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黑游记：九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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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游记：九世
【这一世，你为江流儿。】
【你父亲陈光蕊是当朝新科状元，你母亲温娇是当朝宰相殷开山独女。是年三月，陈光蕊因政见不合触怒唐王，贬职赴任途中，于江州水岸被唐王帐下刘洪、李彪假扮歹人杀害。】
【落江之后，我将你带到金山寺，取法名玄奘。】
【十八年来，怕你被仇怨所误，我始终不肯告诉你真相。今你修得小成，寂灭自如，又得唐王召见，机缘已至。】
【唐王古今枭雄，为成霸业不惜亲刃手足，更有独断万古之念。此番召你，取经为虚，扬威为实，借西行之由，肃清周边异民。】
【恐你不从，特遣徒弟三人。】
【大徒孙悟空，原花果山寨主、水帘洞之王。五年前，十万唐军入侵花果山，孙悟空寡不敌众、兵败被擒。识得唐军恐怖之处，遂降，因嗜血残暴，赐名刑者。此番西行，刑者必大开杀戒，以博唐王欢心。】
【二徒猪八戒，原姓朱，晋朱老令公之后，前水军统领。因酒后失言，惹唐王不悦，贬姓为猪，流放高老庄以观后效。闻听取得真经可论功领赏，八戒主动请缨，誓要领了那赏赐。】
【三徒沙和尚，刑部刽子手，因杀人如麻又名杀悟净。此番西行，奉唐王之命监管刑者、八戒，若二人有不臣之心，可先斩后奏。】
【此三人，皆非善类。】
【若想求得正果，西行路上，你有两必须三不要。】
【遇到子母河时，必须喝下河中泉水。】
【抵达灭法国时，必须打开沙悟净的担子。】
【不要对孙悟空说出花果山的现状，除非他放过狮驼岭的三位大王。】
【不要对猪八戒说出高小姐的下落，除非他主动询问。】
【最后，不要对众生苦难报以愧疚和怜悯，须知，命里千般有，没有莫强求。归根结底，已经发生的一切和即将发生的一切，都是定数，也只能是定数。】
1
庭院森森，禅音渺渺。
想不到林子尽头竟有一宏伟佛堂。
「这就是方圆百里规模最大的寺院，观音禅院。」有砍柴的乡亲热情道，「住持方丈金池长老不但有万贯家财，更有菩萨心肠。托他的福，我们才在蝗灾和重税下苟活至今。」
「重税？苟活？」孙悟空眨巴眼睛，「听话里意思，你对圣上很不满呐？」
不等乡亲辩解，他抽出背后铁棒，一棒敲碎那乡亲的头骨。
「大师兄，你也太心急了！就算要杀，也得等人家把话说完嘛！真没礼貌！」
猪八戒抱怨着，拿出钉耙，在尸体上哼哧哼哧耙了一会儿，最后掏出冒着热气的内脏，「师父，新鲜的斋饭！」
「我不饿，你们吃吧。」
我慢慢弯腰，尽量将肚皮紧贴马背，这样可以避免肠胃翻滚带来的呕吐。
「那不给你留了啊，正好俺们也不够吃。」
猪八戒脸露喜色，将内脏分作三份，三人边吃边聊。
「这金池老财怎么处理？」
「他拉拢人心，摆明想聚众作乱，其罪当诛！」
「那咱们吃完就走一遭？」
不多时，我们来到禅院，见到了那位金池长老。
他果然慈眉善目。
听我要往西天拜佛，十分激动，让小沙弥拿出镇院之宝——一件金丝编制的锦斓袈裟。
「高僧请看。」他拉着我的手，指着袈裟上的纹路，「此乃九天云雷，三十年前……」
「如此宝物，留你手里，岂不可惜？」沙和尚声音冰冷，「不如，献与我师！」
「这？」
「不愿意啊？」沙和尚怪叫一声，朝孙悟空递个眼色。
孙悟空嘿笑离开。
很快，院子里烟气弥漫，无数沙弥奔走哭喊：「着火了！着火了！」
「你！」金池长老又惊又怒，伸出手指颤巍巍指着我的鼻子，「你乃得道之士，怎做这无义之举！」
我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能双手合十，心中默念佛号。
不是不为，是不能也。
火势又大了几分，几个年轻力壮的沙弥冲进屋子：「住持——」
话没说完，被埋伏在门后的猪八戒一耙一个砸成了血葫芦。
「造孽，造孽啊！」金池长老老泪横流，「你们这么做，就不怕遭报应，
就不怕菩萨怪罪？」
「菩萨？」孙悟空抓耳挠腮地走进屋子，扛在肩膀的铁棒上挂着一串人头，「菩萨在哪儿？」
「你这个魔头，老衲跟你拼了！」
金池长老悲吼着冲向孙悟空。
「找死！」沙和尚冷笑一声举起月牙铲！
寒光一闪即没。
「罢了，罢了。」断成两截的金池长老气若游丝，说话时血水不断从口鼻涌出，「黑风山黑熊乃老衲至交，他会为老衲报仇的。」
2
在猪八戒搜刮财物时，沙和尚抓到了一个躺在尸堆里装死的小沙弥。
「快说那黑熊是何方神圣，说了就不杀你。」
「我说！」小沙弥抹了把流到嘴里的鼻涕，「我全说！」
原来黑熊不是一只熊，而是一个人，一个身高丈二力大无穷以劫富济贫为生的猛人。
「既然劫富，」沙和尚脸色阴沉，「为何和你家方丈做了至交？」
「因为我家方丈经常接济附近乡亲，两人惺惺相惜。」
「那这黑熊现在何处？」
「离此不远有一黑风山，黑熊便住在山腰草庐。」
「很好。」沙和尚摸了摸小沙弥的脑袋，「乖，闭上眼睛。」
小沙弥流泪摇头：「我不闭！我知道一闭眼你就会杀我！」
「刚说你乖，这就不听话了？！」沙和尚狞笑一声，扭断小沙弥脖颈，「你以为不闭眼我就杀不得你吗？」
砰，尸体重重倒地。
听得我浑身战栗。
见我如此反应，沙和尚拍了拍自己的脑门：「又忘了，又忘了，说好不杀小孩和女人的。」闭上眼睛，假模假样喊了一声「阿弥陀佛」，「这样就可以了吧？」
「我觉得可以了。」孙悟空饶有兴趣地盯着我，「师父意下如何？」
「没有如何不如何，心安即得。」
「那咱们去找黑熊，绝了后患。」
3
我们找到黑熊时，黑熊正在吃饭。
见我身上披着那件袈裟，黑熊脸上的肌肉剧烈抖动：「你们，把金池长老怎么了？」
确定只有他一个人后，猪八戒吐舌头扮鬼脸：「还能怎样，杀了呗！」
「那其他人呢？」
「都杀了。」孙悟空说话时一直盯着黑熊的手，「你有意见？」
「我还真有。」
说罢，黑熊手腕一翻，木桌带着碗筷一齐砸来！
从呼啸风声判断，这黑熊即使不是绝顶高手，也是一流勇将！
幸好孙悟空早有准备。
他厉喝一声抽出铁棒，一棒将木桌砸成漫天屑雨：「你们看好师父，我会会他！」
两人很快战到一起！
一边是开山利斧，势大力沉，一斧下去四周空气阵阵波动！
一边是黑铁长棍，点砸扫刺，一棒挥出两侧草房轰轰倒塌！
越打越凶，越打越快。
初时还能辨别人影，后来只能听到兵刃交击之声！
