小皇子哭唧唧地不敢跟进烟花巷里。

他真的怕魏壑把他卖了,于是只敢在街头探头探脑,怂唧唧委屈巴巴地躲避着那些不怀好意的眼神。

魏壑进了青楼楚馆,却没有点姑娘,而是径直上了后院小亭里,那里有个人在等他。

他不叫魏壑,鬼知道那个占据了他身体的游魂为什么要给他起名叫魏壑。

魏壑,为何,往事茫茫,前路茫茫。

他为何会在此,又为何而活?

亭中的人悠悠含笑:“醒了?”

魏壑面无表情地横剑而坐:“然后呢?”

亭中人叹了口气,说:“你要复仇,自然是要哄着叶君承带你回宫,等近了叶晗璋的身,趁其不备,下手斩杀。”

魏壑闭上眼睛,说:“叶晗璋的这个皇子,太蠢了,我看着心烦。”

亭中人说:“叶君承在娘胎里时,受了叶晗璋不少折磨,才会变成这副有些心智不全的模样。说起来,你们也算同仇敌忾。”

魏壑说:“我和他无话可说。”

亭中人沉默了一会儿,轻声说:“你又是何苦,都过去那么多年了……”

魏壑说:“我这些年听你说这些宽宏大量的话,听的也够多了。”

亭中人不再劝,只是默默拿出一柄长刀放在桌上:“此刀是你父亲的遗物,叶晗璋若死于此刀下,你能从此放下吗?”

魏壑拿起那把沉甸甸的刀,眼前往事恍惚,已看不清此生为何而活。

亭中人说:“叶君承还在巷口等你,看上去很是痴心。”

魏壑说:“那是你移魂之法的功劳,与我何关。”

他脾性耿直,演不了戏,做不得假,想要毫无破绽地靠近皇室中人,就干脆给自己施了移魂之法,取旁人魂魄灌注体内,才能把那一出假戏演的足够真切,连心思缜密的沈桐书和狡诈多疑的叶晗璋都骗了过去。

更骗得那年少的小皇子,为他痴痴至此。

魏壑看着小皇子那副委屈巴巴的可怜模样,心底一阵复杂的刺痛。

亭中人说:“回去吧,别让他太伤心。”

魏壑关上了窗户,说:“他喜欢等,就让他等着吧。”

魏壑进了青楼。

小皇子不敢靠近,就站在巷口眼巴巴地等啊等啊,等到夜幕落下,他还在等。

路过的客商见他有趣,逗弄着问:“小兄弟在这儿等谁呢?”

小皇子红着脸,小声说:“我……我……等我的……朋友……”

客商放声大笑:“还等什么呢,都这个点儿了,进了这条街的男人哪个不是温香软玉抱在怀,就等喝完酒,去美人闺房里快活了。”

小皇子想,魏壑也会这样吗?

他的夫君也会搂着别的美人,和其他的小美人们,在屋子里快……快活……

小皇子心里疼得厉害,他站在夜风里看着十里长街灯红酒绿的葳蕤光华,忽然觉得很累,很累。

这样等下去……真的还有意义吗……

他的夫君已经彻底变了样子,变成了另外的人,把他一个人抛弃在过去的时光里,肆无忌惮地伤害着他的心。

小皇子忍着疲惫,慢慢地往家走。

路边卖糖葫芦的小贩在夜色里使劲儿吆喝着,小皇子顺手买了一串,轻轻一口下去,糖壳太甜,山楂太酸,哪儿都不如魏壑给他做的好。

魏壑从遥远的蟠州买来了雪山里长大的山里红,又大又圆,没那么酸。

又从南荒运来了甜树枝熬糖,熬出的糖浆香甜适宜,挂出来的糖浆又甜又脆不腻人。

小皇子想起过去的点点滴滴,眼里含着委屈的泪水,小声地对自己说:“我如果回皇宫了,他自己一个人,又失忆了,该怎么办呢……”

小皇子擦擦眼泪,再次说服自己,默默地回到原本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家里,把旧物全翻出来,试图唤起魏壑的记忆。

他边收拾边甜甜地笑着,好像只是看着这些旧物,就能看到他的夫君,温柔宠溺地把他捧在手心里的样子。

魏壑第二天早上才回来。

他不是一个人回来的,他从青楼里接回来一个姑娘,不轻不重地让人安排在厢房里住着。

小皇子不敢置信,泪汪汪地质问魏壑:“你……你……”

魏壑说:“菁菁温柔体贴,我喜欢她,要纳她为妾。你要是受不了,就此打包滚蛋,回你的皇宫做你高高在上的小皇子。”

小皇子心里像针扎一样疼,他看着冷漠的魏壑,依然倔强地哽咽着说:“我……呜呜……我不走……也不许你纳妾……你答应过我……呜呜……你明明对我说过……你最讨厌三妻四妾了……呜呜……”

魏壑怒了,狠狠地揪住小皇子的领子把他拎起来,大吼:“我他妈再说一遍,我根本什么不记得!我以前说过什么,做过什么,承诺过什么,我统统不记得!你堂堂一个皇子,贱到如此地步,不怕给皇室蒙羞吗?”

青楼来的姑娘身姿聘婷容貌秀美,从厢房中走出来,轻轻柔柔地说:“老爷何必恼怒,夫人也是为你担忧。”

小皇子忽然一阵恶心反胃,难受地挣开魏壑的手,蹲在一棵大树下难受地干呕起来。

他吐得眼泪汪汪头晕眼花,想起父皇的警告,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的肚子,那里好像有点鼓起来了。

魏壑沉默了一会儿,还是走过去,面无表情地问:“怎么回事?”

小皇子不敢说。

他怀疑自己是不是怀孕了,可他却不敢告诉魏壑。

这段时间魏壑对他的冷漠和残忍都太过深刻,让他鲜血淋漓痛不欲生,人也变得怯生生的,再也没有了从前那点骄纵任性有话直说的小皇子脾气。

他小心翼翼地捂着自己的肚子,眼泪汪汪地说:“没……没什么……好像是吃撑了……”

魏壑没有再说话,他见小皇子没事,立刻转身离去,拉着菁菁的手进了厢房。

小皇子一个人蹲在树下,已经吐不出东西了,只好默默看着树下的蚂蚁,成群结队地搬运着树叶。

从前,他是魏壑捧在手心里的宝贝。

可现在,他已经成了魏壑弃之如履的一道影子。

无趣无用,可有可无。

整个越州都知道,魏老爷家的小娇妻失宠。

从前的魏老爷把小娇妻捧在手心里,恨不得天天拿珍珠绫罗堆起来。

可现在的魏老爷却从青楼接走了一个姑娘,养在府中日夜不离。

连跟着魏老爷巡查铺子的人,都变成了那位菁菁姑娘。

越州城里议论纷纷,不知道那位曾经千娇百宠的魏夫人到底做错了什么事,才惹得魏老爷连看都不肯再看他一眼。

小皇子对这一切无能无力。

他就像一个掉落山崖的孤身旅人,明知道手中攥紧的那根藤蔓已经无法再依赖,却仍然死死抓着不肯放手,直到自己掌心已经鲜血淋漓,心底却还残存着往日的爱意。

松开手……只要松开手就好了。

不要再喜欢魏壑,不要再期盼魏壑能想起他。

离开魏家,离开越州,回京城继续做他的小皇子。

可他心中……为何却总是放不下呢……

小皇子在房中写信,这封信是寄给父皇和母后的。

他在心中详细说了魏壑的失忆之症,求父皇母后为他寻一位名医,为魏壑诊治。

信未写完,房门却被轻轻柔柔地敲了两下。

小皇子还没来得及应答,房门却已经被毫不礼貌地推开了。

菁菁带着笑意走进来,温温柔柔地放下手中的衣物:“夫人,下个月是老爷父母的忌日,老爷让妾身送孝衣过来,请夫人试试大小,好随他回老家祭奠父母亡魂。”

