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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师兄

所属系列:WingYing



文案:

老实巴交的大师兄暗恋大魔头,可大魔头钟情的却是他的师弟。后来,大师兄把大魔头捡回去,关了起来。

第1章

大师兄 (一)

今儿,重阳派掌门嫁女,宴请天下英雄。大婚这三日,宾客如云,仆人应接不暇,不见歇一会儿工夫,又有贵客临门。来者是峨嵋派师徒五人,几人候待片刻,就见一人步履匆忙地过来。

来人三十左右的岁数,生得张方正面儿,五官硬朗,肤色略深,着石青色的武衫。他抱拳连道不是,峨嵋山弟子浑以为此人是府里管事,正喊他牵马进去,旁头的下人忙接过马绳儿,哈哈笑说:“这是咱大师兄,女侠怎敢使唤他做这事儿哩。”

那师姐面上挂不住,忙赔他不是。江湖人素来不拘小节,来的人也是好脾气:“怪我急忙带几位见家师,未曾报上姓名。”道是随师父姓岳,正是岳掌门大弟子岳青。峨嵋山弟子便称他一声岳兄,岳青送他几人去内堂,自有管事的接应,等他去远了,峨嵋山弟子便接耳:“听说过岳掌门弟子数人,无不是人中龙凤,那大师兄便是不如其他个,断也没想到是这般平庸的。”

江湖人说话素不掩声,也不知大师兄听进去了多少。幸得这是个心胸宽泛的主儿,不曾将这等顽笑话往心里去,横竖自少听了有千八百回,自也不差这一次。

重阳派传承百年,弟子遍布中原,人才辈出,今十五代掌门有亲传弟子七人,无一不是当代才俊豪杰,风头之甚,连掌门都自叹后生可畏。弟子七人中多有出息者,但却也有岳青这等例外。

这大弟子是岳掌门由外头拣回来养大的,据说,岳青原是被父母发卖去做苦力,因主人家虐待不给饭吃,就给他逃了出来。那会儿子还是个黑皮猴儿,养大了些岁数,也养出了些情分,便索性收作弟子。无论是练武还是干活儿,岳青皆比旁人卖力得多,奈何他习武时岁数已经不小,师父又陆陆续续收了其他师弟,自然就顾不上这天赋平平的大弟子了。

岳青素不曾为此心生怨懑,如让旁人说道这大师兄如何,当用得上“本份”二字。

他在重阳派多载,向来是本本分分,零星错处偶有一二,其他事儿上从不曾闹出个好歹,反倒是早早便帮衬着门内上下,大事方面自然用不着他,芝麻绿豆的事儿少不得他来操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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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这回掌门嫁女,大师兄自月前便几头忙碌,这几日迎来宾客,起得一日比一日早,连做下人的都睡得比他还酣实。眼下迎了人去堂内吃酒,也不得闲下,还得去打点酒水饭菜,又得点算贺礼,安排好了,客人已经在吃第三轮酒。岳青这才去屋中换了身还算体面的,在堂外寻了张桌子坐下。

有句话说,坐有坐相,吃有吃相。要说这岳青有何不好,便是吃相不雅,想是少时饿得狠了,吃啥都囫囵咂嘴,被教训过了,也就头两天好,几天不抓他,就又回复了本性。岳掌门一回撞见,骂得极狠,大意是泥腿子的出身,到底没法教养。自此,岳青便轻易不敢与师父师弟同桌用饭,宁可吃他们剩下的。

正用饭时,冷不丁地听旁人说道“通天神教”四字。岳青手一顿,面上不变,只暗中拉尖了耳朵听。

“要说这武林第一人,非独孤盟主也,亦非岳掌门也。”重阳派嫁女,堂外头多摆了二十几张桌子给那些路过想来吃酒的江湖中人。这帮人蛇鼠混杂,三教九流都有。里边儿有个浑似个说书的,讲得头头是道:“真正的第一人,应当是三年前,以一人力敌五岳魁首,死斗一日一夜的通天教主,连玦。”

有人奇道:“连玦?那不是个大魔头么?”

说书人道:“他是个魔头,也是个强者。通天神教在他手里只不过数载,势力就遍布大江南北,引人忌惮。当年,通天神教荼毒武林,在江湖掀起阵阵腥风血雨,也是因此,各门各派才联手共同将之铲除。”他悠悠道,“当年华山顶峰决战时,教主连玦不过年三十二,却可一人力战群雄,他若非第一人,谁配称得此间第一?”

此时,另有一个人却站出来说:“你说连玦是第一人,要我看,青蘅君方是武林第一。”他讲道,“当年,魔教人使计让五岳魁首身中奇毒,五人这才合力恶战魔头。幸有重阳派宋蘅那一剑,将那魔头打下九玄崖,此人作恶多端,终落得个死无全尸的下场。”

众人闻言无不叫好,无人见岳掌门大弟子悄然离座。

大伙儿皆在前堂吃酒,后院人声绝迹,一人鬼祟地从后门出去。

这条夜路,想是已经走惯了的,没见那人打灯摸索,怕是闭着眼都知该往哪处去。却看那条山路越走越宽,越走越坦,小半时辰过去,竟来到个山涧小屋。

到了这儿,那人才点了个火折子,照亮了那一张硬朗的脸庞。

整个重阳派上下,人人都说,大师兄是个老实人,从不逾矩。也就是这个老实人,背着他师门,悄悄地养了个人在这儿。

第2章

大师兄 (二)

这荒山野林的,不是毒物便是野兽,谁想到还有这样的清净地方。岳青推门进去,左右二顾,又盖上。他先用火折子点了灯,才摘下了斗笠,身上的那件还是吃喜宴时穿的那一身,就是因为惦念着这里,换都没来得及换便来了。

岳青拿着灯走去里间,他施手掀起布帘,莫说步子,连呼气都是轻的。他打着盏灯,黑黢黢的眼瞅着卧于炕上的人。那一头也早听见了声响,只像是懒得翻身,动也不动。武人一向浅寐,哪怕他这是废了内功的,三十年刀山血海红尘翻滚,耳目可比一般人警觉。

岳青知晓他人是醒着的。他走到案前把灯放下,边拿出油包边说道:“这两日府中有喜,实在抽不开身。”他动作微滞,揭了桌上的碗盖,先前备好的吃食完完整整地摆在原处。他二日不来,这人便活生生饿了两天。

陈饭发着馊味儿,几只苍蝇围着发臭的饭菜打转。岳青默默将碗给盖上,像没看见似的,接着前话说:“我给你包了些酒菜,这几样,烧的精细,该都合你的胃口。”饶岳青说什么,炕上的人都没有反应。岳青静了会儿,抬眼往那头看去。

火光下的黑影渐渐覆来,岳青停在炕边上,他好像在犹豫,静静立了半晌,还是在炕尾边一坐。他探出手,跟怕惊扰了人也似,吐着气唤:“连兄。”

躺着的人突然发难,岳青只来得及觉察掌风袭来,心道“果然”二字,幸得他早留有一手,那人招式狠辣,便是毫无内力也仍是气势汹汹。转眼岳青便接了他十来招,好似要动真格之际,那人攻势忽地一止,跟着就连连重咳。怕他是贸然动气,牵连了陈年旧伤,岳青着急取来油灯,凑过来一照。

浑浊的火光下,那人的脸露了出来——此人眉飞入鬓,双眼漆亮有神,如火炬一般,灼热而又凌烈,一瞧便知是个杀伐决断之人。那轮廓棱角分明,鼻若悬胆,鬓如刀裁,却不显得丝毫粗犷,反是摄人心魄的俊美。真要挑剔的话,也就是两瓣薄唇,让人觉着孤寒冷酷、薄情寡义。

此下,这一张脸苍白如纸,想是方才出招时牵动了旧伤,额头都淌出了细汗。岳青试探地伸手,许是疼得厉害,那人并未将他推开。岳青便轻轻揭去他的内衫,就见那微微起伏的左胸肋处,有一早就结了疤的剑痕。这伤在当年,是穿过血肉、透了胸膛的,亏得此人的心口长偏了两分,这才保住了一条命。

且不说一剑穿胸尚可活命,由九玄崖直坠而落,却只区区废了两条腿,在这世上,除了那号称武林第一人的通天教主连玦之外,就再也找不着第二个。

见伤痕未曾出血,岳青心头顿而一松,道:“心连七窍,连兄勿乱动真气,到时气血上涌——”

连玦听到此话,倒是笑了一声。只看他往后一倒,一副无趣的模样,慵懒道:“到时,我若真成了废人,岳大侠确真该愁了。”他语调轻松,眼底却是寒凉彻骨,教人寒毛微悚。

岳青仿是听不出他话中揶揄之意,他静静看着人,神情木然。原来,这教主长得极俊,便不是真心实意地笑,亦如三月春晖,满室亮堂。三年来,连玦早见多了他这副痴蠢的模样,冷不丁地就来了一下,掌了这蠢人一记耳光。

“啪。”岳青结结实实地挨了他这一记。

耳边的“嗡嗡”声褪了之后,才听见前头的人说了句:“我要洁身。”

岳青擦了擦嘴角,把血吞下去。他摇晃着起身,从屋里走出去,一炷香后,才又见他用担子挑着两桶水进来。他走过来,拉起男人的胳膊横过肩,把人从床上带起来。就看那两条腿沾到地上,却是软绵无力,撑都撑不直。他将人扶到边儿的凳子上,跟个小厮一样,伺候他人宽衣解带。

不多时,屋里便响起淅淅沥沥的声音。

岳青卷起了袖子和裤腿,手里拿着汗巾给人擦身。月光由窗子透进来,连玦阖着眼皮,俨是一贯被人服侍的,没有丝毫不自在的地方。

说回来,这二人的身份,一个是名门正派的首徒,另一个是为祸江湖的魔头,便不是死敌,也当是仇家。就是那魔头自己,在一开始的时候,也是这么想的。

月光从窗子透进来,眼前这一具男人的身躯精壮实硕,如刀割一样线条分明,因着长年卧床,肤色愈发白皙。岳青垂着眼皮,神情专注,擦得仔仔细细,跟着去男人前方,佝偻着身,由小腿慢慢地往上擦拭。

连玦微微掀开眼,跟前人长得一副老实安分的样子,如若他没曾遭此劫难,怕是一辈子都不会留意这样一个小人物——

三年前,通天教主败走于华山,命悬一线,苏醒后眼前便只此一人,这岳青要不是宋蘅的大师兄,连玦断断不可能记得如此不起眼的人。他也万万没想到,本该是万无一失,竟会被一颗石子给搅了全局,更甚的是,连他自己,居然还落入了此人手里。

原道是落敌手中生死难测,不想,这岳青将他百般救治,费心之至,便是同袍手足也不过如此。且不说他二人身份悬殊本为死仇,除这之外,亦是素昧平生,不曾打过半句交道,致使连玦一开始便笃定,此人必定另有图谋。

为此,连玦多番周旋试探,尚未摸索出门道儿,倒先觉察出这岳青阳奉阴违,明面上对他尽心服侍言听计从,实则将他困于囹圄,整整三年。这些年来,饶是他如何威胁利诱,岳青偏是油盐不进,极是顽固。

直到,他终于发现了,他救他的原因。

第3章

大师兄(三)

岳青蹲跪在连玦的脚边。

这汉子躬着身,用汗巾一点一点地、细细地擦拭。料想他一介粗人,干不了这等伺候人的活儿,谁想竟比任何人都还要细致几分,即便是连教主这等千金之躯,也轻易挑不出他的错处来。

连玦一身精赤,连下身亦也赤裸。就看在他脚边伺候的那个,打开始便目不斜视,一副全神贯注的样子,待由膝下擦抹到了腿根,他手上的活儿便难以察觉地缓了缓。连玦听见水声,慢慢睁开眼,见岳青在桶边儿上,正沥干着汗巾的水。他像是使了极大的劲儿,手筋都凸出了,额头渗着一滴滴汗珠,连背上都湿了一片。

岳青刚一回头来,就见连玦一展手,披上了外袍。他连个正眼也没落到他身上,只扔下一句说:“扶我回床上。”

更深露重,几只飞蛾围着灯打转。

连玦半卧在炕上,另一个人斜坐在炕边,慢慢地卷起他的裤脚。当年连教主坠崖,虽保住了命,却落得个两腿重残。这些年,岳青恐怕他这两腿真作了废,便夜夜为他疏通筋骨,按摩下肢的穴道,可惜收效甚微。连玦曾讽他:“我教中自有神医在,可化腐朽为神奇,何用得上你?”