眼见孙悟空久战不胜，猪八戒和沙和尚纷纷掏出兵器，正要上前助阵，只听山路那边声乐大起：「南海观世音菩萨到！」
我定睛一看，果然在人群中看到一朵白莲花。
4
菩萨亲临，孙悟空和黑熊都住手停战。
等众人行过礼，莲花之上，那身穿华贵丝绸的白脸女人面露微笑：「早听说黑熊骁勇善战，今日一见，名不虚传。」伸手指着黑熊，「我在南海的府邸，缺一护院，你可愿归顺？」
黑熊皱眉不语。
女人身后，数百兵卒已目露杀意。
「我劝你还是降了吧。」孙悟空收起棒子，「面对百倍于己的敌人，降了，不丢人。」
「所以，你那时就是这么想的？」
「你认识我？」
「不认识。」黑熊摇头，「但我听说过这根棍子，它叫如意棒，它的主人是花果山里的齐天大圣。」
「齐天大圣？」孙悟空眼里露出一丝得意，这得意很快又被恐惧取代，他低头喃喃，像是对黑熊说又像是对自己说，「齐天大圣早不在了，这里只有孙行者。」
「行者？又能行到哪儿去？」
黑熊笑了一声，走到女人身边。
「你既是观音，何不修复受损的观音禅院？」他大声道，「只要你将禅院恢复原貌，我甘愿受你驱使！」
「这个简单。」女人指着身后中年男子，「此人是当地官员，就由
他负责重建事宜。」
「多谢菩萨。」
5
收服了黑熊，女人心情大好。
猪八戒察言观色，赶紧送上近段时间搜刮来的财物。
「你们做得很好。我要奖励你们。」
「奖励？」猪八戒喜道，「什么奖励？」
「你这呆子，真的心急。」女人捂嘴咯咯笑，「前方五百里有一庄园，你们的奖励就在那里。」
「多谢菩萨指点。」
我们跪在地上，目送女人离开。
等她走远了些，孙悟空站起来吐了口唾沫：「菩萨菩萨，菩他妈的萨。」
「大师兄你这是什么意思？」沙和尚目露精光，「难道你不知道她的身份？」
「我当然知道她是谁，不就是圣上的干妹妹嘛。」孙悟空牙关紧咬，「一群皇亲国戚，官当腻了，自封仙位继续享受吹捧。」
「你既知她是圣上姐妹，还敢对她不敬？！」
「你少小题大做！我又没对圣上不敬！」孙悟空大翻白眼，「再说你是听不懂话吗？干妹妹干妹妹，什么叫『干』？你给我说什么叫『干』？」
「我不懂什么叫『干』。」沙和尚冷笑，「但，再让我听你大放厥词，我就干你。」
眼看气氛不对，猪八戒赶紧打圆场道：「要俺老猪说啊，管他们呢！他们不愁吃不愁喝，拉屎撒尿都有人伺候，整天闲得蹿稀，想当什么菩萨当什么菩萨！想当什么神仙当什么神仙！咱们还是干咱们的事要紧！」说完冲我傻笑，「是吧师父？」
你说是，那就是吧。
「看！师父默认俺老猪说得对！所以，」猪八戒牵过我的马绳，「出发喽！」
6
傍晚时分，我们见到了那个庄园。
它孤零零地矗立在旷野里，像等待良人的寡妇。
等走得再近一点，发现真是一群寡妇，她们浓妆艳抹、眉眼含笑，戴着面纱扭动腰肢，像是传说中的妖精。
「俺的天！」猪八戒眼都亮了，「菩萨的奖励，果然够劲！」
「喜欢吗？」一名寡妇走过来搂住猪八戒的脖子，「喜欢的话，等会儿可要多下些力哦。」
「没问题！」
猪八戒扔下马绳，抱起寡妇就往院里冲，「床呢？床在哪儿？」
其他三个寡妇不甘示弱，也迎了过来。
「离他妈的我远点！」
孙悟空吼了一声，拎着棒子走到一边。
自那天见了黑熊，这些时日他不知怎么，有些苦闷。
也许是想到了曾是齐天大圣的日子？
「我也不喜欢这个。」沙和尚舔着嘴唇，「你们这里有牛啊羊啊什么的吗？老百姓也行！」
「有倒是有。」一名寡妇奇怪道，「你要它作甚？」
「他是技痒了。」躺在稻堆上的孙悟空把玩着干瘪的狗尾巴草，「他以前是刑部第一刽子手，每天都要将犯人剥皮抽筋，这些天迟迟找不到练手的玩意儿，急得快哭了。」
「真的假的啊？唬人的吧？」
「唬人？说出来怕吓死你们！」孙悟空指着沙和尚的光头，「知道他为什么没头发吗？其实原来他也有老孙这么多毛发，后来剥一张人皮掉一根头发，剥一张人皮掉一根头发……」
寡妇们尖叫着，围到我的身边。
「高僧/圣僧/和尚，我好怕/好冷/好寂寞，你能搂我/抱我/顶我一下吗？」
「很抱歉，我不能。」
我摇了摇头，准备找地方歇息。
「别这么高冷嘛，哪怕陪我们说说话呢？」
看得出，她们是真的饥渴。
「看这里。」我指着白马，「它叫白龙马，虽然不是真龙，但比所有男人都龙精虎猛。」
「真没意思。」寡妇们看向院子，「不如我们也去找那个呆子？」
「就他一个啊？」
「有一个就不错了！」
「那可得讲个先来后到！我先去了！」
「美得你！一起！」
7
月亮升起来时，猪八戒也出来了。
比进去时瘦了两圈。
「哎呀，你这是从大白猪变成猪肉脯了！」
孙悟空说了一句，不知看到什么，嬉皮笑脸变得严肃端庄。
我赶紧回头。
看到寡妇们站在猪八戒的身后，她们已取下面纱，却是圣上的姨母和三位妹妹！
「拜见黎山老母，观音菩萨，文殊菩萨，普
贤菩萨。」
我们赶紧跪下行礼。
猪八戒也要跪，被黎山老母一把拉住。
「免礼。」她一边笑，一边捏猪八戒的腰，「刚才，是对你们的考验。现在，我们很满意。」指着前方小路，「此去不远，有一五庄观，相传观中有人参果树，食果可延年益寿、填髓安神。」拍了拍猪八戒的屁股，「快去补补身子吧。」
「是。」
不敢怠慢，我们火速离开。
等走出几里，沙和尚实在忍不住了，就问猪八戒到底怎么回事。
原来那些女人玩遍了宫里的侍卫，想出来吃口野菜。
这所院子，就是她们数十「私房」之一。
「离了个大谱！」孙悟空狠抓脑袋，「她们家里就不管？」
「她们都是圣上亲眷，做丈夫的哪个敢管？」猪八戒有气无力，「除此之外，俺还听说，就那个观音，她生育不了，在外面认了一堆干儿子。」
「说清楚，你这个干是哪个干？」
「这也敢问？不要命了？」沙和尚瞪了孙悟空一眼，脸上却露出喜意。
8
问了好多人，终于找到那个五庄观。
它比我想象中小了许多，粗略估算只有几十平米。
院中也没果树，只有一看不出名目的绿植。
我们进去时，几位身穿道袍的老者正围着绿植打坐。
「问一下啊。」孙悟空东张西望，「人参果在哪儿呢？」
「人参果？」
正中那位老道愣了一下后，哈哈大笑。
「看，我猜得没错吧？」另一位老者抚须浅笑，「他们一进门，我就知道他们定是为人参果而来。」
「这里没有什么人参果。」第三位老者摇头苦笑，「只有几个上不了台面的老东西。」
真没有吗？
孙悟空轻咳一声，猪八戒和沙和尚兵分两路，翻箱倒柜。
「你们这是做什么？」大笑老道不悦道，「这里是道观，若是不想清修，就请出去！」
「清风，随他们吧。」苦笑老者继续苦笑，「反正也翻不到什么好东西。」
这边猪八戒和沙和尚已经折返。
灰头土脸，两手空空，果然没翻到好东西。
「其实根本没有什么人参果。」苦笑老者指着自己，「你们在外面听到的，都是我瞎编乱造的。」