小皇子傻乎乎地接过来,不知所措地拎起那件惨白的孝衣:“魏壑父母的……忌日……”

菁菁扫了一眼小皇子桌上的信件,故意说:“老爷的父母葬在邺州,此去路途遥远,夫人要养好身体才是。”

小皇子有些茫然。

魏壑失忆之后对他的妻子身份一直十分排斥,这次却……却要带他回乡祭祖?

可是魏壑不是失忆了吗?

不记得他,却记得自己的父母葬在何处……

小皇子有些心酸,他以为是自己在魏壑心中不够重要,才会被忘记。

可他既为人妻,总不能和逝去的公婆争宠。

于是小皇子乖乖地在未写完的信上继续写:“儿臣即将要随魏壑去邺州祭祖,父皇若寻得名医,可派人带名医前往邺州城寻找儿臣……”

不管了,治好魏壑的病,才是最重要的。

厢房之中,菁菁默默地研墨。

魏壑在写一篇祭文。

菁菁说:“公子,信已经送到京城了,待这个月七日,我们的人就会想办法把叶君承的信送入宫中。叶晗璋真的会来吗?”

魏壑说:“就算叶晗璋不来,沈桐书也会来。”

菁菁怔了怔,没有再说话。

魏壑说:“我只想要叶晗璋偿命。”

菁菁把写坏的那张祭文收好。

魏壑执笔的手轻轻颤抖着,又重复了一句:“我只想要叶晗璋偿命。”

小皇子乖乖地试好了孝服。

那衣服肩膀有些大了,又让裁缝改小了些。

这些天,魏壑对他的态度温和了很多,虽然仍然爱理不理地冷淡着,但至少不会再出口伤人。

小皇子兴高采烈地窝在魏壑身边,软绵绵地嘟囔着:“听说邺州的酱老鸭可好吃了,你吃过吗?”

魏壑在写祭文,面无表情地说:“没有。”

小皇子甜滋滋的笑容微微垮了一点,但还是打起精神在魏壑身边上蹿下跳地撒娇:“等到了邺州,我们一起去吃酱老鸭好不好?”

魏壑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只说:“别吵。”

小皇子乖乖地不说话了,默默地看着魏壑写祭文。

魏壑被小皇子那双亮晶晶的眼睛看着,写不下去了,烦躁地闭目搁笔:“出去。”

小皇子小心翼翼地说:“魏壑……”

魏壑似乎要发怒,又想起自己的目的,于是忍下怒火,冷冷地说:“我要为父母再抄十页经书,需要清静。明日启程去邺州,你去盯着下人收拾行李,不要漏下东西。”

小皇子听着魏壑的话,感觉魏壑好像已经慢慢接受了他的身份,真正把他当做自己的妻子。

于是,虽然心里有些委屈,但小皇子还是说服自己,高高兴兴地去整理行李,准备跟着魏壑回老家祭拜父母。

会好的,一切都会慢慢好起来的。

越州到京城山高路远,信件半月之后才送到京城,几经辗转进了叶晗璋手中。

叶晗璋皱眉不语,却还是让人去各地寻访名医,送去邺州帮魏壑治病。

沈桐书刚从尚书台回来,见他皱眉,于是问:“陛下,出了何事?”

叶晗璋说:“那姓魏的后脑受伤,得了失忆症,前几日又把承儿带去了邺州,朕看见魏壑这两个字就心烦,实在不想找人去治他的病,只想在他后脑上再敲一闷棍。”

沈桐书没有被他逗笑,眼底却反而流露出些许不安:“他既然已经失忆,又带承儿去邺州做什么?”

叶晗璋看了看儿子写回来的那封信,说:“说是祭祖,桐书,你为何……”

沈桐书转身看向门外,厉声说:“来人,传令给邺州太守,要他派人日夜守在城门,见到魏壑和皇长子,立刻就地拿下!”

叶晗璋惊愕地问:“桐书,出了什么事?”

沈桐书微微苦笑,不知道该怎么向叶晗璋说起。

当年张郄和李韶卿死在邺州烟鸟山,忌日便是这个月十七日。

为什么偏偏这个时候,一个来路不明还诡异失忆的魏壑,却要带着承儿去邺州?

张郄的两个儿子,长子自父母死后便遁入空门,在灵源寺出家为僧。

那个小儿子……却从此没了踪影,再无人知道他去了何方,又是死是活。

各中隐情,他无法向叶晗璋说清楚。

叶晗璋和张郄有旧仇,仇深似海,也说不清水欠谁更多。

若真是张郄的后人故意报复,那用来祭奠张郄和李韶卿的,也不该是无辜的承儿。

车队出了邺州城,官道两侧草长莺飞,春意盎然。

小皇子这些日子的郁闷心情终于被花香鸟啼疏散了些,掀开车帘偷偷往前看,他的夫君骑着高头大马走在队伍前头,宽阔结实的脊背仍旧是从前的模样。

小皇子偷偷地看,偷偷地瞧,却不敢再奢望夫君能像从前一样,把他抱上马背,带着他策马飞驰。

车辙压过了地上的花,花香粘在车轮上,吱呀吱呀地泛着粗野的香气。

或许是小皇子的目光太亮,或许是他心中的希冀太过炽热。

魏壑还是察觉到了什么,回头要看,小皇子立刻惊恐地缩回了马车里。

魏壑沉默了一会儿,还是骑马来到马车旁,俯身掀开车帘,问:“想骑马吗?”

小皇子犹豫了一下,担忧地看着自己的肚子。

他想和夫君一起骑马,却担心会伤到肚子里的孩子。

魏壑见他这副恹恹的模样,心中有些烦躁,又有些刺痛。

他知道自己是谁。

他不是那个让叶君承如此低声下气体贴纵容的魏壑,他只是个……只是个心怀不轨的杀手,想要拿叶君承做棋子,杀了皇宫之中那个高高在上的一国之君。

他不温柔,不有趣,不懂得体贴,也不会哄人。

那个让叶君承爱得委屈巴巴的人不是他,他原以为移魂之术只是让旁人借他皮囊苟活数月,可到头来,他却成了那个假扮他人而活的人。

他不是魏壑,却被迫活成那缕游魂留下来的样子。

小皇子被他凶凶的眼神看得有点难过,委屈地低下头。

魏壑深吸一口气,说:“出来,带你骑马。”

小皇子小声说:“我……我好像有身孕了……”

他的声音那么小,怯生生软绵绵地散在风里,连掠过脸颊的蝴蝶都没听到他说的那句话。

魏壑不耐烦地一把将小皇子从马车里拽出来,面无表情地拎到自己怀里,策马扬鞭大吼一声:“驾!”

