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欢迎来到红楼世界
所属系列：故事新编规则怪谈
欢迎来到红楼世界
【欢迎来到红楼世界】
您的本体是西方灵河岸的绛珠仙草。
您的身份是荣府幺女贾敏与扬州巡盐御史林如海的独生女——林黛玉，府内人称「林姑娘」。
为避免「绛珠还泪，泪尽夭亡」的悲惨结局，请尽快携带林家家产三百万与五代藏书离开贾府，并遵循如下规则——
【1】：请远离携带着通灵宝玉的贾宝玉，此条人工加粗。
【2】：请确保您携带了足够的冷香丸，在薛宝钗额角冒汗时尽快喂她服下，尽快！
【3】：请务必确保林家藏书不被污染。
【4】：诗句有如谶言。在看到、听到他人诗句时，建议尽快藏于安全屋中，躲避注定实现的预言。
【5】：神魔皆以血饲，万事皆有代价。
小贴士：建议尽快找到秦可卿卧房内的金陵十二钗判册，里面记载着中立 npc 与安全屋所在点。
1
什么声音？
林黛玉？红楼梦？
这不是四大名著吗……我一个中文系大学生……梦到也不奇怪。
恍恍惚惚间，我忽然听到一少女清亮的声音传来。
「小姐、小姐，快醒醒……到了。」
到了？到了哪里……
我强忍着困意睁开双眼。
！
这……这是……
眼前的小丫头梳着双丫髻，看上去玉雪可爱，一团孩子气。
我一惊，想要站起却直接跌坐在「地上」。
这才发现自己变成了个弱柳扶风的少女，脚下哪里是四平八稳的地面，而是摇摇晃晃的船舟。
「小姐，小心！可是睡糊涂了？雪雁应该早点叫您的。」
雪雁……我依稀记得是林黛玉身旁的丫鬟。
看来真的是红楼世界无疑了……
我在丫鬟的帮助下颤抖着起身，下船登岸。
荣府派的轿子车辆已然等在码头上。
我努力回想起梦境中出现的条条规则，那些文字竟一一浮现在眼前，与彼时所闻分毫不差，内心不免生出一阵悲凉。
2
「雪雁，我……」
我想回家！
让我回家！
然而，我张嘴竟无法发出一点点声音。
我一脸惊恐地捂住自己的喉咙。
雪雁嘱咐道：「小姐，谨言慎行。」
我尽力维持表面上的平静，看着一个婆子向我走来。
那婆子脸上沟壑纵横，表情呆滞，身上还泛着一股说不出的香味，叫我一闻便有些飘飘然。
「老身是老太太身边的婆子，今日特来接林姑娘。」
「林姑爷的藏书，老身已吩咐小厮搬回。」
林家的五代藏书竟然已经入了贾府。
任务目标入了局，如此看来，我也已身在局中。
神思不属之际，我在荣府婆子引导下径自上了轿、进了城。
本想借着小小窗口一窥古代街市，却在掀开帘子的那一刻惊呆了。
3
偌大街道堪称「繁华」。
沿街叫卖的小贩，卖的不是寻常货物，而是……
香烛纸钱，皮肉筋骨！
四处都是祭奠用品焚烧后的味道，却不见人披麻戴孝。
直至此刻，我才反应过来那婆子身上的味道是什么……
是香烛味儿。
我忍不住捂住双唇，咽下惊呼，飞快放下窗帘，只当未曾看到。
进了角门，走了一箭之地，轿子便落了。
我在原地等了半晌，却不见有人来抬，正慌乱之际，忽然感觉轿子动了。
来抬我的是谁？他们又要将我带去哪里？
掀开……还是忍忍？
我捏紧了帕子。
风撩起门帘儿一角。
不经意间，我瞥到了抬轿者的背影。
这哪里是人？！
分明是……泥捏的……陶俑。
4
周遭声音忽然嘈杂起来，似是许多人正在旁侧。
轿子停了。
轿帘忽然掀开，我紧张到极致，尖叫即将脱口而出之际——
是雪雁。
雪雁：「小姐，请下轿」
我深吸一口气。
此时已到了贾府。
退无可退，为求生，只能进。
我抖着五指按上雪雁递来扶我的手，温热的触感令我心下稍安。
下了轿，这才发现周围围着的是那些指使婆子，泥捏的小厮不知何时竟消失了个干净。空气中散发着燃烧后灰烬的味道，与垂
花门周遭植物的香气混杂在一起，有些怪异。
这具身体孱弱多病，我忍不住咳了起来。
婆子上前：「林姑娘可要保重身体，老太太已侯您多时啦！」
语气中隐带威胁。
我只能强忍着咳意，进了垂花门。
贾母……
我想起古怪梦境中对中立 npc 和安全屋的描述，努力回忆脑中残留不多的红楼情节。
只希望老太君能对这个「外孙女」，存一二分怜惜。
5
刚一进屋，就见两个人扶着鬓发如银的老太君迎来。
还没等我下拜，就被对方搂住，不住喊着「心肝儿肉」。
我一想到自己被多番惊吓，这一遭生死难料，借势痛快哭了一场。
鼻间仍是满满的香烛味儿，贾母身上尤甚，我置身其中，仿若又过了一遍清明。
幸好除了味道怪异以外，没再发现什么吓人东西。
我心下稍定，落座后，见了一群人，认了一圈亲戚。
这桥段我还记得。
林黛玉身体不好，需食「人参养荣丸」……正巧碰上贾母配丸药，黛玉顺势配了不少。
众人问到：「中气不足？常吃什么药？怎么治不好？」
我照例答了，可心中却总是不安。
贾母微微一笑：「我正配丸药，叫他们多配一些。」
等等。
这人参养荣丸可是林黛玉续命必备品……可在规则里，却并未提及……
我急忙开口：「不必了……」
后院中忽然传来笑声朗朗，竟是改过了我细如蚊蝇的微弱反抗：「我来迟了，不曾迎接远客！」
5
是王熙凤，凤辣子。
我忍不住看向那张容貌姝丽的脸，她进门后拉着我的手仔细打量。
我无端生出一股白毛汗来。
这样的眼神……比起是端详观察……却像是……评估货物。
更像是食肉猛兽盯上食草牛羊。
无端的恐惧攥住我的喉咙，这感受竟如濒死刮骨。
我感到自己的声带震颤，挤出了一点声音：「嫂子……」
王熙凤笑了笑松了手，到了贾母身边坐下，先是哭黛玉娘亲贾敏命薄，又来安慰我几句……还要捧茶捧果。
我强作镇定抬手接过，却在掀开茶盖之时倒吸一口凉气。
这茶杯里哪是什么茶叶？
里面竟是被裁成月牙儿般的绿纸。
茶汤浑浊不堪，色如中药，不知里面兑了些什么东西。
我假抿了一下杯沿，不敢沾分毫液体，快速盖上。
转头却看到她递到面前来的果子。
尽管那糕点瞧着并无异样……可我也不敢吃。
王熙凤：「怎么了，可是不合口味？」
6