岳青只道:“如果我放你走,等你养好了,又要出来祸乱江湖。”当时这话,连玦听了后大笑不止,连岳青自己都知道,这蠢话是有多么可笑。

火光下,连玦背靠着墙面,静静望着油火。岳青低垂着眉目,按到了膝头时,听到前面的人说话:“今儿又是什么喜事?”

连教主素来眼高于顶,过去连在他跟前开口的人,也得是有一定份量的人物。这时候,怕也是没得挑了。

只等到那双眼瞧过来,岳青才意会到,连玦确是在问自己话,忙停了手上的活儿,应说:“今日小师妹出嫁,夫家是九门提督的二公子。”他难得话多,是有些受宠若惊的样子,笑了笑道,“师妹得此姻缘……端的,是件好事。”

“好事?”连教主瞥了他一眼,“岳千峰为了巴结朝廷,连自己的独生女儿都心甘情愿予人做妾。你说,这是好事?”

岳青神情微滞,渐渐隐去笑容,他收回目光。连玦当他是不敢说师父的不是,低叱一声:“窝囊。”

这两个到底不是同路人,向来是说不到一起去的。

岳青低下头,继续忙活儿。说到底,这岳青哪儿学来伺候人的工夫,旁人不知道,他这个师父捡来的大弟子,不如师弟们金贵,原本就是端洗脚水的奴才,要不是师娘可怜他,哪能腆脸平白占着重阳派首徒的名声。

他两手用内力捂暖了,小心翼翼地给男人压着腿。浑黄的火光下,他由下头缓缓地延绵而上,没要多久,又到了男人的腿根处。

这裤子,是软绸做的,亲肤贴身,就看裤裆那儿鼓起的一块,好似一条沉甸甸的伏龙。再看那按压的手掌,比起男人的肌肤,那只手的肤色略微深些。它从来只在外边儿游走,不敢轻易去招惹那条潜伏的睡龙。它的刻意,男人是知道的。

连玦微微眯着眼,无声地打量着身边的人。这岳青低眉顺目,瞧着乖觉安分,可试想一下,重阳派三百年传承自诩名门正道,他这个大师兄却敢瞒天过海,将一个人人闻风丧胆的魔头软禁于此,这样一个人,还能老实到哪儿去……?

半晌。

岳青直起了身子,他脸色平常,哪有半点局促的地方。他要出去将浊水倒了,才踏出去两步,炕上的男人突然说了句:“上来。”

岳青一顿。他慢慢回过头,静静地看着他。

——三年。

不知怎地,岳青想到了那说书人的话——他没想到,从他带回连玦的那一天,直到今日,竟也有三年了。那么说的话,他在这魔头跟前伏地做小,当牛做马,也三载有余了。这些日子来,连玦的一日三食,乃至于起卧方便,大大小小的事情,都由他一手包办。

只要不是说从这儿出去,他几乎是什么都全听他的。

一股轻风来,油灯被人给拂灭了。有人接着上了炕。

黑灯瞎火里,他鬼使神差地探出手,又轻轻地摸上了他。

江湖人人都知道,通天教主男女不忌。在他的莲花宫里,养有七十二名圣子圣女以伺候房闱。想是修炼了邪门邪派的心法,早传说连玦性欲极甚,常夜御数男女,从不曾独卧而寝。这连教主长得一张绝世难得的风流面貌,以往能教他看上的,自然也是绝佳的美色。

原是眼在天边的人物,到了眼下这样的处境,若不想这一辈子都清心寡欲,那也就只好退而求其次。

岳青伺候了连玦三年,怎还不知教主的规矩。他从床尾小心翼翼地爬上前去,发烫的手掌终于如愿以偿地覆上了连玦的裆部。他的手抚摸着那沉睡的游龙,那物件果真是沉的,眼下还没真的硬,就包满了他的手心。

这岳青已经被调教了三年,再怎么蠢笨的人,断也没有教不会的。他褪下连玦的裤子,也没顽那些虚的,直接就含住了他。连玦呼吸一重,手用力地抓住了岳青的头发。岳青虽是吃疼,舌头却没敢闲下,像条狗一样地舔着他。连玦素来是经得住挑逗的,可这痴蠢的不晓得何谓情趣,只当跟平时埋头干活儿的那样,含住会儿脑袋就前前后后地吞吐起来。他恐怕连玦不够舒展,每一下都让那根变得粗壮的阳物顶到了深喉,任由连玦将他的嘴儿给肏得酸胀麻木,也不曾抱怨过一字半句。

原先,连教主也并非这等爱作践人的主儿,做过他床伴的人,谁不晓得,连玦平素一贯怜香惜玉,连玦自己亦曾说,既然是鱼水之欢,自是得两相欢快,否则,岂不是坏了这等美事。唯独对着岳青时,连玦仿佛是彻底忘了自己曾经说过的话一样。

岳青忽觉头皮被人粗鲁地一扯,迫他吐出嘴里那物,紧接着听见男人恶声恶气地说了句:“转过去。”

岳青便起了起身子,几下转眼就除了衣服裤子,这才露出自己的身子来。尽管他天资平庸,平素里也有练些强身健体的功夫,若不然,这三年来又何尝经得住连玦的恶意折腾。虽是由人轻贱糟蹋,他胯下那物硬邦邦地向前竖着,只是,没有连玦的首肯,他连用手自己摸都不成。

他背对着他,将搁着汤婆子旁头的油膏拿过来。他用手掌抓了一把,伸到自己后处之时,动作滞了滞,也就这种时候,他会犹豫一会儿。可接着他又发了狠,把清凉的油膏抹入后庭。接着,他的手便去摸住那根滚烫的肉刃。

岳青阖住眼,粗粗地呼了呼气,慢慢地往下骑在连玦的腰胯上。整个插进去的时候,两个人都发出了沉重的喘息。然后,没等连玦命令,他就自己动起来。

先前多传连玦欲望强盛,殊不知他夜御数人,亦鲜有尽兴之时,只因美人大多柔弱,连教主胯下之雄伟,倒不是人人都消受得了那样的福分。眼前这岳青别的没什么好处,唯有这体魄经得住男人的东西。还不光是如此,想此人姿色平平,身段没有一点柔软的地方,那幽径却是难得之物,饶男人用阳物肆意淫弄上半多时辰,仍窄若处子,且淫液如注,越插越是爽利。

夜风乱吹,将蔽月的云拂去,露出了半面冷月。清冷的光束照了进来,连玦眼眸半阖,却看他身前有一裸背。那肤色如蜜,上有鞭痕交错,想是少年时遭的难,已经有些年头了。他上身虽宽,腰胯却生得窄,瞧那摇晃的臀尖上,还有浅浅的腰窝……连玦眼神一寒,两手狠掐住那腰肢往下死摁,岳青“唔!”地呻吟一声,全身剧颤,胯间之物因遭了刺激,颤颤地射出几股凉液。

连玦便这般按着他,反复抽插,哪怕是岳青再有能耐,忍到极处,也不禁求道:“连兄……轻、轻些。”偏生连玦早恨他入骨,岳青要是觉得痛,岂不正中连玦的下怀。他只管在岳青身子里翻云覆雨,一逞兽欲。岳青两腿大分,整夜都残喘不止,正摇摆于快活和痛苦之间时,连玦再次反难。男人由炕上撑起,从后头一手掐住岳青的脖子,将脸贴住他的耳,阴森道:“解药……在哪!”

岳青被扼住了呼吸,他反抓住连玦的手,可连玦突然插得极深,岳青整张脸涨红,颤抖不止,却死死地咬紧牙关,任凭连玦不断加重力道——他满以为,连玦会趁此将他活活给掐死,却在最后的关头时,掐住他的那两手一松。紧接着他就被人给用手压着后脑,死死地磕在了墙上。连玦在他身后吼了一声“贱人”,之后便更疯狂地凌虐他。

一时辰多后,岳青身上披着件皱巴巴的袍子,将桶里凉透的水泼在外头。他就跟人打了一夜架似的,额角磕破了不说,身上还全是青紫。

他看天色将亮,顾忌门派里的人来寻他,草草拾掇了一番后,就循着原路回去。

第4章

大师兄(四)

在回去的半道上,他先去了另一个地方。

晨间雾浓,溪水冰凉。岳青脱了衣裳,走进水里。他用冰水泼了泼面儿,待水面平静了,他看着上面的倒影——他的脖子有一圈勒痕,皮下瘀出血,莫怪他觉得刺疼。昨夜,连玦是真想要他的命。

岳青心里说不清什么滋味儿,可纵有千万种的滋味儿,却唯独没有伤心。

他早就清楚,连玦是恨他的——焉有不恨的道理?通天教主傲视武林,连朝廷都没放在眼里,何曾料想过,自己有一天竟会栽在一个无名小卒的手里。便是杀身之仇,也不过如此了。

他看着水里的自己,他的身上,青紫遍布,身后更是白浊与血迹斑斑。他知道,连玦是故意糟蹋他。

三年来,他陪连玦睡了不知有多少次,回回都跟凌迟一般。连玦将自己对他的恨,尽数发泄在与他的情事上,不折腾到见血,断不会轻易罢休的。岳青记起昨夜里,男人狂暴残忍的模样。他想,这样下去,迟早有一日,连玦会被他给活活逼疯。

一只蜻蜓飞过眼前,停在水面。他望着那泛起的细微涟漪,便想起了,初见连玦的时候——

四年前。

校场上,响着刀剑的比划声。重阳派除了掌门亲传徒弟之外,还收了不少其他弟子。这些年轻人上山来,没有正经的师父带,学的不过是些基本的拳脚功夫。他们未必强求名满天下,只求在这江湖上,有个安身立命之所。

“大师兄、大师兄!”看门的跌跌撞撞地跑进来,“有、有一帮子人来,在前院打起来了——”

身在江湖,谁还没见过打打杀杀的,胆敢直接上重阳派惹事的,要么,是不怕死的,要么,是阎王都收不得的煞星。

恰逢师父和其他师弟都不在门内,眼前能扛下事儿的,只有这个大师兄了。岳青赶出去一看,没见到一帮子人。来的,只有一个。

岳青赶到的时候,他正以一敌十数人。那个人穿着玄黑色的衣裳,在惊风中宛若一条黑色的龙。他的武功变化莫测,敌人用十招,他只须一招。他手里的兵器,只是一把再寻常不过的剑,那样平凡的武器,到了他的手中,竟成了一件杀人的神兵利器,横扫千兵,无可匹敌。

岳青虽暗中佩服此人武功厉害,断也不能轻易容他杀伤门中兄弟,便抽出佩剑,跃身加入战局之中。男人看有人敢挡他的路,战意更盛,下手更毒!

岳青一开始就知道,自己决不是此人的对手,他虽比起真正的高手,还有一段距离,但却没有想到,他在此人的剑下,居然连百招都走不到,还被那人给一手挑断了自己的佩剑。

断剑插进了土里,暗红的血从岳青的袖子里,沿着手指坠落于地。岳青单膝跪地,瞬息之间,一股寒意便抵在他的脖间。

“重阳派云心剑法,不过是浪得虚名。”那人的声音,就像一杯浓醇的酒,沉重而醇厚。剑身映着的光闪了闪,岳青抬起头,总算看清了男人的面目。

武林中皆知重阳派卧虎藏龙,他的师弟们,无一不是人中龙凤,千里挑一。可是,岳青还是平生头一次见到这般的人物——此人年约二十八九,轮廓风流俊美,气质华贵,不似武林中人,反更像是王胄贵族。

“叫宋蘅出来见我。”他薄薄的嘴角似笑非笑,予人一种凌烈桀骜、使人臣服的气势,“若不然,我连玦今日,就血洗重阳派!”