「你？」孙悟空瞳孔收缩，「你是谁啊？」
「我不是谁，我是这里的掌教镇元子，因经常给人看宅，又得了个地祖美称。」苦笑老者指着其他二位，「这两位是我的弟子清风、明月。」
「不是吧？你弟子看起来比你还老啊！」
「那是我常年清修，驻颜有术。」
「敢问你今年几岁？」
「六十年前，我收他们为徒，那时他们不过十二三，正经的黄口孺子。」苦笑老者面露得色，「时至今日，黄口孺子早白发苍苍，而我也，年过九旬。」
「这么大还说瞎话？为什么骗人们说这里有人参果？」
「因为我想让更多的人知道这里、来到这里。」
「哦？」
「除清风明月，我再无弟子。现在年事已高，需要新的传人。只要来的人多，总有投缘的。」苦笑老者指着我，「就像这位，眉眼间颇有灵性，接手后定能将道观发扬光大。」
「师父，他要你当他徒弟呢？」孙悟空努了努嘴，「要不，你出去避避？」
我看了看左右。
猪八戒正在用耙子梳头，沙和尚的眼里已藏不住渴望。
「那，听你的。」
9
我站在院子外，看着那太阳缓缓下沉。
金色余晖如一场细雨，将整座小城团团包围。
有小孩闻到了道观里煮肉的味道，蹲在角落，顺着墙根使劲吸溜鼻子。
他似乎想过来，却因惧怕我不敢过来。
那我就过去。
我走到他身边，替他捉住跳到脖子里的虱子：「饿了？」
小孩点头。
「想吃什么？」
小孩指着不远处卖馒头的摊贩。
「那跟我走。」
我拉着小孩，买了几个馒头，找了棵树坐下。
「你叫什么名字？」
小孩狼吞虎咽：「我没爹娘。」
「那和我一样。但我有一个名字。」
「你叫什么？」
「江流儿。」
「江流儿，这名字还挺好听的。」小孩咧嘴乐，「你是
在江边长大的吗？」
「是啊。」
「这里没有江，连河都没有。」
「没有不见得是坏事。」
「那你来这里做什么呢？」
「取经。」
「取什么经？」
「我也不知道要取的是什么经，有人要我取，我就去取。」
「那你跟我一样，我也不知道什么叫偷，有人叫我偷，我就去偷。」小孩犹豫了一下后，拿起最后一个馒头，「偷东西可以有东西吃，取经有什么用？」
「我也不知道有什么用，但应该有用。」
「你什么都不知道，就跑这么远？」
「因为我很想做点什么，现在的我，只能取经，也只会取经。」
「你想做什么？」
「我想做的，太多，太虚幻，我不认为我最后能做到。」
「但你还是要去做？」
「因为我对这一切不满意。」
「和我一样，我也对这一切不满意，可我连要做什么都不知道。」
「会知道的。」
我摸着小孩的头，听到孙悟空在远处喊我。
「有人喊你师父？」
「我听到了。」
「他是你徒弟？看着很凶啊。」
「他很痛苦，不得不凶，凶是自我保护。」
「你就他一个徒弟吗？」
「还有两个。」
「他们也很凶吗？」
「他们也很痛苦。」
「咦？他们出来了，果然是三个！」
「我要走了。」
「要去哪里？」
「很远很远。」
「那我们还会再见吗？」
「也许吧。」
「也许是什么意思？」
「也许是定数之外。」
「定数又是什么？」
「是这天上的云，云上的天。好了，我走了。」
10
路上，猪八戒绘声绘色，描述沙和尚的剥皮之术和烹饪技能如何了得，问我没吃到肉是否心有不甘。
「他们又没得罪圣上，为什么要吃他们呢？」
「饿了呀，刚好沙师弟手痒难耐。再说那三个老道一把年纪还那么精神，肯定修为高深，吃了他们相当于吃到人参果，食补，弄不好比人参果还有效。」说到这里，猪八戒奇怪道，「师父，你平时可没问过为什么，这次是怎么了？」
「还能怎么，找到初心了呗。」孙悟空阴阳怪气，「你们没出来时，我看师父和那小孩聊得很欢，相信师父一定从那小孩身上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曾经的师父？」猪八戒来兴趣了，「那是个怎样的存在？」
「肯定天天念经喽，不像咱们打打杀杀。」孙悟空说着说着又苦闷了，「现在可好，都他妈去取经，连打打杀杀也没了。」
「想打打杀杀还不容易？」沙和尚指着远处山峰，「听说这平顶山里有两个侠盗，打着替天行道的旗号四处捣乱，咱们把它平了，也算是为圣上分忧。」
「这是平顶山？」孙悟空睁大眼睛，「那两个家伙叫什么？」
「真名不知道，只知道外号。一个叫金角，一个叫银角，两个土老帽山大王。怎么你认识？」
「不认识，我不认识。」
尽管嘴上不承认，可我看到孙悟空的眼神里有一丝慌乱。
沙和尚似乎也看到了。
晚上，迷迷糊糊，我听到沙和尚喊我：「师父，师父。」
我睁开眼，发现孙悟空不见了。
「他肯定去见金角银角了。」沙和尚握紧月牙铲，「我已通知附近官兵，大部队很快就到。」
「你想杀悟空？」
「想杀早杀了，何必等到现在，我是要救他。」
「怎么救？」
「金角银角是圣上的眼中钉肉中刺，早在出发前已安排我诛杀两贼。」沙和尚停顿片刻，继续道，「圣上还说，若孙悟空心有反意，一并杀了。」
「那你？」
「相处这么久，就算是条狗也有点感情，何况是大师兄？」沙和尚指着远处星星点点的火光，「我不敢抗旨，所以通知了附近官兵前来剿匪，又不想伤了大师兄，所以在官兵赶到前先通知你们。咱们得在官兵前面找到大师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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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将马拴好，一路小跑。
在一个凹陷的洞穴里，见到了孙悟空。
他跪在金角银角面前，像做错事的孩子。
「就当我求你们了，好吗？」
「你是我们的大哥，我们用不
着你求。」
「既然还认我这个大哥，那就听大哥的，赶紧离开这里。」孙悟空握紧拳头，「沙悟净是刑部的人，他既然知道你们躲在这里肯定不会放过你们，弄不好这会儿就带着官兵在来的路上，等他到了，想走也晚了！」
「那就不走，那就跟他们拼！」穿黄色衣服的金角豪气勃发。
「拼？拿什么拼？」孙悟空用力咬牙，「当初唐军围攻花果山，各位兄弟前来助阵，当时也是想和唐军拼，结果呢？结果一半兄弟命丧当场，另一半兄弟多数被擒，在刑部生不如死！」
「亏你还记得这事！」白衣服的银角面露鄙夷，「那时你是花果山之王、水帘洞洞主，是不把权贵放在眼里的齐天大圣！兄弟们敬佩你的为人，这才冒着被砍头的危险给你助阵！结果你摇身一变，变成了摇头摆尾的哈巴狗！」
「我——」孙悟空痛苦道，「你以为我想这样？」