我勉强笑笑：「体弱，吃不得这些……」
那王熙凤神色一变，似是要说些什么，却被贾母堵了回去。
贾母：「好啦，你也该去拜见舅舅了。」
邢夫人忙道：「我带外甥女过去。」
我顺势起身告退。
上了垂花门外的翠幄轻绸小车，我轻轻松了一口气。
看来贾母处，应该是安全屋没错了。
幸好……林黛玉的最大靠山没有异样，否则真不知道自己在这贾府中要如何生存。
邢夫人忽然登车，与我坐在一处。
然而，她虽我安坐身侧，可那香烛味儿却淡了不少。
我虽不敢轻易信她，却也没提起更多戒备。
邢夫人忽然道：「既来之，则安之。」
我一愣：「舅母这是何意？」
邢夫人闭口不欲作答。
车旁的婆子回头看了我们一眼，又不经意扭过头去，
我看着帘外泥人小厮、跟车的婆子，明白了他们存在的另一层意义。
看来这宅中，众人皆知我是外来者。
那我……又该如何自处？
7
贾赦，林黛玉的舅舅，说是身体不佳，没有见我。
嬷嬷们带我回了荣府，二舅斋戒去了，也不在。
我心中难免升起几分古怪来。
见过二舅母王夫人后，她开了口。
「我不放心的只有一件事，就是那个孽根祸胎，家里的『混世魔王』，今天到庙里还愿去，晚上回来你就知道了，以后不要理睬他。」
我的心重重一坠。
孽根祸胎……不就是那贾宝玉吗？
规则们，如刀劈斧凿般深深刻在我
的脑海里。
第一条就是，请远离携带着通灵宝玉的贾宝玉。
而庙里拜神……
我情不自禁想到那句「神魔皆由血饲」的谶言。
贾宝玉到底许了什么愿？还成真了。
丫鬟进门，打断了我的思绪。
丫鬟：「老太太那里传晚饭了。」
……想起那古怪的茶汤果子，我不由悲从中来。
8
王夫人带我从后廊走夹道，认了凤姐儿的屋子，随即进了贾母后院。
红楼中有名姓的夫人都在忙。
贾珠遗孀李纨捧着香烛、熙凤安排筷子勺碗，王夫人不知何时捧了羹汤。
我离得远远地，就闻到了一股子腐臭味儿。
王熙凤上前，要拉我坐下，我连番推拒，直到贾母劝说，我才战战兢兢挨着老太君坐下。
这一坐不要紧，面前就是那碗浑浊油腻的羹汤，里面隐隐有肉块沉浮。
我只看了一眼，就险些呕出来。
可周遭人都一副见到美味珍馐的样子，我也只能用帕子掩住口鼻，遮挡一二。
「可是不合口味？」
我一抬头，这回是王夫人。
这宅院里的女子，总想让我喝这些汤水。
我呐呐道：「身子弱，闻不得荤腥味儿。」
王熙凤脸上再次露出几分古怪来：「难怪妹妹身子骨孱弱至斯。」
贾母道：「罢了，就与我一同用烛罢。」
我内心狠狠一颤。
9
用烛？可是那些香烛？
这东西……要怎么用？
我强行控制住脸上的表情，尽量不做变化。
幸好迎春三姐妹恰巧到来，我起身见礼。
迎春的指尖涂着红色蔻丹，配上腕上碧玉，别有一番风情。
贾母让王夫人和王熙凤先离开了，我轻轻松了一口气。
接下来无非是答老太太的话，我结合书中情节，胡乱编了几句平日在家中如何过的。
脚步声响，我的耳尖一颤，一种奇异的感觉……袭上我的心头。
迎春忽然开口说了句：「好像外面有声音」，打断了贾母的话。
此言一出，周围竟是安静的要命。
迎春却丝毫没有察觉到异样：「可是宝玉回来了？」
嬷嬷丫鬟忽然将视线集中到迎春身上，里面还夹杂着……兴奋？狂喜？
我一时竟无法用语言描绘……那种癫狂。
《红楼梦》中的迎春老实无能、懦弱怕事，有个外号叫「二木头」。
可如今她竟敢打断老太君……
莫非她和我一样也是……穿越来的任务者？
贾母叹了口气：「拖下去罢。」
嬷嬷们上来钳住「迎春」，竟将她直接向外拖，那红艳艳的蔻丹在半空中乱划。
我一时愣在当场，不知所措。
贾母似是无意开口：「又来了个傻的。」
随即拍拍我的手：「不必挂心。」
丫鬟忽然来报：「宝玉来了。」
我的指尖不受控制地开始抽搐。
10
嬷嬷将「迎春」拖了出去，哭喊尖叫声刺入耳膜。
「我不是……我不是『迎春』，我要……我要回去！」
挂着金璎珞的小公子缓步进屋，竟连头都没侧。
贾母：「今日又来了个。」
宝玉点点头：「倒是烦人。」
贾母：「瞧我，光顾着处理那人了，快来见你妹妹。」
我低头与他见礼，不敢露出脸蛋，也不敢言语，生怕成为第二个「迎春」。
宝玉忽然握住我的手，笑了起来：「我曾见过这个妹妹的。」
我抖若筛糠。
贾母笑骂：「胡说！」
宝玉仿佛没察觉到我颤抖的手，只是握得更紧了。
一双眼睛凝视着我，那锋利的目光几乎要贯穿这单薄的身躯，要将我剖开。
……汗毛倒竖。
他忽然松了手，矮身凑到我跟前。
空间忽然逼仄起来。
空气也变得粘稠不堪。
他身上若有似无的血腥味儿萦绕在我鼻间。
我也瞧见他脖子上的金璎珞与五彩丝绦钩挂着的美玉。
恐惧如同海水灌入我的口鼻。
面前的少年开口吐出几个字来。
我能听出他语气里夹带的笑意。
「虽没见过，却总觉得面熟，像是旧相识。恍然，如同久别重逢。」
11
宝玉挨着我坐下。
「妹妹表字怎么称呼？
」
我略作思考，实在没想起林黛玉表字是什么：「……没有的。」
宝玉：「我送妹妹一字如何？不如叫『颦颦』，极妙。」
探春开口问典故。
宝玉：「西方有石名黛，可代画眉之墨，况且妹妹如同皱眉，用这二字更是美。」
探春说他杜撰，宝玉与她打起嘴仗。
见重点自我身上转移，我整理好心情，抬起头轻轻笑了一下。
这一笑不打紧，宝玉忽然看呆了。
他凑过来问我。
「颦颦，有玉没有？」
他的脸凑的那般近……我几乎能数清他眼睫上的毛发。
顿时愣愣摇头。
宝玉挑起眉，慢条斯理坐直了身体。
我情不自禁看向贾母，只以为自己讲错了话，却见她一脸担忧。
细微的衣物摩擦声响起。
老太太脸上的担忧转为惊恐。
还没待我转头，就听见一声巨响。
「叮！」
那块通灵宝玉被他的主人狠狠摔到地上。
12
面冠如玉的小公子，面露狠戾。
「都没有……都没有……家里的姐姐妹妹没有，神仙似的妹妹也没有……」
红血丝很快爬上他的眼白。
如果有这玉的贾宝玉是个坏的，那没了的……
众人一拥去拾玉。
贾宝玉：「不许捡！」