蜻蜓的翅动了动,一只雀儿蓦地飞下来,水面掀起了波澜。

岳青咬紧牙,最后狠狠捋动十几下,射精之后,他终于长长地抒了一气。

天色大亮,岳青踩着湿鞋,一步步从山路走回门派。半路上,他听见了由远而近的马蹄声。待那蹄声近在后方时,他听见后头有人叫唤:“大师兄——”

骏马从身边掠过,跟着就听见几声“吁”。岳青瞧向前头,马背上的二人也望了过来。

那穿着青蓝衣裳的,年有二十几,腰上佩着长剑,眸若流星,样子周正讨好,端的是每个怀春少女梦里的年轻侠士。方才,就是他叫唤的那声大师兄。与他随行的那一位,则是个与旁人截然不同之人——他一身洁白如雪,看起来纤尘不染,明是夏末,却好似从雪里走来的一般。他的脸也很白皙,像是上等的羊脂玉的色泽,那五官更好似冰雕出来的一样,如磋如磨。他的年纪,介于少年人和成年男子之间,背上的剑收在乌金色的宝鞘里。此人既有英雄少年的面相,又有王侯将相的气度。

岳青对着那青蓝衣服的人唤了声“老四”,跟着看了看那穿白衣服的,也叫了他一声:“七师弟。”

宋蘅听见那声叫唤,回觑了岳青一眼。他没有回上一句,而只是轻一点脑袋,淡淡地“嗯”了一声。

第5章

大师兄 (五)

他们师兄弟三人一齐回到了门派里,又一齐去见了师父。

青烟袅袅,僮仆拿着烟枪过了两次火,火候够了,才把烟递给座位上的人。过去的岳千峰是一代大侠,那时候人人都说,江湖上没有比心云剑法更快的剑,岁月荏苒,大侠老了,现在的江湖,也已经不是过去的江湖了。

岳千峰接过老烟枪吸了一口,这几年,他瘦了很多,牙齿也发黄了。他年刚半百,看起来却比六十岁还要苍老。这世上,如果说有什么最叫人唏嘘的,无疑是壮志未酬,英雄迟暮。

弟子三人一起唤了声“师父”,接着就各自落座。今儿也是稀奇,这仨平日不怎么打交道,这会儿竟凑到了一块儿。没等岳千峰问话,木延舟便开口道:“我是在回来的官道上碰见了宋师弟,刚好宋师弟也要回门派,就索性结伴同行。”

木延舟是岳千峰派出去办事的,宋蘅却不同,他是由京城出发回到门派里。青年朝旁头看了眼,他身后的小仆就抱着个锦盒过来。那檀木盒子的样式精致,上边还涂着金漆,打开一看,里面是一朵人参。

“这只百年人参是宫里赐下来的,父亲说自己用不上,命我拿给师父。”宋蘅不光是样子好看,他说的是正宗的京城官话,庄重又好听。他看着比他师兄们年少,可端瞧那样的气度做派,便是不晓得他“青蘅君”的名号,也没人敢小瞧了他。

“侯爷有心了。”岳千峰叫人把礼给收了,和颜悦色地问,“不知宁侯和侯夫人可安?”

“都好。父亲倒是挂心师父的身子,早早便催我回来,还说等立春了,派人来请师父去京里小叙。”宋蘅脸上笑了笑,也是恰到好处,好似这时候就该这么个态度。

这对师徒说了会儿家常话,岳千峰便看了看木延舟:“你这次去杭州,荆教头可有让你带什么口信回来?”

“有。”就看木延舟从衣襟里拿出封信来,交给了师父。岳千峰把信拆开读了,脸上说不清什么神色。他突然一抬眼,视线落在角落的那人上。

这间堂屋本来就不是用来面客的,屋里就两把椅子,让给两个师弟坐了,岳青站在边儿上,静静地听他们师徒几人说话。

岳千峰打量了一番他:“你昨日又干什么偷鸡摸狗的去了?”那语气远没有和其他两个弟子说话时的和善。屋子里几双眼睛瞧过去,好像才想起了有这么个人。岳青的脸上青一块肿一块,头发半湿不干地系着,模样狼狈得很。

岳青在两个师弟面前被师父责骂,也只是面无表情地站出来,说:“昨夜里喝多了,和人动了手。”问他是跟谁动手,就看大师兄静了静,有些恍惚的样子:“忘了。”

岳千峰骂了句“不像话”,就轻易把他打发了。岳青跨出门之前,又听到他师父叫唤他:“着人下去安排,今晚给你两个师弟接风洗尘。”

岳青下意识地看向那一头。木延舟一脸寻常,下人也都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岳千峰不拿这个大弟子当徒弟,本也不是这一两天的事情。

宋蘅拿着茶碗,他喝茶的姿势也很好看,好似他只要坐在那儿,便已经足够赏心悦目。除了先前坐在马背上的时候,打进门来,他几乎没怎么将正眼落在岳青的身上。

岳千峰道:“还不下去?”岳青应了声“是”,出去时给他们关上了门。

昨日才办的喜事,府上还有客没走,恰逢俩师弟回来,少不得又要操劳几天。幸亏岳青身体底子好,教婆子熬煎一帖药给他服下,小憩片刻也就好多了。

又过去了十天,总算,该走的都走了。这日,岳青在屋里看账,他的剑搁在架上,门派里杂事繁多,他也荒废一阵子了。

“大师兄。”他抬起眼,门边站着个梳辫子的大姑娘,瞧着面生。她脆生生地说:“师父找您过去。”

岳青没敢拖延,直接就跟着那丫鬟过去,还是到那天的堂屋里。里边儿除了师父在,还有个稀客。

岳青走过去,唤了“师父”,再看那坐着的人,也叫了声“七师弟”。

宋蘅今日穿的还是白衣服,跟之前那身不同。江湖人成天磕磕碰碰,不怎么穿白衣裳,对京城里的人来说,白衣太素,是穷人才穿的。宋蘅独独喜欢这雪一样的白色,他素来爱干净,用的东西也素雅,可是他的剑鞘却是乌金做的,上头镶着七星,很是华丽。岳青记得,这柄剑鞘,宋蘅是三年前才换上的,从那以后,一直带在身边。

宋蘅没应声,面上不做如何,岳青却知他的心情不甚舒快,想来是他来之前,和岳千峰师徒间就闹得不高兴了。

岳千峰吐着烟,他没叫坐,岳青就一直站着。半晌,宋蘅道:“师父既然主意已决,那我就不劝了。”他的语气和平时没什么不同,却又仿佛很冰凉。

宋蘅站起来的时候,岳千峰道:“你这次去杭州,就让你大师兄跟着。”

宋蘅一静。这都几天了,他这会儿终于拿正眼去瞧他的大师兄。倒是岳青被他这么一眼给看得不甚自在,好像平白就给人厌憎上了。

岳千峰没给他机会,先一步说:“你办事谁会不放心,”他用烟枪指一指岳青,“江湖人杂,多个人,也好照应。”

“那就依师父罢。”宋蘅拿着剑,没再多说什么就告退了。

下人把门关上后,岳千峰才说:“你七师弟到底是侯府的独根儿,你好好跟着,别让人有什么闪失。”

岳青应了声“明白”。岳千峰停下来,看着他,问了一句:“你是真明白?”

岳青向来清楚,他是岳千峰捡回来养大的,比不上其他师弟。可是,有些话,岳千峰也只和他一个人说。他沉吟道:“师弟不比咱……到底,是官家的人。”

岳千峰吁着烟,不说话。岳青出去前特意瞅了眼,那包大烟和岳千峰先前抽的不同,这样的一斤得上千两银,一看,就知道是侯府的手笔。

是夜。

蛾子绕着星火打转,屋里只传出沉重的、压抑的喘息声。

男人一手持两笔,沾了一沾墨。他的眼前,一个人趴在矮案头,身子全光着。

男人手握双管,点墨而下,在那光裸的背上行云流水般地滑动。他头发披散,袍子大敞,酒不离身,瞧着似个酒鬼,待露出了面目,没想是个俊美至极的人物。他喝了很多酒,眼底却一片清明,红润的薄唇噙着一抹狞笑,看着更觉风流邪性。

他的下身不着寸缕,腰下毳毛荣盛,便知是个重欲之人。他的胯部与一双臀肉紧紧相贴,黄浊的灯火下,隐约可见那深暗色的阳具塞在那小小的穴里,仿佛是不经意的那样,一下一下地插得很慢、很深。

连教主不单是武功高强,也是个风雅之士,莫说十八般武艺,琴棋书画无一不通。他嫌岳师兄给他找来的纸张不好写,就命他这样,在自己跟前趴着。

岳青两手抵在案子上,脸上似有红霞浮来,满头汗津津的,原先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散了几绺下来,贴在脸颊上。他的两膝半跪在榻上,背上奇痒难耐,身下一会儿空虚、一会儿被撑得极满。连玦的那根东西太粗,整根送进来,好像可以捅到脐眼。

“一丈红尘雪……”连玦拿起酒壶,他没有喝,却把它给慢慢倾倒下去。透明冰凉的酒液淋在那一塌糊涂的背上,顺着背肌的线条,往下滑到尾椎的一对小窝。连玦咧嘴笑了——这岳青长得没啥出色的地方,谁想脱光了衣服,还有这等身段。还不只是这样。他身下一使劲儿,岳青“唔”一激喘,臀颤了几下,肉穴也跟着收缩,紧紧绞住身子里的那根肉棒不放。

连教主自认阅人无数,鉴赏过不少名器,这样的极品,他也是头一次领教。三年来,他反复操弄身下这个人,把他当最下贱的女人那样肏,在他身上随心所欲地放纵自己。岳青一句怨言都没有,不管连玦对他做什么,他都乖乖地受着。他不知道他这样子,连玦不会高兴,只会更憎恶他。

岳青正闭着眼的时候,冷不丁地听到身后来了一句:“有事?”

他们一起三年,有时候剑拔弩张,有时候,可以连着一整个月一句话都不说。先受不了的那一个,往往是连玦。不是连教主不能忍,他如果真忍不了,那早在这三年间,他就该发疯了。

岳青勉强撑了撑手,他的两腿跪得发麻,胯下的那根涨得发紫,铃口垂着白液,一直这么给吊着。他知道连玦不好打发,便说:“我要下山,去、去杭州,数日。”他的嗓子很哑,气只出不进,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

连玦进出了几下,低声问:“一个人?”那头静了一静,声音是颤的,却一口气说完:“和宋师弟。”

连玦停下了动作。

岳青憋着气儿,连玦虽然停下来,但男人的那根东西顶在深处。它像一条火龙,烧得他体无完肤,不能自己。他的身后是静的,只感觉到有一个手掌从他的肋骨滑下去,把他的臀粗鲁地分开。

“连、连兄……!”岳青的声音突然变了调。本来,他的呻吟是克制的,现在从那嘴里溜出的,就像是乱拨的弦音。墨碟掀翻在地,笔跌在塌下,滚到了桌子下头。“啪”“啪”的撞击声突然变得很响亮,隐隐约约还夹着水声,折腾了快一晚上。

完事后,岳青提了两桶水进来。他擦着连玦的肩背,火光明灭了会儿,他听见身前人说:“宋蘅还没死?”

