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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颈受戮

所属系列:Lynn海

题名:引颈受戮

作者:lynn海

Tag列表:原创小说、BL、短篇、完结、现代、中篇

简介:老婆死后,我追悔莫及

开局老婆祭天

正文全篇火葬

看心情要不要搞he番外

真的很雷,巨雷,看过的都说恶心得吃不下饭,千万不要逼自己挑战极限!!!!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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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个月,我爱人过世了。

说是爱人也许是在往我脸上贴金,他活着的时候,我们之间并没有发展到可以互诉衷肠的关系,尽管住进了一栋房子,却是活在两个世界的人。

他只是我用着最称心的炮友。

就像任何追妻火葬场的小说里写的那样,他单恋我很多年,只要我一个眼神,那真是二话不说就能把自己的心剖出来给我瞧。

我将这颗真心上上下下抛在手里,随手扔进了泥潭。

他出车祸死的,据说死相很惨,我没看,或者说,医院打电话通知我去认尸的时候,我根本就没当回事。

我那时刚和新看上的小模特爽完一发,正靠床头抽着神仙烟,小模特洗去一身汗渍,光着身子爬回我的被窝,她用的沐浴露太香了,有点冲鼻,但我已经习惯怀里占着什么温软的事物,便可有可无地搂着她,听她柔声细语说着希望我能给她什么资源。

就在这时,我手机响了。

我爱人过世了。

他才二十五岁,正是最好的年华,由于我的要求,每个月都会按时去体检,身体状况一点问题也没有,他也不敢让自己出问题,毕竟就算我勉强能接受他是个男性,但说什么也不能容忍炮友带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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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想起来这确实有点双标,真正乱搞胡来的我经常不戴套内射,而他清清白白只跟着我,却常常被我勒令去体检,每次去医院都战战兢兢的,好像他也被我带得怀疑起自己是否真的不干净。

他鼻子敏感,平时清洁身体都不会用市面上卖得特火热的那些沐浴露,土老帽,只用肥皂,对气味讲究到这种地步,更别提医院那股消毒水味儿,我偏让他孤零零在太平间躺了三天,直到在外面花天酒地够了,回家发现没人主动端上热汤热菜,才想起他的存在。

他的葬礼办得很仓促,我把这件事交给信任的下属办,全程没有参与,没几天下属就跟我说办妥了,让我放心。

我没什么不放心的。

一般的追妻火葬场发展到此刻,就轮到我这个渣攻捶胸顿足后悔不及,不过我运气一向很好,侥幸投了个好胎,得了一副漂亮皮囊,头脑也不错,光是这些就足够甩开全国百分之九十九点九的倒霉蛋,更何况遇上了他这个掏心掏肺对我的人。

我还没来得及更深一层的体会什么叫生不如死,我爱人就从阴间回来了。

他回来那天我在厨房给自己煎蛋,我厨艺很糟糕,随便操刀就是黑暗料理的程度,以往的清晨都是他轻手轻脚从我怀里起身,先去卫生间清理自己,然后系上围裙给我煎鸡蛋培根,我就在那扑鼻的香味里慢悠悠醒来,睁开眼便是人间天堂。

现在人间只剩地狱。

我做的煎蛋能直接让人见识真正的地狱。

我正用手指拈着焦块儿慢慢嚼,忽然感觉不对劲,转过身,我爱人就站在那里。

青白面容,阴气阵阵,厨房的温度以极快的速度下降,太冷了,我只穿了短袖,一时被冻了个措手不及,把那焦糊的煎蛋咽下去后,我歪着头对他说:“干嘛,想报复我让你在太平间冻了好几天?”

他浑身往外散发着冰寒之气,双眼涣散无神,好一会儿,才映出我的身影。

“我又不是故意的,谁想得到你真死了啊,我还以为诈骗呢。”我把平底锅放下,解开围裙,站到流理台边洗手,“你说你怎么这么闲呢,人家的小孩儿关你什么事,你要去救,现在好了,你替他死了,酒驾那个司机关几年就能出来,你亏不亏?”

他僵硬地笑了,露出唇边两颗小小獠牙。

我转过身,抱胸靠着台子,他乖乖巧巧低头站在我面前,可见活着时没志气,也别指望死了多有出息,分明眼下是叫我跪在他脚下哭着挽留的最好时机,他一点也不知道珍惜。

反而要我主动递出橄榄枝:“你也不用太怄气,放心吧,我打好招呼了,那个司机别想活着出狱,他女儿还小,我懒得计较,不过往后要沦落去卖身讨生活,也怪不了我。”

他静静注视着我,嘴边始终带着古怪的笑。


雷点:有些朋友觉得这不算火葬场。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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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随意在裤腿上蹭了一把掌心的汗,开口时我都惊讶于自己的淡定,“那怎么说,你是来找我索命的吗?”

我咽了口唾沫,凝视着他那肌肉纤维僵死后呈现的笑容,我漫不经心道:“毕竟真要论起来,那天你也是为了去干衣店给我取衣服才会被撞死,你要为了这个向我报复,我能理解。”

他轻轻摇了摇头,依旧目不转睛地看着我。

“不是来报复的?”

过去很多时候我都不能理解他,站在我这个角度,有谁敢这么对待我,我必要穷尽所有手段让那个人悔不当初,我永远不会像他这么懦弱,连大声为自己争取利益的勇气都没有。

现在想来,那也许不是懦弱。

只是他对我的温柔。

“我没关系的,带我下地狱也可以,我已经做好准备了,遗书就存在电脑里,你什么时候动手都行。”我语气逐渐变快,心烦意乱得厉害,“还是你希望我自己来?也行啊,正好是厨房,这么多刀,你挑一把。”

我的爱人其实长得很好看,眉眼如远山水墨,说不出的缠绵缱绻,不笑时就是他那个大学最招学生喜欢的助教,笑起来简直让我半夜都要睡不着担心别人给我戴绿帽。

所以他在我以外的人面前很少笑,别人也就不知道,他脸颊上那两个小小的酒窝。

可我永远也见不到他的酒窝了。

尸体用最大的力度勾起唇角,他的瞳孔涣散,尸斑生在颈侧,全身上下所有的细节无一不告诉我,伊人已逝,为时已晚。

“……你说话啊!打我,骂我,拿刀砍我啊!光是看着我能起什么作用!难道你以为真有什么因果报应,会自动替你寻仇吗?!”

长时间的沉默让人窒息,我重重一挥手,叮叮当当推翻不少锅碗,瓷片碎裂在他脚边,即使在他皮肤上划出伤口,也渗不出一滴血珠。

“你一直都是这样,问你要不要钱要不要帮忙找工作,你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要,你不开口我怎么知道你缺什么!你不开口我怎么知道你想要什么!”

不是这样的。

他缺少的,真正想要的,已经在无数个清晨的早餐桌上,隔着那食物升腾的热气,向我展现得淋漓尽致了。

我呼哧呼哧喘着粗气,胸腔里发出的声音我自己听着都觉得很可怕,而除了这拉风箱般的动静,厨房一丝多余的声响都没有。

连他的呼吸声……我都听不见。

我猛地抬手捂住脸,踉跄靠着灶台,滑坐在地板上。

半晌,他拖着脚步向我走来,居高临下看着我。

这个状态下,他无论想对我做什么,我都是没办法反抗的,拿刀砍脑袋也好,用脚踢心口也罢,千百种死法我都为自己筹划。

但他最好不要用火,我喜欢这个和他同居的房子,希望就算是我们都死了,也好歹有个地方见证那真实存在过的时光。

哪怕是炮友,至少那些年,他在我伸手可及的地方。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我们之间横亘着奔流不息的黄泉。

来吧,干脆点,我都已经做好情债血偿的准备,你又何必犹豫?