嬷嬷丫鬟们顿时僵住。
「我不要这玩意儿了！」
贾母叹了口气。
我壮着胆子起身，将那块玉和五彩丝绦拾起，握在手中。
这块玉原是女娲炼就的一块顽石，无才补天，却随着神瑛侍者入世，化为宝玉口中衔着的美玉。
它被狠摔了一下，此时却连个细纹也没有。
我收拢五指，轻轻攥住。
「妹妹你捡这东西做什么？！」
我鼓起勇气，直视他通红的眼：「玉由理、情、欲而锻，它可佑你金玉姻缘、金榜题名、平安幸福、兰桂齐芳，即便如此，你也不要？」
我猜摔了玉后，多半会由贾母为他戴上的，可如今……为了活下去，我只能做那振翅的蝴蝶，看看自己能将未来的风暴，煽动几分。
我将五彩丝绦系在玉上。
13
贾宝玉：「我不稀罕！」
贾母登时变了脸色，直呼「混世魔王」，看我的神色冷了几分。
我笑道：「你倒是说得轻巧，视富贵宿命如枷锁紧箍。」
我：「可是……」
我抬手将玉石挂回贾宝玉脖间。
他低头方便我动作。
趁此之际，我凑在他耳际，将细若蚊蝇一般的呢喃气音灌入其中。
「若你砸不碎……终究是徒劳一场。」
我要让贾宝玉自己碎掉这块石。
系好丝绦，我坐直身子：「即便你不要，可自哥哥诞生起，这些便写在命里呢。」
贾母看我的脸色好了几分。
我随即红了眼眶：「想来哥哥是不喜欢我，才拿问玉砸玉作借口，给我难堪。」
贾宝玉目露惊愕。
贾母道：「好了好了，你也莫要多想，用饭吧。」
贾宝玉亲手盛了碗汤向我赔罪，我看着里面沉浮的肉块，后知后觉地怕了起来。
14
竟是我大意了，光想着如何以话语作为诱饵设局，却忘了此处一餐饭食就会要了我的性命。
贾母忽然开口：「你妹妹吃不了这些。」
带上玉的贾宝玉，眼白里的血丝快速褪去：「哦？」
贾母着丫鬟来，点上两支香烛，与我一人一根。
贾母深吸一口，露出满足的表情，探春也目露羡慕。
香烛味儿……应该无事吧。
毕竟这一路走来不知吸了多少回。
我学着贾母的样子放肆嗅闻。
却没成想……
蒸腾的气体内没有分毫蜡烛和燃烧物的味道，反而甘甜至极。
贾宝玉笑道：「这可是稀罕物儿，妹妹，祖母当真疼你。」
我脑中犹如撞钟，被这味道震撼得整个人晕晕乎乎。
抬眼瞧他，却发现他的轮廓重了影。
此时，另一股鲜美气味直直蹿入脑海。
15
我神情恍惚地看向餐桌上原本腥臭油腻的羹汤。
它竟散发出来了与原本完全不同的鲜美味道。
好想……尝一尝。
炖得软烂的肉块在汤中浮沉，热气袅袅。
那色泽……那纹理……
无一不在证明这肉是如何新鲜。
「妹妹，」贾宝玉忽然道，「如何？用了香烛后可有胃口了？」
我双眼死死盯着肉块，已经在幻想那东西进入口中后该是何等滋味，怕是抿一抿，那肉就会化在我的唇齿之间。
探春身后的婆子也为她盛了一碗。
探春品尝后露出沉醉的表情，感慨道：「不愧是今日刚杀的，真是鲜。」
刚杀的……
我不禁想起刚刚被拖出去的迎春。
「砰」！
手一松，烛台跌落，与桌子狠狠撞在一起。
碗内汤羹摇摇晃晃，溢出几滴。
那是什么东西！
我情不自禁瞪大了双眼。
16
或是我的眼神过于惊恐。
贾宝玉也看向我面前的汤碗。
随即便听到他大发脾气：「怎么做事的！」
那摇摇晃晃的汤水里肉块来回撞击。
摆动间竟露出莹白的一粒牙齿。
贾宝玉：「真是惫懒惯了！若非妹妹眼尖，硌到了可怎生是好！」
那香烛一远离我，汤羹鲜美的味道瞬间变回腐臭油腻。
我险些……
就喝下了那碗……
不知是什么的东西。
我的胃不由自主抽搐起来，一半是吓的，一半是真的饿。
我偏头看向贾母，老太太仍在吸食香烛，沉醉其中，并未察觉到这点子骚乱。
我急忙道：「罢了，哥哥。这香烛已然……足够鲜美。」
我双手握紧烛台，将它端到面前，却不敢似此前一般深深吸气，生怕再次陷在迷蒙中，只敢闻闻它逸散在空气里的味道，缓解几分饥饿。
贾宝玉忽然伸手，摸了摸他脖颈上的通灵宝玉，随后开始用饭。
见他动作，我便知晓，我今日所言并非毫无成效。
且看来日。
17
用餐完毕，贾母同宝玉一起商量我的住处。
贾母本想让宝玉同她住，将宝玉的碧纱橱让给我。
贾宝玉却不肯，宁可住在橱外。
贾母拗不过，到底顺了他的意。
按照府内小姐配置，我又被派了个二等丫头鹦哥，和奶娘、教引嬷嬷丫鬟若干。
鹦哥？
可是林黛玉身边的大丫鬟不是紫鹃吗？
红楼我虽看过，可许多细节确实记得不够分明。
我只知晓丫鬟易主之时，新主子应当为其取个新名儿，袭人就是如此，早年伺候贾母时，她名唤珍珠来着。
我要不要就这样给鹦哥换个名儿呢？
罢了，少做少错。
我还是按下不提，只当我疏忽遗漏，以免坏了什么规矩。
王熙凤派人来送了花帐、被褥，等了半晌，丫鬟们已然收拾停当。
我便这样住进了碧纱橱。
想到贾宝玉在橱外，我心里难免忐忑。
18
碧纱橱里属于贾宝玉的东西已然尽数搬走，我洗漱完毕，坐在床上却毫无睡意。
鹦哥来劝我：「小姐，早些休息吧。」
我随意将她打发了出去。
我起身，对着妆匣铜镜细细端详这张脸。
两弯似蹙非蹙笼烟眉，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怎么瞧就是四个字：弱柳扶风。
与我平日里粗糙模样完全不符。
我撇了撇嘴，抬手就想来个眼不见心不烦直接扣住镜子，这一摸却不要紧。
指尖扫过，一层薄灰堆积在指腹，我不禁皱起眉。
这灰尘……要么是王熙凤待我不够上心，要么是贾府内务出了问题。
我想起任务里提到的三百万，和红楼后续的情节发展，一个大胆而无力的猜测袭上心头。
19
林家祖上袭过侯爵，林如海更是探花出身，如今任职巡盐御史——这可是个肥差。
林如海家产中，庄田只怕百顷不止，铺面经营更不会少，再算上清代养廉银……林家有三百万不算稀奇。
而林黛玉是林家独女，林如海无子，若他不把黛玉送到贾府寻求庇护，按理来说这笔遗产多半会归在宗族名下。
但黛玉身子弱，若想活着每日都要耗费金银，而且家无主母，婚事也是问题。