岳青没停下手上的活儿,只说:“当年华山一战后,七师弟就回去了京城。这次回来,武功又精进了些许,我看,连二师弟也不是他的对手了。”岳掌门的二弟子逍遥剑,得尽掌门真传。有句话,岳青一直不敢说,整个重阳派,他其实已经找不到能敌得过宋蘅的人。

水盆里映出男人的倒影。连玦的脸上没有表情,他没有像平时那样讽刺地笑,也没有流露出不甘和恨意。他的眼睛像两口深潭,宛如一头蛰伏的兽。

这一夜,岳青又想到了当年的一则江湖传闻,是关于连玦和宋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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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弟的车应该在后一章

第6章

大师兄(六)

晨间,岳青极少见地带了个人过来。

那是个老头子,还是个不识字的哑巴,原先是个穷要饭的,后来岳青收留他自己身边干杂活儿,细算起来,也得近十一、二年了。

连玦在案前随心写着字顽儿,有的画不了几点就扔在地上,弄得一室狼藉。

“每天辰时之前就把做好的饭送来,就搁在这张案子上。米面要好的,做得精细些……”由外头传进来絮絮说话的声音。岳青虽是个武夫,不管和谁说话都斯文和气,这会儿更是小心翼翼的,好似怕扰了屋里头的人一般。他的心也细,旁人想不到的,他也一一打点周到,素来妥帖。

事无巨细地尽数交代好了,将人打发了回去,岳青这才又进来屋里。他掀起门帘,瞧见连玦正在写字,便不作声怕坏了他的兴致,只弯下腰去,把男人扔掉的那些纸给一张张地捡起来收好。

上头的那些字龙飞凤舞的,岳青只会认字,不懂得看字。他猜,大抵是极好的。他细细地抚平着纸面儿的时候,冷不防地听见男人说:“我也要下山。”

连教主没有停笔,他一口气儿地写满一整张,到最后一个字时,墨水干涸,笔尖都毛糙了。他抬起眼看着前头。岳青原是躬着腰的,他听清连玦的话后,慢慢地站直身,回过头来。

他望着连玦,没说到底应是不应。只是,攥着纸的双手给无声地捏紧了。

“过来。”

等不到一会儿,就看人听话地朝他走来,止于两步外的地方。忽然,连玦就出手了。

他极快地抓住岳青的手腕,岳青亦下意识地将他一握。连玦虽然散了功,可依旧是难得的高手,他出招那么猝不及防,从不见岳青讨得到好处。此下二人还未交上手,连玦蓦地一出力,将岳青整个人往自己身上猛力扯拽。

他穷凶极恶地噙住了他的唇。

他们不明不白地纠缠了三年,连玦从来不碰他的唇,这是第一次。那一叠黄纸从岳青手里一脱出,“哗啦”一连几声,全散在桌子下。

“唔、唔!”岳青猛地扣紧了男人的肩,像是想推开他,又像是想把人狠狠地拉近。连玦仰着颈,五指死死地拉扯住了岳青的头发,很用力地把他压向自己。那两根红软的舌头灵活地缠在一起,几次别首、分开,喘了几口气,最后,还是厮磨到一起去。

原道这是一步步登了梯往云霄去了,也不妨想想,这连教主做事向来只凭一时好恶,半个疯子一样。忽地,岳青就教人一推,连退了两步。他的唇被人给咬破了个口子,一嘴全是铁锈味。他一个练家子,脚下都乱了方寸,还得用手扶着案子才能站稳。

他听见了几声低笑。

连玦喘着粗气儿,难得在这大白日下,这么认真地打量一个人——那模样算得上是周正的,就是成天在外,晒得有些黑,这会儿涨红了,倒也别有趣意。还想瞧个人瞧了三年,早就该厌腻了,今儿竟又被他看出了点新奇的东西,没想到,这岳青竟是个有美人尖的。

良晌,岳青方收回了自己的心魂:“时候……时候不早了。”他才刚要跨出门,身后的人就道:“那就这么讲好了。”

“先欠着,”连玦又拿起笔,“回来再还。”

岳青回到了门派里,拿上自己的剑和行囊,就去向师父告辞。他出来的时候,宋蘅已经在大门外头了。他还是一身白衣,想是知道要赶路,背上系了件披风,乌金做的宝鞘别在腰上。他没带一件行李,是打算快去快回。

不管人是不是也才刚到的,岳青走过去客气地一作揖:“七师弟,久等了。”

“不久。”宋蘅冷淡地回了句话。岳青一贯知道他的脾气,也不再赘言。二人从下人手里接过马绳,便看宋蘅轻盈地一跃,人就坐在马背上。他喝了声:“驾!”

他们由山道一路骑马到了渡口,把马寄在那里,改从水路南下。岳青在舫内坐着,他不是第一次出远门,年少的时候,他就已经随着岳千峰跑南走北,连边疆都去过。

他听见几声动静,就看一只白玉一样的手掀开了竹帘。这一看,他才明白,什么叫十指如葱。舫内原是有些炎热,宋蘅一进来,倒莫名地清凉了些。他在岳青的对面一坐,佩剑横在自己大腿上。岳青挪了挪位置,免得船身摇晃的时候,不小心碰着了对方。

外头吹进丝丝热风,耳边多是划水声,弄得人昏昏欲睡的时候,突然响起了一把清冷的声音:“把窗子关上。”岳青猛地一醒,朝舫内的另一个人一看。宋蘅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眼来,他生了一双丹凤眼,没有笑意的时候,就好像是雪地里的冬梅那般冷艳。

那一口京腔也冷:“这风吹得我头疼。”

岳青这才起了起身,把窗全都给放下来。他回过头,宋蘅又把眼睛给闭上了。青年的肤色很白,脸也是白的,好像气血不足的样子。

岳青静了一阵,犹豫地从兜里摸出什么,原来是些山楂片。他伸手,把零嘴儿递到宋蘅面前:“七师弟。”宋蘅睁眼时,他才说,“你拿两片含在嘴里,吃着顽儿,过一会儿就不晕了。”

宋蘅没接。他扔下了一句话:“你给自己留着。”跟着就拿起佩剑,起身掀开竹帘,踏出去了。

他们坐了半天的船,上了岸后,接着去租了两匹马,赶了整整一天的路,到了天黑时,在半道上找了家客栈过一夜。

“两位爷,实在是不巧了,今儿个住店的多,小店就剩一间客房了。”掌柜赔着笑脸朝二人道。原来想这两个都是爷们儿,将就一夜也就得了,谁知,装了一袋银子的锦囊就这么给扔在案前。

宋蘅道:“今儿你这店我包了,把人都清出去。”这掌柜也是个老江湖了,哪里没有看人的眼力,自然知道这一位不好得罪,可也绝不敢收下那笔银钱。那掌柜为难地拱拱手道:“这位小爷,做生意也有做生意的规矩,您这、这实在是不好办啊。”

岳青是晓得做人的,尽管宋蘅拜在重阳派的门下,骨子里到底是个金枝玉叶,断没有和他这个粗人同睡一屋的道理,他们这一路赶来也没见到其他的店,总不能逼店家赶客,就及时过来解围说:“让掌柜见笑了,我这师弟浅眠,不惯与人住一屋子,掌柜这里可有一张空床,我睡一夜便是。”掌柜忙说:“是有个下人住过的,客官要是不介意,我这就着下人去收拾收拾。”

“那就麻烦了。”一看掌柜的下去安排,岳青把钱袋拿起来,刚回头唤一声:“师——”却只看那人已经走上楼去,只给他留下一道清冷的背影。

岳青不知站了多久,直到小二跑过来说:“爷,已经收好了,这儿请。”

夜深。

岳青翻来覆去,明明赶了一天路,却怎么都睡不好。他由床上坐起来,在黑暗之中,抬手碰了一碰唇上的裂口。

他想到了,当年的江湖传闻——

据说,连玦和宋蘅曾经私交颇好。他们最初相识的时候,尚不知彼此的身份。两人在太乙山下比剑,尚未分出个胜负,却不打不相识,就此成了莫逆之交。可惜当今的世道,正邪素不两立,连玦的身份被揭穿以后,宋蘅便割袍断义,扬言此生再见连玦,唯有生死决战时。

撇去身份不说,这两人都是当世少有的风流人物,尤其是那通天教主,向来是跅弢不羁。故此,江湖上也有些荒唐的风言风语,说他二人不只曾经亲如兄弟,更有龙阳断袖的情谊在里头。

岳青辗转一夜,直到日头照在脸上,在惊觉竟自己糊里糊涂地睡了。他匆匆洗漱一番下楼,宋蘅已经坐在桌子前。岳青走到他跟前,才要赔罪,宋蘅却只说了句:“下回再晚上半盏茶的工夫,你就自个儿回重阳山罢。”说罢,就起来走出客栈。

那小二的听见了,打趣了一句说:“爷,您这师弟,好大的脾气哩!”

岳青顾不上应话,急去掌柜那儿结了钱,追马追了半晌,才赶上了宋蘅。这一趟路赶不到半天,快到晌午的时候,他们就到了杭州。

杭州的衙门早早就收到信儿,派人去城门口接应,数人一齐去见当地知府。

“刘大人。”刘知府到的时候,堂中几人就站起来。刘知府一走进来,就先朝宋蘅一拱手:“小侯爷安好。”宋蘅便回了一礼:“刘大人多礼了。”两人叙了几句官场上的客套话,刘知府才留意到宋蘅身后的人:“这位是?”

宋蘅没有开口,倒是衙门的荆教头介绍道:“这位就是岳掌门的首徒,岳青。”

岳青方踏出来,拜道:“岳青见过刘大人。”

刘知府很快地打量了眼前人,暗道此人面目敦厚,和宋小侯爷不大像是一路的,脸上仍客气地道:“原来也是位岳大侠。”岳青忙说免称大侠,请大人直接叫他的名字就行。

接着,刘知府便安排几人吃午宴,酒饭之后,数人在堂屋里,宋蘅并未浪费时间,向刘知府直言道:“大人先前上报的几桩杀人命案,猜想是那通天教主所为,可否,现在就带我们去看一看死者?”

岳青握着茶碗的手一顿。

第7章

大师兄(七)

由荆教头领着几位去停尸堂,小半时辰后就回到衙门来。刘知府在堂内等着他们,待贵人入座,命下人上茶。

“死者有二十七人,其中有凌波山庄庄主江南燕一户一十三口,此外还有威远镖局镖头赵平盛、六扇门门主丁鹏等等。”荆教头指说,“这几个都是在江湖上,有名望的人物。”衙门的仵作也道:“死者全是被刀器所杀。那刀身长约有三尺,厚约十分,从伤口看,这些命案的凶手应当是同一人。”

“如果是道上寻仇,天底下刀客无数,可有如此厉害刀法的,倒也挑不出十来个。这几个人里,又同时和这几位大侠有仇的,那就更少了。”刘知府道,“这数月来,凶手频频作案,下官虽已将此事上报朝廷,可到底得分清是江湖上的恩怨打杀,还是来者不善另有居心,这才求助于岳掌门。”

此事他人猜想与通天神教有关,概因当年魔教横行武林,同样作下不少命案。那通天教主向来是顺他者昌,逆他者亡,杀人全凭自己高兴,弄得人心惶惶。眼下惨死的这几个,又正好都是武林正道里的中流砥柱,这些人都奈何不了的,自然会教人想起那魔头。

几人商量不出结果,刘知府转向宋蘅,拱手问:“小侯爷,此事,您如何说?”

却看,宋蘅负手站起来,在堂中踱了几步,道:“不是连玦。”

话音刚落,后头就响起了一声极轻的脆响。他一觑,下人已走到岳青跟前:“爷,您稍安,小人们收拾便得。”

岳青将打翻的茶碗稳住,茶水沿着边缘滴落。他往前头瞧时,宋蘅已经错开眼。

宋蘅接着方才的话,说:“你们刚才说,那死者二十七人,其中有江庄主满门和六扇门门主,皆死于同一柄刀下。”那白色的身影一旋,堂中数人都来不及看清他出招。

岳青只觉不过是眨眼的工夫,宋蘅已将剑收回宝鞘里。

“他的剑,比我的更快。”那冷淡的声音娓娓道,“通天教主是个奇才,他年少时就学透了他们魔教的功夫,后来,就将各门各派的高手掳至莲花宫,不断与他们交手,日经月累,渐渐掌握了武林各个门派的武功精髓。连玦身上从不带兵器,再好的武器,对他来说,都是外物。再说,他如果真要杀这些人,”他看了眼身后的所有人,“连兵器都不用。”

须臾,刘知府轻一叹,道:“到底,是同那教主交过手的。小侯爷既然这么说,那您看……这凶手?”