一马驮着两个人,甩开大部队冲向前方辽阔的官道。

小皇子惊恐地在马背上夹紧双腿,紧紧抓着魏壑的手臂,生怕自己被摔下去,害怕得快要哭了:“魏壑……你……你慢点……我怕……”

魏壑沉默着放慢了马速,握着缰绳把小皇子温软颤抖的身体抱在怀中。

他这一生,都从未何人如此亲近过。

怀里的小东西柔软温暖,乖乖巧巧地依偎着他,好像自己就是他这一生所依的爱恋。

魏壑的指尖轻轻颤抖着,他低头看向小皇子白皙的小脸,柔软的头发,丰润的唇透着乖巧的淡粉,那种难以言说的温暖透过两人紧贴的皮肤渗进胸腔里,让他甚至想这样拥抱着过完一生。

小皇子乖乖巧巧地坐在魏壑怀里,怯生生地说:“你……你是不是想起什么了……”

魏壑心口像是被冰锥猛地穿胸而过,又痛又冷,冻得他压根哆嗦。

他沉默了一会儿,在小皇子耳边竭力模仿着那个魏壑的样子,低声说:“承儿,你喜不喜欢我?”

小皇子已经好久没听到魏壑这样温柔地和他说话了,他软绵绵的胸口又紧张又高兴,认认真真地点头:“嗯!”

魏壑沉默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问:“你会把我当成你的一切吗?”

小皇子认真地说:“你本来就是,我为了你,连父皇母后都不要了,你再这样说话,我要生气了。”

他发现魏壑的态度变化,心底莫名欢喜,说话也多了几分底气。

春风拂过渡头杨柳,两个年少的人骑马慢慢走在管道上。

他们之间好像什么都没有,没有血海深仇,没有欺骗利用,只有软绵绵的风,只有野花肆意的芬芳,只有本就该绽放在这个年轻的懵懂爱恋。

魏壑说:“叶君承,你想听个故事吗?”

小皇子懵懵懂懂地仰头看着魏壑。

魏壑没有回应他的目光,只是举目看向远方的烟鸟山,那里葬着他的生身父母,葬着他真实的身份。

魏壑轻声说:“从前有个将军,他无法忍受昏君暴政,于是揭竿而起夺了皇权,以年幼的皇子为傀儡,掌天下之大权,给了九州百姓十几年太平盛世。后来他不愿再做权臣,于是还政于君,只想带着妻儿归隐江湖,再不问天下之事。叶君承,你觉得此人,是逆贼,还是功臣?”

小皇子苦苦思索了一会儿,认真地说:“我觉得,他是个心性洒脱之人,本就该生于江湖中。朝堂是一国之本,皇权自古以来更是不容侵犯之物,怎容得一人凭自己喜好与否就随意拿走再还回来。如此肆意妄为的脾性,若与皇权相触,容易生出大乱。”

魏壑冷笑了一声,不再说话。

他忘了,他怀里这个绵软温顺的小东西,其实是当今天子的嫡长子,是未来的储君,是会坐镇朝堂的一国之君。

帝王之心,总会先顾着自己的权势地位,至于其他,皇家谁会在乎。

张郄掌权十五年,边关固若金汤百姓安居乐业,从未以此身权势谋求金银珠玉,天下谁不赞颂张将军恩德。

可他死了,心碎而死,死不瞑目,还要被后世史官,千秋万载地记上逆贼之名。

路边茶馆的说书人捏一柄折扇,抑扬顿挫地说着话本:“话说那逆贼张郄,谋权篡位,搜刮的民脂民膏足足塞满了十座宅子。他在朝中结党营私,构陷忠良,凡是不肯与他为伍之人,皆被他想方设法扣上罪名,冤死在禁军天牢之中……”

小皇子生在深宫里,从未见识过官道旁这种小小茶楼里的说书人。

他好奇地从魏壑怀中探出半个小脑袋张望。

魏壑面无表情地把小皇子的脑袋按回去,说:“坐稳了,我们要抓紧赶路,否则会错过我父母的忌日。”

邺州太守收了密令,日夜让手下守在四方城门,却一直没等到密令上要抓的那两个人。

魏壑没有进城,而是带着小皇子去了距离邺州城四百多里的烟鸟山。

烟鸟山浩浩荡荡绵延百里,张郄和李韶卿的坟就立在这里。

小皇子好奇地坐在魏壑怀里探头探脑。

他在漫天桃花中看到了那座孤坟。

坟头竖着一尊石碑,上面并无祭文,也无名讳,空荡荡地刻着“景和十九年,不孝子弘文与弟瀚文立于此。”

小皇子怯生生地说:“你……你不叫魏壑呀……”

魏壑抱着小皇子下马,说:“叶君承,我给你的孝衣呢?”

小皇子乖乖地从小包袱里翻出来,不知所措地捧着。

他不太想穿这件衣服。

并非是他不想祭拜魏壑的父母,只是魏壑的举动实在奇怪,这里沉重诡异的气氛让他心中不安。

他捧着那件粗糙的孝衣,心中惶恐地颤抖着,不祥的预感在心中翻腾。

他有点怕,就好像,就好像穿上这身孝衣,他就会看见魏壑死去的父母。

魏壑站在坟前。

菁菁默默地把香烛纸钱在墓碑前摆好,轻轻把火折子递给了魏壑,然后走到小皇子面前,柔声说:“殿下,妾身知道您身份尊贵,可您既已嫁给我家公子为妻,祭拜公婆,难道不是您分内之事吗?”

魏壑仍然沉默着不说话。

小皇子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害怕,可他就是有些怕,他想要魏壑抱抱他哄哄他,告诉他只是祭拜一下父母,不会有其他的事。

可魏壑却不肯回头,只是默默看着墓碑上潦草悲愤的字迹,沉默的背影都透着刻骨的寒意。

小皇子娇嫩白皙的手指颤抖着攥紧了手中粗糙的孝衣,仓皇间不受控制地连退数步:“我……我……”

菁菁步步逼近:“殿下,您若是对我家公子无心无情,又何必跟来呢?”

小皇子从小不善争辩,他不是不爱魏壑,也不是不愿祭拜魏壑的父母。

他只是怕,可他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害怕。

他抬头看着魏壑的背影,那个高大的背影曾经给过他那么多的甜蜜和宠溺,那是他这一生都无法再体会第二次的美妙滋味。

他爱魏壑,他像个小傻子一样不顾一切地爱着魏壑。

那就……那就再努力一次,好不好?

小皇子说服了自己,紧紧握着手中的孝衣,慢慢地穿在了自己身上,怯生生地走到了魏壑身边。

一队铁骑正踏着烟尘从京城狂奔而来。

叶晗璋心急如焚:“张郄和李韶卿葬在烟鸟山,你为何从未告诉过朕!”