在我心底一声声的催促中,他终于蹲下身,尸体的动作确实很不灵敏,故障的傀儡娃娃也比他强。

他蹲在我面前,又过了很久,伸手摸摸我湿润的脸。

连肥皂的味道都没有了,就算离腐烂还差着距离,尸体闻起来可有够诡异的,连我都有点忍不了他这味儿,也不知道他自己是怎么忍下来的。

可能他现在什么都闻不到吧。

我任由那冰凉的手在我脸上折腾,麻木地道:“真他妈傻逼。”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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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世界上有很多傻逼。

我曾经以为自己不在他们之间,现在想来,我才是那个无可救药的大傻逼。

我爱人父母过世得早,从小由奶奶教养长大,受了老一辈人的影响,他对神佛轮回论是深信不疑的,他房间书柜上摆了一尊观音像,我爱人总是边擦拭着它,边微笑着对我说,神明有眼,我们的一举一动上天都清楚得很。”

但他错了。

如果世上真有神明,就知道真正该从人间带走的人是我,而不是他这个虔诚的信徒。

我爱人过世后,秒针分针,时光日日推移,我的心上如毫无预兆地裂开了个口子,荒芜的疾风从心田呼啸而过,只要闭上眼睛,就能听见那空洞里传来的哭泣般的回音。

他死后的第十个午夜,我一身酒气从外归来,踉跄着推开了他的房门,即使房间的主人在世,我进出也不需要谁的许可,这世上能管得住我的人还没出生呢。我大步闯进去,酒意上头,眼前一切都不分明,那床,那桌,都还残留着亡者的幻影,窗外黑沉沉的,天空连星子也不见。

我在原地站了一会儿,随手丢下一个手提的保险箱,便直挺挺跪倒那尊观音像面前。

“房产,地契,股权,产权证明书。”我打了个酒嗝,大着舌头道,“我大半的财产都在里面了,我也不知道你们这种东西到底需要拿什么来供奉,你看得上什么,你就尽管拿,只要你把他还给我。”

浮云晃悠悠从天上飘过,一抹月光薄纱似的撒向山河,光影一寸寸挪动着,投在观音似笑非笑的侧面。

我把装满毕生心血的保险箱往前推了推,实在是醉得稀里糊涂,一时听见笑声,一时听见哭声,恍惚中,有人站在我面前,俯首,温柔地擦拭我额上的冷汗。

“什么都可以,包括我的命。”我闭上眼,太阳穴抽痛得要命,“他还很年轻,干干净净的,来人间一遭还什么好东西也没见识过,一定有谁要死的话,那个人不该是他。”

他大学刚毕业就跟着我了,这么几年下来,身边亲近的朋友有不少都知道我屋子里养了个小情儿,也曾打趣催我把嫂子带出来让大伙瞧瞧。

我对这些浑话并不在意,只说他是个男的,不合适。

前前后后也养了不少人,大把大把的钱花在这些漂亮玩物身上,带她们出入高级场所,衣香鬓影里来去,碾着我的大腿,搂着我的脖子,谁见了都知道这就是我西装上新簪的一颗水钻,她们的欲求是如此简单而明确,我被伺候得高兴了,也愿意满足这些要求。

从始至终,只有我的爱人什么都没从我这里得到。

金钱亦或爱情,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他永远只会站在我身后的阴影里,微微垂着头,姿态安静得像一幅画,小情儿总是要争宠,不甘寂寞的,叽叽喳喳莺声燕语,我的世界如此喧嚣,可每每回过头,他都立在那里,仰起脸露出两个小酒窝,向我笑。

酒窝,特别甜的酒窝,像用针尖一点点在柔嫩肌肤上细细剜出来的,多精巧,我以前怎么就不知道捧在手心多把玩呢。

我伸出手,指尖落在他的嘴角。

触手是彻骨的冰寒,带着些微尸僵,那两个酒窝埋在坏死的笑容下,永不见天日。

神明有眼,我们的一举一动上天都清楚得很。

祂终是把我远在冥界的爱人还了回来。

“我饿了。”我看着他涣散的瞳孔,说。

宛若得到神谕,他立刻站起来,略带笨拙地拿起平底锅,开始煎鸡蛋培根,阵阵焦香从他手底传出,我依然靠坐在地板上,不言不语望着他认真到近乎执拗的脸。

不多时,盘子就端到我面前了。

这是他第一次让我吃到煎成糊状的食物。

“你把我当什么人了。”我评价了一句便操起叉子,一口口慢慢咀嚼起来。

太难吃了,我这辈子还没吃过这么难吃的食物,是死后丧失下厨的精准度了吗,怎么就能难吃成这样,又酸又咸又苦,沾一沾舌尖就让人要吐出来。

我抱着盘子,埋头苦吃,无意抬头看了他一眼。

他僵硬地笑着,下巴搁在膝盖上,失去光亮的眼球表面,凝聚着似真似假的爱意。

“难吃。”

他笑着点头。

“难吃,你听不懂吗?”

他笑得更开,只是点头。

焦糊顺着食管滑进胃里,带来烧灼刺痛,我禁不住微微皱眉,捂着腹部,静了许久,我说:“亲我一下,我就原谅你。”

阔别已久的吻里,有死亡的味道。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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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我爱人是在他读的那家大学里认识的,我自然资历没老到足以当教授的程度,奈何家有薄产,手下也养了千百来号人,偶尔也是会有大学请我去办什么金融讲座。

满礼堂都是乌压压的人,闪光灯对准了我,听秘书说上次有学生拍了我的照片发微博上,转发评论颇为厉害,才导致这一回只是临时过来凑数杀时间,都有这么大的阵仗。

倒也没什么,就是大夏天的,人挤成这样学校也不晓得提前修理空调设施,真苦了这帮倒霉学生了。

我站在连摄影师也需要仰头注视的地方,所有光源都聚集了过来,长时间站在这样的万众瞩目里,不能怪我无法辨认每张为我怦然心动的脸庞。

麦克风试音,我指尖轻轻在上面弹了一下,嗡鸣悠远,原本喧闹的礼堂顿时安静下来,我说:“等会儿有人送冰水进来,大家记得保持安静,你们人太多,我压不过你们的。”

片刻后,下面发出窸窸窣窣的笑声,有几个前排的女生笑着道:“好的呀。”

学生虽然没脑子遇事冲动爱上头,但也有他们的好处,就像现在这样,乖,听话。

我爱人也是又乖又听话,优等生,从不干出格的事,他这辈子最大胆的一次,大概就是上来和我搭讪了。

我这个人办事高效率,不喜欢拖沓,只消看他一眼,就知道这个在讲座后追了我一路的小同学心里打的什么主意。

车门都已经被我打开一半了,想了想,我把它甩回去,转身对我背后那个期期艾艾,却三脚踹不出一个屁的青年道:“要上车吗?”

天气热,他脸本来就很红,被我这么一说,红得简直没法看,我没搞过男的,也未必没见过比他更惊艳的绝色,可情场上的花招玩腻了,偶尔看见这么青涩的一口到底还是会嘴馋。

他手里捏着一瓶冒着寒气的矿泉水,瓶身布满水珠,我靠着车门,想了想,扬起下巴点一点他手里的水:“给我的?”

他如蒙大赦,用力点着头,捧着个什么稀世珍宝似的,双手把水递过来,料想这么纯的小朋友没胆子搞下药这么高端的操作,我给这帮倒霉蛋送了水,自己却热了一上午,当下没跟他客气,拧开盖子咕噜咕噜喝了一大口,眼睛始终定定注视着他,他不敢接触我的目光,眼睫微微垂着,那么长那么黑,稍微有点响声就能吓得它们颤动。

我决定再给他一次机会:“跟我走吗?”

那黑蝶犹如陡然从茧中破出,他震惊地抬眼看我,我一手撑着车顶盖,衬衣领口松开,这鬼天气实在不适合在户外久呆,心里有些不耐烦,要不是看他还有几分可爱,早没那个耐性和他在这里打哑谜了。

没等我耐心彻底告罄,他忽颤声道:“跟,跟您走是……?”

是我疏忽了,学生可能连这点基本的隐喻都听不懂。

我朝他笑一笑:“跟我走,我就帮你修学校空调,或者给你寝室楼单装也行。”

他眼睛瞪得那么大,瞳孔映出我衣冠禽兽的身影,这会儿我又不嫌他不上道了,看他傻在原地,我伸出手臂,不顾他倏然紧闭的眼睛,用指尖掸了掸那长长的睫毛。

我记得他睫毛的触感,柔柔的,在指腹拨来拨去就像小扇子,有种挠到人心底去的痒。

“你好可爱。”望着倒在床单上的他,我发自内心地道,“我头回弄男人,有可能会出血,你怕痛吗?怕痛也没关系,以后就不会再痛了。”

他双手扯着被子,像头初出茅庐就被被按在野兽身下,不知自己即将要面临什么的小鹿,他不爱说话,眼睛这扇心灵的窗户就代替了他的嘴巴,我看进那对乌黑的眸子,里面藏着鹿,藏着引颈受戮的天鹅。

我的爱人不是可爱,是美丽。

他那样美丽,即便被玩弄,被忽视,被一次次夺去尊严,都无损他令满室生耀的光华。

人天生就爱摧毁完物。

而我是自己领土上的暴君。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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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从冥界回来后,我的生活就从失序回归了常态。

也不算完全的常态。

“你这就是在报复,以前我不是没说过要请保姆,你自己主动认领家务,我还能拦着你吗?”

