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参奇缘
所属系列：WingYing
神魔鬼怪系列5《靈參奇緣》作者：WingYing
內容簡介
神魔鬼怪系列，參精攻×龍君受
PS：這是其實神魔鬼怪系列五，書名什麼就不要在意了_(:3 J Z)_當時寫的時候也是沒過腦子。
短篇，有庫存，之後一發更完。
第1章
仙山祥雲皚皚，一少年背著竹婁，手裡拿著一把小鋤刀刨著泥巴。
他偶爾抬起手揩揩汗，便在那稚氣未脫的臉上留下了幾個泥印子。
且看他一身粗布麻衣，腳下只著了一雙草鞋，本以為是天上那些干雜事兒的仙童，沒想到他額頭卻有一點金印，身邊更有濃厚仙氣縈繞。
他刨了半天，只在這片地上留下幾個坑坑窪窪的洞，忙碌了半天，卻什麼好東西也沒找著。
少年老氣橫秋地嘆了一聲，莫看他生得一張娃娃臉，掰指一算，他虛歲也五千有余了。
今天怕又要空手而回了吧。少年遂起身，打算趁著天黑前下山，不想腳下一絆，便直直朝山坡滾了下去。
“啊——————”地一聲凄厲長嘯，飛雀驚起。
山谷深處，少年揉著臀爬起了起來，虧得他是金龍化身，這千尺高的山崖滾下來，竟是毫發無傷。他拍了拍身上的灰，看了看那高度，也不懊惱，反是傻兮兮地笑了一笑，“衣服沒破……”說著又輕輕拂了拂衣擺，乖乖可別又扯壞了，他就剩這兩身換著穿了。
接著他招來祥雲，正欲飛升而上，忽地動作一滯。少年鼻尖動了動，那是……
他速速跳下了祥雲，往草叢裡尋去，掘地三尺般地刨了半天，天邊晚霞升起，鵲鳥回歸九道，待到月明星稀，少年總算找著了那個靈氣的源頭——
月華洗練，少年眨了眨眼，定睛看著手掌裡拎著的東西，隨即又想起了什麼，忙改拎為捧，等看清楚了手裡的小東西，他顫巍巍地深吸了一口氣。
——那是一株，靈參。
湛龍天君在六界聲威遠播，赫赫名聲遠遠蓋過其他龍子，便是同母胞弟長淵亦不例外，甚至並無多少人知道，有關於長淵龍君這位天帝么子的事跡。
按說，天帝么子貴為金龍化身，雖不如其兄神威蓋世，應當也差不到哪兒去——並非天家故作神秘，實是由於這長淵實實在在令人頭疼得緊啊——
長淵自小對武刀弄槍全無興趣，獨獨在擺弄花草方面頗有心得。剛及弱冠便同天帝討了個閑職，又同神母娘娘租賃了一座仙山，到上界邊陲開墾拓荒了去。殊不知，這一拓，便是三千年。
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 内容版 权归作者所有
若是長淵真醉心此道，旁人也不會多加阻攔，奈何這長淵本事實在不小——瞧他生得鐘靈毓秀，不想雙手卻是毒辣的，養什麼死什麼，好好一座仙山，讓他越拓越荒，眼看這年收成又是不好，欠下西天神母的租金還未有著落，家裡便要揭不開鍋了。
長淵嘆了一嘆，真是愁死了。
靈參雖算不上天地至寶，可於長淵而言，那真是如若天降甘霖，解燃眉之急啊！
靈參雖非神物，卻是冶煉金丹的必需之物，神母百草園裡百年也不見一株——只要將靈參獻給西天神母，這小半年的田租想必是不用愁啦。長淵想得正美，細細瞅了幾眼……
這靈參……怕是有點小啊。
且不說只有巴掌來大，這參須一二三四五……少年小聲數了數，隨即便嘖嘖兩聲，長得這麼寒磣的靈參也是不多見了，想想神母娘娘百草園裡的那一株，挖出來的時候，那叫一個膀大腰圓！這一朵拿起來比一比，一下子就比成了個小可憐。
於是，少年偏著腦袋捧著這朵小可憐，又陷入了漫長的愁思之中。
龍君在仙山上頂上埋下了一株小靈參，他心道此處靈氣充沛，遲早能把這靈參養得珠圓玉潤。
從那一日起，少年每日都要上山去，他唯恐這小可憐沒長好，每天都把靈參挖出來看一看，再把靈參埋回去。
如此日復一日，那靈參果真不負所望——
萎了。
長淵大駭，捧著那株蔫了吧唧的小瘦根兒，總算是急中生智。
他在掌上劃了一道，艷紅血珠滴落在靈參肉身之上，慢慢地滲透而入。
金龍氣血凝聚了天地之精華，乃是天下難得之聖物，莫說一株靈參，一滴龍血便是十顆金丹也換不來。
——你說這個道理少年懂麼？
他要是真懂的話，也不會這麼窮了。
自得金龍氣血滋養之後，靈參不僅活了，長勢亦越發喜人。
它被種植在仙山之巔，日夜吸收日月精華，加之有金龍庇護，果真長得肉白須茂、線條優美。
——是時候宰來吃啦。
長淵將靈參挖了出來，看了一陣，又埋了回去——還是再長長吧。
恍恍惚惚，五百年過去。
仙上靈物頗多，經年累月之後，便能化作人形。
看那長相嬌艷的，便知是牡丹所化；長須拽地的，許是老松成精；還有那些嘰嘰喳喳鬧個不停的，自然就是仙山四周的雀鳥了。
龍君的那株靈參，也養了五百年有余。
一日，龍君看著靈參，兩手捧著臉，喃喃道：“……那你會是什麼樣子呢？”
雷雲乍來。
少年背著竹婁，搖搖晃晃地被吹飛了去。他惦記著山峰上的那株靈參，偏要於此時上山。
閃電雷鳴不覺，忽然一陣大風刮來，將長淵卷起。
“啊————”
長淵閉上眼，預料之中的疼痛卻遲遲不到，反像是落到了雲端裡，周身靜謐，一片寧和靜美。
少年放下雙手，睜開眼一瞧——
一個白衣公子立於眼前，且看他銀發拽地，蠻腰似柳，膚如茭白。
縱是不言不笑，也勝過萬千美景。
長淵請仙人進山中草屋，局促地搓搓兩手。
他問：“敢問仙君……？”
白衣公子覷著他，嘴角似是含笑，卻又仿佛只是錯覺，曰：“在下姓沈。”
哦，看樣子不是來討債的。
此後，沈公子日日造訪。
他不曾說明來意，也未做些什麼，只沏上一壺熱茶，一坐便是一天。
這沈公子來歷成謎，人也古怪得緊，可瞧他周身雲繞著清淨之氣，斷斷不是什麼妖物。
縱然如此，每日對著沈公子，長淵便飯不能食、夜不能寐，他說不清這是緣何，好像到了沈公子面前，他的魂兒便被吊著似的。留也不是，走也不是。
這日，沈公子又來敲門。
長淵開了門，猶豫半晌，遲遲不迎他進門，末了道：“沈公子……從明日起，還是別來了吧。”
沈公子柳眉輕蹙，眼裡一片困惑，“不是你想見我麼？”
長淵：“？？”
疑問終究是疑問，沈公子依舊什麼都沒說清楚。
轉身，行遠。
那一夜，長淵還是失眠了。
自從來了白衣公子，龍君折騰靈參的時間便比以往少了。他自然便不知，人參靈智已開，如今正靜靜地坐在草屋不遠處的大石上。
沈公子擰著眉頭，真真是我見猶憐。
他問：“究竟該如何報恩？”
“菩提樹：“撲倒他！撲倒他！”
停在枝頭上的仙雀：“上了他！上了他！”
門又一次輕輕地叩響。
少年“嘩”地拉開門，便見月下一男子亭亭而立。長淵攥了攥手指，終究還是放了人進來。
他甫關上門，猛地一陣天旋地轉，接著便看沈公子壓在龍君身上。
長淵瞠目結舌：“你要干什麼？！”
沈公子正色道：“上你。”
一夜共赴巫山雲.雨。
隔日，長淵醒來，不見沈公子，反見湛龍天君一身戎裝坐在案前。
湛龍道：“有天魔出世，我一人忙不過來，你來打下手。”
長淵忍著菊花疼，倉促准備一番，猛地想起了山頂上的那株靈參。
待他來到那一處，埋著靈參的地方，如今也只剩下一個坑。
身後一聲音響起：“他靈智早開，又有你精氣相輔，再無仙山的禁制，怕是早走了吧。”
第2章
長淵呆呆坐在坑邊，兩手都是泥巴。
湛龍說的都是實話。
仙山上的靈物不同一般，那株靈參以天地之氣為本，又沾染了龍之精血，更是與眾不同。他也是偶然窺探天機，隱約知道一些後來之事，這才找了過來。
對上仙來說，情之一字，最為誅心。
湛龍：“走罷。”
“哦。”長淵低頭抹眼睛，弄得一張娃娃臉全是泥，醜得要死。
湛龍無聲一嘆。他看著長淵從掛著兩行鼻涕玩泥巴到現在這般大，無論如何，都不願見他沾染情孽，徒增心傷。
如今妖魔在凡間作亂，湛龍第一回覺得這些麻煩來得極是時候。
他本來，是要向龍君報恩的。
龍君並不知，他的原身乃是凡間裡的一株萬年靈參，因受修士妖魔覬覦，為保命而將元神化作靈識，悄悄飄到這座仙山。
因著躲避各種追殺，他初來之際真元盡失，加之又是凡間異物，只敢如偷兒般攝取仙山靈氣，日日唯恐此山之主將他逐出此地。
初時，他渾渾噩噩，不知今朝。
某日，他感覺土地松動，警覺之時，已經被人拎在手中。本以為命不久矣，哪知那人細細將他打量一番後，“……靈靈靈靈參？？？”遂急急忙忙改拎為捧。
原來連神仙也要將他用作藥引麼？看來，也與凡間那些貪婪之士並無不同。
奈何，他只是一朵人參，千躲萬逃，看樣子似乎也逃不過被吞下腹的命運。
靈參自暴自棄地想著。
哪知，那人不僅沒將他挖去，還把他小心翼翼地埋回原處，然後似乎又覺得不妥，竟幫他尋到了一處靈氣充沛之地。
“不用客氣，你好好地長，快快地長，等到時候……嘿嘿嘿嘿。”
這個人……莫非是傻子不成？
其實，他知道，此人乃是仙山之主，又是金龍天君，跟他……是不同的。
可是他也萬萬沒料到，龍君連自己的氣血都能舍給他。
靈參越來越看不透了，比起他，龍血方是真真正正的天地聖物。因此，不過百年，他便能再一次化出人形，不再如剛來的時候那樣渾噩迷糊。
龍君，究竟為何要待他如此？
這些年來，也是因為有龍君庇佑，他才能安安心心地修煉，再無半點後顧之憂。
天道因果有定，他又該如何報答他呢……
對萬千靈物來說，龍血已是大補，卻沒想到和龍君雙修一回，居然能引來九道雷霆之劫。
沈公子再回到靈山的時候，仙山上的精怪們簡直都要認不出他來。
來人發如霜雪，冰肌玉骨，清冷如寒潭，只是原本雲綢似的白衣成了白條，全身上下蘊著靈煞之氣，有點見識到話，便知靈參剛剛渡過九死一生的劫難。