沈桐书轻声说:“我怕陛下一时气恼,再来掀了这座坟。不管张郄生前做过什么,可他到底……已经是个死人了。”

前尘旧事已经过去太久,若世间真有三界阎罗,张郄和李韶卿也该早早去了往生归处。

他以为事情会就此了结,便不愿在叶晗璋面前再提起这些事。

烟鸟山的桃花下,一座孤坟立在花雨中,簌簌落落的花瓣年年岁岁这样落着,不管有没有经过,它们总是如此温柔绚烂地盛开着。

小皇子小声说:“魏壑……”

魏壑说:“叶君承,跪下。”

小皇子不知所措地看着魏壑,有点委屈,又觉得不知所措。

他觉得现在的魏壑陌生极了,那张脸,那个人,明明就是他最熟悉最亲昵的夫君,却让他觉得陌生又害怕。

他自幼不算聪明,甚至有些傻。

旁人阴阳怪气的嘲讽,他总是听不出其中还有其他意思。

父皇说有人看他的眼神邪恶古怪,他也察觉不到那些目光有什么不同。

他一生备受娇宠,也从来不需要他去猜测旁人的心思,所以旁人说什么,他便如何理解。

可现在,他理解不了魏壑了。

他的夫君是个温柔坦荡的奸商,有心机,却心机得坦坦荡荡,每一个表情都会故意让他看出来自己的意思。

奸商要钱,后来又想要他。

一切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让他觉得安稳又舒服。

可他的夫君却忽然失忆了。

毫无预兆的,只是被轻轻砸了一下后脑,就彻底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他不是那种非要别人宠着的矫情东西,他的夫君失忆了,他不会离开,不会生气,只会想办法治好夫君的病,乖巧地替魏壑替承担一切,直到魏壑好起来。

可失忆不该是这样的。

只是失忆而已,为什么却让一个人彻底变了样子。

不再温柔,不再坦荡,不再像一个君子如风的奸商,

而且变得阴沉古怪,做一些古怪的事,说一些古怪的话,让他慌张无措,心底生寒。

小皇子看着魏壑冰冷的眼睛。

魏壑狼狈地避开了小皇子的视线。

小皇子小声问:“魏壑,你为什么要给自己起名叫魏壑呢?”

魏壑没有回答小皇子的问题,他看着父母的墓碑,说:“我叫张翰文。”

他不知道魏壑是谁。

他只是想要报仇,于是勾来一缕他世之魂,至于那缕魂魄来自何方,他不知情,连为他施法的人也不知情。

魏壑是谁?

谁是魏壑?

这世间其实从来都没有魏壑这个人,可叶君承爱的,却是那缕虚无缥缈的幽魂,从未真正看过他一眼。

张翰文说:“叶君承,我喜欢你。”

小皇子听着这句他好像已经期盼了一辈子的誓言,却感觉不到半分幸福和欢喜。

他看着他的夫君,那个人变得太陌生了,那不是一个失忆之后一张白纸的人,而是像……一个披着人皮的鬼魅,占据了他的夫君的身体。

张翰文说:“但是这种喜欢,不够,叶君承,你的爱,偿还不了叶家欠我的血海深仇。”

远方有一队急促的马蹄声响起。

叶晗璋怒吼:“张翰文,朕已经放过你们兄弟了!”

张翰文猛地抽刀,落在了小皇子脖子上,冷笑:“叶晗璋,你再靠前一步试试。”

叶晗璋急忙勒马,紧紧攥着手中缰绳,在愤怒和恐惧中恨得脸色青白,恶狠狠地说:“朕生平皆杀伐果断,偏偏在张家一事上心软了片刻,才留下了这两个祸根。”

沈桐书缓缓驱马向前,沉声说:“张翰文,承儿是无辜的。”

张翰文抬头看向沈桐书,一双冰冷的眸中含着泪:“死在叶晗璋手里的无辜之人,很少吗?”

叶晗璋暴怒至极,又心惊胆战,生怕张翰文手中的刀会伤到承儿。

沈桐书轻轻按住叶晗璋怒到颤抖的手,复杂苦涩地看着墓碑前那个愤怒阴冷的少年。

李韶卿爱玩爱闹孩子脾气,张郄又是个勉强识字的粗人。

他们的两个孩子,弘文,瀚文,都是沈桐书取的表字。

那时候京城的天总是一片湛蓝清明,两个权倾天下的逆臣坐在将军府的大院子里,喝着凉茶,说起朝中的政务,说起边关的局势。

今年漠北大旱,饿死了无数牛羊,等到秋天,草原上的蛮人必会再次进攻长秦关,张郄又要出征了。

张郄是个坦坦荡荡的逆臣,这个孩子半点都不像他。

几个人在烟鸟山的桃花山谷里对峙着,张郄和李韶卿的坟静静地停在在这里,他们再也不会感知到这些变幻无常的时光。

叶君承什么都不知道。

他就像个小傻子,在父母温柔糖罐中傻乎乎地长大,宫中禁论政事,从没有人对他说起过,上辈子的人,有多少恩怨情仇。

他是个小傻子。

小傻子不懂事,他呆呆地看着那柄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刀,又呆呆地看着已经完全变了一个人的魏壑,哽咽着说:“你……你不是魏壑……对不对……”

张翰文不忍看叶君承的眼神,避开了,说:“我不是魏壑。”

叶君承眼中绝望的泪水,终于落了下来。

这么多日子,他苦着,熬着,因为他相信他的夫君就在眼前,只是把他忘了。

直到现在,直到那把刀快要割开他的脖子,直到张翰文亲口承认了,他才终于明白,这不是他的夫君。

这个人和他的夫君有一模一样的脸,一模一样的眼睛,一模一样的伤痕。

可这不是他的夫君。

叶君承轻轻地哭着,小心翼翼地看着张翰文,那柔软的眼睛竟像在卑微地祈求着什么:“那魏壑去哪儿了……我的夫君呢……你们把他弄到哪里去了……”

此时是春天,人间四月,芳菲盛华,满天桃花簌簌落落地拂过离人肩头发上。

本该是片重逢的光景,这里的桃花却已经送走了太多的离人。

叶君承看不见刀锋,也看不见马蹄,他看着那张似曾相识的脸,那个曾经很爱很爱他的人,原来早已不见了。

他像个疯子一样留在那里,像个疯子一样苦苦熬着,幻想着一切都能回到从前。

可原来,魏壑早就没了,他再也等不到了。

叶君承眼中的泪无声地落在寒光之上,他向来都如此脆弱柔软,愤怒和惊惧都那么淡,只是软软地,哀哀地哭泣着:“魏壑呢……魏壑去哪里了啊……”

张翰文慢慢地说:“他只是一缕游魂,借我身躯苟延残喘了数日,忘了吧。”

叶君承不敢置信地看着张翰文,流着泪轻轻摇头,沙哑着哭着:“我不相信……”

魏壑……那么温柔,那么狡猾的魏壑,那个活生生的,会愁眉苦脸,会眼底放光,会狠狠把他搂在怀里胡言乱语的魏壑,那么真实,那么温暖,怎么会是个注定只是路过他生命的过客。

他们许诺过一生一世,在缠绵中笑闹着十指交缠。

那是他的夫君,那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啊。

叶君承闭上眼睛,泪水肆无忌惮地在脸上流淌,他感觉自己做了一场好大的梦。

他好伤心,好委屈,好难过。

可他已经闭上眼睛了,他的夫君为什么还没有来哄哄他?