「不然呢？」银角得理不饶人，「你现在不是得到想要的一切了吗？荣华富贵、大唐取经人！听说取经归来你能当将军，真是可喜可贺！」
正听得入神，沙和尚拽了拽我的衣袖。
回头看时，见那星星之火已成燎原之势。
「马上就到了，得赶紧劝大师兄离开！」
担心多生事端，我让猪八戒和沙和尚留在原地，自己快步走出石堆：「悟空！」
孙悟空转头：「师父？你怎么在这儿？」
「我有几句要紧话给你说。」我想把孙悟空骗到其他地方，「你且随我来。」
「慢着！」
不等孙悟空回话，银角闪身而出，一个箭步就冲到我的面前：「你就是他师父？」
我点头。
「我道你三头六臂，原来如此文弱。」银角眼中杀气大作，「若你不在了，姓孙的是不是就不用去什么鸟西天了？」
他说着，袖筒里滑出一杆短枪，一枪刺向我的咽喉！
那边沙和尚和猪八戒吼叫着冲了出来，可惜距离太远，力有未逮。
眼看就要死在银角枪下，忽然，一根棍子蛇形蹿出，千钧一发间架住了近在咫尺的枪头。
「你，」我隐约猜到银角为什么要杀我了，「很够朋友。」
银角似乎听懂了，朝我眨了一下眼睛。
眨完，成了人形刺猬！
12
大部队来了。
他们身穿精甲，手持劲弓，密密麻麻站在两侧山岗，在黑暗中，犹如雕像。
「银角！」
悟空叫了一声，接过银角摔落的尸体。
「他知道他跑不了，他知道你不会对他动手，所以他对我动手。」我蹲在悟空身边，「那些官兵不知道你在救我，他们只当你正在缉拿银角，你安全了。」
「我安全了，我安全了。」悟空泪流满面，「和之前一样，兄弟们用自己的命换来了我的安全。」
「他嘴上虽那样说，但心里永远把你当大哥。」
「可我这个大哥，不合格啊！」悟空咆哮着，忽然想到什么，赶紧转身，「金角？」
金角也是刺猬。
在银角中箭之前，他已中箭。
但他还没死，还有最后一口气。
「金角！」悟空冲到金角身边，伸手去捂永远捂不完的血水，「别死啊，你别死啊！」
「我也不想死啊，可下面还有好多兄弟呢。」金角抓住悟空的手，「大哥，你知道我们为什么还在这里吗？因为我们知道你知道我们在这里。我们以为有一天你还会来找我们。现在我们终于等到你了，可你——」
「金角！！！」
悟空发出惊天动地的悲鸣！
他的手中已握紧了那根令人闻风丧胆的如意棒！
「金角已经死了！银角也死了！」沙和尚冲众官兵挥手，「你们亲眼所见，我大师兄绝无反意！我大师兄对圣上，忠心耿耿！」
那边猪八戒死死抱着孙悟空的腰。
13
「为什么？」
官兵散尽后，悟空找到沙和尚，「你不是想我死吗？为什么还要那样说？」
「因为你是大师兄。」
「放屁！」悟空眼珠通红，「说实话，不说咱们就死斗！」
「因为他身不由己。」猪八戒站在两人之间，「他是刑部的人，不敢也不能违抗圣旨。他也是咱们的人，不忍也不愿自相
残杀。」
「这个理由不够！」悟空不依不饶，「说！」
「好，我说。」
「说啊！」
「你们只知我是刑部的刽子手，你们可知我在进刑部之前是什么？」
「是什么？」
「其实也不是什么，是个厨子。」沙和尚抬头看天，头抬得很高很高，「郭云郭大将军的厨子。」
「郭云？流沙河那个郭云？」悟空愣了，「你竟是他的人？」
「流沙河郭云是圣上还没成为圣上时的心腹大患。听说他善待下属，心系黎民，有文王遗风。」猪八戒唏嘘道，「可惜流沙一战，郭云连带他的沙河十八营一起覆灭，只有年幼的儿子侥幸逃得性命。」
「先主在时，对我恩重如山。先主不在，我便要替先主复仇。为此，我削发明志。进入刑部后，十多年来，我替唐王杀了很多不该杀的人，只为博得他的完全信任。等有朝一日，等我离他九尺之内，我定用手中月牙铲了他的罪孽！」
「你。」悟空松开沙和尚的衣领，「很了不起。」
他垂头丧气，倒地蜷缩，「我不如你。」
「那，」猪八戒犹豫道，「咱们还取经吗？」
「取。」沙和尚深深吸了口气，「在没有获得他的完全信任前，我必须完成他交给我的每一项任务。不管这任务是西天取经还是滥杀无辜。」
「所以你并不是一个冷血吃人魔。」猪八戒憨笑，「但我是。」
一夜无话。
天亮后，我们继续赶路，继续西行。
14
在沙和尚的建议下，我们舍弃原有路线，绕了一圈后进入火焰山。
「真是疯了，像下火似的。」
刚进火焰山，猪八戒就热得受不了了。
没办法，就他长得胖。
又走了几天，白龙马也不行了。
「八戒不行是小事，最多中暑而死。」悟空难得有了好心情，「马不行，可是大事。」
「为什么？」猪八戒十分不悦。
「因为师父要坐马啊，他常年念经，身子骨弱，经不得长途跋涉。师父要是倒了，经也取不了了。」
这家伙，嫌弃我就直说嘛，拐弯抹角的。
「要我说全怪老沙。」猪八戒哼唧着，把矛头对准沙和尚，「走哪儿不好，走这破地方！」
「地方虽破。但有我需要的东西。」
「什么啊？」
「孩子，红孩子。」怕我们听不懂，沙和尚详细解释，「红孩儿是远近闻名的神童，我想把他掳走献给观音。若能得到观音赏识，便有接近唐王的机会。」
自从坦露心迹后，沙和尚连圣上也不喊了，一口一个唐王叫着。
不过好像，也不怎么乱杀人了。
「就知道你没安好心！」猪八戒气得脖子通红，「为了你一己私欲，害得弟兄们跟着受罪。」
「我那叫一己私欲吗？」沙和尚据理力争，「唐王残暴无道，天下义士无不割其头而后快，我这是舍得一身剐敢把唐王拉下马！」
「不管咋说，你抢孩子的动机非常低端！说到孩子，」猪八戒舔着干裂的嘴巴，「听说附近有一女儿国，国内有一子母河，任何人只要喝下泉水，立刻怀孕！要不把那观音请来大喝一顿？」
子母河？
出发之前，法明长老让我「两必须三不要」。
其中之一，必须喝下子母河里的水。
「竟有此事？」沙和尚问出了我想问的问题，「那什么女儿国离这儿多远？」
「也不算很远，你不会真想请那个破鞋吧？」
「那倒不用。」沙和尚抚摸着自己的肚子，「我想先喝喝试试，如果有效，就装进瓶子带走。」
「看来你是真的想杀圣上啊，连自己的肚皮都豁出去了！」
「想杀又怎样？这里就咱们几个，还怕有人泄密？再说咱们几个里，师父一心证道，肯定不会管闲事破事。大师兄出身不好，就算肯说也未必肯信。至于你，你以为你还是水军统领啊！你是发配到高老庄的罪人啊！」
这番话似乎戳到猪八戒的痛处。
从那时到子母河前，他再没说一句话。
15
「我说二师兄，你别真一句话不说啊。」看着那并不清澈甚至有些浑浊的河水，沙和尚气急败坏，「咱们这几个人，就你知道子母河，你，
你看看这是不是啊？」
猪八戒哼唧着，点头。
「行，真成哑巴了。」沙和尚脸露狠色，「那我试试！」
他说着，拿出木瓢，取水。
「甜！」喝完之后，他竖起大拇指，「甜爆！」
这给了我合理喝水的理由。
正要接瓢，他凑到我的耳边：「师父别喝，我骗他的，水腥臭，像马尿。」