仙雀飛到他肩上：你真傻，待在龍君身旁，天雷就是想劈你也劈不成，為何要去遭這個罪！
金龍自出世便承天地神光，有九道神光庇佑超然度外，天雷自是拿不了他如何。
沈公子搖頭不語。
雷聲隆隆，那個人好不容易能睡上一覺，自己何苦吵醒他。
一路上，仙雀嘰嘰喳喳，沈公子走過的地方，那些草木都爭相問候。
仙山與凡間不同，沒有修士妖魔，也沒有嗔痴貪戀，他原來想報完恩便靜靜離去。然而，他終究只是凡物。有嗔痴，也有貪戀。
天雷之劫讓公子修為大漲，想必不出百年便能一舉登仙。
他想，到那時候，以此身份伴君側，也不算辱沒龍君了罷。
小屋門前的男子，玉冠無暇，雪白面容如寒石剔透，干淨得似不食人間煙火。
他輕輕一碰，門便開了。
陋室簡樸，桌上還擱著主人家來不及收拾的杯子。床上草席鋪墊齊整，公子淡淡瞥了一眼，好似面無表情，耳根卻隱隱泛紅。
那夜肌膚相親，龍君青澀單純，元陽初泄時還嚶嚶掉淚，莫怪天雷來得如此凶狠，怕也是看不下去罷。
沈公子坐下，已經是熟門熟路，煮茶倒水信手拈來。
可不知，那傻子現在又在仙山何處。
菩提樹：你來說。
仙雀：你來說。
花精：都不要爭了！我去說！
花精剛化出人形就被大伙兒給強拖了回來——
正是吵鬧之際，九道飛來一道金光。
沈公子亦感覺到了神龍之氣，起身之際，便見一個男人推門而入。
湛龍天君如傳說般豐神俊秀，眉宇間溢著天道正氣，不愧是下一任天帝首選。天君駕臨，精怪們全做鳥獸散，沈公子亦感受到一股凌厲威壓，卻也不十分畏懼，反面不改色地冷臉迎之。
湛龍：“沒想到……你竟還會回來。”
天君語中多有驚異，只是眉頭微擰。早千百年前，他得知長淵挖到一株人參，便曾來看一眼。也是他那弟弟太蠢，死活看不出這是凡間裡鑽來的異類。
長淵雖是金龍血脈，卻毫無心眼，而天君可並不好糊弄。
他與長淵血脈相連，長淵紅鸞星動，天君如何不知。他曾窺探天機，知長淵身上有一情孽，“情”能成“孽”，絕非好事。
是以，他當年才會執意將長淵帶走。
且慢，你說“當年”……
誰能知，誰能曉，靈參承受九道天劫，這一去一回，竟已經過了數十年。而沈公子回到仙山，日等夜等，時光匆匆，他又對這年年月月毫無概念，竟不知他和龍君那一夜分別，世外已經過去了一百年年。
“那龍君……”沈公子手握成拳。
那龍君，到底在何方？
提及長淵，湛龍天君面色微變，霎時之間，目中滿是懊悔自責。
一百年前，天魔出世，金龍兄弟奉天帝之命下凡除魔。
長淵雖不如天君尚武刀弄槍，可在術法一門頗有心得，幾次出手都救全軍於水火之中。
“我早知長淵心有牽掛，那些年他在凡間處處打聽，只為了找一個成精的靈參。多年尋人未果，長淵逐漸心生魔障，待我察覺之際，長淵已用心頭血擅自推算天機。”
湛龍說到此處，不由憤怒。
何謂天機？不說凡人，便是仙神也不可隨意窺探。他貴為神龍，偶爾窺探一次，都要元氣大傷。長淵那點半天不吊的功夫，哪能算到他的靈參究竟在何方，只能知道靈參尚在天地之間，無病無災，偏偏這樣，長淵就已經心滿意足。
沈公子聽到此處，如同萬年不化的冰山出現了裂隙。靈參素來冷面寡言，卻非薄情。他深深吐息，出聲時依舊帶著寒氣：“在下知道，龍君貴不可攀，天君乃是一番苦心……”
湛龍不語，長淵是他至親胞弟，心思純粹幾乎難得。長淵心中有苦，他如何能好受。
本想若是那靈參有心利用也就罷了，他竟從未想過，二人之間也許是有真情……
可嘆天君所向披靡，在情之一事上也是一竅不通，兼之關心則亂，難免行之有錯。
長淵擅自推算天機，頂多有損元氣，可看湛龍愁眉不展，事情絕非這麼簡單。湛龍本有一番打算，斟酌再三，決定全盤托出。
天魔與神兵天將幾番交戰，膠著了數百年之久，烏來山一戰，天魔於強弩之末時忽然自爆元神，長淵來不及閃躲，加上天魔對金龍宿怨極深，他雖是魂飛魄散，能拉金龍墊背也是甘願！
閃電雷鳴之中，天魔自爆，震波波及萬裡。
龍君為保護那些無辜百姓，化出原型以金龍之力抵擋。
長淵——
湛龍飛身將空中墜下的少年接住，長淵七竅出血，體內金丹竟活生生地被震碎。湛龍目眥欲裂，痛不欲生，怒嘯一聲化出原身將余下的魔族屠滅之後，便急急攜長淵至西天神母座前求助。
西天神母的寶庫之中有無數靈丹妙藥，更有回天的神力。她護住長淵心脈，告訴湛龍：“金龍修為怕是要毀於一旦了，可是若只想抱住一條命，吾尚有辦法。只是此事有損陰德，有違天道慈悲，你且要三思。”
究竟，是什麼辦法？
湛龍看向這清冷之至的男子。
沈公子慧極過人，當年即能逆天以元神化靈來到仙山躲避追殺，救長淵的辦法，湛龍在此時此刻出現在仙山的目的，他又怎麼會想不到？
第3章
內丹受到衝擊的那一瞬間，長淵的腦子一片空白。
接著，肉身的五感盡失，只剩下元神因感應到龍神之怒而怔怔不安，他原本想說自己沒事，只不過這句話連他自己也無法說服，更何況是湛龍。
然後是一片慌亂。
直到上神千古真元徐徐灌入體內的時候，長淵才勉強恢復了一些神智。
“龍君內丹損毀，要重塑已經來不及。如果要保住性命，勢必要尋找替補之物。須知金龍元神霸道，要找到與之匹配的內丹十分不易，這當中如有半點差池，小長淵性命亦堪憂。”
此事遠比想像中艱難。
金龍為天地至純的靈獸，要與金龍的元神相融相合而不產生一點排斥，唯有上古神獸的純陽精魄，且不說去哪裡找那些上古遺留下來的聖物，縱是有，又有誰願意將內丹舍給他人。
長淵迷迷糊糊地聽著，只曉得自己大概是命不久矣了。
唉，早知道這麼短命，就應該及時行樂。
——他不敢說，其實他肖想湛龍府上那朵雪蓮很久很久了，無奈湛龍實在吝嗇，只給看一下都不給摸的。
湛龍：“……”
——還有，既然他快死了，便如實招來罷。當年神母百草園燒了一大片，是他不小心錯施術法，本想召來雨雲，卻叫來了三昧真火。
蓮花座上的少女一臉fuck you：“什麼？！”
誒？長淵眨了眨眼，他竟不知自己心中所想，在場之人都能聽得清清楚楚。
——哦，對了，反正他快死了，那欠下的租金……
西天神母呸了一聲：“想死了好賴帳？沒這麼容易，給老娘還錢！”
湛龍：“……”
其實，除了上古神獸的精魄，這世間尚有一種靈物，承天地精脈而生，有起死回生、化腐為肉的神效，而這天地之間，唯有那一個，在百年裡日日以金龍之血潤養，化型結丹。
就是不知，他又能否為了長淵，犧牲至此了。
少年的肉軀養在百草園中，日夜以真元護養心脈。
初時金龍精魄還能四處搗亂，後來元神沉睡的時間越來越長，只看百草園眾精怪圍在少年身邊，個個眼眶泛紅，求神母救龍君一命。
西天神母搖搖頭，凡間道，生死有命，便是上神也有泯滅於天地間的時候，她有心相助，卻不能違反天道法則。
湛龍離去也有些日子，可不知，他到底尋到了沒有……
正當思索，天際忽有金光閃爍，神龍天君與一白衣男子一同現形。
精怪們滿臉稀奇地看著那如白玉般無瑕的男子，見他面貌姣好勝過天君，紅著臉嘀嘀咕咕著：原來，這就是那個參精……
沈公子向蓮花座上的少女俯首作揖，西天神母微微頷首。她已察覺這靈參非同一般，除了純淨的靈氣之外，身外還隱隱籠著金龍神力……看來，這就是小長淵的“債主”了罷。
長淵原是渾渾噩噩，迷糊不醒，忽覺一股不同於往日的清氣灌入氣脈。
他悠悠睜眼，茫然間漸漸看清了來人。
是你啊……
嗯。
沈公子仍是冷冰冰的一張臉，千絲如霜，幾縷飄在長淵的胸口前，他伸手輕輕勾住那細絲。
長淵張張嘴，本該有千言萬語，可在真的見到人的時候，卻又不知從何說起。
難不成，他要問靈參——他怎麼會在這裡？是不是皇兄為難他了？這些年，他到底在什麼地方？有沒有人欺負他？還有……究竟，他的心意，和他，到底是不是一樣的？
靈參長埋於沃土中，不知歲月。練出人身後也清冷寡言，難以琢磨……唉，罷了、罷了。只當他庸人自擾罷……
想通了以後，長淵拉住他的袖子急道：“以、以後可千萬——千萬別被人煮了吃了啊！”
沈公子的柳眉似乎輕輕一挑，也不知是不是長淵看花了眼，那好似萬年不變的容顏漸漸漾起一抹輕笑。雲淡風清，源遠流長。
“嗯。”他含笑輕輕點頭，握住少年的勾住自己發絲的手掌。
臥在百花叢中的少年微微一笑，好似長久掛懷的心願已了。
龍君元神又陷入了沉睡，湛龍在身後道：“此時此刻，你尚能反悔。”
沈公子搖頭，仍舊是一副不管天不管地的模樣，清冷道：“我的命本就是龍君給的。”就當是還給他罷。
湛龍深深一嘆：“只怕長淵知道真相後，會饒不過自己。”
沈公子：“天君神力非凡，要讓人忘記一件事，又有何難？”
“你……”湛龍語塞，半晌後又重重嘆息。
並非他心狠，只是對他而言，比起其他，長淵到底才是更重要的。他不願長淵此後半生都活在悔恨之中。
神龍天君向公子微微俯首：“多謝。”
沈公子終是放開了少年的手，五指連心，在掙脫的那一刻，長淵的眼睫似乎動了動，卻始終沒有睜開來。
“開始罷。”
第4章
長淵終於醒了過來。
他只記得天魔引體自爆，本還以為自己此下在劫難逃。
湛龍為他護了七七四十九天的法，此時收功問道：“你眼下覺得如何？”
長淵運轉真元，一股充沛靈氣由氣海延伸，通暢無阻，竟是難得的精神氣爽。
湛龍放下心中大石，滿意地點點頭說：“切莫高興太早，金龍內丹損毀，雖然保住了命，修行還得從頭再來。”
長淵哭喪著臉。
湛龍因前陣子頻繁窺探天機，又為長淵重置內丹，確保長淵無事後就回到蓬萊閉關。