另外，任务里的达成要求侧面印证了我的猜测，目前这笔钱财多半就在贾府。
尽管原著中并未提及这钱用在了何处，可众所周知，贾府用度奢靡，最大的开销莫过于「贵妃省亲」
了。
看来任务是有时限的，我需要在大观园开始建设之前，带着钱和书离开。
怎么办？
这具身体依现代人的标准来看，怎么瞧都还是个孩子，难道真要找个人嫁出去吗？
神思不属之际，我听到一声女音在问：「姑娘怎么还不安歇？」
20
鹦哥答道：「许是因为公子摔了玉，心里不安。」
袭人闻言便要进屋。
我连忙收敛神色。
袭人：「姑娘千万不可如此，只怕将来比这更怪的笑话还是有的。」
我：「我记住了。」
言罢，我便准备睡了。
我躺在古典制式的床上，看着鹦哥放下两面纱帐，遮住柔和的烛光。
卧床四四方方，周遭静得落针可闻。
我仿佛睡在棺内。
我强迫自己忽略心中惧意，狠狠闭上双眼，盘算着明日该如何。
林家藏书、迎春消失、通灵宝玉、香烛药丸……还有……庙里拜神……
这才第一日。
21
这一夜，睡睡醒醒，不得安歇。
一早我便起了，洗漱完了把丫鬟婆子打发了出去，只说想看会儿子书。
我有心锻炼身体，却也不敢过火，外出跑步实在惹人注目。
于是先来了一组波比跳，可没做几个便气喘吁吁。
仔细思量下，我平复呼吸，又来了几组深蹲，扎了会儿马步。
没多久便双股颤颤，心脏跳得厉害。
强身健体还需循序渐进，不可求快。
我安慰自己。
收拾停当后，时间尚早，先按规矩给贾母请安，又去了王夫人处。
王夫人正与王熙凤拆看金陵来的信。
我心里咯噔一下，便猜到了原因。
多半是薛蟠打死了人，薛姨妈和宝钗要来了。
我可不能如原著那般对宝钗拈酸吃醋，随意使性儿，更要步步小心。
两人要聊薛家的事儿，我和探春几个被赶到寡嫂李纨的房中。
安坐了片刻，到了午饭的当儿。
李纨捧汤进来：「新杀的，正鲜呢。」
李纨知我只用香烛，没有为我盛汤。
可那汤勺翻滚间，我却见到了熟悉的红色蔻丹。
探春筷子一挑，那抹红色便被甩在桌上：「现在那些丫鬟婆子愈发懒了！」
李纨只是笑，劝慰道：「这么多主子等着吃饭呢，难免疏漏。」
言罢将那片殷红指甲挑了出来。
我面无表情地端起燃了的烛，轻轻吸食一口。
午饭一过，我便要告辞。
装模作样一个上午，我该去找一找林家藏书了。
出门我便问鹦哥：「可知我昨日搬来的书去哪儿了？我想寻些来瞧。」
鹦哥：「橱内放了一些，其他都被安置在老太太特指的房里。」
我点了点头。
书暂时在老太太这里，多半钱也是。
22
我告了贾母，去看林家藏书。
「鹦哥、雪雁，」我指尖抵在屋门上，看着婢女，吩咐道，「我要选书，不许任何人进。」
鹦哥、雪雁：「是。」
进去一瞧才发现，这书满满堆了一屋。
我上前，在柜子上随手一翻，便看到了《王摩诘全集》，指尖便是一颤，下意识扣住了。
五言律读。
我想到以诗为谶的规则……
这些书我着实消受不起，想叫鹦哥过来，让她帮忙把诗集捡出去，却忽然想起污染藏书这一事件，顿时进退两难。
没办法，我只能一本本地挑，尽量将「显眼」的诗集挑出去。
忙了许久，也就挑出来几本，我将它们锁在运来的匣子里。
这么多的书……如果不是什么合理的缘由，要如何才能尽数搬走？
也不知是撬开贾母的小金库难，还是运走这些书更难……
我收敛思绪，钱也好，书也罢，不到万不得已时不能妄动。
找到安全屋和中立 npc 才是生存下去的第一要务。
也许我更应该将注意力放在秦可卿身上。
23
秦可卿。
金陵十二钗之一。
贾蓉之妻。
太虚幻境之主警幻仙子的妹妹。
贾宝玉神游太虚，秦可卿曾被警幻仙子许配给贾宝玉教他云雨，随后宝玉便开了窍，临幸了袭人。
然而这美人最为人津津乐道的却是与她公公「扒灰」一事。
世间揣测万千：
有人说她性格敏感，受不了谣言而病死；
有人说她扒灰被发现，自缢而亡；
还有人说她与王熙凤是朋友，两人交好，秦可卿名声举止断然不会有错，扒灰不过子虚乌有。
我无心揣测她死亡的原因，也对她品行没什么好奇。
只想代替宝玉进她卧室，找到那金陵十二钗判册。
为自己搏得一线生机。
我提起笔，细细盘算起来。
宝玉有多少机会，能合理接触到这位宁国府重孙长媳呢？
24
在我的惴惴不安中，薛姨妈带着薛蟠、薛宝钗入住了梨香院。
这段时间里，我一直安静等待时机。
一是暗中关注那些藏书，二是每日不着痕迹地增加着锻炼量，三是在一院子植物里找点能充饥的叶子果子填填肚子，避免对香烛上瘾。
还有最重要的，对贾宝玉若即若离，对他所说的话一概不听，再偶尔讥讽一下那玉代表的世俗之见，用自己的阴阳怪气，逼他摔玉。
他日日发癫，动辄就要砸，惹得丫鬟婆子对我也有些不喜，我却懒得管这些。
一切按部就班地进行。
但，我心中不时便会响起警钟。
没拿到冷香丸的一天，我在宝钗周遭的危险就会多一分。
25
忍着害怕，我看那些身上泛着诡异气味的丫鬟婆子与宝钗说笑。
很快，那些人都被叫走了，据说宁府那边要开什么梅花宴，要贾母、宝玉都去。
我顿住……宝玉平日甚少会去宁国府，莫非这次梅花宴……就是他「神游太虚」的契机？
宝钗看着我，忽然笑道：「妹妹在想些什么，竟如此出神？」
「没什么，发发呆。」
我笑了笑，转头把鹦哥和雪雁打发走，只说要与宝钗说些体己话。
「姐姐。」我凑到薛宝钗身边，闻着她身上泛起的古怪气味，忽然捂住胸口，不住咳嗽起来。
「妹妹，你怎么了？」
薛宝钗不断抚拍我的背，我却咳得更厉害了。
「妹妹……你别吓我……」
「来人！来人啊！」
宝钗身边的侍女莺儿赶紧出去叫人。
「药……药……」
「妹妹可是要吃什么药？我这里……」
这一问正中我下怀，我连忙答道：「止咳……平热的药就行。」
我话还未说完，忽然察觉到她拍抚我背部的手陡然烫了起来，我忍不住哆嗦一下就想要避开。
不会吧？！
糟糕，在这个节骨眼，她的热毒之症竟也犯了！
26
薛宝钗整个人歪倒，趴伏在我旁边喘息不止，一股股热气喷在我外露的肌肤上，烫得我想缩手。