干吗要多嘴呢？
这一说，我喝是不喝？
好在猪八戒和悟空已经上当，喝了不少，哇哇大吐。
「师徒一场。」我夺过木瓢，「同甘共苦。」
果然腥臭。
两炷香后，在我们吐得接近虚脱之际，一队女兵把我们包围起来。
「绑起来！」
领头女兵一声令下，我们被绑成麻花。
「奇耻大辱！」悟空脸色铁青，「要不是老孙吐个半死，一棒敲爆你们脑壳！」「俺也一样！」
「还有我！」
「我」字结束，一人挨了十多耳光。
「你这个和尚，还算口舌干净。」女兵盯着我，「可惜你不该喝河里的水。」大喝一声，「通通斩了！」
什么？
喝水就要砍头？
这比悟空他们还要过分！
「女施主。」事关重大，我必须加快语速，「这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们都是东土大唐来的和尚，要去西天极乐世界拜佛取经，途经此地口渴难耐，这才——」
「东土大唐？」女兵先惊后喜，「杀的就是你们东土大唐！来人，先把他们关起来，等女王择日，当众凌迟！」
我哪句话说错了吗？
「完了完了。」猪八戒面如死灰，「等会儿要在监狱生产了！」
「这东西能那么灵？」
「俺也是听别人说，所以才想试试。」
「我试是为了找机会复仇，你试是为了什么？」沙和尚垂头丧气，「现在可好，试出毛病来了！」
说话间，女兵押着我们走进小城。
虽为女儿国，城内也有男人，但大多是老人和小孩。
除此之外，不管男女老少，每个人都穿着厚重盔甲，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愤怒和绝望。
这里到底怎么了？
16
天黑时，监狱外一阵骚动，隐约听到阵阵欢呼。
「我们女王来了。」看守女兵笑，「不是想知道我们为什么要杀你们吗？等会儿就让你们死个明白。」
听得我们面面相觑。
片刻，一双靴子停在牢房外。
我抬头，看到一张满是刀疤的脸。
「我是这里的女王。」刀疤扫了我们一眼，「谁是带头的？」
「他是我们师父。」
「那我问你。」刀疤蹲在我的面前，「是谁派你们来的？」
「没人派我们来。」我实话实说，「我们只是听说这里有一条子母河，想试试喝下河水后是否能够怀孕。」
「你这是不打自招啊。」刀疤冷笑，「东土大唐，试试子母河水，真当我女儿国无人！」
这，哪儿跟哪儿啊。
「好好看着他们，明日午时，凌迟！」
扔下一句狠话后，刀疤转身欲走。
「曹尼玛！老子曹尼玛！」自知性命不保，沙和尚破口大骂，「趁我没力气偷袭我，有本事就把我放了重新比画！我肯定抽你们的筋扒你们的皮，喝干你们的血吃净你们的肉！」骂了几句，明白复仇无望，面东悲号道，「先主啊先主，老沙我无能啊！本想杀了唐王，无奈遭这小人之手！」
「你说什么？」已经走到门口的刀疤快速转身，「再说一遍！」
「你要说我就说？我怎么那么听话呢？曹尼玛！」沙和尚骂得兴起，「要杀就杀要剐就剐，我平生杀人无算，可从不在杀人前折腾人！」
听得猪八戒一头冷汗：「别别别！你要死就死，俺老猪还想活！」
许是沙和尚视死如归的气势打动了刀疤，短暂的愕然后，刀疤开始，脱衣服。
她的身上也全是伤疤。
「唬谁呢？」沙和尚不甘示弱，「老子我杀人多了，早不在乎了，只要能给先主报仇，就算死后被那些冤魂生吞活剥也乐意！」
「你要杀唐王，为先主报仇？」
「是又如何？」
「不如何。」她指着那些伤疤，声音如岩石般坚硬，「看到这些伤疤了吗？都是唐王所赐。所以，如果要杀唐
王，算我一个。」
17
从阶下囚变成席上客，只用了短短半小时。
如果是定数，那这定数确实奥妙。
吃着，刀疤给我们讲了女儿国的故事。
几十年前，女儿国还不叫女儿国，城市也远比现在繁华。
一天，老国王接见了一位远道而来的贵客。
这位贵客是不世出的青年才俊，雄心壮志、意气风发，将年幼的公主迷得神魂颠倒。
贵客自称自己遭贼军围困，想借兵讨贼。
老国王见他有胆有识，十分喜欢，同意了他的请求。
三天后，贵客满意离开。
带走的不但有数千兵马，还有公主的身子。
「等着吧，等我成为全天下的王，我定鲜花铺路，迎娶我的女王。」
多么甜蜜的约定，多么坚定的誓言！
可，一切都是骗局。
在讨贼成功后，羽翼丰满的贵客屠杀了不属于自己的「杂兵」。
一时间，国内仅剩妇孺。
气愤的老国王找到贵客，想让他赔礼认错，却被关入地牢折磨而死！
国恨家仇，被怒火吞噬的公主提枪上马，带着仅剩的男人们发起疯狂反扑！
却被瞬间镇压！
公主自己也身陷囹圄！
每日都要遭受不同男人的羞辱折磨！
终于有一日，老天开眼，公主逃了出来，回到这里加冕为王。
登基大典上，看着满城的白布，她握紧拳头，在心中震耳欲聋地呐喊，有朝一日，血债血偿！
18
「那贵客，就是后来的唐王？」
「是的。」
「那子母河呢？」
「它是一个没办法的办法。」
虽然复仇心切，但双方势力太过悬殊。
尤其是女儿国，最能打的那批男人都被贵客带走屠戮。
不能打的那批男人，也在长年累月的反攻中损耗殆尽。
很快，连女人也不多了。
为了征得兵源，女王谎称子母河水能让人怀孕。
此话一出，立刻有许多人慕名来此，然后被强制征用……
「确实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悟空点头，「难怪要杀我们，你们是怕我们几个喝完水后没有怀孕，揭开这子母河的骗局。」
「若是普通人，我们可以强行征用。可几位腰藏利刃，一看就是身怀绝技，为减少麻烦，只得杀了灭口。」
「那你现在怎么想？」
「这些年，我孤身抗唐，身心俱疲。穷兵黩武，城中百姓也早有怨言。今日得见诸位高僧，方知我道不孤。至于以后如何，全凭诸位遥领。」
晚宴之后，女王送我们回去休息。
路过池塘庭院，不知想到什么，她脸色黯然。
「如果他没有杀那些人没有杀你的父亲，你其实并不恨他，对吗？」
「何以见得？」
「因为你仰望他。」我指着湖中的鸳鸯，「像他那样的人，从不会被女人和誓言所缚。能和他像鸳鸯般同游，哪怕只有一刻，也满足了。」
「果然是高僧。」她面露期待，「那以高僧之见，我怎么做才是对的？」
「我也不知。」
「高僧也有不知？」
「比你更多。」
19
离开女儿国时，全城百姓为我们送行。
「保重！」
女王在城楼上朝我挥手。
「师父，」猪八戒不知道我和女王聊天的事，还以为女王看上我了，「这女人条子还行，就是一身疤寒碜了些，当然，你要是没意见我也举双手赞成。」
「别瞎说。」我扯开话题，「看看下一站是什么地方？」
猪八戒拿出地图扫了一眼：「靠，狮驼岭！」
闻听此名，我，悟空，沙和尚，不，我们四个都精神一振。