尸体动作的灵敏度大不如活人,我给他倒的一杯果汁再次被打翻,橙汁污了大片长毛地毯,他僵挺挺站在原地,保持着那个伸手接水杯的姿势,明明是面无表情的,我却从那张青白的脸上看出了一点手足无措。

我拿着毛巾,跪在他脚边收拾残局,这可真是风水轮流转,我锦衣玉食被人伺候了快三十年,现在也轮到我来给他这样的小市民当牛做马,这波啊,这波是无产阶级的反击。想到这里我还怪想笑,而他慢慢挪着脚步,在我头顶看了我一会儿,就转身离开了。

等我把地毯卷起来丢门外去,再回屋里找他,发现他不见了,在每个房间大声呼唤他的名字也得不到回应,赶在我心跳二百八前,我在他卧室的衣柜里找到了他。

“……”

握着衣柜门,我静静看着他,他抱着膝盖,坐在一堆衣物中间,半个身子都被埋住,头上搭着两片冬衣里掉出来的羽毛。

陡然拉开衣柜门,光线剧烈变化,就算如此,他的瞳孔也没有产生一丝一毫的变化,依然是涣散的,映不出半点色彩的。

我探手进去,拈走那两片羽毛,他轻微向我这边侧头,怕我责怪他似的,又把脸埋到衣服里去了。

幸亏我没把他这些过季打折衣服打包扔掉,不然都没法给这只鸵鸟找个藏身的地方。

“怎么,还说不得你了?以前不见你这么娇气。”我爱人脸长得清秀,骨架也不算小,却能轻易被笼罩进我的影子里,我慢慢单膝跪地,打算把他拉出来,“差不多得了,别作,我最烦有人在我面前作了。”

他一向都听我的话,我说东绝不敢往西,死了脾气倒大起来,我觉得新鲜,见他憋着一股劲儿不肯从衣柜里出来,我干脆跟着钻进衣柜里,反手把门拉过来关上了。

黑暗里,只有我急促的呼吸响在耳边,这让我很没面子,谁都知道我见多识广,温柔乡销金窟里出来的浪子不该为任何人紧张,可我不但是紧张,简直紧张得要背过气去了。

我不能视物,嗅觉越发灵敏,鼻尖满满萦绕着他身上的气息,是肥皂味,是洗衣粉味,还是眼泪的味道。

我无端想起,在他过世的这一个月里,我在这狭小衣柜里渡过了很多个清晨夜晚。

“行了,我以前也麻烦你不少,一报还一报,现在替你收拾烂摊子也是理所应当。”我边说边把他抱过来,以为搂进怀的是温香软玉,实际他的身体冷硬得像石头,半点旖旎也找不着,我顿了顿,手指穿插进他浓黑的头发中,一下一下梳理着,他没有挣扎,柔顺地依靠在我身前,耳朵贴近我的胸口,好像在寻找他自己缺失的心跳。

我又说:“往后时间还长着,再磕绊咱们也要走下去,事事都这么计较还过不过日子啦?你想想是不是这个理。”

他老实地点点头。

我跟他窝在衣柜,用手机看哆啦A梦,他也是名牌大学高材生,骨子里幼稚得很,就爱这些小孩儿看的动画片,他的兴趣爱好是这样上不得台面,哪里像那些小模特小明星一般可以为我添光增彩呢,我就心安理得把他放置在这栋房子里,从不带他出去见人。

以前明里暗里嘲笑他土老帽不知道多少次,这还是我头回耐下心陪他看这部年龄比我还大的动画。

他专注地看着屏幕,那只机器猫吸引了他全部的注意力,而我则就着这点幽微的光,凝视他的脸庞。

只要这样的日子能继续下去……

我愿意一辈子呆在这半人高的衣柜,和他抱在一起,慢慢地看一个总是被欺负的叫大雄的笨小孩儿,看他流着鼻涕,边哭边拿着零分试卷回家,看他被胖虎小夫逼着用鼻子吃通心粉,看他红着脸去接近喜欢的女孩子静香,看他一头栽进最忠实可靠的哆啦A梦怀里,把生活所有的不如意都向对方倾吐。

“真拿你没办法啊,大雄。”

我将脸挨着爱人的头顶磨了磨,他不解风情,只顾着看动画,栽到这样的人手里我又能怎么办呢,我闭上眼睛,轻轻说:“真拿你没办法啊。”

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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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尸体同居的日子就这样开始了。

虽说变成了尸体,手脚钝了些,脑子也不够灵活,可谁让他是我爱人呢,我心甘情愿照顾他,每天早上小心翼翼地把手臂从他脖颈下抽出来,又在他冰凉无温度的嘴唇上亲一亲,我下床去给咱们做早饭。

老一套,培根鸡蛋,我试着煎了点芦荟,味道居然还行,日复一日当煮夫,我这倒霉厨艺也算老树开花日进千里,我在锅沿边敲着铲子,回头朝卧室的方向大声喊他起床吃饭。

没一会儿,他就趿着拖鞋出现在了厨房门边,眼睛黑得不见光亮,幽沉地望着我,我把盘子放下,解开围裙,搂过他腰的同时又在他嘴唇上落了一个吻。

边吃早饭我边跟他说今天的计划:“你回来也有几天了,身上都快发霉,是该出去晒晒太阳,我看了天气预报,今天正是出门的好时候,等会儿换衣服跟我去公园。”

他右手五根手指一起握住叉子,在盘子里重重戳来戳去,把食物弄得到处都是,他表情木然,但这明显是在发脾气甩我脸。

我沉下声音,一字一句道:“好好跟你商量,又开始作了是吧?老实吃饭,别让我说第二遍。”

他动作顿了一下,直接把叉子摔在桌上,负气看向另一边了。

爱人活成了小孩子,我在外面前呼后拥又抵得上什么,还不是只得放下身段,做小伏低地哄他:“宝贝,我不想把你一辈子都关在这间屋子里,我想把你带到人前,你过去不是很介意我老带那些小猫小狗去参加宴会吗,现在我只带你,见谁我都介绍你是我爱人,这样不好吗?”

他腮帮子微微鼓起,似乎因为听我提了以前包养的那些情人儿很不痛快,我笑了起来,伸手越过餐桌,在他鼻子上拧了拧,被他不服气地挣开后,转而在自己脸上轻轻扇了一巴掌,我低笑着赔罪:“好,我错了,我不提那些人了,宝贝,别怄我的气,我知道错了。”

这话略微打动了他,他犹豫地转过头,长长的睫毛扑啊扑,就像在我面前跳舞的蝴蝶,无论生前还是死后,他朝我脸上看来时,那双眼里都浸透了某种十分珍贵的,痴迷的爱意。

他这样爱我,我不认为他会拒绝我的任何要求。

可当饭后,站到门厅我为他穿好鞋子,他却迟疑着不愿往外迈出哪怕一步。

我耐心地抚摸他僵冷的脊背,柔声道:“怎么了?”

别墅的门已经大开,清凉的风拂过脸颊,他死死盯着那一方落在门前的阳光,说什么都不肯再往前走,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干脆自己先站到阳光里去,我朝他伸出手,笑着鼓励他:“来吧,别怕,我在这儿呢。”

今天天气确实好,阳光里有蜜糖的甜味,温暖适宜,熏得人昏昏欲睡,他那持续不断散发冰寒之气的身体是该晒会儿太阳,说不定晒一晒……他就变成活人了呢?

“别害怕呀,你看,我在等你呢。”我略带焦急地呼唤着他,“过来,来啊!”

不知过了多久,他麻木地往前迈出第一步,很快又是第二步,他双手自然垂落,脊背微微向前倾,青白面容是融化后纠葛成一团的橡皮泥,我咽了口唾沫,充满希冀地看着他慢慢走出屋子的阴影,而就在金黄的阳光淋上他头发丝的一瞬间,我忽然就彻底的后悔了。

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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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既然不想离开屋子,不愿意见到外人,我又何必强求呢,他好不容易才从黄泉回来,难道我还要逼他做自己不情愿的事吗?

我是要毫无底线地宠他,呵护他,要对他好到叫他忘了过往爱恨,忘了生死之隔,只一心一意留在我身边啊。

我这是在做什么?