而我鼻间闻到的燃烧物的味道愈发剧烈。
我悄悄侧头用眼角余光去看。
瞥见她额角不断泛起汗珠儿。
这味道……竟然有几分熟悉。
我恍惚间忍不住吸了一大口，想要分辨这气味的名称。
那热气竟然从我的鼻间直直坠到胸口，开始灼烧起来。
好热……
我张口溢出一团热气，忍不住起身，转头看到了薛宝钗此时情状。
她红唇轻启，我却看到一丝火星儿自她唇齿之间溢出。
这是……燃起来了？！
不行……再这样下去……要糟。
我的本体只是一株草木而已。
冷香丸到底在哪儿？
我混混沌沌之间，忽然想起规则里那句，诗句有如谶言。
27
心里一惊，不免清醒了几分，胡乱点了些古怪茶水在桌面上乱画。
雨露霜雪知节令，四份花蕊末研香。
冷香成丸埋花树，黄柏十二碎茶汤。
打油诗也是诗嘛……
叮——
我听到周遭一声轻响，却绵远悠长，仿佛是天地之间的长鸣，也似仙人的轻声叹息。
我知道，它们生效了。
可见薛宝钗所在的梨香院并不是安全屋。
我鼓起勇气，跌跌撞撞推开门进去。
偌大的院子此时掉针可闻。
我扑到院中花树之下，十指插进松软泥土，很快抠挖到一个匣子。
我赶紧打开服下一丸。
那股热意稍稍褪去，理智回了笼。
我赶紧返回房间，那古怪的纸钱茶汤已经变成了黄柏茶水。
我又去看宝钗。
那个
容貌丰美的女子……此时……
原本白嫩的皮肤隐隐透出火光与焦黑的痕迹，额角的汗珠也被蒸发，整个人开始碳化，脖颈上坠着金锁的金项圈竟然也融了。
我后知后觉地明白了宝钗身上的味道。
是燃烧的纸钱。
我不敢触摸她滚烫的身躯，只能抖着指尖拿起一枚冷香丸，丢入黄柏茶汤，喂她服下。
28
经此一遭，我手里名正言顺地有了冷香丸，倒是不怕薛宝钗「变身」了。
可……
我侧头看向院子里的花树。
那下面埋着宝钗的金锁。
当时薛宝钗身上的热意融化了脖子上的金项圈，金锁坠在地上，被我鬼使神差般拿走，埋在自己院子树下。
而服下了冷香丸的薛宝钗，完全忘了那日发生的事，只以为我见她睡着，便独自走了。
金锁不见，那个去叫雪雁鹦哥的婢女莺儿成了头号被怀疑的对象。
但她的说辞，却没人相信，如今不知被那群嬷嬷拖去了哪里。
今日午间的梅花宴，也许她如迎春一般，会变成一碗羹汤，被放在桌上。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这只是一场游戏，我告诫自己。
原来，不知不觉间，我的心已冷硬至此。
29
梅花宴开席了。
贾母等早饭后便去了宁国府会芳园游玩。
我知晓贾宝玉晌午困乏会去秦可卿房间内休息，便卡着点先他一步，找了借口进秦氏卧房。
宝玉进了挂着学海无涯的屋子，又开始发癫摔玉。
我无视纷乱，跟着秦可卿进屋：「妹妹来这里睡。」
刚一进去，便看到了《海棠春睡图》。
「海棠春睡」说的是杨玉环。
贵妃醉酒半醒，醉颜残妆，鬓乱钗横，见到皇帝难以下拜，颇有些「侍儿扶起娇无力」的味道。
秦可卿见我看到这幅画，忽然红了脸。
我却脸色煞白。
这画上描摹的哪有红颜？不过一副骷髅枯骨。
左右还挂着两幅对联。
「嫩寒锁梦因春冷，芳气袭人是酒香。」
叮——
又是那一声，悠远绵长。
我处处提防诗句，如今却不得不读一读。
初春寒冷，寂寞无梦，香气阵阵，扑面酒香。
这一句……有什么好显化的呢？
梦、酒……
莫非太虚幻境……就靠此言成谶？
那又算什么仙境？
30
秦氏引我在她卧房转了一圈，我却没见到劳什子金陵十二钗判册。
我隐晦问了，秦氏只摇头道：「不知妹妹说的是什么。」
我心知晓，这物多半就在太虚幻境。
我在秦氏的指引下安歇榻上。
恍恍惚惚之间，跟着她来到一个地方。
隐约听到有人在唱诗。
我连忙捂住双耳。
一个千娇百媚的丽人施施然来到我面前：「我乃警幻仙子，在此已等候绛珠妹子多时，你我今日重逢，且听我新填红楼仙曲十二支。」
仙曲……唱诗吗？！
我惊恐摆手：「我不要听！」
警幻仙子：「这可由不得你。」
一股清风托着我往前送去。
隐约间，我似乎见到了一座石牌坊，心中立刻警铃大作。
牌坊宫门哪里没对联？哪里没诗句？
我紧闭双眼。
警幻仙子冷笑一声：「你倒是警觉。」
言罢直接将我丢入薄命司。
31
我跌在橱边，手上摸到一本书。
我小心翼翼睁开双眼，就见到书上封面写着「金陵十二钗正册」。
可规则里说的是……判册啊。
这书似乎并不止一本。
我向下看去，除了正册外，还有副册、又副册，林林总总数本不止。
被坑了……这么多的书，这么多的女子，我要一本本确定 npc 到什么时候？
我知晓黛玉宝钗定在正册前列，干脆从后翻起。
「二十年来辩是非，榴花开处照宫闱。三春怎及初春景，虎兔相逢大梦归。」
宫闱……写的是贾元春？
叮——
我看罢这句诗，那声叹息再度出现在天地之间。
诗句成谶，贾元春之死已成定局。
这太虚幻境也不安全。
我疯了一般得甩开手，那些书本啪嗒落在地上。
「嗯？怎么不从第一页开始看
起？」
32
自称警幻仙子的人换了一身华丽装束，一手放下筝，走到我身边拾起地上的正册。
我可读过红楼，正册第一页就是写黛玉宝钗的，我记得分明——可叹停机德，谁怜咏絮才。玉带林中挂，金簪雪里埋。
我还没傻到自己寻死。
「也罢，」她抬手翻开第一页，指尖拨了下筝，「我唱于你听就是了。」
……刚刚那声轻响还在我的耳畔徘徊，可见这薄命司并非安全屋，也不是什么好地方。
乐曲前奏倾泻而出，警幻仙子红唇轻启：「可叹……」
怎么办？！怎么办？！
33
如果游戏玩家，亵渎了游戏管理员，会怎么样？
我看着警幻仙子愤恨的眼神，下手更狠了三分。
为了让面前的美女闭嘴，我做了一个违背良心的决定。
比起死，我宁可做个癫婆。
34
「我们来迎接贵客！」
忽然几个风姿绰约的仙子推门进来，笑得挪揄：「姐姐说今日绛珠妹子的生魂前来，我们特来看看。」
我冷漠转身，瞥了她们一眼。
刚刚用力过猛，衣袖卷起，露出我一点小臂肌肉。