【不要对孙悟空说花果山的现状，除非他放过狮驼岭的三位大王。】
悟空和狮驼岭，有什么联系吗？
我想着，看了看悟空，发现他的眼神异常复杂，非要形容的话，就是四分遗憾三分向往两分恐惧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迷茫。
相比之下，猪八戒的表情倒十分简单，就是单纯的害怕。
害怕？
印象中他不是胆小的人，这三位大王很厉害吗？
「不但厉害，而且棘手。」沙和尚干咳一声，「出发之前，圣上，不，狗唐王给我下令，要想方设法摆平狮驼岭。」
「厉害在哪儿？
」
「狮驼岭共有三位大王，分别是狮王、象王、金翅大鹏王。名为妖王，实为豪杰。」说到这里，沙和尚看了悟空一眼，「他们占山为寇，但很受乡民拥戴，麾下更有数万随从，寻常州府难以应对，因此厉害。」
「棘手在哪儿？」
「三大王金翅大鹏，乃前朝国相之后。唐王执宰天下，为安抚前朝旧部，宣称不对其动一兵一卒。」
「不动一兵一卒？还让摆平狮驼岭？」猪八戒咂舌道，「圣上糊涂啊！」
「他不是糊涂，他是险恶。在他的布置里，大师兄是成败关键。」
「你说。」悟空抬头，「我听听看。」
「你是花果山之王，江湖地位犹在三位大王之上。你若出面，三位大王必好酒相待。等酒醉人晕，三位大王不过三只待宰羔羊。」沙和尚说着说着，朝地上狠吐口水，「这是个丧良心的活，但我为了接近唐王，硬着头皮也得干。」
「这还轮不到你吧？」猪八戒挤眉弄眼，「都说大师兄才是成败关键了。」拍了拍悟空肩膀，「怎么说啊，大师兄？」
「先过去瞧瞧吧。」
20
离狮驼岭越来越近，路上百姓也越来越多。
看得出，三位大王确实很受乡亲拥戴。
等来到一处集镇，只听鞭炮声起，数百健儿乘快马呼啸而来。
「奉我家大王之命，」健儿们单膝跪地，声若洪钟，「请花果山水帘洞孙大圣进山一叙！」
「我。」悟空面露难色，「我要去吗？」
「这次不去。难再有下次。」
「听师父的。」
我们坐着轿子上山，一路都有人给悟空行礼。
「大师兄有牌面啊！」猪八戒大开眼界，「什么时候我老猪也能这样就好了。」
「这算什么。我当年在花果山时——算了。」
嘴上说算了，一双眼却舍不得眨一下。
到了山间府邸，见好大一片酒席，数万人正举杯痛饮、把酒言欢！
「孙大圣！」
不知谁喊了一句。
然后是第二句，第三句。
最后无数句组成一句，声浪如雷，惊天动地！
「孙大圣！」等掌声和欢呼声稍歇，三位豪客齐步而出，「可算把你盼来了！」走过来拉着悟空的手，「今日这酒，就是为你而摆！数万兄弟，都是为你而来！」
「太，太隆重了。」悟空支吾道，「我受不起。」
「谁说你受不起？」狮王高声道，「二十年前，贼兵乱起，兄弟们朝不保夕，是你在花果山庇护大家！」
「十三年前，」象王接着道，「唐王席卷天下，所到之处如风卷残云，是你在水帘洞竖起义旗！」
「所以，没有人比你更受得起！」金翅大鹏王双手指天，「你不但是我们的带路大哥，还是我们的救命恩人！就算你今天成了大唐孙行者，同样如此！就算你今天要拿走我三兄弟的命，同样也如此！」
说罢，三位大王一起跪倒！
数万人旋即跟上！
「你，你，你，」悟空语无伦次，「你们怎知我，我，我要杀你？」
「因为你早杀了我们的好大哥好恩人。」金翅大鹏王闭上眼睛，「你连我们的大哥都杀了，再杀我们又能如何？」
「是啊，把我们都杀了吧！拿着我们的头，换你一世荣华！」象王眼含热泪，「毕竟我们能为你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呼————」
悟空，缓缓，缓缓，吐了一口长气。
「我确实接到命令，要割下你们的头传首九边。」他走到酒桌前，给自己倒了一杯，「但我并不会杀你们。」
「你们是我的好兄弟好朋友，」他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杀你们，比杀我自己还难受。」
「你们都说我背叛了你们，你们都说我夹起尾巴当了叛徒。」他又倒一杯酒，「你们可知，我为何要降？」
「我是怕了，怕你们跟着我继续打下去，」他将酒倒在地上，「怕你们，像我花果山三万百姓一样，成为唐军刀下亡魂！」
「所以我降，想用投降换来没有尊严的安宁。」他抬头看天，「花果山里，还有数百老幼，只有我降，他们才能活。」
「这些年，奉唐王之命胡作非为，我自己都痛恨自己。」
「我
甚至想过死。」
「但我不能死。」
「我活着，唐军畏惧我的恶名还不敢太过放肆，我若死了，花果山第二天就会被夷为平地。」
「其实。花果山早就没了……」
「什么？」他猛地抬头，眼睛亮如火炬，「你说什么？」
我说，花果山早就没了。
在你被俘的当晚，担心别人打着你的旗号犯上作乱，数十万唐军将花果山夷为平地。
「那你为何不早说？！」他怒吼一声，拿出铁棒朝我脑袋上敲，「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还好，铁棒在离我额头只有几公分时，硬生生停下。
「我说了，你就会反。」
「我现在一样要反！」他持棍冲天，「枉我忍辱负重，竟不能护乡亲周全，唐王，你欺人太甚！」转头冲众人，「弟兄们，你们可愿随我，再冲一次！哪怕粉身碎骨？！」
死一样的寂静后，是山崩般的呼喊！
「可我们要去取经啊。」我看着他，「你不去灵山了吗？」
「灵山？灵山真的存在吗？恐怕是另一个骗局吧？至于取经，呵呵，我不需要什么真经，因为我自己就是，齐天大圣！」
21
在众人的欢送下，我们狼狈下山。
「真是倒霉啊。」猪八戒哪壶不开提哪壶，「功劳没拿到，还把大师兄给折进去了。」
「他不是折进去，他是回到了他的路。」我看着脸色凝重的沙和尚，「你心系复仇，为何不留下入伙？」
「我和他的情况不一样。相比大规模作战，我更信任自己的杀人技。」
「所以你愿意继续取经？」
「这是我接近唐王的有效途径。」
「那，咱们走吧。」
我们骑马的骑马，挑担的挑担，沿原路继续前进，很快抵达下一个地方，灭法国。
【抵达灭法国时，必须打开沙悟净的担子。】
沙和尚有两副担子，一副放着我们的衣物用品、临时干粮、圣旨官印……
另一副，始终被带子缠着。
不止一次，悟空和猪八戒闹着要看看里面放有什么宝贝，都被沙和尚找借口拦下。
现在？
现在我真不知道要怎么做。
「到灭法国了。」沙和尚不知道我在想什么，他拿出圣旨，照本宣科般读着，「协助当地官兵，绞杀一万和尚？」
读完他自己都愣了，「一万名，这是灵山分部？」
「不是要取真经吗？怎么还杀和尚？」猪八戒外表憨傻，心里却很精明，「怕不是有什么圈套吧？」