我猛地大步上前,伸手在他肩膀上用力一推,他对我没有防备,踉跄着从才见了不到一秒的阳光中退开,往后仰面摔倒在玄关上,那么重的一声,仿佛骨架子都要跟着震散,器官也在腹腔里颠倒了上下。

我心跳剧烈得快从喉咙眼里蹦出来,站在原地,双手握成拳头,粗气喘个不停,而他倒在玄关,双眼混沌,紫色的细小血丝覆盖在他额角,犹如无暇美玉上突然出现的裂痕,叫人遗憾到心寒的地步,他手脚摊开,笨笨地反应不过来发生了什么,就那般茫然望着天花板。

“还,还是算了……”我牙齿关节上下咯咯撞击着,要非常用力才能说出完整的话,“咱们别出去了,就在家里呆着吧,外面到处都是人,没什么好的——你中午想吃什么,等会儿我陪你看哆啦A梦。”

我把他从地板上抱起来,混乱且急促地在他脸上亲着,知道摔疼了他,嘴里低低喃喃着歉语,他温顺地挨着我的颈窝,并不生我的气,他是多么好脾气的人,和他相处这么几年下来,我不记得有见过他朝我大吼大叫的时候,他总是默不作声的,什么心思都憋着不和我说,指望我善解人意呢,可我哪儿来的那个时间去猜呢,从小到大只有别人围着我转,当皇上一样仔细伺候我的份,兔子爷凭什么在我跟前拿乔?午夜酒会散了回家,路过他房间,隐约听见他在里面哭,我扶着墙,醉得路都走不稳,也不是完全不在乎他的感受,可此刻进去问他怎么回事后续也很麻烦,就拖着脚从他门前经过,回房洗澡睡觉了。

有时我性子上来了,也朝他摔过东西,指着他鼻子不管不顾骂过,他穿着一件洗旧了的白衬衫,立在一地花花绿绿的瓷器碎片中,狼藉衬得他纯洁无助,恍若一朵扎根在淤泥里的莲花,他紧紧攥着自己的衣角,等我尽兴告一段落了,才勉强露出笑容,说他去给我熬汤,让我不要赌气不吃饭,饿坏了身体。

那时我看他转身独自去厨房的背影,其实心里有点后悔这样对他,喝完了汤,抹抹嘴就出去给他买礼物,照着其他小情儿的心思给他包了好多漂亮的宝石包包,他虽然是男人,不一定会喜欢这些,不过既然我肯买礼物他就该上道懂下台阶,临走时,我又随手从店里的花瓶里抽了一枝玫瑰。

他果然不喜欢宝石包包,很尴尬地看着我把它们摊在他面前,过了一会儿,才嗫嚅着说自己没有生气,我不用给他买这些。

这下轮到我尴尬了:“谁管你生没生气,我想给你买你管得着吗?不要就去扔了,惯得你毛病。”

他笑了一下,没拆穿我,我头皮都在发麻,不想在他那双幽静的眼睛前呆下去,摸到胸前那枝渴水枯萎的玫瑰,我直接扔进他怀里,急匆匆摔门走人了。

第二天早上起床,发现他找了个花瓶,把那枝玫瑰安置在了里面,放在了我们餐桌上。

得到爱花人的悉心照料,它看起来好多了。

但一枝折下枝头的玫瑰,花期能有多长呢?

一天,两天,还是一个星期?一个月?

我不记得它是什么时候消失的。

“就呆在这里吧。”我双手紧紧把他搂着,笃定地说,“这样就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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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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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做了个梦。

梦里,我从青年手里接过冰得正好的矿泉水,他脸庞红润,眼里藏着一闪一闪的光,可他不敢抬头不敢看我,只是一味地把水往我怀里递。

在白日平均气温超过三十度的大夏天,踩着我的影子,追了我一路,就为了送瓶水,他究竟能从这件事里得到什么回报呢,我是做生意的,凡事讲究性价比,觉得这个青年好奇怪,不能理解他的思路,梦里是随心而动的,此念一起,我就直白地道:“你在想什么?”

他双肩微微颤抖着,说话也结巴,我能看见汗水浸湿了他乌黑的鬓发。

“你,你给我们每个人都准备了水……”他战战兢兢地回答我,“但你自己没有,你讲了那么久课,我,感觉你应该会口渴……”

“只有这样吗?”

我并不喜欢他这个回答,中规中矩不出差错,偏莫名叫我心底窜起火,我眯起眼,那瓶水轻巧地从左手抛到右手,我向着他的方向稍稍倾身,追问道:“你没有别的话想对我说吗?”

他看起来热得快晕过去,眼底都烧红了,好一会儿,才咬着牙道:“可以加个联系方式吗?”

“为什么?我们没有其他事好说。”

被我一而再再而三地诘问,泥菩萨也要生出火气,他终于忍无可忍,青年忽用力仰起脸瞪向我,对上他视线的一刹那,我很清楚地听见自己沉寂的心脏很重很重地跳了一下。

他瞪着我,又说不出像模像样反击的话,急得眼睛更红了,烧着血与泪,多滑稽的模样,我突然笑起来,笑得越来越大声越来越失控,到最后必须撑着膝盖才能站稳,他被我吓了一跳,惊疑不定地望着我,可能觉得眼前的人是个神经病吧,我要是他,这会儿转身就跑,神经病有多难对付是他这种未经世事的学生根本想不到的。

“我来告诉你为什么吧。”半晌我直起身,手依然撑在膝盖上,好与他近距离平视,而他不知道该怎么应对我,手足无措站在原地,一滴汗水从他脸颊滑过,他茫然而依赖地回视我。

我伸指揩掉那滴汗,语气无甚起伏,“因为你对我一见钟情,喜欢我喜欢得什么都顾不上了,就算我不把你当回事,你也打定主意要陪在我身边,直到死去的那一刻。”

“你在说什么……”

“我知道的,你可太爱我了,不出差错的话我应该是你这辈子最重要的人吧。”我望着那双清凌凌的眼,认真地道,“可如果你多接触其他人,多谈几次恋爱,你就会知道我这种男人真的不值得你那样付出,说到底我也只是利用了你的无知,你是蠢,我是渣,你说这算扯平吗?”

“你到底在说什么?难道你是生病了吗,我——”

“嗯,并不全是我的错,你死的时候已经二十五了,是需要为自己的决定负责的年龄,你选了我,这是你自己种的因,你为我而死,这就是你需要咽下去的果,不过说到底,你那算是为我而死吗,不是你自己选择去替人家小孩儿挡灾吗?算了,为别人死还不如为我死,至少我会记得你,那小孩儿长大了就会把你忘得一干二净,人都是这样的。”

我语速渐渐变快,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讲什么,心脏在喉头跳动着,每说一个字,都像在呕血,我听见心跳,听见蝉鸣,听见时光从空洞里穿过时刮起的巨大而虚无的风,究竟是从何而来的空洞,为何我时时都能听见这样的声音,为何还没有人想到要把这个洞填上?

吵死了,吵得要死吵得要死,我家族遗传偏头痛,发作狠了那真是恨不得找把锯子把脑袋劈开,这个时候应该有人去厨房替我熬药,应该有人把我抱在怀里,药是苦的,吻是甜的,我要好多好多个吻,才肯喝下那苦涩浓黑的药汁。

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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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痛时天旋地转,我并非不能忍耐,但既然有人心疼我甚于我自己,那忍耐也变得多余,青年大概以为我站不稳,猛地探手扶住我的手臂,我毫不客气将整个人倒在他肩膀上,青年看着比我瘦弱一些,力气倒也不小,瞪人时分明像兔子,立在原地稳稳支撑我时,又变成了无论如何也不会倒塌的山。我不喜欢依靠其他人,更不习惯对陌生人示弱,可他抱着我时,我就觉得一点问题也没有了。

不,不是一点问题都没有,还有个很大的漏洞。

看这张近在咫尺的脸,我真心实意感到疑惑:“你不亲我吗?”

他没有立刻回答,我喘了口气,死死抓着他的衣襟,抬起头,非要从这个比我弱小的人口中得到答案:“你该亲我了!我不舒服,我头痛,我哪里都痛,你不知道吗?你该亲我,该哄我了!我讨厌你,你都对我不好,你对我一点都不好!你都不亲我!”