長淵無兄長管教，在修行一事上基本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成天就知道折騰百草園裡的花花草草，花精們日夜以淚洗面，狀告神母娘娘好快快將龍君打發了去。
西天神母受湛龍所托將長淵放在身邊看管數日，可看那小兒沒心沒肺地嘻嘻哈哈，真真是不知該心疼他還是拍死他。
神母正覺頭疼，少年卻自己上門來請辭。
“長淵出門太久，也不知道山上的那些花草怎麼樣了，合該回去看看。”長淵的那座仙山，原為神母所管轄，仙山靈氣充裕，萬物生長。
當初長淵死乞白賴求在仙山安家，承諾百年進貢二十顆靈草淬煉的金丹，神母才同意將仙山交予他手中。當然，那二十顆金丹是不要想了，只盼仙山那些靈物機靈點，莫被龍君辣手摧殘了去。
麻煩要走，西天神母自然不會挽留，只在長淵離去之前又贈了一些靈丹妙藥輔以修煉，不過那萬年靈參的內丹確確難得，對金龍精魄極是親近，是以長淵修煉起來也事半功倍，毫不費力。
他只當這枚靈丹是湛龍私藏的寶貝，並無半點疑心。
長淵收下了幾箱寶貝，忽然想起了什麼，回頭有些不好意思地扭捏道：“今年的租金……”
提起這事，西天神母煩不勝煩：“免了免了。”
長淵喜上眉梢，“謝神母娘娘，那長淵就此告退。”
西天神母：“滾滾滾。”
滿載而歸的金龍長淵帶著幾箱寶貝，馬不停蹄地回到了仙山。
龍君歸來，仙山上的精怪霎時沸騰起來。
仙雀們四處飛竄：“傻龍回來了！快快跑啊！”
花精們：“奴家才剛搬回來，又要馬上搬走了，真真討厭死了嚶嚶嚶。”
菩提樹：“大伙兒莫驚，有人參在，龍君必然不會來折騰我等——”
是哦，怕什麼呢，有人參在，龍君就無暇顧及他們。只是苦了人參，成天被龍君挖了埋，埋了挖，一點參權和隱私都沒有。
精怪們放心散去，各回各家各找各媽，殊不知，悲慘的人生現在才開始——
不知為何，龍君又回到當年初到仙山的時候，看什麼都稀奇，玩什麼都好玩，澆水施肥亂亂來，打鳥抓魚修樹枝，弄得仙山上下人心惶惶。
無人知道，人參去了何方，也沒人知道，為何長淵從未再提沈公子一句。
只是，精怪們發現，龍君身上的氣息不同往日。那純粹的靈氣似曾相似，和曾經那淡雅清冷的男子仿佛同源而生……
——其實，並不只他們心中有疑惑。
長淵回到竹林小屋，他千年不歸，此處卻一塵不染，連綿被都散發著淡淡的清香。難道是哪個花精替他收拾的？
長淵沒想到，連茶壺都是熱的，就好像不久之前，有個人坐在此處，靜靜地等待著誰回來一樣。
他打開壺蓋湊近一聞，那是他從未聞過的香氣，仿佛能令人洗盡鉛華——後來不管長淵怎麼試，卻再也泡不出一樣的味道。
這一日，長淵扛著鋤頭繼續墾荒。
少年一身布衣，滿頭大汗，兩手沾著黑黑的泥巴，絲毫沒有半點龍君該有的模樣。他辟出一片荒地，待明日再移來一些草木花卉，百年以後，此地將又是另一處桃源仙境。
長淵抬手揩汗，忙碌後覺得口干舌燥，遂想起仙山深處的一池靈潭。
長淵一路飛來，竟發現靈潭方圓百裡內盡是各種陣法禁制。
誒——怪了，他竟不記得自己布置過這些陷阱，再看這些誇張的陣法，那就好像他在裡頭藏了什麼天大的寶貝也似……
長淵滿腹疑惑，終於來到靈潭跟前。
那是一處離世避外的洞府，深處那潺潺流水，就是整座仙山的靈脈泉源。此處，是這座靈山靈氣最充裕的地方，亦是絕佳的修煉之處，也是龍君守著的仙山秘密。
長淵走到靈洞盡頭，泉潭邊上，居然有個淺淺的坑。
少年慢慢蹲了下來，偏頭皺著一張娃娃臉。
然而，還是什麼也想不起來……
他似乎，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
前半段，他在一座荒無的雪山上，修煉五千年後，終於成精。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
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貪。
爾虞我詐，明槍暗箭，他殺了覬覦他的人，卻招來了更多貪婪之士。服下萬年靈參，就能一舉踏上仙途，這等好事，誰能不動搖。
——那些醜陋之徒，就不怕被靈氣給撐破氣海麼？
他們總覺他喜怒難辨，冷漠無心。心，他曾經是有的，只是一次又一次的背叛讓他發誓，要斷情絕愛，只為自己而活。
哪些人想殺他，他就先下手為強。一步一行，走的是修羅之路。
彼時，仇家已經屠滅，還活下來的已經成不了氣候。此後，他為人所俱，為人所忌，知道他原身的，都已經不在這世上，甚至說，那些與他有所糾葛的，最後都魂飛魄散，泯滅於六界之中。
可恨的人不在，沒有人再能威脅到他，他仿佛又回到最初在雪山上的時候，終日修煉，不辨年歲。
某日，天雷驚動，飛升在即。
萬丈驚雷劈下，夢裡的他睜開眼時，已經身在一座不知名的仙山上。
那裡四季如春，綠意泱然，是不同於雪山的美。
可是，在仙山上的他記憶混亂，只依稀記得那段被人追殺四處躲藏的記憶，也虧得如此，沒有了那些恨，似乎世間所有的一切都單純了起來。
仙山上有許多精怪。
精怪們好吃懶做，不論男女老幼，成日圍在一起閑聊八卦，其中，他們嘴裡天天說的，必然有“龍君長淵”這號人物。
縱是無知小兒也知道，龍君長淵乃是天帝幼子，身份高貴，地位超然，他們這些攝取山靈地埋的精怪與之猶如天淵之別。
“龍君？你說的是那條傻龍吧！哎喲真真氣煞我也！說什麼采光不足，偏偏把我換了位置，曬得我都脫了兩層皮！”
“喂喂，莫怪我沒提醒你，若看見長淵小兒，切記躲得越遠越好，否則……”
他們一個個將龍君說得面目可憎，卻又沒一個真正地離開仙山。他雖然神識不清，卻也明白，他們大抵都是喜歡龍君的罷。
傳說千奇百怪，每日都是不同的花樣，這樣的日子，安穩地令他惶心——只有他，是凡間鑽來的異物，可不知，龍君待他，能否也能像待他們一樣。
莫說對他像對他人那十分的好，只要有三分……不，只要，別趕他走便好。
直到某日，他被那個少年挖出土的時候，龍君長淵的模樣，才真真正正印在他的心底。
那百年裡，少年風雨不改地照料著他，看他的模樣，好像是在看一件絕無僅有的寶貝。
他受寵若驚，心底卻又更為不安。
他不知道，龍君是否明白，他並非純正的仙山靈參，只是凡間裡修煉成精的人參。
那一夜交頸纏綿，他當是報恩，其實再清楚不過這之中暗藏的私心，大概是天道也看出了他心中妄念，這才叫天雷劈了他一路。
這些點滴回憶，都像是遙不可及的美夢一場。
滴水之恩當泉湧相報，更何況龍君以血侍他。湛龍天君心負愧疚，卻不知當時的他是打從心底感激上天。
還好，他總算償還了欠他的恩情。還好，長淵再也不會記得他……
內丹剝離的時候，痛楚如排山倒海。
前世今生，所有記憶忽然湧現而出，他終於清醒過來。
帳幔飄飄搖搖，那些柱子上刻印著迥異於漢言的異文。
偌大的室內，擺設無一不精。牆上鑲著南海蛟珠泛著光暈，一道道繡屏之後，是收到風聲而恭候在外的下屬。
帳幔之後是一個模糊的剪影，只看那人發絲如霜，幾縷垂在白玉鋪成的地面上，影影綽綽，皆是不可言喻的風華絕代。
見時機到了，侍女跪拜道：“尊者，您終於醒了。”
答疑時間到了，
天上的沈公子，是凡間裡沈尊者渡劫時，被天雷劈出來的一縷魂魄。
魂魄附在仙山上一只靈參上，而且只記得自己被追殺的日子，忘記了自己後來當上霸道總裁的時候。
功力不夠的長淵沒看出靈參上的靈魂是外來客。
第5章 完結
近日，凡間出現一個傳聞。
聽說，是有靈物現世，能化腐朽為神奇，只要得到它，不管是人也好、妖也好，甚至是神仙，都能突破一個大境界，直臻化神之境！
至於這個靈物是什麼，眾說紛紜，有人說那是九道東神在凡間修行時留下的舍利子，也有人說那是上古蛟怪的遺骨，亦有人說是陰陽老祖煉丹火爐裡一顆遺落的神丹，還有些說那其實是一棵具有萬年修為的靈參……
最重要的是，這樣一個寶貝，如今正攥在北域無天尊者手中。
至於無天尊者其人，就完全又是另一個傳說了——畢竟無天尊者當上北域尊者的時候，如今在大羅修真界裡最強盛的青雲宗都還未嶄露頭角。
只是，無天尊者沉寂多年，已有千年不曾在出來走動。甚至先前還有傳聞，其實尊者早就於一千年前渡劫失敗，隕落於天地之間。
眼下，這謠言不攻自破，那讓整個修真界上上下下為之躥動的寶物，聽說乃是無天尊者因緣際會所得。
更令人意外的是，對於這樣的傳聞，北域竟無一人出來否認，一反常態保持緘默，遂讓人越發認為，尊者確確實實得了一樣不得了的寶物。
盡管知道寶物在誰的手中，修真界裡卻無人敢輕舉妄動，只因這無天尊者，實實在在不是個好相與的主兒。
無天尊者，亦正亦邪。數千年前，曾經屠過魔道上下，也曾血洗名門正派。總之，是個兩道都不參合的棘手人物。
尊者鮮少路面，有人說，他長得青面獠牙，猙獰恐怖，也有人說，尊者相貌堂堂，舉世難尋，更有好事者道，尊者其實並不是人，而是上界貶下凡的神仙……
不管怎麼說，無天尊者不僅富有四海，寶庫中更有萬年來搜羅而來的仙器靈丹，大宗門的掌門人仔細想想，那傳說能讓人一步登天的靈物，也不過是為尊者又增添了一抹神秘的色彩罷了。
是以，心動的大有人在，真正有膽子上門試探的，基本上是屈指可數。
當然，絲毫不懼於尊者威名，還上趕著作死的人，也還是有的……譬如說，上界某位無所事事的龍君。
“你是說，長得比皇兄還高的靈參？”少年兩眼圓睜，滿臉的難以置信。
這陣子來，長淵無精打采，好像對什麼都失了興趣，連湛龍主動割愛，將私藏的雪蓮借給他兩日，長淵都是一副興致缺缺的模樣。