「就算是圈套，我也要跳进去钻进去！」沙和尚拿起月牙铲，「师父，老猪，你们俩先在此歇息，我去找当地守军通通气。」
「等一下。」我回过神来。
「怎么了？」
「我想看看，你这担子里，放的是什么。」
「师父为何突然想看我的担子？」沙和尚犹豫了一下，「担子里都是我个人私物。」
「什么私物？」
「一些书信。」
「谁的书信？」
沙和尚缄口不语。
「哎呀，老沙呀，都什么时候了还玩神秘？」猪八戒笑得很猥琐，「你连复仇大事都说了，大师兄也东山再起了，就算你担子里放着圣上的内裤，在这翻云覆雨的大时代前也掀不起什么波澜。」
「是，先主遗孀的来信。」
「写的什么？」
「我不知道，我不敢看。」
「为何不敢？」
「我怕她们骂我是走狗叛徒。」
「你还怕被人骂？」
「别人骂我不怕，大不了割了他们舌头。她们不一样，她们是先主的人，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先主。」
「我明白了。你不是怕她们骂。你是怕知道她们知道你的现状。」
「是。我一直都在逃避。虽然喜欢杀人，胆子却很小。就连报仇都不敢像大师兄那样大张旗鼓。」
「但你不能逃一辈子。」
「那我，打开看看？」
「我希望你打开看看。因为她们可能需要你的帮助。」
22
在我的劝说下，沙和尚终于鼓足勇气。
他倒转铲子，小心翼翼剪开担子上的布条，小心翼翼拿出里面的书信，小心翼翼拆开，小心翼翼拿到眼前。
然后，他又哭又笑，提起铲子跑了出去。
「反应这么暴躁吗？」
猪八戒捡起落在地上的信，「让俺老猪看看究竟写了什——靠！真的假的？！」
「什么啊？」
「那个郭云的后人，郭夏，离开流沙河后就来了这里，还当了和尚为老爹敲木鱼积功德。」
是这样吗？
难怪要杀一万个和尚，宁杀错，不放过啊。
再往深处想，圣上连躲起来的和尚都能找到，怎会查不到刽子手的祖宗十八代？
他肯定早就知道沙和尚的身份，故意安排他执行这次的任务。
「看来老沙始终没得到信任。」猪八戒咂巴舌头，「这辈子，他是别想接近圣上了。」说完打了个哈欠，「师父，等着也是干等，不如咱们先睡会儿——靠，师父你什么时候已经睡了？」
我没睡，只在闭目打坐，顺带为城中和尚祷告。
可惜我的祷告并没起作用，很快，外面人影嘈杂，到处都是哭喊和哀呼。
「这里还有两个！」
哗啦一声，屋内冲进十多个官兵。
他们眼珠通红，双手因过度兴奋微微颤抖，见到我们拿刀就砍。
「师父你先撤！俺老猪挡住他们！」
猪八戒一跃而起，挡在我的身前，手中钉耙舞成一道旋风。无奈双拳难敌四手，随着越来越多的官兵加入，很快便气喘吁吁。
我急中生智，将那件锦斓袈裟扔了出去。
众官兵识得宝贝，争相抢夺，屋子里顿时乱成一片。
我们便趁乱逃出。
然而街道上也是刀光剑影。
「师父，要不你自己走吧。」路过一间茅屋时，猪八戒捂着肚子，「俺肚子疼，要先拉屎。」
我低头一看，见猪八戒的肚皮上明晃晃插着数把钢刀。
「八戒！」
「别管俺了。」八戒脸色苍白，「那些家伙马上就杀过来了，老猪俺是个累赘。」
「师父？」旁边传来沙和尚的呼声，「二师兄怎么了？」
我闻声回头，见他就在身后不远，旁边还跟着一痴胖男子，两人从头到脚都用纱巾包得严严实实。
「你来得正好。」我大喜过望，「你二师兄受伤了，咱们快找地方给他医治。」
谁知他摇摇头，往后退了一步。
「悟净？」
「师父，对不起，我没时间。」他指着那名痴胖，「我得先送公子到安全的地方。」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我不回来了。我，以后就留在公子身边。」
「你不取经了吗？」
「我取经只为接近唐王为先主复仇，现在我已找到公子，复仇之事就留给大师兄他们吧。」他说着，朝我拜了一拜，「师父，最后叫你一声师父，这辈子咱们估计不会再见了，要是有下辈子，我一定当一个好徒弟。」
他拜完就走，很快消失在乱糟糟的人海里。
23
许是上天开眼，那晚官兵没有再惊扰我们。
天将亮时，我扶着八戒找到一家药铺。
「他失血过多，已不可救。」郎中拿出一些草药，「敷点止痛药吧，让他走之前少受点罪。」
我摸出全部银两，买下所有草药，一股脑贴在八戒的肚皮上。
「好了，俺不疼了。」八戒傻乐，一笑就口鼻喷血，「师父，咱们走吧。」
「去哪儿？」
「去取经。」
「你还要去？」
「要去的。」
幸好白龙马还在，我让八戒躺在马背上，牵着绳子出发。
就这样走了五天。
第六天早上，八戒终于不行了。
「师父。」他眼神涣散，「俺老猪，也要走了。」
「我知道。」
「俺其实不想走，俺想陪你取经。」
「我知道。」
「到底是师父啊，什么都知道。」
「可我不知道为什么。」
「因为俺要找一个人。」
「什么人？」
「女人。」
「能说说吗？」
「师父想听，俺就说。」他气若游丝，「俺之前是朝廷的人，因说错话被贬到高老庄……知道俺被流放，庄上的人都看不起俺，除了高小姐……她又好看又善良，俺很喜欢她，她也很喜欢俺……俺本想娶她为妻，她却被圣上带走。圣上说，只要俺听话，只要俺老老实实陪你取经，他就把高小姐还给俺……一路上，俺很听话，连那几个鬼菩萨的话都听……可惜俺到不了灵山了
……」
他忽然又想到什么，「师父，你既然什么都知道，那你知不知道她的下落？你要是知道，俺想请你帮俺带句话。」
「什么话？」
「俺是不行了，她还年轻还得过日子，得劝她找个人嫁了。」
我想了一会儿，摇头：「她不会嫁人的。」
「为什么？」
「因为她早就死了。」
「死了？什么时候死的？」
「在她被圣上带走的那天晚上。圣上要强暴她，她不从，咬舌自尽了。」
「是这样？」他愣了一会儿，傻乐，「这狗圣上。」
「你不难受吗？」
「不难受。因为俺马上就能见到她了。」
他说着，用力翻身，面朝我伏在地上，「师父，老猪，愿你得偿所愿。」
24
埋了八戒后，我坐在湖边想了很久。
最后终于想通。
我们师父四人，因取经而聚，因取经而行，目标一致方向一致，却都有自己不同的路，也犯了不同的孽。
悟空本是花果山的王，整日呼风唤雨推杯换盏，好不痛快。虽然当了降将，心里仍怀念之前。到了狮驼岭，见那昨日重现，体内真我再压制不住。
他这样的人，骨子里透着不可一世，就算没有狮驼，早晚也会反。
他是寻求真我之路。
在路上，追索自在，犯了贪戒。
八戒从将军贬为黎民，大起大落，尝尽世间冷暖。所以看问题比悟空更加透彻，也更珍惜来之不易的真爱。因为目标坚定，他取经的意愿也是最强。
但红颜易老，美人薄命。在那看不见摸不着的定数面前，万般折腾，终是徒劳。
他是看不到终点的不归路。