张翰文不忍再看叶君承的样子,他扭头看向叶晗璋,狠心做完自己的事:“叶晗璋,我要你偿命。”

刀锋划破了叶君承的肌肤,血珠溢出伤口,顺着寒光缓缓流淌到地上,与满地的桃花融在一处。

天下至痛,本就殊途同归。

浩浩天地,万千众生,求不得,爱别离。

叶晗璋吓得脸色铁青,怒吼:“张翰文你敢动承儿一下!朕就把你碎尸在张郄坟前!”

张翰文和叶晗璋仍在僵持,温柔和煦的春风吹得桃花满地,叶君承的心却慢慢失去了颜色,只剩一片荒凉的枯骨和荒草,残阳坠下,心海之中满是漆黑冰冷的灰烬。

一缕……游魂而已。

他所愿,所念,贪镇痴恨爱恶欲,那些鲜血淋漓的痛和痴甜入骨的爱,竟然就这样轻飘飘地散在了乱世里,再也找不到一点痕迹。

没了。

没有生离,也无死别,他们最后一面,在越州城外的小山里,他的夫君潇洒强势地击退了一众山贼,正把他抱在怀里乐颠颠地笑。

那天阳光明媚,天空碧蓝如洗,层峦叠翠绵延数里,路边有蝴蝶掠过花蕊,野花开的正香。

那不该是个离别的地方,那里一点都没有此生不复再见的悲伤。

可原来,就在那个很美很好看的地方,只是一块轻轻的石头,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叶君承快要想不起离别前魏壑的样子了,因为那一天太普通,太平凡,幸福宁静地一如既往,厄运没有给他任何可以为之慌乱的预兆,就那样轻飘飘地夺走了他的一切。

可他能责怪谁?

他甚至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恩怨,造就了眼前这个悲怒到疯魔的少年。

叶君承仰头看着这片漫天遍野的桃花,烟鸟山中生满了花树,这边是桃花,那边是琼花,再远一些会有大片大片的合欢花。

花簇烂漫绚丽,人的心,却渐渐失去了生机。

叶君承再一次看向张翰文,那张曾经属于魏壑的脸,已经再也看不出半点属于魏壑的痕迹。

一点都不像了。

叶君承看着张翰文,任由颈上的鲜血缓缓流淌,脏了繁花,湿了衣袂,就好像那些他曾经落过的无用之泪,一切都可笑极了。

叶君承说:“张翰文,你想报仇,就杀了我吧。父皇是一国之君,他知道自己的身份,又怎会受此等幼稚的胁迫,就乖乖献上自己的头颅?”

他到底是帝王之子,无论何情何景,总能努力往正事的方向去想。

他不像张翰文,他没有疯。

真的没有。

叶晗璋抬头,远处潜伏在山林间的弓箭手已经就位,只要他一声令下,就能把张翰文射成刺猬。

可承儿呢?

他的承儿该怎么办?

叶君承做了十几年天真无虑的小孩子,这一刻,却平静苍老得像个死人。

他闭上眼睛,等张翰文动手。

张翰文持刀的手轻轻颤抖着,咬牙切齿地低吼:“叶君承……我不想杀你……我从来没想过要杀你……我喜欢你……我喜欢你你知道吗!!!”

他已经快要记不清父母的样子了。

李韶卿和张郄双双逝世的时候,他还是个很小很小的孩子,只记得那两个人都不爱笑,总是沉默相拥着坐在桃花下,看着远方的夕阳。

天下名医在烟鸟山里进进出出,却谁都救不了李韶卿的心病,只能看着他身上那些稀薄的活人气儿一点一点消失,最后像春末的桃花那样慢慢枯萎凋零,闭上了眼睛。

那些记忆在孩童的脑海中很模糊,张翰文几乎已经记不清他们的样子了。

可他却记住了痛,记住了恨,记住了那个让父母逝世,让兄长心碎出家的人,是叶晗璋。

这些年,他就是这么过来的。

复仇,复仇,复仇……

他没有想过其他的事,也无法再去思考。

爱?

爱是什么?

是所有没有结局的幻影,还是注定会碎在风里的妄想?

当他重新夺回身体睁开眼睛的时候,那个天真烂漫的仇人之子趴在他胸口哭得像个孩子,乱七八糟地呜咽着。

他知道了什么是爱,可这一切早已变得毫无意义了。

他不是魏壑,叶君承从来不是在喊他夫君。

张翰文心底翻涌着冰冷的海水,十几年来,他是无边苦海之上的独行人,却妄想天边的星斗,会是那盏指引他前行的明灯。

张翰文看着叶君承脖子上的伤口,缓缓移开了自己的刀,他说:“叶君承,你挺好了,我不是魏壑,我叫张翰文,是大将军张郄之子。今日,我要诛杀昏君为父报仇。你要记得我,记得我的名字,记得我这个杀父仇人。”

如果爱注定无始无终,那就恨吧。

哪怕将来叶君承真的君临天下,他也要做那个叶君承最恨的人。

桃花烂漫,春日和煦,这不该是个有杀戮的地方,却有人身后扯着千丈血海,挥刀斩向了高高在上的一国之君。

箭雨呼啸而下,张翰文面色如水,遥遥看着那个高高在上的君王,心中竟有些恍惚。

前尘已去,其中的是非对错,他甚至已经再也无法听父母亲口讲给他听。

沈桐书曾是父母挚友,如今却已成叶晗璋的皇后。

兄长……兄长早已出家为僧,封剑入佛门。

浩浩天地,好像就只剩他一人还记得那些往事,只剩他一人还记得那些血海深仇,为此夜夜梦魇,痛不欲生。

他要杀了叶晗璋。

叶君承看着张翰文冲向箭雨,就算明明知道那人不是他的夫君,可那张属于魏壑的脸还是让他惊惧至极,下意识的地喊:“父皇别杀他!”

叶晗璋手中兵刃微一动摇,张翰文已经冲过层层护卫,长刀砍入了叶晗璋肩膀。

叶君承心魂俱颤,他看着张翰文的脸,又看到了张翰文砍入叶晗璋肩膀里的那柄刀。

叶晗璋身后的禁军都被吓疯了,长刀短剑纷纷刺向张翰文,把他扎成了一个浴血的筛子。

叶晗璋面无表情地拔出自己肩上的刀,按着伤口看向躺在地上的张翰文,又苦笑着看向了叶君承,低声说:“承儿,闹够了就回宫吧。”

张翰文死了。

或者说,他这一生,本就没有好好活过。

年少失孤,只记得仇恨,也只拥有仇恨。

他想要复仇,于是不惜一切代价,只想要杀了自己的仇人。

可到头来,原来生与死也没什么区别。

一缕幽魂飘飘摇摇地随风而起,低头看着那片染血的桃花山野,他凉薄的一生太短太短,只来得及喜欢一个人。

一个……傻乎乎的,认错了人,才会对他那么好的人。

叶君承失魂落魄地路过张翰文的尸体,不敢再看那张曾经属于魏壑的脸。

他颤抖着跪在叶晗璋马下:“父皇……儿臣……儿臣不孝……让父皇……受伤了……”

叶晗璋看着他年少的儿子,恍惚中像是看到了年少的自己。

年少的人总是太过情况,以为自己想要的,就已经是全部的人生。

叶晗璋说:“起来,回宫。”

叶君承重重磕头:“父皇,儿臣有罪,儿臣不能随父皇回宫了。”

叶晗璋说:“你想去哪里?”