青年垂下眼,那睫毛搔在我的脸颊上,我以为他终于晓得回心转意,要给我一个吻了,却听见他低声说:“宝贝。”

他最开始只会一板一眼喊我先生,叫床时喊先生也不是不行,还蛮有情趣,可相处久了还这么称呼我就觉得没劲儿了,跟他在一起的头年,我偶尔想起来,就边逗边教他:“喊老公。”

“……”

“别害羞呀,老公,喊我——老公。”

他嘴巴闭得紧紧的,像只死活不肯交出心爱珍珠的老蚌,逗了他两句我的兴致就过了,想起等会儿还有饭局,就说:“那我先出门了,晚上你自己吃吧,不用等我——别节约,该吃吃该用用,家里不缺这点儿东西。”

他很乖地点头,眼珠子转也不转地盯着我,我到哪儿他跟到哪儿,即便我见过再多风月,也还是会在这个时候忍不住亲亲他:“那我走了,宝贝,和老公说再见。”

“……”

我穿好鞋子,正要开门往外走,忽然听见他在我身后很小声地说:“宝贝再见。”

他不喊我老公,也不给我起那些带有强烈独占意味的小名,情到浓处,只会嗫嚅出一句宝贝,宝贝,别折腾我了。

我不折腾他,我只觉好笑,叫我老公的不在少数,喊我宝贝的就他一个,最开始听他这么念那真是哭笑不得,久了,也就随他去了。

我一直都是他的宝贝,哪怕天塌地陷,我都不认为这个事实会有所改变。

哪怕现在,他还是会抱着我,看着我,用熟悉的语调一字一句慢慢地说:“宝贝,别这样。”

“别哪样?你就是对我不好,别人不敢这么对我的,就你对我不好!你凭什么!”

他埋下头,把脸靠进我的颈窝里,我整个人都在抖,还好他紧紧搂着我,才免得我一个成年男性当场摔到地上去,这传出去我人还要不要做了。

“不要发脾气,不要伤心。”他咬字清晰,修长手指不断抚摸着我的后颈,仿佛是某种安慰,他在我耳边叹息般道,“不要喝太多酒,也不要抽太多烟,要按时吃饭,早点睡觉,要多笑,要变成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宝贝,你是我最宝贝,最宝贝的……”

然后我就醒了。

寂静的房间里,连时钟走动的声音也听不见,床上躺着我和我的爱人,他枕在我的手臂上,不声不响,我稍微收拢手臂,他就毫无知觉地靠进我的怀抱。

我望着天花板上,我跟他一起选的吊灯,在黑沉的夜晚里平静道:“喊一声宝贝让我听听。”

我爱人睡得太熟,听不见我想一出是一出的要求也情有可原。

于是我模仿他的声调,自娱自乐:“宝贝。”

“宝贝。”

他唤我时要更温柔些,尾音里带笑,第一个字发得很轻,好像怕被别人听见笑话他似的。

“宝贝,宝贝。”

没关系,一回生二回熟,多模仿几次我就能做得很好了。

以后每天趁我爱人睡着了,我再来练习吧。

我再次闭上眼睛,微笑着紧紧抱住他,在黎明前偷得最后安逸的小憩。


为什么攻受至今没有名字?

难道是作者故弄玄虚,难道是全文另有隐情?

都不是。

只是单纯取名废而已==

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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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已打定主意,要一直陪在我爱人身边,既然他不愿意离开家,也没什么关系,我直接就把工作搬回卧室,这样我只消一抬眼,越过电脑屏幕,就能看见他坐在阳光晒不到的墙角,投入地玩着自己的手指。

随着时间递进,他的身体变得越渐不灵活,越渐像一具无知觉的死尸,有时候我喊他,他要过很久才会给出回应,发条松掉的玩偶可以想办法把发条重新拧紧,如何让尸体能说会跳却是另一种层面上的难题。

玩手指挺好,至少脑子和手都动了起来,我乐见其成。

不过他把目光过分投入在我以外的事物上,还是叫我心里不大舒服,看了他几次,发现他一直是那个状态,我便有意打个岔,招手唤他来我这里,他果然是过了好久才僵硬地站起,肩膀一边耸起一边塌下,脚底在地上摩擦出刺耳的音,每走一步都是难以想象的工程,我耐心等待他到达我身边,低下头,麻木地看我。

他眼珠浑浊,嘴唇缺乏血色,看着确实不如以前那般好看,可当我掌心贴上他的面颊时,他还会下意识地蹭了蹭。

“宝贝,等会儿家里要来人,你能一个人在卧室呆一会儿吗?”我把他拉到大腿上坐下,握着他不安分还想乱动的手指,放缓了语速和他商量,“我保证会很快的,最多半小时,你能等我一会儿吗?”

他歪了歪头,理解我这番话对他来说难度似乎太高了一点,我正想换种方式和我爱人沟通,他却无所谓地伸手抱住我,把脸倒在我的肩膀上。

“……这是同意,还是不同意?”很久后,我才说。

他没有回答,只是抱着我,脸颊和我紧紧贴在一起,我将手试探着扣在他腰上,他也没有任何意见。

他活着时从来学不会怎样和我撒娇,坐大腿喂葡萄这些提都别提,给我大腿盖毛毯,去厨房熬姜汤逼我喝还差不多,年纪轻轻活像个上门老妈子,自然不若外面那些小猫小狗在我这里得的好处多,可我心里也并非不清楚谁才是真正对我好的,不过心里明白是一回事,我还是会不满他如此没有风情,都当了叫男人操的货色了,又何必端出圣人君子做派?看着那一板一眼给我熨西装的背影,我几乎是带着恶意对他说:“不用了,放着吧。”

“不是说后天就要开会吗?”

“啊,小倩后天过生,我把会议往后推了,左右没大事。”我抱着胸,欣赏他瞬间变得僵硬的脊背,口里故意命令道,“我给她看了几件礼物,都不满意,女生到底会喜欢什么我也不清楚,你过来替我挑。”

他顿了顿,继续理着那件西装的领口,淡淡道:“我也不清楚女生会喜欢什么啊。”

我笑起来,手指一下下在臂弯上敲着,我亲昵道:“都在一张床上被一个人弄过,你们心思应该都差不多吧,你喜欢的,小倩也一定会喜欢。”

过了很久,他转过身来看我。

“……啊。”青年脸上的每一处细节我到现在也记得一清二楚,我也弄不明白,好端端的为何会记这么件小事如此久,他也笑了,朝我点点头,说,“好像确实是这样,我喜欢的,很多人都会喜欢。”

我脸色微沉,他在衣摆上擦擦手,笑道:“那让我来替小倩小姐看看吧。”

我其实压根儿没选什么礼物,情人过生的事也是我随口扯淡,我推迟会议,是顾及着明天是当初第一次在他学校认识他的日子,打算为着这个请他出去吃饭,前几年每到这一天,他就会表现得特别期待,会提前做很多攻略预备在当天约我出门,可我从来对这些可有可无的纪念日不上心,每次他约我我都莫名其妙,又正好连着几年当天都有其他事,就都只好拒绝他了。

过后我想起这事,便提出再单找一个周末出门,算作补偿,这时却轮到轮到他不同意了。

“我可是加了几个班,好不容易找到的空闲时间,你又在拿什么乔?没你还有别人,你确定不跟我出去?”

他背对我坐在沙发上,好像在专心致志地低头看着金融杂志,我等了他一会儿,心里腾地冒出火气,刚要甩手走人,听见他的声音轻飘飘在客厅响起:“过了就没意思了……其实我这个人本来就挺没意思的,你找其他人吧。”

夕阳的光拉长他的影子,投在我脚边,我看了他一会儿,他始终没有回头。

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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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我明白过来,那天到底代表着什么时,已经又过了大半年,放了人这么久鸽子,我打定主意要在纪念日当天推掉所有工作,他来约我时,嗯,我就稍微犹豫一下再答应吧,这样显得比较和谐,我还可以装作不经意地问他到底有没有为了这个事生我的气,虽然我不觉得他会记仇,不过情人基本得靠哄,我还是提前备点赔罪的礼物吧。

说起来,我在他身上花的心思,可比历代所有情人都要多,不提他是唯一一个住进我房子的,其他小猫小狗为我打破头捅破天我都不会在意,可想到每个他独自走过的纪念日,我就不太舒服,指尖痒痒的,有点抽痛。

我趁他出门,在他房间翻箱倒柜,总算找出那几份他每一年做好的约会攻略,签上亿的合同我都不会如此心慌气乱,一边偷偷摸摸做着笔记,一边竖起耳朵仔细听大门那边的动静,生怕叫他开门撞上这一幕,再也没有比这更形象的做贼心虚,不过我的辛苦总算收获了回报,我这个看着再老沉稳重不过的同居人,居然有着向往游乐园电影院的粉红少女心,他比较了室内三个最大的游乐园,挨个儿分析它们的距离短长,记下标志性游玩建筑,我看见他在边上写:

“宝贝不喜欢人太多的地方,c点那座是清静,却稍显远了点,不过路上有很好看的花圃,他要是坐车烦了,可以带他去看看。”

“我倒是喜欢这个文艺片,可宝贝大概会选择战争类型的,唉,该怎么跟他说他喜欢的电影评分很低呢?”