江湖断案和一般不同,道上有道上的规矩,杀人只用一家功夫,谁干的谁当,要想嫁祸旁人,没这么容易。

宋蘅道:“方才,荆教头也说了,死的都是道上有名有威之人。”他最后说了三个字,“我等着。”

由远处传来打更声,茶水已经凉透。

岳青猛地一回神。这时候,一个小厮走过来:“爷,床收拾好了,还要什么您传一声话就行。”

等人出去了,岳青抬起袖,擦了一擦额头的汗。他打量着周围,还有些云里雾里的,好一阵子又想起,他和宋蘅就这么在杭州知府府上住下来了。

恍惚中,他又一再想起旧事。

——三年前,五岳魁首与通天教主一番恶战,最终是连玦败走,青蘅君追杀他至九玄崖。没有人知道,除了宋蘅之外,重阳派岳掌门的大弟子岳青,也一路不眠不休地追赶到了那里。

细雨飘飘,像绵密的针点扎在脸上。岳青满身尘土,比乞丐都狼狈。他在连玦坠落的地方,找了整整一天。他几乎要放弃了,走到一条小小的涓流边上,双手掬起水。他仔细地看了一看水的颜色,猛地爬起来,挣扎地往上游赶去,总算看见了那背靠着大石、一息尚存的男人。

“连……连教主?”岳青在他跟前一跪,手拂开几绺黏在男人脸上的头发。连玦睁了睁眼,他失血过重,浑身湿冷,分明已是危在旦夕,他却轻轻地一扯嘴,像是毫无所谓,又像是在嘲讽。

人世间走一遭,谁不想快活。他对连玦,与其说是钟情,倒不如说是艳羡。

连玦注定是他一辈子都成不了的人。

清晨,下人将早膳送到屋里。用过饭,岳青从屋里出来,向管事的打听道:“我七师弟……不知,小侯爷在哪?”

那管事的客气地笑说:“小侯爷天没亮就出门了,没说道去哪。”岳青心底一实,接着问:“昨夜府上可安好?”

“都安。”管事道,“老爷方才正说了,爷是贵客,难得来了,若是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小人可叫人带路。”

岳青好声婉拒。他去找荆教头,知会了他一声,又走了一趟停尸堂。

这时节,尸首腐烂得快,恶臭熏天。岳青揭开麻盖,将每个死者都仔细地过了一眼。凶手杀人不留情,受害的还有个小儿。岳青伸出手,将那没阖上的眼睛给盖了下来。

市井熙熙攘攘,人流往来不少。

这些年,岳青都待在重阳山上,也许久没感受到这些烟火气了。路过的人里有平头百姓,也有身攥武器的江湖客,皆是来去匆匆。岳青不过是随便看看,谁想他目光一转,竟恍惚地看见个眼熟的背影。

不过是一道模糊的掠影,岳青不分由说提气追上,过了拐角,眼睛看了一圈,哪有连玦的影子。

这一条窄巷上,只有一家叫“聚宝斋”的铺子。

岳青走进去,里面有人听见动静,就走了出来。来人是个上了年纪的人,不像是个会武功的。

掌柜见有客迎门,就堆了笑脸:“客官要点什么?镯子扳指长命锁,小孩大人的都有。”没等岳青开口,他便弯下腰,一连拿出了几个锦盒出来打开。

岳青左右看看,没找见能藏人的地方。他原想敷衍一番就走,眼角的余光冷不丁地瞥见盒子里陈列的一物。他走过去,将它拿在手里看了看。

那是个芙蓉玉做的梳子,样式朴素,连个花纹都没有。

一阵子后,岳青回到了大街上。这三年来,他反复确认过,连玦两腿已残,不能行走。况且,连玦中了金蟾化功散,被封住了内力,怎么可能真跟着他下山来。

自从离开门派,他就整天心神不宁。想来,是日有所思,心里有鬼罢了。

岳青在刘府上安安稳稳地住了两天。第三天的一大早,管事的走过来说:“小侯爷回了。”

岳青跟着人去前堂,一跨进去,就瞧见座上的人。宋蘅也正好瞧过来,他的身上总带着一股凉气,从表情到眼神都是冷的。

“你先回山上。”师兄弟二人面对面坐着的时候,宋蘅便说了句。他的剑搁在旁边的案子上,岳青瞧见了那乌金剑鞘上,有一道未抹干的血渍。宋蘅换过了衣服,连鞋底都是崭新的。

他没接宋蘅的话,而是问:“七师弟,你这些天,是去哪了?”

宋蘅呷了一口茶:“你回去向师父复命。”他的语气,已经有些不耐烦了,“我办完事,自己会回去。”

岳青将他看了一看:“你碰上了麻烦?”他一皱眉,“可是那凶手真找上门了?

“叩”地一声。宋蘅将茶碗掷在案上。堂内瞬间一静,连知府府上的下人都没喘一口气。

“你以为,你是什么人?”那声音冷若三尺寒冰,还有些轻蔑的意味,“我的事,你也配管?”

岳青望着他,沉默地紧了紧两手。片刻后,宋蘅站起来,岳青下意识地一追:“——师弟!”

宋蘅蓦地一反手,以掌袭来,岳青左右侧身闪避,二人极快地过了十来招不到,岳青忽觉被人一制,就看宋蘅两指指在他脖子的大脉。

宋蘅难得用正眼好生打量了一番他,说:“我确不知,你原来还有这点出息。”随即手腕一转,一掌打在岳青肩上,将他击退至几步之外。

岳青终究没可能扔下宋蘅,自己先回重阳山。

他奉了师命,得跟紧着宋师弟,先莫说宋蘅到底做了什么,人万一真有一个好歹,岳千峰怪罪是其一,宁侯府发难是其二。好就在宋蘅回到刘府后,整日就没再出去,他把自己关在屋里,连下人送膳,也只搁在外头,谁都不敢轻易进去。

夜深。

岳青从红色的布囊中,拿出一个玉梳。他把玩着这平凡无奇的小玩意儿,正出神的时候。忽地,他抬头。

岳青将窗栏推开,探头左右一看,模糊地看见一黑一白的两道人影,由屋顶上翻墙而出。他速速拿起自己的佩剑,由窗口跃出,施展轻功,往他们的方向直追而去。

看来那来人也是个一流高手,一般人很难跟上他们的脚程。这一追,岳青竟由城内一路追赶到了郊外头。

“师弟!七师弟!”岳青在那黑黢黢的林中找了有一些时候,到底是听见了打斗声,便忙循着那声音赶过去。

他赶到的时候,宋蘅已经和黑衣人交上手了。那黑衣人用的正是一把弯刀,下手狠准,蛮力十足,宋蘅用剑与他过了百招,正面相迎时,竟被他震得一跃,后退了两步。

“我还当重阳派的青蘅君有多大本事,看来也不过尔尔。”黑衣人阴鸷道,“等我割下你的脑袋,送到重阳山,到那时,天下谁不识我金刀门!”

宋蘅一言不发,两只眼仿佛杀红了一般。他厉喝一声,强攻上去。

先前,岳青就想宋蘅有哪里不对,这会儿见他同人比武,更笃定宋蘅必然出了事情。只看,宋蘅额头出汗,背上湿透,下盘虚飘,连招法都是乱的。宋蘅竟是在这等情况之下与敌厮杀,强撑至今。岳青心惊之下,也就不再迟疑,拔剑强杀进他二人之间。

“又来一个!”黑衣人没料到还有另一个重阳派的弟子,他刚才不过是动一动嘴皮子,心里到底只有五成胜算,眼下再多一个岳青,自知自己机会渺茫。与他师兄弟二人一番激战,黑衣人就强杀出包围,跃上高枝,逃入森林之中。

宋蘅意欲再追,岳青连忙出手将他拦截:“别追了!”不料,他一碰宋蘅,眼前就有一道寒光闪过。

宋蘅才挥了一剑,身子便不支地一屈。他的剑,插进土里。

“七师弟……!”

“别碰我!”这一声嘶吼,在林间不住回荡。

“……”宋蘅阖了阖眼,咬着牙往地上一坐。

岳青没敢轻易再动他,只恐怕宋蘅毒火攻心,反被害了性命。他着急赶来,身上没有一个可缓解毒性的东西,又料那刺客不敢再回来,就说:“师弟,你在此地莫动,我这就去寻人来。”

岳青一路摸黑疾奔,想赶回去寻药,哪想到却遭人由后袭击!

岳青几番惊险闪躲,挡了他几招,一下认出了这些路数。他的声音一变:“师弟?!”

邪风吹开乌云,清冷的月色流泻而下。这下,岳青看清了眼前人。那如玉一样的脸庞红白交错,鬓角全湿,连鼻尖都渗出了汗珠子,一双唇却红得像要滴血。

“……宋师弟?”岳青无声地唤了唤。

宋蘅一震,像是再也忍不得。他一发狠,将他大师兄压制于地。岳青只觉嘴上一疼,后来就没法再出声。

第8章

大师兄 (八)

夜风潇潇,这头却诡异地安静了会儿。忽然间,暗潮汹涌、剑拔弩张。

“师……唔,师弟……!”

岳青不住挣扎,甚至还对宋蘅下了重手。他师兄弟俩到底拜的是同一个师父,他用的什么招式,宋蘅一眼就能够看穿,但这小师弟究竟想做什么,岳青却从来没明白过。

宋蘅一连化解了他数招,血涌七窍,邪火更盛。最后,他直接借住了岳青的掌,没等他师兄反应过来,便极快地反手将他手腕一扣。岳青“唔”地吃痛一声,晕头转向时,双手被宋蘅给反折在头顶上,他欲用腿反击,宋蘅出手比他更快,两指直点他身上几处大穴。

岳青身子一麻,整个人动弹不得。

眼看身下的人老实了,宋蘅也压着人不动。他看来极热,汗出了一整头,透明的水珠子从额头沿着鬓角滑落。他好似还很渴,喉结随着吞咽抖了几次,想去找水,黑黢黢的眼却盯着前头。

岳青没法撇开头,也没能说出一句整话,他现在能做的,只有眼睁睁宋蘅靠近他,又一回把唇地压在他的嘴上。

宋蘅像是从没含过这么软的东西,尝了一会儿,他才发现,原来是可以把舌头给顶进去的。岳青活这么大,没同谁搅过几次舌头,嘴里探进来个软物时,他像是被人当头棒喝,目眦欲裂地睁着眼。宋蘅啄吮了吮,两眼却牢牢地注视着岳青,放在他胸口上的手掌猛地揪住衣服的前襟,将人给一把拉近。这样,他们的身躯就紧紧地贴在了一起。

只看那乱草之间,青年扣住了他师兄的下巴,四唇狠狠地搅和在一处。岳青被逼迫张着唇,宋蘅的舌一直撩着他,不断地往里头顶。他的脸涨得比先前还要红,像是喘不来气,来不及咽下的津液濡湿了彼此的唇。

“嗯……唔…——”断断续续的呻吟在黑夜里游荡,不知道是谁发出来的。还有,比这个更响的声儿。

岳青只觉衣带子松了松,是被人给扯断了。紧接着,宋蘅的手就伸进他的衣服里头。他先前一直以为,那只手大抵会像冷玉那么冰凉,没想到,居然会这么烫。

“唔、唔!”宋蘅还用力地吮男人的嘴,发着粗鲁又兴奋的喘息。他的手摸着岳青,觉得那身衣服碍事,又急躁地将它全扯开,接着一阵乱抚,手指冷不防地擦过胸口一个硬挺的东西。岳青身子一僵,眼白充血。

两人嘴唇分开。宋蘅慢慢支了支身,混沌的眸子就着月色,看着正被他压着的人。岳青的胸口一喘一喘,他的两唇发肿,全身也挣扎出了汗,给逼得面红脖子粗的。那身躯没有半点像女人的地方,皮肤是古铜色的,再瞧胸口两处,两边的晕绕着乳头,被人给一摸,就硬挺起来了,颜色比皮肤的还更深一些。

“师……”岳青咬着牙。他是知道的,宋蘅怕不是被人给下了套,毒发全身,魔怔住了。可就算知道宋蘅眼下并不清醒,由着自己那谪仙般的师弟这般露骨地打量,饶是岳青的修行再好,此时此刻,仍一种羞耻的感觉攀上他的心头。