一位仙姑惊讶道：「妹妹，你这形体……」
我日日锻炼晒太阳，如今已颇有成效。
我低头看向坐在我身前，口中呜呜声不断的警幻仙子。
仙姑一侧头，看到了被我挡住的警幻，这才明白了我们二人此时情状，登时傻了眼。
「呀！警幻姐姐，你这是……」
警幻仙子以眼神向仙姑们求救。
我冷笑一声，又扯了几页正册里的纸张，填塞到警幻口中。
仙姑上来拉我：「绛珠你怎得如此粗鲁？」
粗鲁？
我若不粗鲁，光吟诗作对、哭唧唧地，在吃人的贾府要怎么活下来？
还有此处算什么「仙境」？分明就是「陷阱」！
我看着被我作弄得妆容具花的警幻，心想这仙子也没什么特殊，最多是能借规则算计我几分罢了。
思及此，我心中惧意消退不少。
我皮笑肉不笑地看向她：「姐姐也想试试？」
那仙姑脸色煞白。
不远处，痴梦仙子忽然张口就要唱：「一个是阆苑仙葩……」
我冲过去，眼疾手快，直接将剩下的正册残卷塞入她口中。
美女呜咽一声，好不凄惨。
我手中拽过副册，死死握在手里，以备不时之需。
那群仙姑不敢再唱词念诗，连忙送我到可卿仙闺，说我在里面睡上一觉就能回去了。
这么快就下了逐客令？
也罢，暂且放过这群闲人。
35
距梅花宴结束已经三天了。
可我的思绪仍旧停留在那日。
警幻是仙，而非神魔。
那我要离开，又需付出何种代价？
规则引我到秦可卿卧房，是为了让我入太虚幻境。
幻境里的仙子，想按金陵十二钗判册为我唱词。
而我所听到的只言片语，与我在红楼原著看到的并无二致。
中立 npc、安全屋……我在元春判词前后一点儿没看到暗示的迹象。
等等。
我皱起眉。
规则设定，五条都是有利于我的，简直像个挂。
但中立 npc 那条……只是一则小贴士，不在规则之内。
对游戏本身来说，规则明示这样的开局破坏了生态平衡，陷阱便紧随其后。
我想起那句「凡事皆有代价」，心里便明白了几分。
险些被这个文字游戏耍了！
我的右手忍不住死死捏紧那本副册。
没错，我握着副册入了秦可卿的闺阁，在她床上睡着，醒来便发现这东西随我回了贾府。
我不敢打开副册，也不信任身边的鹦哥雪雁，只能将它锁在匣中，等一个机会。
36
贾母身边的婆子来见我，进屋便不怀好意地瞧了我一眼。
「姑娘，您的药做好了，老太君吩咐我给您送来。」
我：「多谢。」
我一抬手，鹦哥递过一个小匣，里面放着我平日里的饭食——一小截香烛。
那婆子瞬间跪在地上谢我恩赐。
我心知这烛轻易用不得，自从吸食香烛之后，我对正常食物的渴求愈发低了。
可剩下这么多的烛，也不好对外交代，只
能切成碎块小段，平日里打赏给下人。
我笑道：「嬷嬷哪里的话？你平日里照顾外祖母，待我也这般好，这都是应该的，只是……」
「林姑娘，可有什么吩咐？」
我叹息一声，撵了鹦哥和雪雁出门。
「我心中对神，有所求，嬷嬷可知哪里最灵？」
那婆子眼珠儿一滚：「这拜神礼佛之事，宝二爷是最为了解的。」
我笑了一下，指尖一拨，直接将匣子关了起来。
婆子哭丧个脸，面部皮肉堆叠到一起：「姑娘……您放过老身吧。除了这园子里来新人，需要还愿，老爷少爷们才能去趟庙里。」
我：「嬷嬷，我也不为难你，你告诉我庙在哪里，这东西就归你了。」
我看她双股战战，怕得不行，眼神却在这截烛上流连，我便起身又加了一块。
那婆子两眼发亮，口中不断念着：「两块……那我就能将她们接来了……」
我皱起眉，没明白她口中之言。
婆子却直接叩头：「林姑娘若要所想成真，大可不必出府寻庙，贾府中有个礼佛堂，灵得很，只是……」
我挑眉，我在贾府住了也有一阵子了，从未听说过还有个礼佛堂。
婆子：「只是那佛堂，只能宝二爷一个人进，您寻他去吧。」
我：「知道了。」
婆子拿了赏，退了出去。
我打开装着人参养荣丸的盒子，想看看林黛玉平日里都吃些什么药。
刚一打开，一股子血腥味混着土腥气闯入我鼻尖，我捻起一粒拨开瞧，血色就染红了我的指尖。
补气血，自然是需要血的，我对这点伎俩，已然习以为常。
我把人参养荣丸彻底捏碎，涂在蜡烛上，赏给了鹦哥雪雁。
她们开心不已，用后没过多久便昏昏欲睡。
我挑挑眉，这药竟有这般作用？
倒是可以用上一用。
37
我没叫她们，直接起身去找宝玉。
半路却听说王夫人那儿有个八杆子打不着的亲戚来了贾府，名唤刘姥姥，是个孀居寡妇，带着孙女来了，要找王家陪房周瑞。
我心思一动，只说没见过乡野人情，要丫鬟在结束后，把刘姥姥请到我的院子里见上一面。
整理好心情，我迈入了宝玉所在的院子。
他心情不佳，正在扔玉玩儿。
听丫鬟报我来了，这才住手。
宝玉：「你有空来我这儿了？」
我笑：「你这又是发什么脾气？」
我捡起他的玉，在手中把玩。
丫鬟上了茶，我一打开，仍旧是泡的纸片。
屏退丫鬟们，我忽然心血来潮，将那块玉泡在古怪茶汤之中，又盖上茶盖。
宝玉定定看了我一会儿：「你不怕我了。」
他倒是灵敏。
在这园子里呆久了，泥捏的小厮也好，餐食上的两脚羊也罢，我知晓只要我不露出端倪，破坏规则，这些鬼怪妖魔总是拿我没办法的。
我也直白：「实不相瞒，我怕你的玉。」
宝玉一愣。
我：「这东西，砸不碎、扔不掉，宝钗姐姐的金锁也是如此，我每每想到，只觉得怪异，只有它离开你片刻，我心里才舒服一分。」
宝玉凑到我跟前：「难怪金锁丢了后，你更爱找宝钗姐姐玩儿了。」
言罢，他的眼底流露出一丝狂热：「你真这样想？」
我心里一抖，故意阴阳怪气。
「哼，假的！你离我这么近做什么？！」
宝玉闻言退开一点，整个人看着却放松了几分。
我趁机道：「对了，宝哥哥，我心中有一祈愿，唯有神佛能实现，哥哥可知哪座庙灵验？」
贾宝玉伸手握住我的手：「你可知，此处有一礼佛堂？」
我摇头。
「那佛堂，唯有子时才会显现，妹妹若诚心，今夜可随我去。」
目的达成，我笑道：「多谢哥哥。」
便告了辞。
贾宝玉看向我面前的茶杯，忽然笑了一下。
「我原以为你不会来找我的。」