仙山上的精怪們也跟著愁眉不展，故此一個個天天跑來龍君面前嘰嘰喳喳——他們寧可長淵變回過去那樣的禍害，也不願看他如此郁郁寡歡。
凡間裡隨時都有不得了的新鮮事，為投長淵所好，精怪們只把聽來的傳聞又加油添醋的一番。
比如說，那靈參的莖根居然有三人合抱那樣粗，須須比陰陽老祖的白須還要濃密還要長，線條婀娜肉身肥美，簡直就是參中之參，舉目六界無一可與之媲美，和它比起來，西天神母碗裡的那些連被稱作人參的資格都不配！
長淵將信將疑，似乎無法將“比湛龍還高挑”+“根須白長直”+“線條婀娜誘人”這種種風格迥異的特點聯想起來。
他細細琢磨了一會兒——俗話說，眼見為實，既然如此，擇日不如撞日！
龍君打定主意，隨即化出金龍原身。
“爾等好好看家，孤這就去會會那朵奇葩的人參——”
北域由千山萬巒組成，終年厚雪覆蓋。
一座占地廣闊的宮殿坐落在最高峰上，漢白玉築起丈高的牆垣，散發著生人勿盡的莊嚴氣息。
此處便是無天尊者宮邸。
茫茫天際，一道金光閃爍而逝。
長淵好奇地在長廊上左看右瞧，奇怪……這麼大一個宅子，居然一個活人都沒有。
他原本還聽說，這北域宮殿比上界南門還難闖，而此間主人是已臻大乘的凡間修士，所習術法詭異難測，可是他一路走過來，莫說陣法，竟連個看門的護衛都沒有。
梅花正茂，寒松如柏。
宮中地形明明錯綜復雜，長淵隨性亂闖，卻也讓他走到另一片天地，仿佛冥冥之中似乎有人指引著他。
穹頂雪峰之上，一人背手而立。
三千發絲如霜雪拽地，素白背影似和山雪為一體。他的身邊伏著一只丹鶴，前方盡頭是天際飄渺無蹤的白雲。
長淵無聲咽了咽，無緣無故心生怯意，正在他想要打退堂鼓的時候，一道白影以目光所不及之速掠到他的身前。
那手臂有力地環住長淵的腰身，少年“呀”地驚叫一聲，就這樣毫無防備地跌進那霜雪似的懷抱之中。
他抓緊那人胸前的衣襟，猛地抬頭一看，就再也掙脫不出。
無天尊者面如玉琢，聲音清冷空遠：“龍君蒞臨寒舍，莫不是……也想要那件寶貝不成？”
長淵盯著那張臉，已分不出歲月今朝，竟傻傻地老實點頭。
無天尊者抿唇一笑，頓如三月春暉，直教少年看得面目通紅，連身軀都顫抖了起來，竟帶著哭音道：“我——”
輕吻落下，纏綿繾綣。
“那麼從今往後，便請龍君，多多擔待。”
——神魔鬼怪系列之靈參奇緣 完——
第6章 番外（一）
這世間上有許許多多，不為人知的秘密。
就像是，有誰知道上界主神西天神母其實是個暴躁小蘿莉，又有誰知道修仙大門青雲宗宗主與邪道魔尊之間的糾纏往事，還有誰會知道，那號稱世間第一大能的無天尊者，本體竟然是一株人參……
北域山巔，一身白衣的男人在寒石上打坐，如雪千絲只用一只簪子挽起，眉眼殊麗，如雕如刻，一筆一線皆難以勾畫。
在不遠處的寒松枝干上，少年一手支著下頜趴在上邊，兩只光腳丫子摩挲著，奴著嘴眺望著那處。少年長得粉雕玉鐲，眉眼間全然是不諳世事的無邪清澈，只看他瞧瞧那兒，又看看這處，另一只手拿著根樹枝戳戳旁邊這故作深沉的丹鶴。
“喂喂，你怎麼也跟你的主人一樣不愛說話呢？”
樹枝左邊輕輕點一下，右邊悄悄撓一下。
被逼到樹上卻仍找不著半點清靜的丹鶴，麻木地睜著一只眼，沉默如死雞。
長淵已經習慣了仙山上那些靈物成天在耳邊吵吵鬧鬧，卻沒想到此處從主人到使喚的奴僕，甚至是豢養的寵物（丹鶴：本君才不是寵物，你這條愚蠢的龍！），見到他要不是一臉恭恭敬敬，要不然就是一副避之不及的模樣。
“唉，孤在這裡待了這麼多天，成天就是修煉……”長淵搖頭晃腦地說著。
丹鶴噴出鼻息哼了哼，扭著脖子：你那能叫修煉？根本就是在睡大覺！
長淵被戳破了痛楚，不由紅了紅臉，“孤……我……”
龍君的臉鼓了起來，惱羞成怒地捋捋袖子：“好啊！居然敢取笑孤！看孤拔光你的毛，讓你做一只禿！毛！雞！”——
——嘎嘎！嘎嘎！啊嘎嘎嘎嘎！
——說我是傻龍！你才是禿毛雞！禿毛雞！
——啊嘎啊嘎嘎嘎嘎！
——哼哼！求饒也沒用！喊破喉嚨也不會有人來救你的！
寒石上的男人緩緩睜開眼。看來，這一天，依舊是熱鬧非凡。
少年撲了個空，差點要面朝地而摔下的時候，一陣微風拂來，將他輕輕挽起。
長淵猛地抬頭一看。
無天尊者面如冠玉，可惜的是並不常笑，又總是一身素白，予人難以親近之感，只有在對著少年的時候，冰冷眉眼方有一絲絲松動。只不過，這細微的變化，對他人來說，怕也是難以察覺。
少年被尊者抱在懷中，他盯著那張臉看了足有半晌，直瞧得面頰通紅，耳根發燙。
上界裡，最不缺的就是模樣好看的神仙。無天尊者這副尊容，長淵曾經暗暗掰開手指數了數，大概……除了鳳凰一族尚能與之相比之外，其余的，在這人參面前，怕都是要自慚形穢罷。
這麼說來，他偶爾看傻了眼，也不算是件丟人的事兒！
無天尊者見龍君眉頭松了緊、緊了松，只覺這世間怕沒有比懷中的少年更有趣的事物。
而被遺忘的丹鶴在雪地裡鑽出腦袋，當它看清人參此刻的神情之時，臉上的表情就跟看見無天尊者在直播吃翔……
這——
丹鶴在雪裡撲動翅膀，正打算悄悄開溜，長淵一個眼尖，指道：“禿毛雞，想跑！”
無天尊者見少年轉開了視線，掙扎地從他懷裡跳下來。突然空掉的感覺讓尊者眉頭輕蹙，也跟著看向了前頭，搶在長淵撲向丹鶴之前，一個眨眼就來到龍君後方，將他輕輕攔住。
“龍君稍安毋躁，他並非尋常鶴鳥。”尊者聲音清冷道：“他本是九道靈鶴，因貪嘴偷吃進貢給東神的仙棗，而被貶下凡間。”
居然是東神的靈鶴？長淵意外地眨眨眼。
丹鶴哼了哼，用長喙理了理自己的羽毛，見背上禿了一片，真真心酸得要死。想它原是九道靈獸，上界裡那些臭神仙哪個不對它多有恭敬，只有這沒長眼的金龍敢拔它的毛！
長淵曾聽其他神仙說過，凡間裡狼虎眾多，又見那些被貶的神仙無不凄苦，自個兒腦補了一番後，倒是同情起了丹鶴。
——殊不知，這只丹鶴在還是顆鳥蛋的時候，就被無天尊者給撿了回來。當年，九道靈物下凡，那道金光便是瞎子都能感覺到不凡，為此整個修仙界差點兒就又掀起了一場腥風血雨。只不過，那些修士還沒找到金光確切的位置，那靈氣就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
丹鶴破蛋時就在雪山上，是以半點苦頭都沒吃到，順順遂遂一路修煉千年。
少年走過來，伸手想去摸一摸丹鶴的腦袋，丹鶴倨傲地扭著脖子，忽覺芒刺在背，小心地回頭一看，果真見尊者冷冷看著自己，驀然打了個寒顫，乖乖地把腦袋垂了下去，好讓少年摸個夠。
——堂堂靈鶴在凡間混得天不怕地不怕，唯獨對無天尊者七分敬三分畏，輕易不敢造次。
“原來如此，既然你都這麼可憐了，那我……孤就大人有大量，不跟你計較了，你也別生孤的氣啦。”長淵軟聲細語，想到鶴鳥在凡間裡吃苦，也就不再怪它罵自己傻龍了。
龍君心如赤子，無天尊者在五千年前便冰封的心這陣時日也跟著漸漸化開。
他看著長淵道：“龍君此話言重了。此事……靈鶴又怎麼心生不滿。”
丹鶴聽得汗毛直豎，長淵聞聲喜道：“那你不生氣了？”
有尊者在，丹鶴哪敢不從，忙點頭如搗蒜，然後鼓著翅膀，跌跌撞撞地飛了去，不敢再停留半刻。
看丹鶴似見鬼般地遁走，長淵搖搖頭，忽然身子被人攔腰抱起。他緊張得兩手抱住尊者的脖子，而後紅著臉道：“放、放孤下來……”
無天尊者並不聽從，他一手環著他的腰，一手卻執起長淵的腳踝。
龍君面如稚氣少年，這雙腳倒如小女兒一般，奈何他在山裡野慣了，總愛打著赤腳，忘了此地不是春暖花開的仙山。
龍君有元神護體，尋常寒氣自然是傷不了他。無天尊者卻握著那只腳踝，絲絲暖意灌入六脈，長淵耳根紅透，心想這人參也太浪費了，拿真元給他暖腳，也不知是傻還是……
而後，無天尊者抱著少年走下雪山，一路上長淵心跳如擊鼓，小心翼翼看著那張臉，暗暗盼著這條山路一直都走不完才好……
長淵是天帝幼子，與湛龍天君一母同出，是為神龍眾子中唯二的金龍之一。奈何長淵秉性純良，又被兄長寵得沒天沒地，胸無大志，成天光養花種草，眾仙於天帝面前告狀，上位者也僅是搖搖頭，偶爾訓斥兩句，都盡是寵溺偏袒。
眼下，這終日只知道嘻嘻哈哈的龍君，竟難得，也有愁眉不展的時候——
“唉……”少年趴在欄上唉聲嘆氣。
水榭樓閣，梨花院落，是這北域神宮裡唯一的色彩。
龍君並不知道，那是無天尊者命百妖在十天十夜、不眠不休建築而成。水是西山的水，花是南疆的花，景物無不仿造天上宮闕，折騰得底下的奴才暗暗流傳，尊者為此地花上十二分的心思，可不知是為著困住哪個天上仙女……
然而，並沒有什麼仙女，倒真來了個上界的龍子。
北域尊者底下人才濟濟，長淵在這裡住了大半個月，下人們眼觀鼻鼻觀心，一樣當主子伺候著，長淵這輩子真沒過得如此奢靡過。
莫以為是仙人個個過的舒服日子，龍君他……窮著呢。
聽見長淵又嘆了一聲，房梁上的丹鶴終於受不了地飛下來，靠在欄杆上，用喙啄了他一下。
少年興致缺缺地擺擺手。
丹鶴翻了個白眼，要不是尊者有命，它還上門去理這條傻龍不成？
長淵聽它嘎嘎叫著，被吵得有些心煩，遂悶聲道：“唉，我要是像你那樣傻，什麼也不懂就好了……”
嘎（你說誰傻？！—）？
丹鶴氣急敗壞地叫嚷著，長淵撇撇嘴道：“孤錯了，你不傻，是孤傻……成了吧？”
誒……丹鶴看他這副蔫了吧唧的模樣，反而渾身不舒服，所以這就是骨頭賤……啊呸！
丹鶴用翅膀推了他一下，嘎？（吃錯藥了？）
長淵悶聲不答，丹鶴再問他就轉過身跳下去，跑到桃花枝下掰著花瓣玩兒。
丹鶴狐疑地打量著他，雖說，沒吃過豬肉，但也見過豬跑。這條傻龍難不成是……