叶君承说:“儿臣要去找魏壑,他的魂魄是被张翰文召唤而来的,那世上就一定真的有魏壑这个人。他……他或许去了别处,儿臣要去找他……儿臣……儿臣要去找到他……”

叶晗璋说:“他知道你是皇子,知道你居于何处,若他真的还活在这世上,为什么没有去京城寻你!叶君承,你是朕的嫡长子……”

叶君承哽咽着磕头:“求父皇成全!”

他知道……他怎会不知道……

魏壑对他的爱铭心刻骨,若真的还活于世上,哪怕只有一口气,都会来找他,来见他。

可他……做不到……

好像下落不明的魏壑已经是支撑着他活下去的最后一棵救命稻草,若是松开了,就真的会坠入万劫不复,再也没有活下去的力气。

叶晗璋闭上眼睛,他觉得有些累了。

叶君承说:“父皇,只要……只要找到魏壑,儿臣便会回京,一生服侍在父皇身旁……父皇……”

叶晗璋看向了沈桐书。

沈桐书轻叹一声,说:“去吧,多带些随从侍卫,常常往宫里送信,莫让我们太过牵挂。”

叶君承哽咽着叩头:“儿臣谢父皇母后恩典……”

他并非任性,也不是薄情寡义。

他只是……活不下去了……

叶君承在烟鸟山拜别了父母,带着十几个侍卫,一路向西而去,他要找遍九州大地,寻找魏壑的下落。

若找不到,就去四荒万山里找。

若再找不到,就去四海之外找。

浩浩天地,凡人倾其一生也走不到尽头,或许他的魏壑就在远处,某个很远很远的地方,焦急地等待着与他相聚的那天。

叶君承离开了很久。

他去过了太多太多的地方,询问每一个路过的行人,可否知道一个叫横店的地方。

魏壑从未说过自己的出身,只有这个过于奇怪的地名,还算一点可以值得追寻的线索。

一年又一年,中原换了皇帝,叶君承入了仙门。

他勤于修炼,刻苦勤奋,不为成仙,只是想多活几年,就能多找几年。

他去过东海之东,那里的岛屿上有独目小人打猎耕种。

他去过北海之北,青青绿洲上真的有鲛人夜夜欢歌。

他见过南荒的血族,去过西方的荒漠。

他独自一人徒步穿过长夜山,原始部落粗糙的箭簇曾遥遥对准了他的头颅。

可他找不到魏壑。

他用尽了凡人一生都不可能拥有的时间,也没有找到他年少时的夫君。

他们在一起的时光甜蜜得太宁静,甚至缺少了些铭心刻骨的记忆,也没有留下什么值得纪念的东西。

于是叶君承连睹物思人的物件都没有,只能把一切堆积在心里,日日夜夜苦熬着,十年……百年……千年……

引他入道的师父都已羽化归去,门派渐渐凋落,只剩他一人固执地留在凡间,他的脚步依旧踏遍四荒,却总是匆匆来,匆匆去。

年少时不该有太刻骨的爱情,那些东西会烙印在心底,折磨着你,亲吻着你,生生世世,不死不休。

叶氏江山风风雨雨,也在岁月中消失,改朝换代的新君和前朝也没什么不同。

依旧是争权夺位,依旧是血雨厮杀。

叶君承偶尔间会想起张翰文。

那个把自己的一生变成一把复仇之刀的少年,下辈子会投胎到什么地方?

他曾经恨过张翰文,恨张翰文弄丢了他的夫君,恨张翰文伤了他的父皇。

可千秋岁月转瞬即逝,他虽仍是年轻时的容貌,心却早已苍老如灰。

张翰文,不过是这浩浩长河喷涌而下的祭品。

权力争夺,改朝换代,天命向来残忍刻薄,绝不肯给祭品一丝温情。

他是,魏壑是,张翰文也是。

芸芸众生,哪个不是?

叶君承在四荒八海云游千年,带着一身疲惫和一无所获的绝望悲凉,回到了中原。

此时天下,早已不再姓叶。

可烟鸟山中却好像从未有过什么变化,依旧是那满目的桃花,还有花下的孤坟。

如今那里是两座坟,张郄和李韶卿,旁边葬着他们的小儿子。

叶君承去镇上买了纸钱,在烟鸟山里烧了两沓,又花了几天时间,去了一趟京郊的皇陵。

朝代虽已更迭,那些早早建好的皇陵却被历朝历代延续着保护了下来,依旧金碧辉煌。

微微施法便避开了守陵的卫兵,叶君承拎着纸钱进了皇陵深处,慢慢找到父皇母后所葬之处,他的独子也葬在这儿。

那个孩子的出身让皇家无法向世人启齿,也不能让他带在身边。

于是便过继给了一个旁支的亲王,再由叶晗璋和沈桐书亲自带在身边养大,从此他们父子二人,再也无缘相见。

叶君承慢慢烧着纸钱,低喃:“父皇,母后,儿臣有愧。”

故人已去黄泉,坟下徒留白骨。

叶君承年少时总是被父皇逼着背南亭诗集。

南亭诗会不议政事,诗人们便只爱写情诗。

那一夜,魏壑深夜求见,他便在读一首情诗。

千年倏忽而过,他却还记得那首诗。

记得魏壑不正经的笑意,记得那个奸商欲言又止的委屈表情。

叶君承轻声念起来:“故人已去……三千载……遥遥不见……别时期。梦里缠花……梦里缠花……”他眼角有些泪痕,语气有些哽咽,带着些遥远的怅然,轻轻地念着,“梦里缠花……心似雪……白月皎皎……望、天、明……”

曾经嘲笑诗人矫情的那个少年,竟真的夜夜入梦,就这般辗转了千年。

叶君承说:“父皇,母后,我累了。我走遍了世间所有的土地,漂过了无数的河湖江海,可我为什么就是找不到他,甚至……甚至连他说过的地方,都找不到呢……”

空荡荡的皇陵里只有风吹着招魂幡,叶君承仰头看着那些招魂幡,苦笑。

他也不是没试过招魂。

可是……魏壑的魂魄,又去了哪里呢……

他真的好累。

千年孤寂,独身而行。

浩浩天地再无一人相伴,就这样苦苦寻找着一个可能根本不在世间的人。

他怎么撑得住。

叶君承说:“明日我便会启程,父皇,母后,我会去一个很安静的地方,也许要很多年之后……才会回来看你们了。”