他摸向脖间，却摸了一个空，随即他打开了面前的茶杯盖——色泽浓郁的茶汤中泡着一块玉。
38
我叫刘姥姥去了贾母偏院。
府内勉强能算得上安全屋的，估计也就是此处了。
我一直认为刘姥姥是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却
不想她看上去唇角下耷，面相有些蛮厉。
我：「刘姥姥可识字？」
她说识得一点。
我说出了很典的一句：「我考考你」
言罢，我拿出香烛碎块，又将手中副册交到她手中，请求她从后向前大致描述下副册内容，不要念出诗句，就可得赏。
刘姥姥照做了。
她规规矩矩讲了两三个副册里描述的内容，随后露出一个笑来。
我浑身鸡皮疙瘩瞬间起立敬礼。
看到她开合的干裂嘴唇，我想出手捂住，却已是太迟。
刘姥姥：「玉带林中挂，金簪雪里埋。」
叮——
仙人长叹。
这座贾府，只怕根本没有安全屋。
搞砸了，搞砸了，我搞砸了。
看着我充满恐惧的双眼，刘姥姥唇角向两侧裂开，恐怖的笑容占据了大半张脸。
细细密密的两排牙齿张开，吞下了匣子内的香烛。
令人牙酸的吱嘎声传来。
刘姥姥放下副册，行礼作揖：「谢林姑娘赏。」
我呆呆坐着，不知该如何是好。
只能将希望，寄托神佛身上。
40
子时将至。
我避开熟睡的丫鬟婆子，溜出房门去寻宝玉，却遇到了袭人。
袭人：「姑娘，这么晚了不歇息，这是在做什么？」
我一时无言以对。
幸好此时宝玉出现。
宝玉：「我找妹妹，是为礼佛。」
袭人吃了一惊，望向我，双眸弯起，我看到莹绿的光在她眼中一闪而过。
又似我的错觉。
袭人：「如此，便不打扰二位了。」
袭人告退。
宝玉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妹妹，随我来。」
我跟在他身后，随着他在贾府里七弯八绕，却只见到了袭人这一个丫鬟，巡夜的侍卫一个都没见到。
怪异浮上我的心头。
府中，除了贾宝玉和几个泥捏的小厮以外，我几乎没见到过任何一个男丁。
「妹妹，到了。」
贾宝玉忽然开口，将我从思绪万千中拉回。
我看着面前几乎可以称得上荒凉的院落，呆愣了一下：「这是……何处？」
贾宝玉看着上面「有凤来仪」的匾额，忽然笑了起来：「礼佛堂啊。」
一带粉垣，数楹修舍，千百竽翠竹，微风拂过，发出沙沙声响。
他带我进去，穿过曲折游廊，阶下石子漫成甬路，我踏在上面，竟生出几分恍若隔世之感。
廊上挂着架鹦鹉，忽然张嘴开始念诗：「秀玉初成实，堪宜待凤凰。竿竿清脆滴，个个绿生凉。」
我心下一惊，却没听到那声轻响。
这礼佛堂，竟然是一处安全屋。
我放下戒备，几欲落下泪来。
很快，他带我穿过小门，进入后院，大株梨花、芭蕉与竹映入我的眼帘。
贾宝玉指着一棵竹：「这便是神佛，你有什么愿，许吧。」
我：「只许愿就可以？」
贾宝玉点头。
我诚心下拜，将游戏任务反复念诵三遍，又祈祷刘姥姥的谶言不会成真。
抬头却看到贾宝玉掏出匕首。
41
到处都是血。
我跪在地上，无措地按住贾宝玉的腰腹。
许完愿，就看见贾宝玉掏刀碎了玉，又捅了自己，大股鲜血从伤口中肆意涌出。
我被吓到了，声音不自觉带上了哭腔：「你这是做什么？」
贾宝玉奋力抬起上半身，在我耳边轻轻念道：「神魔皆以血饲，万事皆有代价。」
我震惊地看向他，他却偏头去望一旁的翠竹，力竭般倒下，双眼还死死盯着那根竹，不肯闭合。
我壮着胆子顺着他的眼神看去，只见那根翠竹上带着点点斑痕，仿若泪痕，与院内其他竹子有些不同。
那是，潇湘竹……
这里莫非，是潇湘馆？
不对！大观园还没建，林黛玉所住的潇湘馆怎么会出现？！
42
贾宝玉死了。
玉碎了。
贾母找我和袭人去问话。
袭人见到我，直接道：「你竟然还活着？」
显然她认为，那日礼佛，是宝玉要以我祭神魔。
听我讲完宝玉自戕的经过，贾母和袭人都露出了不可置信的表情。
门外一群婆子进来，忙不迭将袭人拖走，罪名是护主不力。
贾母伸手抚我的头：「好孩
子，我知道，不怪你。」
我不懂。
晚间，我便在餐桌上又见到了袭人。
为以儆效尤，那日晚宴吃的是生切成片。
院里的树下除了金锁，又多埋了一块玉。
那美玉上布满了细细密密的裂痕。
我时常想，如果那日我去找他，没把玉放在茶杯中偷梁换柱，又会是怎样一番情形。
可惜没如果。
贾宝玉一死，石头便碎了。
43
我大病了一场。
待好些，我碾了人参养荣丸，涂在香烛上，喂给丫鬟婆子。又趁她们睡着，挖出了锁和玉，攥在手中。
以此为始，我几乎日日梦到黛玉的人生，仿佛又亲身经历了一遍红楼，我在其中不断寻找线索，想要逃出去。
一日，邢夫人来看我，她的手冰冰凉凉，抵在我微烫的额头上。
日日无穷梦境折磨得我几欲发疯，我看着她，双眼满是绝望：「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在这偌大宅院中，只有她劝诫过我。
邢夫人叹了口气：「这园子，不过是一口执念聚成的气。」
我听她娓娓道来，知道了前因后果。
宝玉衔玉而生，那玉神通广大，注定要他走上世俗中大富大贵的路。
他虽与林黛玉情投意合，订下木石前盟，却不得不娶宝钗，成了「金玉良缘」。
宝玉成亲后没多久，林黛玉便在潇湘馆后院的树上吊死，眼泪尽数滴落在旁侧翠竹上，留下了无数斑点。
自此，那潇湘竹便开了灵智。
绛珠还泪，泪尽夭亡。
我不禁想到那句「玉带林中挂」。
难怪这世界千方百计也要我听到这一句，因为它是注定的结局。
「宝玉以玉聚气，复刻了一座贾府，将潇湘馆保留在原地，藏入迷津以障目，随后再将时间拨回原点。可贾府众人早已死绝，强行复活，只能是一派鬼气森森。」
我：「难怪这里的人，只能以香烛、纸钱、尸为食。」
邢夫人继续道：「时空扭曲形成了裂缝，便有许多你我这样的人穿越来此，久而久之，大家都察觉到了不对，死得久了，香火渐少，干脆以外来者尸身为食。」
我惨然笑道：「道不同，不相为谋。」