“害相思？”
長淵仿佛聽見了什麼極其古怪的事情，他比比自己，“我……你、你說孤？！”
丹鶴翹著脖子，嗯哼了一聲，一副“我看你傻”的模樣。
長淵將桃花一拋，急急欲否認，腦筋卻猛地一轉……他一條幾千歲的金龍，在上界也不過是小兒般的年紀，加之父兄細細呵護，又有八方主神偏袒，眼看這輩子都要當個三不管的二世祖，情劫之難，在此之前長淵怕是連個頭緒都沒有。
——長淵實在有所不知，若非湛龍封住了那段記憶，他便明白，他的情孽早在一千年前就蠢蠢欲動。
眼下的，不過是情債罷了。
長淵“我……孤……”了大半天，一張小臉卻越來越紅，最後都滾成熟蝦的模樣。
丹鶴再也看不下去，跳到欄杆上嘎嘎地逼逼叨叨：傻龍就是傻龍，鬧半天原來是這破事。不用說也知道，你是看上了尊者是不？
我……長淵緊張地湊到它面前——有這麼明顯？
丹鶴哼了一聲：每次你一看見我們尊者，一臉恨不得留口水的模樣，笨都笨死了！
我才沒有！——長淵急忙否認，卻又拿不准自己是不是真如鶴鳥所說，對人參不小心露出了貪婪的樣子……
嘎嘎，看你這麼傻，我就好心提點你。尊者早已向天道發誓，此一世斷情絕愛，這一生不去沾染紅塵俗事，你——沒戲了！
“什麼……？”霎那間，長淵只覺五雷轟頂。
偏偏這丹鶴仍不知死活地接著嘎嘎嘎嘎：傻龍啊傻龍，尊者如果喜歡你，怎麼會把你丟在這兒不聞不問，自己躲下山去了呢。尊者還怕你在此地闖禍，命我牢牢看著你，免得你上房揭瓦，惹出因果禍端來，尊者他一心向道，你還是——
轟隆！！
丹鶴一抖，這天什麼時候黑成這樣了？它悄悄探出頭，上方雷雲竟劈下一道雷，丹鶴嚇得迅速躲開，眨眼就看它放在趴著的位置上剩下一個黑窟窿。
乖乖……這天雷發得什麼瘋，突然吃錯藥了不成？
“原來……他不喜歡我啊……”耳邊響起了失魂落魄的呢喃。丹鶴為躲避天雷，不知不覺扒到了少年身上。
只看，少年雙眼通紅，茫茫然地揪著手指。
難怪，這幾天都沒見到他。沒成想，原來是為了躲他啊。
金龍抽抽搭搭，眼角掉一顆淚，天雷就往下劈一道，北域神宮上下齊齊戒備，暗忖，這到底是哪路邪魔要渡劫！
看那罪魁禍首躲在長淵身後，瑟瑟抖得像一只鵪鶉。
長淵傷心地慢慢蜷成一團。
如果不喜歡他的話，為什麼要親他呢？……
隱隱約約聽見雷聲，望向外頭，唯有暮色似血。
“拖得太久了……”薄唇無聲翕動，冰冷神色對著這漫天血光竟無半分動搖。
萬像妖宗在妖界縱橫數千年，沒想到今日會惹來這麼個修羅殺神。
無天尊者站在血光之中，白衣依舊纖塵不染，他殺了一天一夜，神色間漸漸流露出了厭煩不耐。
妖王面色鐵青。
無天尊者容光昳麗，是世間難覓的姿色，可也只有妖王這等活了萬年的舊人，來者並非渡人的神佛，而是地獄來的魔煞。
來者不善，然而萬像妖宗和北域幾千年來井水不犯河水，妖王實在想不通，究竟是哪裡惹到了這討債鬼。
“當年妖王曾經說過，匹夫無罪，懷璧其罪。”無天尊者寒劍一揮，血濺三尺。
妖王眼皮直跳，當年眾修士追殺沈漣音，他雖不出手卻也暗暗抱著得漁翁之利的心思，沒想到到日後卻陰錯陽差保住自己的命。難不成過了這麼久，沈漣音才想起來回頭算他的帳麼？
他自認與無天尊者實力不相伯仲，可那是在尊者度雷劫之前！妖王始料未及，無天尊者飛升不成，修為反而更加深不可測，莫不是有什麼不為人知的機緣。
放出去頂包的下屬被打的七零八落，本想以此消磨尊者力量，不想讓他一路殺了進來，煞氣不減反增。
“尊者有何條件，不妨一說。”妖王考量再三，終究不敢以身犯險。
無天尊者寒目微斂，“妖王手裡有一寶物，能喚起一人前世過往，便是喝了孟婆湯，七生七世的記憶也能尋回……此物，不知妖王可否割愛？”
妖王目眥欲裂，這個人參，簡直欺人太甚——是個人都知道，尊者嘴裡所說的寶物，就是妖王的內丹！
一切仿佛在預料之中，無天尊者嘴角微微漾起一抹冷笑，眼裡閃過嗜血精光。
“既然妖王不肯，那本尊……唯有強搶了。”
第7章 番外（二）
前頭說到，因著丹鶴一句點撥，龍君意識到自己對人參懷著別樣心思，不想無天尊者此生修的乃是無情道，龍君這份戀情不說開花結果，連冒芽都不曾就被碾死在爛泥裡。
長淵心灰意冷，哭了一場後，反是想通了一些——那臭人參對他無意，他再留下去不過徒增嫌惡，既然如此，還不早早走了好！
只是就這樣回到上界，長淵又心生不甘，反正都溜下來了，回去被發現了免不了要被皇兄批一頓，加之上次他隨軍除魔，行走匆匆，不如趁著這一回到人間裡好好看看。
聽長淵要下山，躲在桌底下的靈鶴鑽了出來，正要阻攔，龍君已經化成一道金光，咻地飛出閣樓。
丹鶴急得團團轉——這下完了！尊者出門前命他要好好維護龍君安危，眼下這宮殿被天雷毀了大半不說，尊者回來不見龍君的人，它、它……就真的要變成禿毛雞了！
只看地上的鶴鳥一轉，一個翩翩公子赫然出現，急急爬起來叫嚷著：“等等我！”接著也隨著金光離去的方向追了去。
——三日之後。
無天尊者站在形如廢墟的水榭之中，眉頭微顰。
“那日天雷大作，下手毫無准頭，小、小的們只好躲了起來，回來的時候……”為首的侍婢戰戰兢兢說著。
宮裡的下人跪了一地，誰也沒想到居然會飛來橫禍，先是不知為何天雷人來瘋也似地亂劈一通，本以為躲過一劫，哪想真正的劫難正在後頭。
果真是天雷……無天尊者心中了然。
這世上再厲害的陣法對天雷都束手無策，便是旭日東神的金剛罩也拿其無可奈何。
所以說，妖魔也好，神仙也罷，哪個不是對天雷心忖幾分畏懼，無天尊者倒也不好去責怪這些修士們貪生怕死了。
再說，以長淵的能耐，這天雷搞不好正是他招來的。畢竟，當初他也是……
也不知尊者究竟想到了什麼，一些個眼尖兒的分明瞅見尊者露出哂然之色，因天生服如雪色，那點紅暈真是想遮也遮不住。
“若有傷者自去庫房領取丹藥，爾等將此處拾掇一番，本尊再出去一趟。”不過眨眼間，無天尊者又神色如常，讓眾人皆以為那一瞬間是自己花了眼。
“尊者放心，尊者回來之時，必會見到一個完整的北域神宮！”為首的侍婢一臉崇拜道。
無天尊者點頭淡漠地“嗯”了一聲，轉身就不見蹤影。
話說丹鶴化人追著龍君而去，說爛了嘴，長淵也不肯跟他回去。
鶴公子無法，他倒沒想到傻龍倔起來竟如此油鹽不進，又擔心長淵自己一人在市井走動，就干脆自告奮勇帶他見識見識這人間繁華。
要說熱鬧，不管哪裡，自然是都比不上京城。
只看京城大街上，少年坐在街邊，百般無聊地撐著臉，時不時輕嘆一聲——他本想好好游玩一番，最將那只臭人參給忘了才好。結果他走了兩天，卻發現腦子裡的那個人還是揮之不去，以至於看什麼都提不起興趣了。
“老板，這些——都給我包起來！”那一頭，模樣風流的青衣公子搖搖扇子，出手極其闊綽大方，那其他的小販見了，就跟看見了個會走動的金錠子，心知這怕又是個哪來的冤大頭，一個個爭相堵上來推銷這個推銷那個。
“誒，這個好玩，那個不錯，好好，都給我每個來一樣！”
腳邊的東西越堆越多，要不是儲物袋容納有限，興許這敗家的丹鶴真打算把整條街給買下來。
至於丹鶴哪來的銀子——
他拿著扇子拍了拍掌心，全然一副京中公子哥兒的模樣，“哎——上界來的鄉巴佬就是這樣！你下來凡間的時候都不曾去打聽打聽，這天下東南西北財富四分，北邊的金山銀礦，哪個不是無天尊者的？這些錢，不過是九牛一毛，要我說，尊者若想買下整座京城都不在話下。”
原來那根人參這麼有錢？——長淵睜大眼，隨後又有些難過地想，哪像他，皇兄不給零花錢的話，買個東西都要賒賬。
事實上，無天尊者之所以富有四海，只因尊者對魔修道修都不忌諱，投靠者不計其數，那些金銀之物對一個只需要一池潭水就能養活的人參來說，實在是無什麼用武之地。加之底下能人居多，不乏善於經營之道者，那些人對尊者可謂忠心耿耿，經過長年累月之積累，要說尊者的財富足能買下整座京城，也不算言過其實。
（劃線）簡而言之，這都是腦殘粉撐起了整片天啊。（劃線）
長淵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反是郁悶地想著，那人參不喜歡他也好，如果跟著他，金山銀山沒有不說，還要反過來欠西天一屁股債呢……
本意是出來散散心，沒想到這心沒散成，反而越來越難受。
見龍君愁眉苦臉，丹鶴心知又說錯了話，拍拍腦袋後攬著他的肩膀， 道：“別講那些有的沒的，走，上醉仙樓去吃酒！”
醉仙樓就是京城裡最負盛名的酒樓，若說來京城沒去過醉仙樓，那就跟白來了毫無區別。
——然而，他二人卻始終未曾察覺，這一路下來，究竟有多少光正暗暗盯著他們。
長淵和丹鶴雖然施了障眼法，掩去了一身的仙氣，從尋常凡人的眼光來看，不過是京城裡再常見不過的貴公子。但是，對於京城裡的修士來說，又如何看不出一絲端倪。再者，丹鶴行事如此高調，手中的銀票又是直接從庫房取來，有心追查下來，如何不知這兩位就是來自神秘的北域……
“什麼？滿座？”
丹鶴張大眼看著小二，那攔人的小二只道樓廂房有貴人包場，下方大廳茶水座從三個月前就預約滿了，如果貴客真的要來，三個月後請早。
那小二明面上雖恭敬，眼裡卻有幾分鄙夷，想必是將眼前二人當作那些有幾個臭錢的鄉紳，誰不知這醉仙樓非達官貴人進不得，開口就要上座，真是毫無見識。
丹鶴捋捋袖子，正要大鬧一番，樓上卻突然傳來一沉穩男聲：“這兩位是本王的貴客，還不快迎上來。”
數人仰頭一看，就見一衣著華貴的男人，那人印堂飽滿，行為舉止雍容自得，原來正是本朝的晉王。