“晚餐就去这家小酒馆吧,之前去尝过一次,很有风味,价格也合适,已经住了他的房子,吃饭这些事上我该多出点钱,反正是纪念日,奢侈一把也无所谓。”

他这不像是攻略,完全是自言自语的笔记,我坐在地板上,不自觉就看得忘了时间,等回过神来时心都停跳一拍,幸亏他正好路上有其他事耽搁了,我火速收拾作案现场,赶在他到家前冲刺回书房摆出日理万机的姿态。

他提着菜篮子,来书房看了我一眼,我戴着无边眼镜,肩背挺直,捧着文件目不斜视,他很快就轻手轻脚掩了门,脚步向厨房的方向去了。

做好万全准备,游乐园电影院那边全打好招呼,当天交通路线也确认完毕,我敢保证我会让他过上最称心如意的纪念日,争取一举扫清前几年对他的亏欠,管保迷得他神魂颠倒,现在只欠东风,他怎么还不来约我呢?

时间逐渐逼近,我二十四小时在他面前来回转悠几百个回合,一会儿出来接水,一会儿去冰箱找吃的,他在满别墅做家务,我尽心尽力阻碍着他的工程,脚前脚后零食渣子弄了一地,就等着他抬头给我一个眼神,他也总算抬头了。

在我期待的注视下,他不赞同地盯着我手里的大桶雪糕,说:“饭前别吃这么多凉的,饿的话桌子上有我刚烤的饼干,你回书房,等会儿我给你送进来就是。”

我:“……”

我气得当场厥过去,草稿也不打直接编瞎话:“我下周要开会,把我的西装收拾出来!”

这下总该明白了吧,快约我!快约我啊!

他面无表情地:“嗯好,我会的,把雪糕给我。”

简直不可理喻!

他是已经不记得那天是什么日子了吗,什么纪念日,什么游乐园电影院甜甜之旅都他妈是写来好玩儿的吗?都喂狗肚子去了吗?他脑子是用来当摆设吗?!

这也不上心那也不上心,我让他给一个子虚乌有的小倩选礼物,马上就比谁都热情,又是裙子又是书本的,平时喊他给自己添置东西不见他有这么积极!

丑得要死的裙子,谁给他的自信女人会喜欢这种老年款式!

“我看同事穿过类似的,挺好看的,她也是年轻女士,眼光应该不会错。”他手不安地握在一起,“你觉得不太行吗?”

我活活气笑了:“你很关注你女同事啊,连人穿什么衣服都念念不忘,这么在意怎么不跟去她家里翻衣柜呢?!”

“你胡说什么呢……”

“丑!丑就不说了,这么廉价的东西你要我拿去送人?你是要把我脸子往地上踩吗?!”我一把就将那条特意包装得很漂亮的裙子扔垃圾桶,喷他一脸横飞唾沫,“你是故意的吧!”

“……”他好像有点无语,许久才说,“行吧,还有一本书,小倩小姐实在看不上,那我也黔驴技穷了。”

说罢,他就径直离开了,算难得下了我的面子,我站在原地犹自愤怒,过了会儿,才恶狠狠一把撕开书上扎着蝴蝶结的包装。

纪念日当天,我们哪儿也没去,什么攻略,什么烛光晚餐,都没有了。

他在客厅,不知道在鼓捣什么,而我独自坐在书房,花了一整天时间看完他送人的那本书,并不深奥,大概是考虑到我历代情人平均学历在高中肄业的水平,竟然选的是本寓言童话书。

“……钉子拔出来,但印子留在了墙上,即便再如何努力,这些洞都不可能恢复了。”

“就像在一个人心口插一把刀,再将它拔出来,伤口恐怕也不能愈合如初,你将刀送入他人胸口的同时,就再也得不到一颗完整的心了。”

寓言故事就是这样危言耸听,不把你吓得两股战战决不罢休,谁说我再得不到他完整的心。

他哪怕变成一具尸体都眷恋在我的怀抱,生死也不能阻隔他对我的爱,这不是完整的心这是什么?

傻逼,全都是傻逼。


缺乏评论的我,萎得很快。

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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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家里要来人,让我爱人独自在卧室呆会儿,这事是真的,毕竟就算我做主将公司搬回家,也还是免不了和人接触见面的时候,我秘书这么多年为我鞍前马后打拼江山,白脸黑脸一手端,我念及他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还是给他个面子,允许他进门放屁,出门跪安。

但说是来放屁,如果他真敢同我扯些有的没的来消耗我和我爱人相处的时间,那他今年年终奖别想了。

秘书过去也因公事来这栋别墅好几次,跟我爱人也算面熟,不过应该没说过多少话,我爱人对世事有股天真劲,但在这方面特别有分寸,尽管我根本不介意他旁听,他也还是会主动回避我和秘书谈话的场合,放下手里的茶盘,把自己当家里的仆人似的,不声不响地替我们关上房门。

我秘书头回被他这么对待简直受宠若惊,连连说您太客气了让我喝自来水就可以……后来也就习惯了,偶尔还会嘴贱两句逗我爱人,说茶是有了,那水果呢?

我自己是心安理得享受他的照顾,可不意味着我允许别人胆敢在我眼皮子底下使唤他,当场就给秘书杀去一个警告的眼神,劝他见好就收别不识好歹,我爱人却不把这些当回事,也没注意到我和秘书间的机锋,当真笑笑,回身去准备果盘了。

我抱着胸,皮笑肉不笑看秘书战战兢兢地吃水果,当着我爱人面没发作,回头就给秘书一大堆加班任务,吃了几瓣苹果芽就熬多少夜,那个月秘书脸上的黑眼圈都没消过。

受到了教训,后来秘书就很少来我家里讨嫌了,倒是过了很久,为了给我送东西才特意上门,正事谈完后,我秘书像随口一提:“您还让他住这里呐。”

“不行?”

“怎么会不行呢,您有固定的伴儿我高兴还来不及呢。”秘书笑嘻嘻地道,“那我就麻溜儿站队了,这位瞧着脾气软心眼也好,比之前那些人强不知道多少,您要和他结婚,我一定到场参与给祝福。”

我觉得他有病:“你不知道外面那个是男的吗?男的和男的还能结婚,你疯了还是我疯了?”

他也像是看病人的眼神看我:“大清亡了多少年了,改革开放多少年了,您还搁这儿拘泥性别呢?……不对,到底我是gay还是您是gay,怎么搞得像是我这个直男在谈男朋友?”

我一边在账上给他记了出口狂妄这一笔,一边淡淡道:“你想多了,我们没在谈朋友,不是那种关系。”

“啊?”

秘书吓得话都说不清楚了:“没谈朋友?那你跟他究竟是什么关系?”

我凭习惯刚想说包养关系,话到嘴边又顿了顿。

我很少去把他和外面那些小猫小狗做区分,尽管都是在我床上有一席之地,不过我本能地要把他从明码标价的脂粉堆里划开,挪到我身后,我从不愿细想,可我比谁都明白,他和那些人是不一样的。

到底是什么不一样呢。

不花我的钱,不问我要礼物,要他和我撒娇和要他命没区别,长得也不是最漂亮,说话不是最好听,性格内向爱害羞,做事死板不圆滑,除了做饭尚能入口外,从头到脚都是大写的情人失格,更何况是个男的,带出去只会给别人增添有关我的谈资。

当初只是冲着尝鲜才把他留在身边,事到如今,鲜也尝够了,我早该腻歪了。

可我为什么还没把他赶出去?

——为什么他分明离情人这个概念近在咫尺,又远得如隔山海,天上人间各一端?

“他……他是我的炮友。”茶香渐散,半晌,我冷冷道,“炮友也是朋友,朋友搭个伴儿同居很少见吗?”

秘书:“……”

他吐字艰难地道:“您高兴就好。”


写傻逼有种别样的爽快劲儿。

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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秘书不敢对我的判断妄加质疑,之前被我狠狠修理过,也不敢和屋子里另一个人有太多额外交流,就是这样少的接触,在我爱人出事后,我那个向来精明冷漠,人称周扒皮的秘书,表现出了难得的伤感。

我去医院认领遗体,秘书后脚很快就赶到,太平间里,他站在我背后,寒流从我们腿上不断往上席卷,不知过了多久,秘书在我肩膀上轻轻拍了拍。

“节哀。”他低声说,“嫂子不会想看见你这副模样。”

看来他不是一星半点的有病,竟还自以为是地宽慰起我来了,我什么时候表现得需要他这些话了。

我一直不说话,不过是在想,那个人是真的死了吗?

虽然闭着眼睛,虽然脸上全无血色,虽然皮肤摸起来就像冰,可这也不能代表什么吧,人生病了很容易就这样不是吗,这些庸医凭什么不问我的意见,就擅作主张用白布把他盖起来,他要是被憋死了我找谁算账?!