他去了北方冰雪冰封之下的空罹古城,把自己冰封于冰雪之中。

自从鲛人北去,这座古城便成了空城,再也不会有人来打扰。

一个人的旅行太寂寞,太悲凉。

他想要歇一会儿,至少在梦中,让他看一眼他年少的夫君。

再睁眼,人间恍惚已不知过了多少年。

一群叽叽喳喳的声音把他从冰层中吵醒了。

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孩带着一群半大孩子,正在这座荒废几千年的古城里蹦蹦跳跳地好奇观摩着。

女孩子举着一个能让声音放大的物件在大声讲解着:“这座古城有三万年的历史,是迄今为止考古人员发现的时间最早,保存最为完好的古建筑。十七根巨大石柱支撑着整座建筑,上面篆刻着大量的花纹,文字,但是这些文字并不属于我们的语言系统,所以不由得让我们想起了古时鲛人居于北海之滨的传说……”

叶君承就在这个时候醒了。

他缓缓睁开双眼,周身冰层渐渐碎裂,他带着一身霜雪起身,茫然地看着面前的这群人。

他看到了一个故人。

跟在女孩身后举着小红旗的那个小屁孩,竟是转世的张翰文。

修成仙道之后,叶君承曾去过一趟阎罗殿,帮助抓捕逃离炼狱的厉鬼,以此向十殿阎罗求了个人情。

来世,给张翰文一世平静幸福的日子,不要再受战乱之罪,不要再经别离之苦。

可他没想到,十殿阎罗的承诺,兑现得竟这么晚,晚到天地都已经变了模样。

小屁孩们看见叶君承的模样,争先恐后地惨叫起来:“老师!老师!白粽子!!!这里有个白粽子!!!”

叶君承被吵得头痛,微微皱着眉,目光看向转世的张翰文。

小屁孩儿也好奇地看着他,紧紧抱着手里的小红旗。

还是老师成熟稳重一点,她看着叶君承那张精致秀美的脸,理直气壮地说:“哪有什么白粽子,这是个人,你们快来帮老师救人!”

叶君承被当做掉进冰窟窿的受害者,被一群小屁孩七手八脚地送到了营地。

这些年来,空罹古城已经不再是传说中的鬼魅之地,在距离这里不到十公里的地方,就有一个游客集散中心。

叶君承被按在了集散中心的病床上,平静地任由那些穿着奇怪的大夫在他身上上下其手。

转世的张翰文好奇地看着他,小声问:“你为什么总在看我?”

叶君承沉默了一会儿,低声说:“没什么。”

对,没什么。

千年前的爱和恨意早已烟消云散。

张翰文希望他恨他,可他没有。

却也没有忘记他。

叶君承说不清自己对张翰文到底是什么感情,好像是有些恨的,可想起来的时候,却只觉得悲伤凄楚,为自己,也为张翰文。

转世的张翰文叫陆泽轩,是这个年代男孩们最常见的几个名字。

家庭幸福,父母恩爱,一切都十分圆满。

叶君承看着这个陌生的世界,听着其他人叽叽喳喳的问话,他终于知道了当初魏壑为什么看着他的时候一脸茫然绝望。

于是他也学着魏壑的样子,有点抱歉地对医生说:“大夫,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医生们很理解。

一个活人掉进冰窟窿里,没被冻死就已经很奇迹了,失忆简直再正常不过。

叶君承身份不明,又失忆了,陆泽轩天生活泼热情,立刻嚷嚷着要把人接回自己家住。

叶君承拒绝了,他一个人孤独久了,并不愿意天天与旁人黏在一处,更别说是转世的张翰文。

他着实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张翰文,哪怕张翰文早已忘了他是谁。

他终于知道了哪儿是横店。

那里有很多古时的建筑,穿梭着很多古时候的人。

他这一身白衣一头长发,只有在那儿才合时宜,不会招人侧目,不会引人疑惑。

叶君承在这里穿梭,小心翼翼地模仿着旁人的言行举止,生怕露了怯,闹了笑话,小心翼翼地询问着可有人认识一个叫魏壑的人。

陆泽轩常常来找他。

这个孩子的性格活泼又体贴,不像前世的张翰文,倒像极了当年的魏壑。

只有在爱里无忧无虑长大的孩子,才会有那么多的热情,去温暖其他的人。

叶君承看着陆泽轩长大,看着那个孩子的性格越来越像魏壑。

陆家很有钱,陆泽轩从小跟在父母身边耳濡目染,更是满脑子的生意经,还嚷嚷着要把美人叔叔送进娱乐圈里,一定会是个大明星。等他赚了大钱,就给叔叔买个大房子,好吃好玩的全塞进去,不能让叔叔这么孤单寂寞。

叶君承哭笑不得,摸摸陆泽轩的脑袋,眼中忽然有些酸楚。

他在心里小声对自己说:“魏壑,我想吃红豆糕了。”

陆泽轩是个生活没什么波澜的人,他从小一帆风顺优秀安宁,家里一天比一天有钱,吃喝不愁名牌随便买。

唯一的疑惑就是关于那个从未告诉过他名字的美人叔叔。

叔叔总是沉默着呆坐在一处,静静地看着远方,好像已经这样看了千年万年。

叔叔有时候会写几个字,莹白如玉的手指捏着钢笔,有些不熟练地歪歪斜斜去写一个名字。

“魏壑”。

陆泽轩觉得奇怪极了,他拎着一箱各种做法的红豆糕来看望叔叔,总会忍不住去看那个名字。

可叔叔的表情太悲伤,让他不忍心再开口去问那是谁。

叔叔搁下笔,翻过书页,温润优雅得像个被千年古韵浸透过的谦谦君子,可他的眼睛里为什么总是那么悲伤,哪怕迎着太阳的时候,也像要落下泪来一样。

十年过去,陆泽轩从小屁孩儿变成了一个英俊的男人。

他也终于学会了做叔叔喜欢吃的红豆糕。

红豆捣成细细的泥,少加糖,放些奶油,馅料是流沙的,外面要包上冰皮。

叔叔喜欢吃这样的红豆糕,只是看一眼,那张过于悲伤的脸上,就会少见地浮现出些许笑意来。

陆泽轩已经是个霸道总裁了,他今天要去谈一笔生意。

三百亿的大项目,约了合作方十点钟在工作见面。

路上有些堵车,他有点急了,让司机去后座,自己开着车在车辆空隙里穿行。

前方十字路口,忽然有车抢红灯横穿马路,狠狠地撞在了驾驶座上。

陆泽轩昏倒前脑子一凉,心想完了,我三百亿的大项目啊!

可他来不及去想三百亿的项目该交给哪个副手完成,睁开眼睛就看到了一片巍巍古意。

被真刀实枪的御前侍卫追得仓皇而逃,还差点被个奶唧唧的小团子坑到生活不能自理。

当他用不知道哪儿来的武功仓皇逃出皇宫的时候,气喘吁吁地来到渡口搭船。

船夫问:“客官您贵姓啊?”