他思绪一片混乱的时候,宋蘅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又俯下身来。他又去吮岳青的嘴唇,跟着在那颈脖处胡乱啃咬,手不老实地摸到前胸,使劲儿地搓玩着。

若是换作旁人,被这么给毫无章法地摆弄,保不定还不会怎么样,坏就坏在这身子是被人调教过的。温柔轻慢的不行,只要把他给弄得越疼,他就越是难禁得住。没要多久,男人就喘得更重。

这双黑影像一对野兽般,在丛间死死挣扎厮磨,拆开也不是,黏在一起也不是。

宋蘅带着岳青翻了几滚,原是神仙一般的人物,此下却染上了浮尘的烟火气,堕落于凡尘。他鬓发全乱,本是一尘不染的白衣沾上了泥土,衣裳半脱不脱地挂在身上,秀气的眉眼被情欲给挑染得都狰狞了起来。而他胯间的一物已经全硬起来了,和身下人的下腹贴在一起,在折腾的时候,堂而皇之地隔着薄薄的一条裤子摩擦。

就在此时,岳青突然冲破穴道。

他身躯一弹,被绑住的两手撑在地上,只想速速从宋蘅手里脱身,可不过是一翻身,一道阴影瞬间就覆上来,一只手将他的脑袋给狠狠地摁住在地上。

“住手、师……——”岳青的脊背蓦地一挺直,全身像是痉挛一般地剧颤。便看他整个人跪趴在宋蘅的身前,裤子早就褪到了膝下。宋蘅两眼深得让人发怵,凭着本能将硬涨的阳物插进男人的菊穴里。岳青当下就疼得眼前一黑,力气一下子被抽干了。宋蘅压着他的身后,这才奸进去了一个头儿,没顶的快感就从下身冲上大脑,根本等不及岳青放松自己,就用手掌捏紧着男人的臀,死命地把自己的粗刃往那温软的肉穴里送。

岳青十指死死地插进泥土,牙龈几乎咬出血。宋蘅分开两腿跪在地上,一只手托着那窄致的腰胯,神情极度亢奋,额头青色的筋都突出来,他就像是拿出了杀人的狠劲,泛红的两眼看着自己粗长的性具,一寸一寸地肏进男人的两臀之间。

岳青强忍着着杀身的剧痛,近乎在被宋蘅强辱的过程中晕厥过去,整整好一会儿的工夫,那颀长的肉刃总算全淫入了体内。宋蘅闷喘了几下,他好似在水里泡过似的,汗水由头上沿着削尖的下颌淌下,湿透的白衣贴紧着,显出青年精悍姣好的躯体。没等身下颤抖的人缓一口气,他便循着一个男人征伐和侵占的本能,按住岳青拼命地抽送起来。

岳青只感觉到撕裂的痛楚之后,紧随在后的是快要溢出来的涨满,师弟滚烫的巨龙撑满了他的后穴,野蛮凶狠地直插,像是要顶到他的胃,折磨得他想作呕。宋蘅想是从未这般疯狂地快活过,他俯下身来紧紧地抱住身下的男人,脸埋在岳青的颈脖间,那曾教他嫌弃不已的汗味和气息,如今,竟成了催情的毒药。他的阳具被紧密地包绕,那容纳着他的地方销魂地绞住了他,令他完全克制不住地伏在男人身后大力抽干。

乱丛激烈地摇摇晃晃,肉体撞击的声音夹混在沉重凌乱的喘息之中。狂风卷了一通,岳青忽觉下腹紧抽了抽,他喉头深处短促地呜咽了几声,温凉的浆液分成几股,汹涌地浇入他的体内。宋蘅趴在他的身上,双手在男人肩上抓过的地方,留下了一道道青紫的瘀痕。

这般抱着好半晌,眼里的情潮逐渐褪去。岳青觉得身上忽然一轻。那儿有动静响了响,接着,他就听见一个声音问:“我的剑呢?”

岳青撑了撑眼皮,瞧见了那头站着的人。宋蘅瞧着也不比他好多少,鬓发凌乱,本来一尘不染的衣裳全是尘土。他的眼暗沉无一物,深处却有着浓烈的杀意——他恐怕这辈子都没这么想杀一个人过。

“……”岳青默默地阖上眼。他等了很久,意料之中的痛苦始终没有降临。等到他再次睁开眼,耳边响着沙沙风声,树影斑驳,哪里都没有宋蘅的影子。

岳青挣扎地托起身体,将衣服给穿上。他摇晃地走在林中,没走到多远的地方,便又瘫倒在地上。

他望着一片漆黑的夜幕,茫茫地竟回到了重阳山。

师弟们仍是孩子的时候,他已经成年了。那会儿,师弟们年纪还小,未跟他疏远,大多都喜欢挨着他嚷着大师兄,独独宋蘅不一样。

宋蘅是十岁入的门,上山的时候,已是个漂亮的小少年了。

岳青照看过这么多孩子,偏就不知道如何与宋蘅共处。可因他是自己最小的师弟,便方方面面都顾全着他,甚至连其他弟子都看出来说,大师兄心偏着小师弟。

岳青没觉着这样哪里不好,他手上一得了什么好的,不说先留给自己,必然头儿个就想到七师弟。直到一日,他瞅见宋蘅从侯府带来的丫鬟在烧东西,全是他从山下带回来给七师弟的小玩意儿。

丫鬟边把那一件件东西扔进火盆里,边跟另一个下人说笑:“——这样的也不是没见过,就从没碰上这般厚脸皮的。”

“这也就罢了,前些天还送了莲子羹来,少爷嫌那双手做的不干净,马上让倒了。”

“少爷说了,往后可莫说提起这人,省得他恶心。”

不知道为什么,从那时候起,他就总在宋蘅面前抬不起头。

第9章

大师兄(九)

三人坐在刘府大堂里。

刘知府放下茶盏,苦恼地一叹:“这人去了一日一夜,都没个消息传回来。”衙门的金师爷走过来,拱手说:“小侯爷武功高强,不说在大内高墙里,便是放在这三江五湖,那也是一等一的剑客,想是……”

刘知府摇了一摇头,没把话听完就摆了个手。虽说宋蘅是自己走的,人毕竟是丢在他手里,今儿不明去向,京里的大人查问下来,他委实不好交代。

刘知府又看向了岳青,再问一句:“你确定,小侯爷系一人去追杀凶手了?”

就看那头座上的人,脸色比这一屋子的人都憔悴。前日天未亮的时候,他由外头走回到刘府,模样比现在还难看,衣裳混着血污和泥泞,活似同谁人厮杀了一整夜。

当日,岳青浑浑噩噩地回到刘府,没先好好说道他和宋蘅一夜究竟去了哪,他猛地一抓住刘府的管事:“宋蘅……回来了?”

宋蘅……此人竟直呼小侯爷的名讳。这儿不比山外野林,到底是正经的官宦府邸。门阀之中,法度森严,传出去就是不敬之罪。

这爷向来是个和善的,就算没江湖人的豪气,平日里也不大折腾,那日却跟魇住了一样,捏住个下人,眼神很是可怖:“宋蘅是不是回来了!”那样子很是慑人,刘府家丁忙跑过来,也不管劝人了,先争相将他给拉住,怕此人一时糊涂,在官老爷府上做出伤人的事情来。

岳青确实是糊涂了。

他原还猜说,宋蘅会先他一步回到刘府,却没好好思量一番,他那七师弟究竟是什么秉性。宋蘅素来傲慢自负,心比天高,这会儿被人给狠狠摆了一道,焉有咽下这一口气的道理。

本来,那贼子夜闯朝廷命官的家宅,杀了几个守夜的家丁,如此胆大包天,已是十足骇人。后听闻小侯爷和重阳派的大师兄同去追杀贼人,刘知府等人焦急一夜,不料,回来却只得一人。

岳青形容狼狈,一看就知道是遭了大难的,他人只暗道是贼人所害,殊不知,弄得他这一副惨状的,却是他那谪仙一般的小师弟。

听刘大人一句问,岳青这才像是回魂一般,应说:“……当是如此。”他的嗓子还是沙哑的。

这一日一夜为了找小侯爷,岳青同堂内数人一样,就没怎么合过眼。

刘知府又叹一声,他看一看岳青,颇是关切道:“贤侄,你身子可妥?真不要人传大夫?”

“不劳烦刘大人。”这话倒是回得快。便瞧他眼神躲了躲,两手捏着膝头,给掐得死紧。

那一晚上到底发生了何事,岳青只说了个大概,详尽的却一字不提。他越是这般,旁人就越是着急宋蘅的安危,恐怕那杀手是个厉害角色,连他师兄弟二人出手,都吃了大亏。

他们又等了这一整夜。子时,荆教头带着衙门的一班人回来。

“我们追到了个村庄,那里有一户人家昨日丢了一匹马。”荆教头拿出个带血的玉扣,说,“在马厩里,找到了这个。”

刘知府接过来,拿在手里细细地看了看。他点了点头:“就接着这条路继续追下去,务必把人全须全尾地带回来。”

翌日,大早。

刘府的一个下人快走进来,和老爷还有师爷说:“客房住的那位爷,天还没全亮,就借了马出城去了。”

“驾!”

城外林间,一人骑马穿梭而过。他一路往南边赶去,没要几个时辰,就看到一个村落。他没进村里去打探,而是顺着那一条路又走了一时辰多。

昨夜里下过雨,什么脚印全被泥泞给冲散了。这路上潮气很重,空气又炎热,岳青骑了半天的马,看到了一条小河,这才想到要歇一歇。

他放马在树下吃草,自己去河边掬水来喝。他满头是汗,背也是湿的,那双眼瞧着水里的倒影——脸上青肿的印子已经消下去了,身体的话,也多亏他一向结实,若换作一般柔弱女子,被宋蘅那般毫不留情地掇弄一夜,哪怕是不死,也会被活生生地折磨去半条命。

说来说去,岳青到底不是女人家,拿他的事和宋蘅的生死安危比起来,自然不值得一提。便是他搁在心上,难不成……还要向谁讨要说法去?

岳青用手背擦了一擦脸,敛了那些没用处的心思,动身接着去寻人。

这两天,杭州衙门派出了这么多人,尚未寻得一根头发,岳青骑马在林子里兜了整天,也一样没能寻见宋蘅的身影。

天色渐渐全暗了下来。

马被绑在了树下,男人生了火。他抱着一把剑,坐在火堆边上。他一会儿想到临走前岳千峰的嘱托,一会儿是后山的小院里头,那散了一地的字画。

他默默地从袖子里,拿出一只玉梳来。他不知为何要买下它,玉不是块好玉,样式也没有出色的地方,就算要送人,断也是拿不出手的。

夜色愈深。

岳青原是要歇了,倏地听见了一番动静。他一睁眼,没有犹豫,拿剑直追上去。他这一赶,就追上了个背着个竹笈的砍柴人。这柴夫不晓得是撞见了什么,连滚带爬地逃了一段路,猛地被人由后抓住胳膊,吓得连声告饶:“好汉饶命!好汉饶命啊!”

岳青将他从地上提起来:“快说!你到底看见什么了?”那柴夫哆嗦地指着那头:“那、那里……有死人!”

岳青扔下他,往前头的方向直赶而去,果真在前面不远的路上,看到个死去多时的人。几只乌鸦停在尸身上,眼球已经被畜牲叼走了去。岳青急冲上去,将死者一翻过来——那死者他也识得,正是那四处杀人的贼寇。他的死状凄惨,整条胳膊被人斩下,身上千疮百孔,没一处完好。

杀他者,与其说是要他的命,倒不如说,是在拿这贼人泄愤。

岳青便往这条路疾行数里,后来,又撞见了第二个、乃至第三个人的尸首。那些断了气的,不像是一般百姓,他们身上都有兵器,瞧着没一个是好对付的。岳青直赶到尽头,那里却是一条死路。他碰了碰石壁,沿着边缘好找了一番,竟真给他寻到了一条小路下去。

这条石路长满了青苔,又滑又陡,他就着那点月光,勉强走到了底。前头映着光,竟是个洞洼里形成的小湖。那湖面上浮着两具尸首,看他们身上的装束,想是和后来看见的死者是同一路人。

岳青不自觉地摒息,他迟疑地往里走了走。水珠子淅淅沥沥地从上头滴落,他突然唤了一声:“师弟?”