就像这样,只要我喊他的名字,他就肯定会醒过来,会坐起身,露出一如既往的包容笑容,会向我道歉,说让我白跑一趟了。

白跑一趟也没关系,只要他能活过来。

“老板……”

“许晏。”

我打断了秘书的话,对着那倒在担架上,毫无生气的脸,平静地道:“许晏,醒醒,别睡了,你还要在这里躺多久?”

他双目紧闭,养长的头发散在脑后,我没记错的话,在饭桌上他有提过这周周末要去理发,我私心其实更喜欢他长发的样子,谁让那发丝又黑又漂亮,缎子似的在指缝流泻,所以当他说要去理发时我没做声,可惜他没理解这是我对他的暗示。也可能听懂了,但他觉得长发妨碍他工作。

而现在那长发,那浓黑眼睫都失去了往日光泽,不再像在掌心跳动的蝴蝶,像随手就会被轻易拂去的落叶。

“许晏。”我从来不是好耐心的人,五脏六腑里勉强挤一挤或许能寻出那么二三两微末,尽数砸这个睡大觉的人身上了。我语气渐沉,缓缓道,“别太过分,趁我还能好声好气说话,赶紧滚起来。”

秘书:“老板,哥,齐哥——”

“现在我说话你都是左耳进右耳出,说什么都不好使了是吧?”我一把推开秘书,指着那个不知好歹的人鼻子大骂,“滚起来!你还要躺多久!给你脸了是吧,起来啊!”

没等我上去暴力强行拆迁了他的床,秘书就毫无预兆从我身后扑上来,死死把我双臂扣住,抱着我往门的方向退,他吃了熊心豹子胆,敢这么对我,秘书是,那个到现在也不肯醒来的人也是,一而再再而三的不顺心激得我暴怒,我发了狂,顾不得什么形象,拼命要朝前扑,喉咙里发出的动静离人这个角色很有段距离。在我指尖刚要触到那个人一丝散在脸边的碎发,更多的保安就冲了进来,他们七手八脚拦住我,那一丝仿佛带着温度的风也于须臾从我指缝中逝去,不顾我声嘶力竭的命令挣扎,保安们把我从太平间架了出去,扔在外面的椅子上,还不放心地拿束缚带捆了起来。

对待精神病人才这样,我又不是精神病,这么绑我干什么,我只是要把许晏带回家,关这些人屁事,为什么都要拦着我?许晏也是,看见我来了就该下台阶,我亲自接他回家,他还想怎样,他怎么这样!

“许晏!”我喊他喊得嗓子都哑了,随时都能咳出血来,“许晏!!”

医院的走廊上,即便我这样大吼大叫,双腿蹬动个不停,也没有遭到太多的围观,路过的人看着我,他们居高临下,眼有同情怜悯之色。

开什么玩笑,我有什么好叫这帮傻逼同情的!

“可怜见的……”他们小声说着,“还没反应过来呢。”

“反应过来才完蛋了啊。”

“可怜啊,可怜啊……”

五颜六色,吵吵闹闹,大片的光斑像花朵一样在眼前绽放,里面挤满爱与恨,哭与笑,好多声音好多影像包围着我,我置身其中,便什么也听不着,什么也看不见了。

我觉得指尖好麻。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我疲惫地吐出一口短促的气,全身的力气都顺着这口气抽空消失了,我连正常说话都做不到,肺部抽搐几回,只能以气声对提心吊胆站在边上的秘书说:“把我放开吧。”

他咽了口唾沫,没有立刻答应:“齐哥,你好点了吗,你,你……”

我靠着椅背,仰起头看天花板,白炽灯的光太刺眼,又过了会儿,我才闭着眼睛说:“嗯,我知道许晏死了,刚才脑子有点懵,你放开我吧。”

秘书说话更慌了:“齐哥,你别这样,那是个意外,谁也想不到,怪不了你……你节哀啊。”

我呆在束缚带里,也懒得挣了,一切都变得没意思,我瘫在椅子上,渐渐地,手脚发起抖,全身上下冷得异常,牙齿关节不受控制打颤,声音大得无法掩盖,秘书跪在我脚边帮我解束缚带时就察觉到了,他立刻仓皇地看着我,而我看空中虚无的点,向着它点点头。

我说:“有点冷,从这里出去吧。”


没让攻说出那句“他死了我让你们全部陪葬”的傻逼话,是我对他最后的温柔。

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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秘书到的时候正好是下午两点,太阳烈得不可思议,我提前去把卧室的窗帘拉得牢牢实实,确保不泄进一丝光线,做这些事的时候,我爱人就乖乖坐在身后的床上,他眼中没有神采,最后的窗帘拉过来,他就与黑暗融为一体。

“等我一会儿。”我再次向他保证,“很快我就把人赶走,回来陪你,不要乱跑知道吗。”

我过去也向他做过很多保证,可那都只是嘴上随便说说,当不得真,情场上的话本来就是如此,我对这些风月里的潜规则如此得心应手,有时候就会忘了,我爱人是会把我说的每一句话奉为圭臬的人。

黑暗没有应答我。

门铃响,我去开门,秘书西装革履,满头满脸的汗,喘着粗气好像条哈巴狗,见了我就立刻把东倒西歪的身体站正,恭恭敬敬地:“齐哥。”

我点头,让他进来,他一路跟着我都没作声,我这边却是赶时间,直接道:“说吧,什么事,别磨蹭。”

秘书迟疑了两秒,说:“嫂子家里那边来人了,是他姨妈,想见他一面。”

我漫不经心地撑着头:“什么姨妈,他爹娘死得早,从小都是被奶奶养大的,小学没毕业奶奶也走了,这么多年也没见谁帮衬过他一把,八竿子打不着的人现在上门做什么?”

“可能是为了遗产吧,嫂子也工作了好些年,而且不知道她是从哪儿打听的,知道嫂子是跟哥你住一起,估计……是想从这儿再撬点东西走。”

秘书说得很艰难,我一个字一个字听完,听明白了,觉得这话很有趣,便笑着说:“嗯,所以他这姨妈是指望着从我这里要补偿金,是这个意思吗?”

秘书不敢轻易回话,我挥挥手指,摇头笑道:“那就给吧,但不是补偿金,给她封个大红包,就当是我下聘礼娶她外甥了,好歹是长辈,也算帮我跟许晏做个见证。”

他顿时愣住了,我意犹未尽地敲着扶手,想着之后等许晏身体好点了我们结婚的事,许久才意识到秘书还在呢,便又道:“那回头我问问许晏,到底要不要见他这个姨妈,在那之前,让她安安分分给我等着,别来扰我清净。”

“哥,齐哥……”秘书忽颤声道,“你要问谁?”

我也愣了片刻,随后猛一拍手,反应过来了:“你还不知道,忘了告诉你,他已经回来了!”

秘书睁大眼睛,白日见鬼的表情,他轻微哆嗦着,口齿不清,脑子也不清楚:“谁,谁回来了?”

我奇怪地看他:“许晏啊,还能有谁。”

“……”秘书沉默了。

“回来有段时间了,别的都挺好,就是不愿意出门,所以我这不是把工作都搬回来了嘛。”我笑着说,“我当时就说那个医院有问题,全他妈是庸医,人是死是活都弄不清,还好许晏机灵,自己找回来了。”

秘书坐在沙发上不停哆嗦,我这屋子空调也没开这么低,他有这么怕冷吗?我没当回事,见他也没别的事好讲,就起身准备赶人,刚要开口,秘书一把紧紧抓住我手臂,仰头焦急道:“齐哥,许晏真的回来了吗?”

“要我说几遍,回来了,已经回来了。”我不耐烦地看着他,“你也不想想,许晏那性子能离开我很久吗?出个差都要赶着夜班回家,没我饭都吃不好,他这次能在外面耽误这么久才吓了我一跳呢。”

秘书瞳孔里映出我的身影,意气风发,英俊潇洒,与半个月前那长满胡茬,潦倒而狼狈的可怜虫判若两人。

还是怪许晏,一个月太长,而他真的回来得太晚了。

“你能让他现在出来吗?”秘书五指用力抓着我,我费解地瞧着他,说:“你小子什么意思,以前不见你跟他有什么话好讲,现在——”

“他姨妈急着催,我可以当面问嫂子愿不愿意见人,省得天天被打电话。”秘书十分镇定地说,“事情早点解决比较好。”

我看了他一会儿,点头说那行吧,让他在客厅等着,便转头往卧室的方向走,到了门前,发现秘书居然还不声不响跟在我背后,他在怀疑什么,难道觉得我骗他不成吗,我跟他没话好说,只要让他见了许晏,他就应当知道我说的都是真的,我的许晏已经回到我身边了。

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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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门推开,里面漆黑一片,我家的窗帘遮光性都很好,这倒方便了我照顾我爱人。这段时间下来我习惯摸黑走路,我让秘书站门口别随便闯进来,自己则直接走进去,我放缓声音道:“”宝贝,你那个姨妈想来看你,你要见吗?”