陆泽轩心中一阵恍惚,他急着要编一个假名,于是想起了叔叔常常写在纸上的那两个字。

他说:“我叫魏壑。”

叶君承听说陆泽轩出车祸了,他心中到底还是挂念,于是匆匆赶到医院,发现陆泽轩已经陷入了昏迷之中。

他看着昏睡在病床上的陆泽轩,心中忽然涌出了些奇怪的感觉。

魏壑……魏壑便是从这个世界而来,因为受伤,魂魄入了张翰文的身体中。

那陆泽轩今日昏迷,又会魂去何处呢?

他心中的疑惑并未等太久,不过半月,陆泽轩就从昏迷中醒来。

醒来后的陆泽轩,疯了。

他不断地向周围人说起自己去了古代,说他爱上了一个人,说他的妻子在等他回去,他说得急了,见无人信他,一米八九的成年男人趴在窗边哭得泣不成声,吼着要回去。

他说他的妻子天真烂漫,他的妻子单纯柔软,他就这样走了,他的妻子会撑不住,会活不下去。

他要回去,他必须要要回去。

陆泽轩有钱有势,在最初的崩溃绝望之后,他立刻开始了一个成年人该做的事。

他要找到回去的办法。

他养科研队研究穿梭时空的办法,他找道士和尚施离魂之法。

他疯了一样四处寻找着他的妻子,他恨凡人余生太短,又恨自己让妻子等得时间太长。

叶君承看着疯了一样的陆泽轩,沉默着不知道该说还是不该说。

陆泽轩苍白着脸,实验着一样又一样的办法,试图穿越到古时,回到他的妻子身边。

叶君承轻声说:“陆泽轩……”

他抬起手,想要问问陆泽轩,你的妻子,是不是叫叶君承。

可陆泽轩正忙着研究一卷又一卷的古迹,他彻底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喃喃道:“不对……不对……他是皇室……为什么史书上却没有他的名字……”

叶君承想,是了,他年少时抛家舍国,为了一个人独身行走于四荒之外,史书残旧,便再也不会记得他这样一个无足轻重的人。

叶君承刚要开口。

陆泽轩却忽然惊喜地喊出来:“我找到了!钱博士!钱博士我找到准确的时间点了!!!快送我回去!!!!快!!!!!”

叶君承默然垂眸,怔怔地看着纸上的“魏壑”二字。

他忽然想,或许是他错了。

是生生世世不断轮回的叶君承都错了。

或许他们在三千年之后的世界里找到了魏壑,所以魏壑放弃了回到过去的想法,所以三千年前的那个叶君承,仍然要苦苦等完这一生。

当年他入仙门,与仙尊借了三千年光阴。

他以为三千年会很长,可如今,剩下的日子,已不足百年了。

恍惚一生,如大梦一场。

他可以告诉陆泽轩,他就是他要找的叶君承。

他可以把他的魏壑留在这里陪他余生,可三千年前那个柔软天真只会哭鼻子的叶君承,还会再苦苦等上三千年。

一次又一次,轮回永无止境,叶君承在三千年的两端来来回回兜着圈子,凭空出现的那个魏壑还在无尽的时光里疯狂寻找着他的妻子。

烟鸟山已经成了旅游区,那些疯长千年的桃花和埋于山中的尸骨都已成了泥土。

一切……一切的过去,都只存在于叶君承的记忆中了,没人能再放满京烟花哄他欢喜,没人再陪他吃一块红豆糕。

陆泽轩的实验再一次失败了,他崩溃地坐在窗边抽着烟,手指颤抖着,下巴上是颓废的胡茬。

叶君承倒了一杯茶,轻轻放在陆泽轩手心里。

陆泽轩疲惫地喝了一口茶,揉着额角:“叔叔……我很担心他……他就是个小傻子,我不在,他会被人欺负的……”

叶君承眼底泛着颤抖的泪光,这是他寻了三千年的夫君,就在他面前,因为找不到他,绝望得像个无助的孩子。

可他不能说,他憋在心里的那些话,一句,一个字,一声叹息都不能说。

这样的轮回有过多少次,他不知道。

或许永远都未停歇过。

可这一切,该停下了。

他已经孤独了三千年,余下的几十年岁月,一个人,也没什么。

可三千年前的那个叶君承,太痛了,痛到他不愿回忆那是一种怎样的绝望。

叶君承收敛了眸底的痛楚,轻声说:“会有办法的,会有办法让你回去的。魏壑,回去吧,别让他再等一辈子。”

陆泽轩敏感地察觉到了异常,一句话脱口而出:“你为什么叫我魏壑?”

叶君承一瞬间有些慌乱,他转身向外走去。

陆泽轩脑海中一片混乱,忽然电话响起,是钱博士打来的。

钱博士急切地喊:“快快快,我有办法了,你快来实验室,我们只有十五分钟的时间送你走!”

陆泽轩冲过去抓住了叶君承的手:“你为什么要叫我魏壑!”

魏壑是他的假名,是他初到乱世的时候,为求自保时胡乱取的一个假名。

也是叔叔曾经日日夜夜在纸上写过的那个名字。

他从古代回来,一直疯狂地寻找着回去的办法,从未向任何人提起过,他曾给自己起名叫魏壑。

可他的美人叔叔为什么会知道……为什么会那么自然随意地轻声唤他,魏壑。

他紧紧抓住叔叔的手,想要问个明白。

可他没时间,钱博士在电话里催促着:“陆总,这是最后的机会了。”

这是最后的机会了。

他软绵绵,傻乎乎的小妻子还在等他,那个小东西为他离开了皇宫,在越州市井里做了一个学着看账本的小妻子,他怎么能辜负那个小傻子。

叶君承微笑着看向陆泽轩,轻声说:“快去,路上小心。”

来不及了,时间真的来不及了。

再迟疑一秒钟,他就再也没机会见到自己的小妻子。

陆泽轩只好放开了叶君承的手,看着他的美人叔叔一步一步走回书桌旁,坐在椅子上静静地看着一本书。

那是一本后人编篡的南亭诗集,有一首诗,叔叔和他的小妻子都喜欢。

《相思》作:佚名。

故人已去三千载,遥遥不见别时期。梦里缠花心似雪,白月皎皎望天明。

陆泽轩再也没有机会问清楚这一切,他急匆匆地踏进了时光穿梭的机器中,连人带魂穿越到了三千年前的叶氏江山。

有人说,皇长子病逝了。

但也有人说,皇长子去了北海,他扔下重金租了一条船,冲破风浪去北海寻一个人。

陆泽轩急忙追了上去,他以魏壑之名从魏家商铺取了重金,雇着数百船夫昼夜不停轮流抡桨,终于在溟国之外追上了小皇子的船。

北海风冷浪高,他们紧紧相拥在一处,再也不会分别。

这一世,皇长子游历四方之后,于景和四十年回到了京城,封安乐王,一生无灾无祸,于相爱之人厮守一生,享年八十五岁。

三千年之后灯火阑珊的不夜都市里,一个长发白衣的老人坐在窗前,眼底带着泪,却也含着笑,喃喃念着一句诗,慢慢化为了灰烬。

他并不悲伤。

景和年间的那位皇子,所求终有所得,没有再苦苦求索,没有再孤独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