晉王開口，那小二忙將二人奉做上賓，點頭哈腰地帶人上樓，丹鶴只管扔給他一錠金子將人打發，小二嬉笑接下說了一串吉祥話，攥著金子下樓偷著樂時，那金子不知為何卻從兜裡跳出來。小二慌忙追著，這金子就跟活了一樣，一要追上就跳起來，結果小二非但沒追回金子，還從樓上滾了下去，好不狼狽。
丹鶴看了眼小二下場，滿意地搖搖扇子。
“兩位公子很是面生，非京城人士吧？”晉王邀二人坐下，意有所指道：“本王看二位氣韻不凡，偏偏有些人不長眼，衝撞了二位，本王在這裡先賠個不是。”
長淵丹鶴二人一眼便看穿這晉王有幾分修為，這在凡間裡也算常見，如今本朝貴人以重金獲得一些修煉心法也是常有之事，只是往往因與紅塵俗世牽連過深，難有大成。不過能修煉一些功法，倒是有助於強身健體，這晉王看來面目年輕英俊，一臉忠義凌然之相，此番又直接指明二人身份並非凡人，倒是比那些遮遮掩掩、意有所圖的宵小之輩來得光明磊落。
這晉王為人風趣，頗懂得投人所好，丹鶴不是傻子，自是知道晉王對他二人有拉攏之意。
聽說皇帝命不久矣，幾個兒子都肖想著那個至尊之位，拉幾個修士到自己的地盤裡也不算少見。然而這修仙界裡修士大多眼高於頂，且鮮少參合凡塵之事，免得無意中沾惹一身天道孽債，反礙了自己升仙之路。
晉王命人上了一桌好酒好菜，有這麼個冤大頭，丹鶴自是恭敬不如從命。兩人正聊得高興，晉王目光一瞥，看向長淵“誒”了一聲，道：“這位小道友一臉不虞，不知是不是本王招待不周，還是這頓飯菜不合胃口？”
長淵回過神來，張張嘴還沒說話，丹鶴便搶著道：“王爺你有所不知，我這小友……唉！”
丹鶴誇張地嘆了一聲：“我這小友平日裡雖然傻了點，人卻也算老實本分，哪裡知道……前陣子，竟看上了一位貌美娘子！”
長淵“噗”地一聲，茶水噴了出去。
丹鶴繼續搖頭晃腦：“奈何郎有情，妹無意，我這小友又犯了千年難得的死心眼，我實在別無他法，便帶他下山來……”
只聽丹鶴滿嘴胡謅，長淵暗暗咬牙切齒想著如何拔光這只鳥的毛，哪想晉王反是將此話當真，寬慰道：“小友莫要過於介懷，這世上美人無數，何苦為一人消沉。既然如此，今晚就由本王做東，包管讓小友你——”他湊到二人中間，別有深意道：“樂不思蜀。”
長淵和丹鶴聽了相覷一眼……樂不思蜀？
京城花街，熙熙攘攘。
有在樓下拉客的，有趴在欄上拋媚眼的，有抱著琴唱艷曲的，放眼看去，可謂是環肥燕瘦，妖魔鬼怪一應俱全。
晉王出馬果真非同凡響，只稍一句話，十幾個姑娘叫囂著“鶴公子”便如狼似虎地撲了過來。
長淵眼睜睜地看著丹鶴被一堆脂粉所淹沒，本想打退堂鼓，卻被晉王眼尖地拐住胳膊道：“小友莫急，跟本王往此處走。”
說罷就推著長淵入了另一個廂房。
長淵踉蹌幾步，只聽晉王飄飄留下一句：“崔大家乃是京城第一美人，良宵苦短，小友好生享受。”
少年從地上爬了起來，剛要奪門而出，卻聽見後方動靜。
他驚得回頭一看，就見粉色幔紗後頭走出一個白衣女子——這女子模樣美不美尚且另說，長淵在第一眼的時候，就鎖住了那雙明眸。
寒山遠黛，娥眉清影，這崔大家倒是生了一雙頗有英氣的眼。
“長淵公子，請坐。”她神色清冷，不媚不妖，也不知是不是晉王聽了丹鶴胡言而投其所好。
長淵有些局促地咽了咽，磨磨蹭蹭地坐到椅子上。崔大家見這公子長得明眸皓齒，頗是標致可愛，又看他雙目澄澈，可見半點城府也沒有，遂笑著為長淵倒酒：“這‘三生醉’是奴家親手所釀，歡迎公子品鑒。”
京城人皆知，教司坊的頭牌崔大家不僅美貌無雙，更釀得一手好酒。
閨房馨香環繞，長淵原想喝了這杯酒就尋機溜走，只是他一口飲下，頓覺一股辛辣入喉——原來在上界之時，因有兄長看管，長淵在宴上總以為自己的喝的是酒，其實是掉了包的漿果瓊汁，故而他被嗆得咳了幾聲，暗忖，這凡間的酒，怎麼這麼難喝！
崔大家忙攔道：“公子莫要牛飲，這酒還是要細細嘗的好，否則很是傷身——”
長淵咂咂嘴，可見崔大家又倒了滿滿一杯，只好硬著頭皮拿了起來。這回他小口啜飲，倒是漸漸嘗到了酒中香氣。
崔大家見狀，滿意淡笑：“奴家為公子彈曲罷。”
弦音余繞，沉香裊裊，幾杯佳釀下腹，長淵只覺身子好像越來越輕，莫怪俗話說“一醉解千愁”，他現在就覺得整個人飄飄然的，是前所未有的舒爽。
眼看一壺酒見了底，那崔大家琴聲越發婉轉，最後一只弦“箏”地一聲，少年應聲趴倒在桌子上。
就在此時，房門被推開來。
晉王岸然踏步而入，“沒想到這小子如此難纏，整壺的三生醉，南疆的安息香，還有師父的琴音，尚能撐上小半時辰，也是不凡。”
崔大家一改原先低眉順目的模樣，擱下琴起身扭著纖腰，走到少年身邊抬起手指將他一推，便看長淵歪倒摔在地上，已經睡死了去。
崔大家上下看著少年，懶洋洋道：“這小子生得細皮嫩肉，拿來做為師的爐鼎最是合適——”那女子妖冶一笑，雙眼竟如蛇目一般。
“弟子恭喜師父，得著如意爐鼎。”晉王拱拱手，原來這崔大家哪裡是什麼尋常美人，而是藏匿在京城裡的妖修！她收了晉王做弟子，傳授他一些修煉心法，以此作為交換，讓這個弟子為她定時尋來一些資質不錯的修士當作練功爐鼎。
打從丹鶴和長淵二人入京，她就盯上了他們，雖說此舉有可能招來尊者不滿，可看這兩個端端也不像是什麼有出息的，聽說無天尊者久不入世，想來也不會為這兩個人千裡迢迢來追殺她。
晉王識趣地退出門去後，崔大家又細細打量了一番少年，越覺他眉目順眼，若是再過一些時候，可要比自己豢養的那些面首還要俊美，就這樣殺了還真是頗有幾分可惜……
那些事兒以後再說，現在先來采補一番才是，只看這妖女舔了舔唇，正欲伸手去碰長淵的臉，忽然被灼得抽回手！
“啊！！”她顫顫地握住手一看……這是，仙氣！
崔大家連連退了幾步，強作鎮定地站穩，祭出一道符咒，喃喃了句口訣，“現——！”
瞬間，屋中金光大作。
地上的少年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條足有十多尺長的金龍。
竟然是……！——崔大家倒抽了一口氣，六界皆知，金龍乃是上古神獸，執掌上界龍廷，何等尊貴！
她萬萬沒想到今日居然會有一頭金龍誤打誤撞，撞到了她的手上！
驚嚇太過，崔大家也不知是幸還是不幸，只不過，若能將金龍當作爐鼎……
轟隆！！
此番念頭剛一萌芽，忽聞一陣震天雷聲！
“打雷了！打雷了！”
脂粉團裡的丹鶴鑽了出來，扯著衣褲連滾帶爬逃了出來，卻看京城上空天雷陣陣，喧嘩聲此起彼落。在那烏雲密布閃電雷鳴之間，在這教司坊上頭竟出現了一道黑色裂隙——
能扭曲空間、一眼到此地，縱觀六界，唯有一人。
丹鶴噗地腿軟跪倒地上，便看裂隙之間慢慢走出一個身影。
霜發銀瞳，無天尊者。
此時，天雷已經劈了下來，京城中不管凡人修士都哇哇叫著躲開。無天尊者上方亦有雷雲集結，看樣子是認出了“故人”，摩拳擦掌地打算來個絕地大招。
丹鶴大叫了一聲“尊者當心”，接著一震耳欲聾的雷聲，刺目白光仿佛白晝。
化出原型的丹鶴顫顫發抖睜開一只眼，“誒”地一聲，抬頭一看，正逢無天尊者收攏掌心，唇邊溢出一聲冷笑，看著天上雷雲，道：“長淵為上界龍君，吾不過是凡間草芥，天道看不過眼也屬情理之中。然而，倘若有人阻攔吾與長淵，人也好，仙也好——就算是天道，吾必與之為敵！”
那叫人伏地臣的氣勢，讓在場之人不知這人究竟是神是魔。
原先的閨房已經面目全非，只有不遠處有具來不及逃走的燒焦蛇屍。
無天尊者將金龍抱起，不顧他人目光，一轉眼消失在天地之間。一只白鶴撲哧雙翅，嘎嘎叫著跟著一眨眼不見得無影無蹤。
那一夜之後，另一個傳聞在修仙界裡廣為流傳——原來無天尊者的寶貝既不是老祖神丹，也不是東神的舍利子，更不是什麼人參，而是金龍啊！
第8章 番外（三）
無天尊者並沒有帶著龍君回到殘破的北域神宮，而是先來到一處僻靜的山洞。
莫看他現在這樣，當年也是曾經被追得別無他法，躲在荒郊野外的時候。這樣避世的好地方，他知道的，少說也有十來個左右。
他自己素來不甚講究，然而今非昔比，再怎麼說，總是不能讓龍君吃半點苦頭的。
他捏了句口訣，隨著靈光，這空空如也的山洞一瞬間煥然一新，他將少年放在大石變成的軟榻上，手裡不知何時多了幾個撿來的鵝卵石，扔在地上的時候，隨之幻化成了幾個僕役。
“去外頭守著，別讓任何人靠近。”
那些僕役面無表情地點頭，走出去時無聲將門給帶上。
尊者回到床邊，床上的人剛才看著還好好的，現在卻蜷成了團子樣，一副稚氣未脫的模樣。
無天尊者不由想起那幾日幾夜，那座仙山小屋裡。他知自己性子沉悶，長淵恰恰是個坐不住的，大概是荒山野地爬慣了，坐下來都要東張西望，不知被湛龍天君訓了多少回。可是，這樣的龍君，每天夜裡都會為他開門，為他泡一壺茶，分明困得不行，還強撐坐在自己對頭，糾結個半天，說不到半句就滿臉通紅地低下腦袋。
也許從那時候，或者說，是更早、更早以前，他心中便生出了心魔。
他修的是無情道，有了妄念，等同於自破功法，一時半刻內要再飛升，怕不是這麼容易的事情了。
無天尊者剛起身正要去邊上打坐，身邊的少年忽然動了動。
“唔……”
少年雙唇翕動，不曉得在囈語著什麼。
男人有些好奇地微微俯身而下，幾縷霜發垂落在長淵臉上。他皺皺鼻子，翻了個身轉向床外，喃喃著：“皇兄……雪蓮……給我瞧……”
……雪蓮？
無天尊者微微一愣，偏偏少年不知夢到了啥美夢，還嘿嘿地笑了一聲。這笑聲尊者再再熟悉不過，如果是你，曾經天天面對著這種笑聲搭配著垂涎欲滴的模樣，那真是想忘也忘不了。