秘书立在门口,背对着光,房间里所有家具都深陷黑暗,我怀疑是我和秘书聊太久,叫我爱人生气了,边在心里狠狠想着等会儿就要明白告诉秘书让他以后别再来了,边继续和发脾气的爱人打商量:“这样,你要是愿意见呢,你就应一声,不愿意就算了。”

等得片刻,我回身走向房门,对秘书简短道:“你看见了吧,人不愿意见。”

“……”秘书说,“齐哥,我什么也没看见。”

也说不上这句话有哪里不对,却如在我绷得很紧的神经上轻轻一挑,头痛欲裂,又有穿堂风开始呼呼作响,我脚下发软,下一秒,我猝然抬手,用能叫人骨裂的力量捏住他肩膀,咬牙切齿,我的嗓子极其低哑:“那你就是瞎了,早点去医院治一治吧。”

秘书没吱声,看着我,看了一会儿,又望向我身后的房间。

他问我:“齐寒,许晏在哪里?”

不经我同意,开关被他粗鲁按下,房间灯光陡然大亮,我下意识眯起眼,许晏离开这一个月,他房间的所有东西都没有变动过,床,桌子,书柜,还有那尊洁白的观音像,一切都和无数个宁静的往日没有任何区别。

我没有回头寻找,只是用出乎意料的平静态度回答秘书:“坐在床上吧。”

秘书越过我肩头看了一眼,说:“没有。”

“那就在衣柜里,他最近很爱钻衣柜。”

秘书二话不说就要去打开衣柜,被我一把拦下,秘书并未强行突破我,站定在原地与我对峙,一分钟,十分钟,可能过了一百年,他在我的视线下妥协道:“那你过去看看,他到底在不在里面。”

这倒是可以的,我走到衣柜边,拉开柜门往里一扫,柜门阻挡了秘书的视线,而我看清了里面的事物,不由猛松一口气,我爱人他果然又是躲在这里的,这个小混蛋,不就和外人多聊了一时半会儿吗,他这是存心要折腾死我。

“齐哥?”

“人在这儿。”我轻松笑起来,“也不清楚是哪里来的习惯,成日的往衣柜里躲,也不嫌闷……”

我是真的差点被他吓到了,一找到许晏,浑身力气泄了大半,秘书静静注视着我,终于向着我这边迈步,然而他刚走出一步,不,半步,他的脚尖还没彻底抬起,我高声道:“别动!”

“……”

“别动,不要过来。”

我喘着气,看了眼抱着膝盖缩成团的爱人,对秘书说:“他不想见外人,所以才躲到衣柜里来了,你走吧。”

“齐哥……”

“让你走啊!!!”

我再顾不上会不会吓到我爱人,近乎是咆哮着道:“滚出去!别再来打扰我们!我不会让你见许晏的!我不会让任何人见他!!”

往常我这样发作,秘书早就二话没有麻溜退下了,可今天他固执得勇气可嘉,脚下生根般立在原地不动,我很想现在就冲过去把他赶出门,可我又不敢放着我爱人独自呆在衣柜里,两难之下,我握着衣柜门,忽然就说不出更多话了。

半晌,一滴水珠没有征兆地掉在了地上,在木地板上烫出一个小小的,湿润的圆痕。

紧接着又是一滴,又是一滴。

秘书轻声说:“齐哥,躲在衣柜里的人是你啊。”

眼前变得模糊,我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不知道自己正在做什么,所有的事物都在迅速离我远去,在这样的天旋地转当中,我只是本能扭过头,朝衣柜里看了一眼。

没有人。


善良的朋友们觉得攻是在和尸体相处,其实连尸体都没有哒!自始至终都是在表演独角戏哒!

至于为何在攻的角度里,受身体越来越僵硬,动作变得逐渐不灵活,那其实是因为攻的潜意识很清楚受已经没了,眼前都是假象,他能疯一时不能疯一世,所以就算没有秘书强行将他从幻想中拉回,他迟早也有一天会坐在彻底停止动弹的假象边喃喃自语,许晏早没了。

攻心里是有数的,他知道自己到底要面对这个真相,所以在屠刀掉下来之前,他尽可能在延长和受相处的时间,哪怕他很清楚受做的饭不可能那么难吃,也看见在阳光下受站的地方只有一片虚无,可他依然心甘情愿要在这个充满爱的世界里多睡一会儿,哪怕明知睡得越久,刀子掉下来痛得越厉害,也在所不惧,这就是本文引颈受戮的意思啦。

蛤蛤当然引颈受戮也指的是受。

难道许晏会不清楚自己喜欢的人是什么货色吗?

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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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爱人过世快有两月,两个月的时间各色新闻层出不穷,世界每一秒都很鲜活喧闹,少了谁都不会影响日升日落,而我也未曾来他墓前祭拜哪怕一次,我知道秘书会将一切处理得很好,没什么可供我操心的。我觉得埋在地下的那个人跟我无关。

我认识活着的许晏,可他死了,死人的事活人不该关心。

站在晴日朗朗底下,我嘴里含着烟,将路边顺手买的一束花放在灰白石碑前,旁边有一家子带着小朋友给去世的外公外婆上坟,估计是喜丧,夫妻脸上都没什么悲色,释然地朝着墓碑上的照片微笑,那小男孩手里举着风车,从我身边尖声笑着跑过时,不留神就在我膝盖弯上重重撞了一下。

我没站稳,踉跄了一下,没等我有任何表示,做父母的马上向我连连道歉,小男孩躲在母亲身后,探出脑袋,好奇又畏惧地看我。

我讨厌小孩子,是他们在那个十字路口害死了许晏。

我也讨厌自己。

我把烟丢在脚下踩灭,手插进衣兜,说没关系。

“我知道他,新来两个月,还是第一次看见有人来给他扫墓。”夫妻俩看着年龄都不大,和许晏差不多的岁数,也不知道他们从哪儿得出我是个好搭讪的人这个结论,丈夫主动朝我道,“得了什么疾病吗?”

我摇摇头,说:“车祸,他去救人。”

这下他就哑然了,好一会儿,肃然起敬:“好人啊。”

于是他们押着自己孩子,到许晏墓前拜了拜,我站到边上,冷眼看着这一幕,那小男孩挺有意思,看别人上坟都要插香,他家的香都给自己外公外婆用完了,抓耳挠腮半晌,他毅然地将手里的风车插在了许晏的墓碑前,不等我反应过来,鼓着腮帮子用力一吹。

呼啦——

风车旋转,天高云淡,世界刷的安静下来,我隔着孩子的笑声,不言不语,与墓碑上那张温和的脸相对视。

妻子弯下腰,握着小男孩的手,说:“和叔叔们说再见。”

“叔叔们再见!”

墓园再次恢复了肃穆,日光随着流逝的云朵明明灭灭,很远的地方传来鸣笛声,而我终于半蹲了下来,把掌心按在许晏的照片上。

“他们说你是好人,你听见了吗,你现在有没有后悔丢下我,去救别人。”飞鸟从头顶越过时,我淡然道,“管你怎么想呢,反正我是后悔了,悔青肠子了都要,你最好在下面祈祷,让我一辈子别撞上那个小孩儿,不然我感觉我随时可能会拿刀宰了他。”

“……我开玩笑的,宰了小畜生也解决不了问题,吓唬你而已。”

“好不好笑?”

我重新给自己点了根烟,深深吸上一口,等这根烟也燃到尽头,我站起身,在碑身上拍一拍,道:“走了,没话好说,过两天再来。”

墓园外,秘书开车等在那里,我一身香火味坐在后座上,看窗外飞速倒退的风景。

秘书说:“下午两点有个会议,需要的PPT我传您邮箱了,您看有没有什么需要修改的地方。”

我就开始看工作邮箱。

快到公司附近时遇到大堵车,喇叭声骂娘声此起彼伏,秘书拉下窗子,扯一扯领带,由着外面燥热的风拂进来。

“齐哥。”

我抬头。

他从后视镜里看我,许久,笑了一下:“许晏和你是什么关系?”

我也笑了,我们互相看看,笑成一团。

交通很快就变好了,秘书发动汽车,向着前方茫茫车海驶去。


be结局看到这儿就行,我再瞅瞅能不能折腾个he番外出来,别浪费了我好不容易集思广益取出来的主角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