盘坐于地的人睁开眼,是宋蘅。

“七师弟……是你?”岳青几乎没认出他的七师弟来——那身衣服全是血渍和泥土,已经再也看不出原本干净的颜色。那一头青丝歪歪的斜束着,松散凌乱。许是整整两日不吃不喝,那秀致的脸庞像是被刀子给削尖了一样,两眼下的青影极重,双唇却红艳如樱,恐怖之中莫名增添了三分凄艳。

岳青看见宋蘅站了起来。那个人掠过阴影处,缓缓走出来。岳青瞧着青年手里的宝剑,并没有动。

宋蘅用手里的剑指着岳青,眼神看起来是极其地陌生。

“……”岳青不发一声,眼睁睁地那闪烁着寒光的剑尖一步一步地靠近自己,抵在他的眉心。

宋蘅的眼很是暗沉,里头像是藏着漩涡。只看,那剑尖由岳青的脸上,极慢地滑下,在男人的脖子间停留了会儿。再接着徐徐往下。

岳青的手搭在自己的剑上,水滴从洞穴的上头坠下,滴在他的脸颊上。

转眼,那剑尖已经从他的胸口一路勾下,没一会儿,就到了他的腰腹。最后,便是胯下。

第10章

大师兄(十)

宋蘅的剑是一把名剑,为当今天子御赐。剑身光滑如镜,不管它才杀了多少人,上头都滴血不沾。

对于用剑之人来说,剑就是他们身体的一部分。它代替它的主人,从这个男人的眉心一路游弋,止于胯处。

面前那一张苍白的脸上缀着水滴,像是从上头坠下的,又像是他出的汗。他的额角盘虬着狰狞的青筋,眼白的周围爬满了血丝,脸色阴沉沉。

岳青一动也不动,他微微垂眼,便看那剑锋缓缓周转于两腿之间,好似一只玉白的手,轻轻覆在上头。宋蘅似觉着口干舌燥,他的喉结微动,两眼牢牢地盯住那一双唇,剑尖却在一个男人的耻处无声地流连。

危险,而又狎昵。

倏地,上方传来“沙沙”的动静。宋蘅猛地一瞧去,岳青就趁着此时出剑,瞬息间,刀光剑影。

除重阳派掌门岳千峰之外,宋蘅可称当世第一剑客,连玦虽擅十八种兵器,和宋蘅比剑,也未尝真正地胜出过。眼下,岳青固然难以招架,但宋蘅明显是有走火入魔的征兆,他勉强冷静应对,竟也在宋蘅剑下惊险地走过百招。

“师弟!”岳青原是想将他给叫醒,不料,宋蘅听到那几声“七师弟”,不见好转,反是越战越狠。岳青清楚自己远不敌师弟,意图另辟蹊径,力求脱身。

宋蘅心神涣散,这时候没能看穿岳青的假招假式,入了他的圈套里,岳青趁此收剑,用真力擎出一掌。宋蘅生生受他这一击,居然咬牙将血咽下,一反手扯住岳青的袖子,随着岳青旋身闪躲,就见一个女人巴掌大的玉梳从他袖里飞了出去。

岳青下意识地伸手去追,在握住玉梳的同时,宋蘅由后袭来,将他整个人强制于地。剑“铿锵”落地,岳青的脸在地上擦过,一条胳膊痛得像是被宋蘅给卸了下来。不过眨眼的工夫,身后有人欺上身,扯住他的脑袋,将他的脸转向后头。宋蘅扭过脖子,一言不发地噙住了他的嘴唇。

坑里回响着水滴声,沉寂了半晌,倏然间,被压在地上的男人一个怒起。二人唇分,岳青不过是将宋蘅推离半寸,就想从他七师弟身下逃走。宋蘅奋起直追,将人用力翻过来,正面压了上去。

“唔……!”宋蘅将男人的两手强摁于两处,俯下身又重重地印在那双唇上。他就像是想了很久,舌尖硬是撬开那紧咬的牙关,强势地闯进去。他吮住那不断往后退缩的舌,强迫它和自己纠缠。宋蘅尝着那张嘴,他含吞着二人的津液,喉结在那玉白的颈项上不住抖动。如此天翻地覆地一通舌战,分开之际,两个人都吁着粗气。

岳青气息不顺地喘着时,他只觉有一只手放在自己的颈脖上。那只手意外地粗糙,上头尽是练剑磨出的茧,和那夜一样滚烫。它像是先前它手里的剑那般,抚着男人的命门,沿着着他的颈脉,缓缓地蜿蜒下去。

“宋师弟……”男人嗫嚅地唤了唤。回应他的,却是衣襟被用力拉扯开的声音。岳青头皮发麻地阖了阖眼,他强忍住颤栗,咬牙切齿地说:“你好生看一眼……我究竟是谁!”

宋蘅仿若未闻,他好像觉得更热了,在压着岳青的同时,就将自己那脏秽的外衣脱去。他不过刚到束冠的年纪,样貌尚未褪去少年时的秀致,可身躯已然是个完全成熟的男人。因着常年使剑,他的肩背甚宽,肌肉紧致,胸腹则坚硬如板,无论是轮廓还是线条,仿佛都蕴着力量。

先前那一回实在过于混乱,而岳青又是背着身,这会儿他竟还是第一次看清楚宋蘅的肉体。岳青本是微怔,当他和宋蘅的目光对上之时,便活像是被人打了一记耳光。明明被强迫的是他,他却觉得自己无地自容,羞惭地将脸别开。

宋蘅骑在男人的身上,胯间的欲望在方才的斗剑中,就已经血脉贲张。他往下压去,在啃着那红透的颈脖时,便按捺不住地和这温暖的身体上下摩挲。岳青一只手抵在他的前肩,想要把他给推开,却怎么也用不上蛮劲。宋蘅用自己的力量,悄声无息地控制住了他。

宋蘅不时地凑上来,含住那被亲得湿肿的唇瓣。他们一起发着短促的急喘,赤裸的肌肤紧紧地相贴,那些无谓的挣扎,不过是催动了青年的兽欲。他嗅着男人身上那糅合了汗水和土壤的气息,猩红的双眼里燃烧着欲火。

“……!”岳青蓦地一僵。

宋蘅粗壮的阳物顶在他的两腿之间,被水给洇湿的绸裤贴着下身,胯间直立的阳根自然而然地现出原形,便是隔着两层布,他亦能清楚地感受到它的威胁。那夜的疯狂顿时冲入脑海,从那撕开皮肉的剧痛,七师弟的硬度还有他整根插在他身体里的形状,甚至还有他释放时、凉液贯满后穴的瞬间,岳青一丁点都没有忘。

宋蘅想来没能明白,本来已经还算安分的人,为何又剧烈地抗拒起来。“师…师弟!”男人的声音已经带着哆嗦,“七师弟,你会后悔的、你会后悔的……!”要是宋蘅后来清醒,发现他又和自己素日最看不起的人行苟且之事,不知……他这个大师兄又要存何颜面。

岳青在挣扎中翻过身,两手才刚撑起,尚没来得及起身,腰下就被人拖起来。裤子早在厮磨中褪到膝下,宋蘅扶着男人的窄胯,强分两臀,奸入之际,岳青便“啊”地惨叫出声,可随即他便像每次雌伏在他人身下的时候,死死地咬紧牙关。

“啊……”宋蘅微微仰首,眉头紧蹙,神情销魂之至。说来有一件罕事,宋蘅贵为王孙公子,又生得如此风流皮相,房里却未曾收过人。他这会儿中了淫毒,初尝的便是岳青这等名器,便更难禁得住。那毒随血流通,化气为精,集于阳根,肉刃便充血发紫,先前的那次,也不过是开了个瘾头。

到底是没能阻扰,唯有求速决。宋蘅费力淫入,初时艰难,岳青痉挛下放松自己,宋蘅这才如愿以偿,全根朝里一顶时,身下人就一颤,窄穴亦是缩了缩,夹得那马眼于肉里出了几滴稠浊。岳青只觉七师弟又大了半寸,涨得没法换气,宋蘅便已抬高他的下身,发狠地狂奸狂干。

“呵……呵……”粗鲁的重喘不绝于耳,清冷的月下是一片春光。岳青趴伏在地,一只手抵在额前,另一手则狠狠地抓紧了玉梳。宋蘅两手压着男人的胯骨,将自己死命提送,深肉色的玉鞭嵌在那臀缝之中,进出之间淫水漫漫,舒畅的喘吟中混合着“啪啪”抽挞的响声。整整有一顿饭的工夫之后,宋蘅直起脖子,手掌往前乱抓了抓,扯住岳青的头发。岳青被他操得晕头转向,眼角湿润一片,当嘴角被人胡乱地吻住的时候,他不自觉张了张唇。

宋蘅含着岳青的上唇,在他体内抽送之中便射了出来。

《大师兄》 (十一)

宋蘅还在他师兄身子里抽送的时候就射了,弄出来了后依旧没拔出来,双手搂着岳青的背,又连连狠插了十几来回,这才情愿放人。

洞里渐渐静了下来。

宋蘅伏在男人的身上,师兄弟二人都大汗淋漓,微微地喘着粗气。半晌过去,岳青攥紧的两手终于松了一松,他牙关轻启,才发觉自己咬出了血来。岳青沙哑地唤了声:“师弟……”

身后的人动了动,岳青便觉那根埋在他身体里的东西,慢慢地抽出去了半截。

宋蘅射出来的有不少,厚稠的浊精随着他缓缓拔出来时也流了出来。那肉穴就这么张着,隐约可见里边充血的媚肉,淫口随着男人的呼吸一张一合,不断地有白白的精液溢出。

岳青缓了好一会儿,后来就想从宋蘅身下起来。他这才一有动作,身子猛地被扳了过去。他们四目相对。

宋蘅的脸色虽然还是很难看,却比一开始的时候,看起来平静了不少——不,还没有。

岳青原是猜想宋蘅得逞了一次,就会和上一回那样放过他。他没想到,宋蘅居然又压了下来。而且这一次,宋蘅是面对着面,打开了他的双腿。

“师……!”岳青连那声“师弟”都没来得及叫出来,一个硬热的火杵就猝不及防地捅进后庭里。岳青顿时倒抽一口气,手胡乱地扬起来,却被宋蘅一把抓住。宋蘅俯下来,急躁地抽掉了岳青褪到小腿的裤子,把身下人脱得干净,跟着就将男人的腰给抱起来,让他下身腾空,自己则腰下用力,摒着呼吸,将再次苏醒的欲望深深地插进那湿暖的淫穴里。

岳青虽和连玦厮混了无数次,却极少正面地被一个男人干。他急促地呼吸间,一股耻意由心而生,下意识地别过头。宋蘅却把他的脸给粗鲁地掰过来,一串湿绵的吻就落在脸上。宋蘅一边噬咬一边进入,还有半寸在臀外,就已经忍不住在穴里缓缓抽送。明明小半时辰前才弄过那个地方,这会儿又紧得像是未经人事一般。宋蘅一头大汗地强肏了他几下,也不禁舒服地低吟:“真紧……”

岳青忍着巨疼,由着宋蘅一下一下缓送,渐渐地,一股酸胀的感觉取代了痛苦。他深刻地感受到,七师弟的肉棒在他的小腹下又搓又顶,淫到最深处的时,一丝丝的酥麻便由胯下爬满了全身,禁不住颤抖了起来。对比他来说,宋蘅更是尝尽了过去二十年从未领教过的畅快,和先前受淫毒驱使的感觉截然不同。他两手搂着岳青,胯下一次比一次捅得更用力,龟头蹂躏着阳心,把身下的男人给撞得上下摇晃。

岳青抓紧玉梳,几乎要把它捏碎在自己的手里。在那密集的快感之下,他下身的阳具也硬了起来,半扬在空气中,随着肢体一晃一晃。这般进行了有好一阵,宋蘅猛地又将他翻过去,还没来得及背过身,宋蘅便迫不及待地侧入,用着这别扭又刺激的姿势狂干。岳青像是受虐一般地,一条腿被用力地折起,一片湿泞的臀下,两人的连接处,一根涨到肉紫的大棒正进进出出,每一次都是整根进出,捅的时候“啪啪”作响。

干到后来,两人都有些失控,宋蘅压着岳青咬了一气,在将要射出的时候,将男人完整地翻过去,将他摆弄成母狗般的下作姿势,吁吁重喘中,尽全力狠送百下,抛出的白浊溅在男人的臀周,将那片脆弱的地方弄得一塌糊涂,画面极是淫乱不堪。

第二次做完,宋蘅算是全醒了——应该说,他先前释放后,淫毒就已经褪了,后头的那一回,不过是做男人的本能,这才又在岳青身上过足了瘾。

岳青昏了会儿,没有片刻就回神了。那时候,宋蘅已经从他身上离开了。

洞里安安静静的,只有水滴声。

岳青费了一番劲儿,才从地上爬了起来。他默默地披上了衣服,手还在轻轻地抖着,试了一两次,才将衣结给系好了。他抬了抬眼,朝那一头望去。

宋蘅趺坐在地上,气色谈不上好,但已是无大碍的样子,只有眼角处的晕红,可以勉强看出情事后的端倪。

岳青突然觉得很疲惫,他没能让自己像任何一个受辱的女人那样怨憎七师弟,却又做不到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他出神地看了会儿那一头,还是扶着旁边,艰难地站起来。

“你去哪?”清冷的声音响了起来。

岳青怔了怔,没有回头,就只是说:“我先回去,禀告刘大人。你……”宋蘅像是猜到他要问什么,打断他说:“合欢散。”

岳青回了回头,像是没听清一样:“什么?”