邢夫人：「正是如此。」
「宝玉只有在脱离玉的时候，才能保持片刻清明，那些规则也是仓促间制定的。他自戕，也是想为姑娘博一条出路。如今这些缭乱，不是他的本意，你不要怪罪于他。」
我心下了然，他知道我不是黛玉，也后悔没曾为林黛玉以命相博。
如今「贾宝玉」以自身血肉求神佛，为「林黛玉」寻一条出路。
痴情版替身文学，受害者是我，受益者还是我。
我看着她淡然的表情：「你呢？没想过离开吗？」
邢夫人摇摇头：「离开？我又能去哪？回去面对的就是垮塌的生活、吸血的家。在红楼，我是荣华加身的贵妇，即使没有权柄在手，可也不愁吃穿。见你有几分像我早夭的女儿，我才来点拨你几句。」
我一愣：「早夭？」
邢夫人苦笑：「十四岁时，不甘被卖……自己投江，溺死了。
邢夫人抚上我的脸：「你很像她，想走便要……快一些。」
我握着她的手，痛哭出声。
44
拜神，的确有用。
我做了无数的梦，梦中经历的一切逐渐变得无比清晰，所有细节都记得无比分明。
我拖着病躯去看书，验证了自己，的确拥有了过目不忘的技能。
我欣喜若狂，赶忙找到邢夫人，想托她帮我把关于诗句的书全部挑出。
背下大部分书里的内容，再将少量诗册带走，就可以完成任务。
谨慎为上，我先递出了那本副册，请她与我一同看。
但她刚一摸到，那本书便晕黑了一片。
被污染了。
邢夫人：「想来我在此太久，食用了不少尸身，多半是……」
她苦笑一下。
这宅院里，除了我，哪有不吃人的？
没办法，我只能一个人看封面分辨，并且疯了一样不许旁人接近这些书。
45
按照时间线来说，林如海生病死亡，黛玉回京路上听说贾元春晋升贤德妃，才有了元妃省亲一事。
要想逃，我
只能变一变。
我盘算好，带着金锁和玉，去见王熙凤。
凤辣子见我一笑：「妹妹可是病好了？」
我笑道：「好多了，只是一直在做梦。」
王熙凤亲手为我点了根烛，看我用。
我笑着接过，不经意间露出了手腕上被五彩丝绦系着的锁和玉。
王熙凤双眼一亮：「妹妹果然……嫂子没看错你。」
「嫂子，我正是为了这件事来的。」
王熙凤纳罕道：「妹妹这是何意？」
「这东西通灵，妹妹晚上总是做梦。」
王熙凤凑上前来：「什么梦？」
我轻轻道：「元春姐姐升了贤德妃，要回来省亲呢！不知带了多少好东西，能叫人飞升成仙！」
王熙凤双眼一亮。
我继续道：「梦中仙子对我说，现下这园子太过一般……还需修一修才是，神仙妃子为其赐名『大观园』。」
「大观园」三字一出，王熙凤双眼恍恍惚惚，好似看到了一派繁荣景象。
我知道，那是她前世记忆作祟。
我将玉和金锁留给她，推脱说自己晚间日日做梦，睡得不好，不利于养病。
我眼睁睁看着她将锁、玉，与库房钥匙放在一处。
有玉有锁有记忆，王熙凤日日梦到前世浮华。
我知道，她终究忍不住，会向贾母进言修园，贪下那三百万。
46
丫鬟婆子们无一不在八卦，要开始修园了。
时机已到。
我挑了个夜，看着天边月，背了一首白居易的《暮江吟》。
「一道残阳铺水中，半江瑟瑟半江红。可怜九月初三夜，露似珍珠月似弓。」
日月同天。
残阳是太上皇，皇帝是新月。
政治斗争开始，而林如海，注定要死在九月初三。
叮——
诗句成谶。
我又害死了一个人。
可这……绝对不是最后一个。
47
林如海传信来，说自己病重，要我回家侍疾。
林家五代藏书，我已背的差不多了。
王熙凤的小金库，我也想到了办法撬开。
48
在出事前，我便黏了薛宝钗多日，发现她动凡思之情时便会体热，要食冷香丸。
我带她去王熙凤处坐。
王熙凤正屏退丫鬟婆子，想做美梦，见我们未经通传就进来，也是吓了一跳，冷瞪了我一眼。
我上前，帮她将锁和玉收到匣中，顺走钥匙。
我合上匣子，稍作调侃，等了一会儿，便开始装咳。
薛宝钗很快动了怜悯之心，整个人体温上升了几分。
薛宝钗：「妹妹你没事吧？」
我忙说没事, 婉拒了宝钗, 起身找雪雁鹦哥拿药, 留她与王熙凤坐。
刚一出门，我就从袖中掏出准备好的铜锁，反手锁了屋。
「好热啊……」
「宝钗？你这是怎么了？」
「开门！开门啊！」
「好烫啊！」
我握紧了手中的金库钥匙。
锻炼数载，我的双臂肌肉紧实流畅, 很快用药材伪装好了三百万，又让人帮我搬出去，只说是凤姐儿给我父亲的礼品。
一切忙完，为掩人耳目，我在外侧将凤辣子宅院落了锁, 丫鬟婆子都被我困在里面。
惨叫声隐隐约约进入我的耳中。
计划已完成大半。
我站在宅院外的甬道上, 看着灰蒙蒙的天空, 思绪回到了王夫人带我认路的那日。
我的脸上忽然感到一阵冰凉。
下雪了。
纷纷扬扬的雪花不住下落，愈来愈大, 与我的眼泪混在一起。
「金簪雪里埋。」
49
时间还早，尚不到晌午。
雪势却越来越大。
我马不停蹄赶到了贾母处，只说雪愈来愈大，路上不好走，要赶紧回林家侍疾, 还需带上几本书念给父亲。
贾母点头应允，自宝玉死后，她更老了：「他想让你走，我便放你走。」
我的心狠狠一颤, 却没敢回头。
我去藏书房, 带回的诗集只有一箱。
背书那段时间叮叮当当, 不知世间有多少痴男怨女、幸与不幸会成真。
走的匆忙，只有邢夫人来送我。
我在门口含泪拜别，转身上轿, 踏上回家的路。
叮——
天地间, 仙人长叹。
50
再度醒来, 我在大学课堂上。
女老师正拿着书本，打开课件，PPT 封面上书：新解《红楼梦》。
老师低着头，我看不清她的样貌。
「林品瑶？」
听到自己的名字，我下意识起身答道：「到。」
「红楼鬼气, 你怎么看？」
老师抬起头, 直直看向我。
那张脸，似莺儿，像袭人，类宝钗, 也带着几分王熙凤的神韵。
我不禁喃喃自语：「神魔皆以血饲，万事皆有代价。」
这一回，是我该还债了。
- 完 -
□ YvonneKim
备案号:YXY13wdP5LKig3n6Q3fJkLA550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