“……”無天尊者心裡生出一股異樣的情緒，那感覺對他而言陌生非常。只看他眉頭微微蹙著，破天荒地第一次覺得長淵這傻樣十分之礙眼，故而彙聚靈氣，指頭輕點在長淵額前。
美夢忽然被打碎，長淵頓時驚醒過來。他猛地一坐起，差點一臉和眼前的男人撞上。
“你是……”少年茫茫然地眨著一雙濃眉大眼，猛地“嗝”了一聲，飄出香甜的酒氣。
三生醉又名神仙醉，顧名思義，可說是此間最烈的酒之一。再輔以南疆的安息香和崔娘子的琴音，即便是神仙，也挨不過三杯。
這小子倒好，糊裡糊塗地把一壺酒給舔個精光。
揉眼盯了一會兒，眼前那張臉漸漸清明起來……哼！
尊者被哼得有些莫名，只看龍君用力地扭過腦袋，抱著褥子就往深處縮，一張小俊臉兒鼓成個肉包子也似。
這是……生氣了？尊者不知為何覺得有些新鮮，可能是，他見過各種各樣的長淵，這般氣鼓鼓的模樣，還是第一次看見。
龍君毫無脾氣，任由仙山那些精怪爬到頭上，也不見皺一點眉頭。今次，也許是真惱了。
“殿下何故發怒？”
“……”長淵把臉埋在被子裡悶不吭聲。這個臭人參，喊他什麼殿下！不是殿下，就是龍君！哼！
“因為一些俗事耽擱，而讓龍君受了驚嚇。我向你承諾，不會有下次了。”
那聲音清清冷冷，聽不出親疏，長淵又蜷了蜷，一副油鹽不進的模樣。
無天尊者看著那彎曲的背影，伸出的手到了半途，又極其克制地收了回來。原來，習慣同天作對的尊者也有這般束手束腳的時候。
溢出一聲低不可聞的輕嘆，那聲音道：“如果你不想見我，我出去便是。”
布料絮絮聲響了起來，這是……真的要走？
長淵心下一急，鑽出腦袋爬起來喊道：“不、不准走！”
無天尊者回過頭來，少年耳目通紅，雙唇張合著，氣呼呼地鼓著臉，糾結了半天，最後委屈地張開手軟糯地喊：“要抱……”
“……”
無天尊者回過身來把那尚帶著酒氣的柔軟身子攬進懷裡，龍君四肢並用地攀住他，腦袋在尊者的脖頸間輕輕蹭著。
尊者忍不住又嘆了一聲，也許天雷劈他的那幾下，還真是輕了。
長淵緊緊地摟著心上人。明明挨得這麼近，卻不知為什麼心裡空得厲害，忽然心一橫，半醉不醒地嚷嚷：“臭人參，你是我的！”
臭人參：“嗯。”
長淵：“你的根是我的，你的須須是我的，你全身上下都是我的！”
臭人參：“嗯。”
長淵：“你的銀子是我的！”
臭人參：“嗯。”
長淵：“你的寵物也是我的！”（丹鶴：臥了個槽！）
臭人參：“嗯。”
長淵憤憤地抬起頭，見那雙寒眸裡滿是笑意，明明沒再喝酒，他卻覺得自己醉得厲害，有再多的委屈和不滿都發泄不出來。
臭人參，太討厭了！
長淵淚眼汪汪，可憐巴巴地哽咽說：“那你為什麼不親親我……唔……”
眼淚合著未出口的醉話淹沒在那突如其來的襲擊中，身子被重重壓著倒在床上，掙扎中扯落了艷紅的幔紗。
“唔…唔……”長淵睜大著眼，嘴裡有什麼東西探了進來，讓他無所適從地抓緊男人的肩頭。這個吻……為什麼和、和之前的不一樣……
“呵，張牙舞爪的小東西。”耳畔響起了低沉的聲音，和那以往的清冷淡漠不同，似乎夾雜了一些令人陌生的、害怕的欲念在裡頭。
無天尊者低頭去瞧，少年雙手抵在他二人之間，臉蛋似抹了胭脂，嫩唇微微張，上頭瑩潤著鮮艷的光澤，如同鮮美的蟠桃，不，比那更鮮活、更誘人。
此情此景，似曾相似。奈何長淵記憶全無，無天尊者本盼著他早日能想起來，如今看他這青澀害羞的模樣，反倒是覺著……興許，緩一緩也好。
長淵兩眼眨也不眨地看著身上之人，霜發如銀絲，銀眸似蘊著繁世鉛華，最後盡是自己痴迷的眼。不知這份痴，究竟有幾分是他自己的。
長淵咽了咽，趁著酒膽，揪著那落在掌心裡的銀絲，撐著上半身又將雙唇迎了上去。
這一次比先前的任何一回都還要纏綿，少年仿佛是開了一竅，不再傻傻地等對方靠過來，而是自己牢牢地纏了上去，縱然是胡亂啃咬一氣，也將那本來是平靜如死水的靜潭給攪亂得春風蕩漾，連身子都起了些見不得人的反應。
無天尊者退了一退，長淵卻追著纏上來，不要命地在點火。
“龍君可知道再做下去，這一切……便不可挽回了？”他制住長淵亂摸的手，抬起他的下頜問。
長淵目光迷離地看著他，咬咬下唇，“你不要離開我……”
無天尊者心口忽地刺痛起來，盡管知道長淵並沒有想起來，卻還是想到那一千年裡四處尋找他的少年。他原想再等上一等，至少在長淵神智清明的時候才……罷了。
除去了身上的累贅，長淵被放在床上，他小心翼翼地看著前頭，明明知道這人是人參化成的精，膚如凝脂宛如這世間難尋的玉器，如今褪了那幾層衣裳，這才看出了結實的地方。他以為他只對那些枝枝葉葉心動，等瞧見了這人參的軀體，方知道何為人間美色，莫怪有些人說，牡丹花下死……
“在瞎想什麼呢？”無天尊者低喃了一聲，手掌直探而下。
長淵滿臉羞紅欲滴，只覺那雙手摸過的地方滾燙不已。現在的他已經有些清醒了，可是卻不曉得眼下的究竟是不是自己痴念過多而帶來的幻夢，明明昨日還在糾結這個人喜不喜歡自己，現在……應該，是喜歡的吧？
想到此處，長淵只覺滿腔的歡喜，就算對接下來即將發生的事情似懂非懂，如今也顧不得那麼多，只恨不得把自己有的都給了對方才好。
他這樣想，無天尊者又何嘗不是。原想溫柔耐心一些，可是身下的小東西又是動又是蹭的，倒比他來得急色許多，雖說對這身體來說還是頭一遭歷經風月，若要治住這小傻蛋還是綽綽有余的。
“不……別……”長淵的身子彈了起來，縮著身子想要逃，卻又被拿捏住了。
他又羞又驚，睜大眼好似驚恐而訝異，“你……！”激流從身下湧上來的時候，他粗喘著呻吟出聲，手指掐進了布帛之間，玉白的身子輕輕顫著。
直到那粉色白莖在嘴裡出了精，那人卻沒有從腿間退出去，舌尖在那半軟不硬的熱物邊上溫存地留連著。龍君玩心未泯，連在情事上開竅得比別個兄弟完一些，平時連自己弄一弄都不曾，哪裡見識過這樣的。連番刺激之下，長淵眼角滾出了淚，茫茫然地只小聲地嚶嚶：“不要……”。
“龍君若是想停，就與我說一聲。”無天尊者偏首吻了吻少年眼角的淚珠，長淵卻用力地搖著腦袋，“不……”他雖然害怕，可、可是，他不想停。
尊者在心中嘆了又嘆，許是上天懲罰他過去寡情薄義，這才派了個小家伙來整治他。他說：“若龍君與我雙修，那麼有朝一日，龍君想走的話——”他目光暗了一暗，手掌從少年的臀部慢慢探向了縫隙之中，長淵睜開淚眼，傻乎乎地問：“你、你要做什麼……”
也不知道少年這句話，問的究竟是前者，還是問當下這個男人要對自己做什麼——不管是哪一樣，都已經晚了。
“你不要、不要叫我龍君……我不是……嗯，不是……”長淵緊緊攀著身上之人，腦子糊裡糊塗的，只是想去親親那個人，邊咬著那雙唇邊喘著氣。
“那要叫你什麼？”
“孤、我……”雙腿被分開來，一個不同尋常的熱物抵在身後，長淵又懼又羞，嘶啞地說：“母後……哥哥……叫、叫我小盒子……啊——”
長淵呼吸一窒，疼得眼淚掉了下來，吃痛的喘息沉沒在深吻之中。那滾燙的巨物一寸寸埋進了深處，跟緊致的肉穴嚴絲合縫。長淵雙手亂抓著，腿腹蜷縮著，尊者只好扶著他的腰，好讓這個尊貴的人完完全全屬於自己。
“不……唔，不要，啊……”那聲音似痛苦又似歡愉，長淵只覺在痛楚之後，每一次的進出都仿佛撓得他神魂俱顫，讓他不知不覺想要更多。最艱澀的時候過去，快樂的感覺便越來越明顯，身上的人氣息均勻，用沉著的力道挺動腰身，直操弄得那處淫水橫流，緊緊吸附著不放。
長淵此生還未曾領教過這等快活，他聽著自己發出了那毫不似自己的聲音，刺激似浪潮般不住地衝擊著他。忽然身子被人提抱起來，長淵驚慌地抱住身上的人，身後貼住了雕花床柱，他驚怕地瞠著雙眸，宛如溺水似地緊緊纏住了男人。
兩人稍息一陣，輕喘著看著彼此。火光搖曳著，長淵勉強在昏沉中看清無天尊者的臉——那原來無欲無求的人仿佛變了個模樣，銀眸比天上的星闕還要明亮，眼角和雙頰都染上了情欲的緋色，額前和胸口汗津津的，幾縷長發有的黏在臉上，有的貼在胸口，一想到這樣的神態，只為了他一個人……
體內的東西撞了一下，少年跟著彈了一下，無天尊者俯身含住那紅腫的雙唇，“小……盒子？”
長淵喘氣不止，一雙腿死緊地扣住男人的腰身，一臉迷醉地喊著不要，雙臀卻夾得緊緊的，幾乎讓尊者的內息混亂，要不是怕這小傻蛋受不住……到了銷魂處，他捏著那如同雪團般的臀大力抽干，長淵急迫噙住那紅艷的薄唇，當一同釋放的時候，他感覺到那前所未有的幸福隨著注入了他的魂魄之中。
長淵昏迷了一會兒，醒來的時候，人已經被抱在溫熱的水池之中。他渾身赤裸地和男人相擁著，滿臉好奇地看看此地，“這是什麼地方？”
“後山上的一處溫泉。”無天尊者撫摸著少年的背，和煦的真元傳渡進來。長淵舒服地靠在他的懷中，張了張四肢，有些慵懶地問：“你為什麼會知道這個地方？”
無天尊者嘴角彎了彎，淡淡道：“要說明這件事，那就要從‘沈漣音’此人身上說起……”
那故事並不快樂，而且處處透露著驚險，長淵萬萬沒想到人心竟能如此險惡，待他聽到那些修士將沈漣音困在鎖妖陣、以金鏈穿通四肢的時候，臉上的血色幾乎褪盡。少年撲進懷裡時，無天尊者愣了一愣，卻聽少年哽咽地說：“如果我早點遇到你，該有多好……”
如果我遇到你的時候，你不是人人畏懼的尊者，而只是雪山上的一株人參，那樣的話，我必不會讓任何人覬覦你、傷害你……
無天尊者抿了抿唇，神色間第一次露出了些許無措。
如果，他能早一日和長淵相遇，就算只是早一千年……不，他知道，那時候的他對這世間情感已經毫無留戀，他對人性沒有了一丁點的信任和盼望，如果不是那場在仙山上的機遇，他依然還只是那嗜血無情、不將天道輪回放在眼中的無天尊者，遲早有一天會墮魔而被上界神軍所殲滅。