在路上，情深难寿，犯了痴戒。
悟净心念旧主，多年忍辱只为复仇，为此他忠心耿耿，卖力又卖命。等遇到旧主血脉，等复仇和保护成为矛盾双方，他必须做出一个没有退路的选择。
从某种意义上说，不管选择哪个，日后也必追悔。
他是哑巴吃黄连的两难路。
在路上，以暴制暴，犯了癫戒。
而他们的肆意滥杀，更像是对无情命运做出的病态反抗。
至于我，我的路，又是什么？
是取经？
取经之后呢？
这藏在大治下的大乱之世，真能靠一本经书扭转？
但我还是得去取，因为我只会这个。
于是我再次上路，这次轻装快马，一路直至灵山。
25
不知走了多久，我终于到了灵山。
禅香如烟，白鹤齐飞，巍峨的大雄宝殿就在眼前。
世上真的有佛吗？
若是有，万相为何如此痛楚？
若是没有，万相为何如此追信？
在迎客僧的指引下，我一步一跪，直至宝殿。
「供应我佛。」
两边罗汉齐喝。
高台之上，缓缓升起帘缒。
「你是何人？」
「弟子玄奘，从东土大唐而来。」
「所为何事？」
「求取真经。」
「因何取经？」
「因为百思不得解。」
「你且抬头。」
我抬头，看到面前摆着一沓经书。
「真经在此，回去传道授惑吧。」
「多谢佛祖。」我接过经书，随手翻开一页，上面全无一字，再翻其余，仍是空白。
「既得真经，还不离去？」
「真经为何无字？」
「无字方为真经。」
「弟子愚钝，望佛祖指点。」
「你且看我是谁。」
我再次抬头，见帘缒已被拉开，里面坐着昔日的唐王、今日的圣上。
26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连菩萨都是假的，又哪来的佛祖？
但我还是不解。
「圣上贵为天下之主，为何假冒佛祖？」
「假冒？本就是编造出来的东西，何谈假冒？」圣上哈哈大笑，「退一步说，就算真的有佛，也没有人比朕更适合。」
「仍是不解。」
「朕东征西讨，终得天下，天下本应伏拜于朕。」圣上面露不悦，「然一些贼子占山为王、一些贼子听令不听宣，更甚者，一些贼子宁愿信奉虚构的神也不愿追随朕的脚步。」
「所以？」
「所以朕要你取经。他们不是信佛不信朕吗？那就让他们看看谁才是世间真佛。」圣上指着空白经书，「真经无字，朕想在上
面写什么就写什么，写什么他们就得听什么。」
「为何是我们？」
「因为百姓都知你们对朕不敬，由你们取的经，必是真经。」
「圣上处心积虑，只为控制天下？」
「朕早已控制天下，朕如今要的，是永保天下。」圣上缓缓起身，「涿鹿之战，黄氏自称天帝，携万民之力战胜蚩尤；牧野之战，周氏假意封神，赢万民之心战胜殷寿。古往今来，神佛皆是当权者控制人心的骗局。他们既做得，朕更做得。他们想要佛，朕就给他们一个佛。他们敢叛朕，他们敢叛佛吗？」
「错了。」
「朕何错之有？」
「百姓信佛，只因找不到现世之路，拜佛以求来生。」
「这又如何？」
「本是随心之举，若强加控制，物极必反。」
「反？」圣上哈哈大笑，「你是说你那三个徒弟吗？他们不一直在反吗？」
「若圣上不侵犯花果山，悟空至今还在水帘洞；若圣上没带走高翠兰，八戒绝不会离开高老庄；若圣上以圣贤之心渡世，悟净即使兵败也不会心生恨意……圣上总说他们反，其实他们是不得不反。」
「那又如何？朕是天子，凡夫俗子岂能因天谴对天不满？就如天降冰雹，一年颗粒无收，只能逆来顺受！」
「可圣上毕竟不是天，就如圣上根本不是佛。眼下圣上年壮、国力强横，自可横行无忌。他日圣上西去、国力衰竭，恐遭积怨反噬。」
「放肆！」圣上先怒后笑，「你说反噬，萤虫之火如何与日月争辉？像那孙悟空，加入狮驼岭后自以为可齐天，上月朕御驾亲征，他兵败如山倒，眼下已被斩首。像那沙悟净，找到痴呆儿后自以为可避世，上月朕以痴呆相胁，如今重回刑部，正是孙悟空的行刑人！还有那女儿国……」
「那我呢？」
「你？你有两条路，要么以取经人的身份帮朕蛊惑人心，要么去你早该去的地方。」
早该去的地方？
27
我是江流儿。
西行数年后，我再次回到江畔。
按圣上法旨，今日午时，我会带着妖僧之名，被绑石沉入江底。
后悔吗？
说不上后悔，只有些遗憾。
临行前，悟净喂我吃了些斋饭，又给我说了一些我不知道的事。
狮驼岭上，如果悟空依令行事，三大王死后, 失去震慑价值的他会被当场处死。
女儿国外，八戒偷偷装了一瓶子母河里的水, 因为他知道自己可能活不到灵山, 想让高小姐给他生一个儿子。
……
午时将至, 悟净流着泪问我还有什么未果之事。
「我想见见，这里的法明长老。」
他愣了好大一会儿, 说这里没有法明长老。
怎么会没有呢？
很多年前, 法明长老从江里把我救上来，育我生长、教我佛学, 就连出发前, 也千叮咛万嘱咐。
「师父，时候到了，弟子，送你上路了。」
我点了点头，被众兵抬起，扔进江中。
28
迷迷糊糊, 我听到有人喊我, 睁开眼, 见到阔别已久的法明长老。
他漂浮在一片漫无边际的虚无中，看着我摇头微笑。
「世上没有法明，你是谁？」
「我是你, 以前的你。」
「以前的我？」
「你已活了八世, 这是第九世。」
「我是谁？」
「你是如来座下大弟子, 金蝉子。」
「世上真有如来？」
「可能有，也可能没有，这个世上没有，下个世上可能会有。」
「为何在出发前给我说那些？为什么『两必须三不要』？」
「那是前几世留下的经验, 可以让你在取经路上少走弯路。」
「这些经验，下一世也有用吗？」
「可能有, 也可能没有，得看出发前的一切是否和今世类同。」
「会有下一世吗？」
「如果有, 你希望下一世是什么样子？」
「让我想想, 嗯, 首先得真有佛, 然后圣上是个好圣上，最后……」
「最后怎样？」
「最后我想一切浪漫一点, 至少别像现在这么冷酷。」
「比如？」
「比如悟空，我希望他的来世是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不怕强权
, 不怕失去自由，随心所欲；比如八戒，我希望他的来世有一段真正的恋情, 最好开心一点心事少一点；比如悟净，我希望他的来世少造杀孽，当个老实人老好人；比如路上遇到的那些人，什么金角银角, 什么女儿国国王，什么狮驼岭……」
「那你自己呢？」
「我，我还是江流儿啊。」
「为什么？」
「因为我还有好多困惑没有答案。」
「那咱们来世再见？」
「来世再见。」
- 完 -
□ 雨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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