如此想來，他不由漸漸釋懷，興許，這一切都是天道的旨意。上天要讓他為雷劫所擊，分出元神誤到仙山，再與那少年相遇……
長淵與他耳鬢廝磨，時而笑時而鬧，接著又鬧到了肌膚相親、魚水交融的地步。長淵得了趣，加之精力旺盛，纏著人參又結結實實地做了兩次，到最後做得自己兩腿酸麻，聲音嘶啞，一路昏迷被尊者抱著回到了北域神宮。
那些下屬果真言出必行，不過兩日，這宮殿便已經修繕了大半，至少已經有個能下腳的地方。
嘎嘎嘎嘎——
早先他們一步回來的丹鶴拍著翅膀飛過來，一看見尊者的模樣便如遭雷擊地僵住……其實不只是他，神宮裡但凡修為不錯的都看出了端倪：尊者那分明是功虧一簣，元陽初瀉的征像啊……
“本尊要閉關一些時日，無論何事都不許打擾。”說完別抱著人進了結界。
一回來就急著閉關，讓想八卦的丹鶴無處下手，只能遙遙看著那兩人消失在結界之中而兀自跳腳。
——奇怪？才兩天的時間，它究竟是錯過了什麼？！
且不說那丹鶴如何糾結，而北域神宮裡的下人又如何訝異，還有整個修仙界裡已經耳口相傳，鬧得沸沸揚揚乃至驚動至上界蓬萊山的、有關於尊者寶藏的傳聞，結界之中，無天尊者將少年妥當地放在一個寒石上。
一瞬間，他掌心中便多出了一個魚目大的血珠。
那血珠的戾氣已經被他用元神所淬煉，這事兒要是被丹鶴所知，那呱噪的鶴鳥必定又要大鬧一番，然而為了長淵，仙山上的沈公子連命都能舍去，萬年的修為對無天尊者而言，又算得了什麼。
掌心中的血珠綻放著異光，慢慢地飛向少年，在他的左心口，與靈參的內丹相呼應，最後漸漸地融進了少年的體內……
總算，成了。
無天尊者仿佛力竭地俯地而跪，額頭淌著細細薄汗，他伸出手去握住少年的掌心，額頭輕輕與之相抵，默念著此生唯一的訴求——
求求你，快想起來罷……
那是夢裡的無名仙山。
布衣少年蹲在地上，認真地翻攪著泥土。
此時，少年動作驀然一滯，接著加快了速度，然後拎起了什麼，盯著看了半晌，趕忙緊張地改拎為捧。
他看著掌心裡的靈參，髒兮兮的臉上漸漸漾出了一抹笑靨。
而遠在凡間裡，北域結界裡的寒石上，做夢的少年也跟著揚起嘴角。
——番外（完）——
第9章 尾聲
北域神宮。
寒山巍峨，雪梅綻放，天際處可見極光。
如此佳境，卻無人欣賞。今日的北域上下，裡裡外外皆噤若寒蟬，連最愛胡鬧的丹鶴也飛到了房梁上，縮著脖子摒息傾聽。
大殿中，一個仙君肅目而立。
上界天君下凡，凡間梅花齊放，然而天君的心情並不怎麼美。
只看那劍眉深鎖，瞅著前方二人——龍君一臉心虛地攥著無天尊者的衣袖，惶惶不安的眼神之下，是縱欲之後的紅潮，目光時不時掃向身邊的男人。
無天尊者在袖子下捏了捏那柔軟的手掌，誰能曉得，不過幾日時間，少年龍君竟會拔高了這麼多，像是一夜之間長了好幾歲，從一個乳臭未干的小少年，成了個翩翩俊美的標致青年。
“皇兄……”那聲音褪去了少年的軟糯，卻還是比一般男子來的輕細一些。
湛龍驀然掌心一拍桌案。
“！！！”長淵縮了縮脖子，他咬了咬牙，擋在了男人前頭，反抗道：“我、孤孤孤已經、已經長大了，皇兄……”
“孤孤孤——”湛龍頭疼道：“孤和我都還拎不清，你倒是很能拿主意，居然和一棵人參結為雙修道侶！”
眼看長淵被教訓得狗血淋頭，無天尊者將人往身後攔了攔，在心底輕輕一嘆，在神龍天君面前緩緩雙膝跪下。
“龍君年少，望天君莫過於苛責。一切是漣音自作主張，天君要怪，就怪漣音罷。”
長淵看他跪了下來，也腿軟地跟著噗通跪倒。且看無天尊者臉色蒼白，一副元氣大傷的模樣——他以自身真元淬煉妖王內丹，修為大退，長淵這才同他結契雙修，有龍魄相輔，無天尊者方不至於連人形都保不住。
至於長淵為何在結契後一夜長大，個中緣由，怕是就要好好請教請教天君了。
見尊者長跪不起，長淵眼眶不由一紅，轉向湛龍求道：“皇兄……”
湛龍心煩地唬道：“你還有臉哭！”
長淵的眼淚被嚇得立馬收了回去。無天尊者看了看，心裡默默把此招記在心裡……
湛龍盯著二人看了半晌，最後實實在在無計可施，只得一擺手：“起來。”
長淵原先在偷偷揉眼，一聽到此話就跳了起來，拉著無天尊者：“起來、快起來，皇兄不生氣了——”
“……”湛龍繃著臉道：“他可以起來，你給我接著跪。”
長淵只好嚶嚶嚶地跪了下來。
無天尊者有些無言地看著這對兄弟，見天君凝神看著自己，想到天君乍到，連熱茶都沒奉上，只好撩起下擺站起來，上前去親自去伺候。
無天尊者將茶水奉上，泰然自若道：“皇兄請用。”
湛龍一臉臥了個大槽：“誰是你皇兄！”
無天尊者想了想，遂沉著道：“大舅子。”
湛龍：“……”
驀然間山搖地動，神宮下人爭相遁走，房梁上的丹鶴嘎嘎亂叫。
如此這般，一番雞飛狗跳之後——
湛龍面色難看地坐著，想他那日在蓬萊山上閉關未出，便聽靈鶴急急前來傳信，只道龍君私自下凡，還引來了幾次天雷，如今凡間被長淵給攪得亂七八糟，天帝命他速速將長淵帶回上界。
事關胞弟，湛龍自然馬不停蹄地趕了過來，哪成想不過眨眼間，長淵竟和那株野人參又糾纏上了。
奈何他終究是遲了一步，這蠢弟弟已經和靈參結為道侶，而且連原先封住的那段記憶都想了起來，那要長淵再乖乖跟他回去，簡直是毫無可能。
他人總以為天帝末子性子軟弱好欺負，湛龍卻知道他這弟弟關鍵時候，腦子比啥都有用。怕不止是為了無天尊者，想來是早早就想到會有今日這一出，是以干脆生米煮成熟飯……
長淵和無天尊者挨坐在一起，仰著脖子讓尊者抬袖子給他擦眼淚鼻涕，忽然覺得渾身一寒，抬頭顫顫地看著湛龍，心虛地喚：“哥哥……”
哥哥……
湛龍頓了一頓，恍惚間想起了過去在蓬萊山的時候。他是天帝長子，長淵剛學會爬的時候，他就已經是戰功赫赫的天君。他任務繁重，長淵自小就被扔在蓬萊山讓精怪帶著，這才養成了愛刨泥巴的毛病，每次一來一回，小小的娃兒就好似又比之前一面來得高。明明前一日還纏著他叫哥哥，年歲漸長、再見的時候，也只會怯生生地叫他皇兄……
“湛龍哥哥。”長淵不再膩歪在尊者身上，而是坐直身子，迎向天君道：“長淵知道，長淵行事魯莽，給哥哥添了麻煩，是長淵不懂事。可是，哥哥從小就教過我，滴水之恩當泉湧相報，我和沈漣音亦是真心相愛，哥哥也說過，萬物有靈，不分貴賤，不管是你我都只是這萬物其一，而且我喜歡他，不管他是什麼也好，我都要和他在一起。”
長淵認認真真地說著，他如今已經是青年模樣，褪去了少年的稚氣，眉眼間滿是坦蕩無畏，讓湛龍看得先是訝異，後覺欣慰，最後看長淵和沈漣音十指緊扣，目光中唯有彼此，倒是只剩下無奈和感慨了。
湛龍靜了半晌，長淵懸著一顆心，接著看兄長嘆了一聲，臉色已經有些松動，也不由放下心中大石，滿眼喜色的看向旁邊。無天尊者倒是一直都很沉得住氣，捏了捏他的掌心，用眼神提醒他莫要得意忘形，否則又要罰跪，到時候他可救不了他。
湛龍隨之道：“長淵，你可知你為何早已成年，卻還是一副少年模樣？”
長淵和尊者相覷一眼，無天尊者也正憂心此事，唯恐長淵身上有什麼禁制，遂拱手問：“請天君明示。”
“其實……”
原來，湛龍和長淵生母為巫山神女甄姬，巫山一族為上古雷神之裔，為天帝生育兩個兒子，一個得了九道神光庇佑，另一個則得了雷神上古傳承。故此，長淵兒時只要一哭鬧就有天雷來撐腰，劈得上界沒人敢跟他做朋友。天帝夫婦別無他法，唯有在長淵身上施予禁制，若非天道不容、或是與長淵性命攸關之時，天雷斷不會輕易發動。
回想到長淵還是嬰兒之時，一哭就要山崩地裂、氣動山河的盛景，湛龍還心有戚戚焉，頗有余悸說：“母後偏寵你，否則以你的天資，上戰場磨練一番，許就沒有哥哥們的事情了。”
長淵聽完後滿臉訝異，哪想湛龍看的眼神越發糾結，重重咳了一聲，說：“我還沒說完，給我好生聽著。”
湛龍聽他人說過，甄姬當年嫁給天帝之時，也是一副二八少女模樣，當時的甄姬少說也有萬把歲。然而，甄姬再露面的時候，外貌大有改變，好似一夜之間長了好幾歲。最關鍵的是，當時，甄姬肚子裡正懷著第一胎……
湛龍：“……”
長淵：“……”
人參：“……”
“巫山一組當族只剩下了甄姬一人，母後原以為她此生都必是少女模樣，還曾以此得意洋洋過一段時候。我曾經從師父那裡聽說過，上古之時生靈並無具體男女之分，人人都能懷胎九月而產子。”
長淵：“……”
無天尊者放下了杯子，一臉千古之謎終於揭開的模樣，豁然開朗道：“原來如此。”
長淵：“……”
湛龍：“本君言盡於此，你二人的事情，我會速速向天帝稟報，眼下已經無可挽回，想來……也不會刁難才是。”
說罷站了起來，還別有深意地瞥向長淵平坦的腹部，一臉感慨地搖頭：“你自小好玩，如今成了家，不日又要當父親，以後要好好收斂性子，再不可胡性妄為，知道麼？”
只看龍君目光放空著，一臉傻了吧唧的模樣。
湛龍重重捏了捏他的肩，說了句“那皇兄走了”，咻地化作天際的一抹金光，真正的來無影去無蹤。
孩子……生孩子……
長淵驀然回過神，抬頭看見那去門前目送天君的男人走了回來。
他微微俯身，一挽手將長淵攔腰抱了起來。長淵七手八腳地攀住他，緊張地眨著眼。晚風習習，他才知道，原來這人參也能笑得如此溫柔。
——唉，算了。
不過話說回來，那他生下來的，到底是人參還是金龍啊……誰來告訴他啊……
——尾聲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