那头一道凌厉的视线也向他投了过来。宋蘅仿佛是咬牙切齿地说:“我中了合欢散。”

岳青愣了好一阵。这种淫毒他略有耳闻,那是媚药中最阴毒的一种。中毒者,气走阴跷,要是用内功逼毒,便会弄巧反拙,使毒涌心窍,让人失去理智。若不与人交欢,几个时辰之内,就会气血倒流,就算不死,也会走火入魔,武功尽废。

“为何……?”岳青不明所以。他没懂,他人给宋蘅下这种淫毒,究竟是图什么?

却看宋蘅站了起来,他一向有什么事,都不轻易同旁人说,即便是亲生父母,也不会多言半句。如今,他看了一看岳青,竟缓缓道:“我练的是纯阳功。”

纯阳功是道家的内功心诀,修炼此功需要锁住精元,护住阳气,不可近女色。这样的话,岳青倒是能明白了,那下毒的人是想让宋蘅破戒,一旦他抱了女人,二十年的心血就会功亏一篑。

岳青往湖上浮着的尸体一看:“那下毒之人?”宋蘅应了句:“已经杀了。”

岳青静了静,半晌,说:“他们到底是何人?”

“仇家。”宋蘅只除了这话,其他的,就没再和岳青多说一个字。

在这江湖上,还有谁不结仇。想杀青蘅君的人,没有上百,也有几十。更何况,江湖人人都以为,是宋蘅杀了连玦。通天神教已经被武林正道,连同朝廷给连根拔起。然而,当初那些跟随连教主的魔教余孽,至今仍千方百计地想要宋蘅的命。

天刚亮的时候,刘府的管事三步并两步地跑回厅堂,欢天喜地说:“老爷,小侯爷回了。”

和宋蘅一起回来的,还有重阳派的大师兄。这俩师兄弟一路无话,安然回到刘府后就各自分头散了。到晚上,岳青就发了热症,他没让小厮去请大夫,自己在身后的伤处搽了金疮药,硬熬了一夜,翌日就好了一半。

三天后,岳青正好养好了身子。一大清早,便有下人来传小侯爷的话,说是要动身回重阳山了。

连环命案的凶手已经被宋蘅就地正法,其他都证明与生死成谜的通天教主无关,既然如此,自然不必再多逗留。

出发的那天,岳青踏出刘府。自从那一日,一别三天,他这还是头一次见到他七师弟。

宋蘅坐在马背上,他披着件披风,穿着雪白的衣服,头发用玉冠一丝不苟地束起,腰上戴着乌金宝鞘,那副样子,宛若是天上下来的神君,清高又尊贵。宋蘅这回遭了罪,本就尖削的脸蛋又清瘦了些,他只淡淡地瞥了眼岳青,就冷漠地转回头去,喝了声:“驾!”

他们循着原来的路径回去,住的来时一样的客栈,坐的来时一样的船舫。不同的是,他们这一路非但一句话都不说,连目光都没怎么对上。

是夜。

岳青躺在舫内的座上,这座榻略窄,他微蜷着身子,静静地听着水浪声。闭了一阵眼,他把眼睛睁开,坐起来,掀开竹帘。他瞧见宋蘅坐在船头,萧索的夜风吹着那张玉做的脸庞。岳青就此没了睡意,也在舫内坐了整夜。

天色微熹,船总算到了渡口。

上岸的时候,宋蘅想来还有些晕眩,不慎踩了个空,岳青眼明手快地拉住了他。宋蘅反应剧烈,他猛地挥开了他。岳青踉跄地退了一步,愣住了的样子,宋蘅便这么站着望着他,没等男人回神,他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直到船家催促了一声,岳青垂了垂眼,脸上莫名地一个苦笑——

到底是出了那种事,如此一来,他和七师弟之间,那点装模作样的情分,也算是彻底散了。

第11章

《大师兄》 (十二)

他们师兄弟骑马回到了重阳派。

堂中,岳青两手捧着一个用布包裹起来的东西,将它交给了掌门。岳千峰将布给揭开,将那把刀从鞘里拔出来,在眼前比划了一番:“这把刀,就是杀了江庄主和丁门主的凶器?”

“是。”岳青将刘知府的话如实带到,“刘大人说,这刀欠下了不少血债,放在衙门里恐生事端,便将它交给重阳派保管。”

岳千峰细细打量着手里的刀,跟着用拇指一弹刀身:“好刀。”又提了一句,“可不大像是咱们中原的兵器。”遂将刀收回鞘中,问,“你试过这凶手的功夫,他的身手,你觉得如何?”

闻言,岳青往身后的人看去。宋蘅正好掠过了他,朝走前了两步,向师父道:“招式奇诡,偶尔出其不意,不是一般路数,”冷说,“宵小之辈罢了。”

岳千峰颔了一颔首:“看来,确系与通天神教无关了。”

当年,通天教主坠崖后,不见尸首,从此生死成谜。三年来,也有不少人顶着连教主的名声四处犯案,最后却都查明与通天神教无关。故此,逐渐有更多的人相信,那魔头真的已经死了。

“来人。”

一个婢女撩起帘子走出来。她梳着两个辫子,颇有些姿色,不正是上回去岳青的院子里,给大师兄传话的姑娘。她将刀用原来的布包裹好,捧着它,转身进了屋里去。

“你们可还遇着了什么?”直到岳千峰再开口的时候,岳青方回过神来。

他下意识地一抬眼,不想,竟和前头的人撞上了目光。宋蘅神色冷峻,像是瞧着他有一小阵子了。那眼神很是平静,好似能将旁人给看透一样。

没等岳青应声,他便收回了目光:“什么也没有。”

这一趟下山,来回去了有半个多月长。门派里的杂务琐事,一向来是大师兄去打理的。这会儿刚回来,原该先把积累的事情给办了,却看天色还未全暗下来,那人便由后院的小门出来。四顾无他人之后,他就往深山里快步走去。

半个时辰不到,人就到了院子。这地方跟他离开的那天没什么二样,水缸里的水是满的,边上堆着的柴也是新的。他轻轻地一推开门,里头家徒四壁,倒是没缺了什么。他走了走几步,却停在那门帘后头,迟迟都没去掀开它。

倏地,由里头传出了声:“为何不进来?”

“沙沙”声响了响,便看岳青缓缓揭开帘子。他看了一圈,房里头到处都晾着画,尽是些山山水水,看着磅礴大气。那个男人坐在榻上,他跟前的矮案上摊开着纸,旁边还搁着一壶酒。

人在檐下,也亏得连玦有这等修为和心性,这都三年了,还没彻底疯魔。

岳青望着那男人,即便是深入窘境,连玦还是一副不羁的样子,便不是悠然自得,也没曾真乱了方寸。岳青不知不觉就走到了炕边,他的眼睛从连玦身上移到了案上的画。是一只蝶。

那蝶儿是素色的,本来没什么出奇之处,可翅尾却缀了点艳红。瞧着,竟有些妖冶。

“别碰。”岳青一顿。就看男人抬也不抬眼地又说了句:“小心,别把它碰脏了。”

岳青收回了心神,他把手收回袖子里,轻点了一点头。半晌,就说了一句:“我去烧些水来。”

连玦隔三日就要沐浴一回。岳青为他擦净了身子,接着就将浊水提出去倒在外头。他回到屋里,连玦坐在一张椅上,身上只披了件松垮的袍子,正在闭目养神。

岳青沉默地走到男人的身后。火光下,他从袖子里拿出了一柄玉梳,另一只手,执起了那及腰长的头发。

他虽是个粗人,做起这些细致的活儿,却比谁都还有耐心。他用那柄玉梳,一缕一缕地抚顺那一头青丝,素来内敛硬朗的脸庞上,不自觉地流露出了一丝温柔。

“事情办好了?”一句话打破了寂静。

岳青梳着头发的手一顿,好一阵子,才说道:“办妥了。”

连玦道:“你这一去一回,倒也费了好些时日。”没等岳青说些无关紧要的,就直接问:“现如今,外头又是什么光景?”

岳青敛着眉目,他此行匆忙,还生了不少事端,路上亦没怎么逗留。然而,他却也知道这般应付连兄,恐惹得眼前人不快,便只得说了一说杭州市井,絮絮地讲了讲,没想竟也有一番好聊的。连玦一点声都没有,直当他偶然提到了街上的胡人,剑眉一蹙:“胡人?”

由前朝起,边疆开通了以后,哪里都可见到外邦人的影子。那些胡人到中原来经商,也有不少娶了汉人做妻子,生下来的后代,有些长得同汉人无异,分都分不出来。

岳青也没察觉男人的脸色,他应了一声,接着说:“是很不少,街上哪里都有。其他人都见怪不怪了。”

话讲到这儿,岳青的脸上,逐渐敛去那浅淡的笑意。静了有片刻,便听他说了句:“我不能带你下山。”——总算,是将这句话说出口了。

屋里头一片沉寂。

窸窣声响了响,就看那头发梳齐了。岳青把玉梳搁在案上,一个心神不宁,眼睁睁瞧它从桌缘滑了下去。他忙屈下身来,这才一捡起它,手腕就被人给猝不及防地握住。

“——受伤了?”闻声,岳青一抬眼。

他望着连玦,那张脸虽是世间罕见的俊美,却没有一丁半点像女人的地方。可在遇见这通天教主之前,岳青也从不知道,原来,他中意的是男人。

先前被七师弟折腾出的伤已经差不多全好了,只剩下腕子和胳膊上的青印,褪是褪了些,却没消干净。这也瞧得出来,当时,宋蘅是有多狠了。岳青仿佛是心有余悸一般,背上凉了凉,手心瞬间就出了汗。

好一会儿,他才嘶哑地说:“是……是受了点皮肉伤。”

男人睨着他,并没有接话。饶是先前,岳青常有看连玦看痴了的时候,这一刻,到底是心虚了。他别开眼,想要站直的时候,却发现,腕子上男人的力道没有松开。

夜色浓重。

岳青自己在后庭涂抹了胰子,然后,就用手托着他身后的那根巨物。浑浊的火光下,那粗挺的肉刃盘虬着筋脉,像火龙那样张牙舞爪。

有句话说,小别胜新婚,也不知用在这儿适不适当。那肉棒涨得极巨,足有七八寸,任是岳青做足了准备,一时之间也没能全含进去。就看他两手抓紧案台,两腿打开,全裸地半坐于连玦身上。连玦两腿虽残,腰腹却还使得上力,他强摁住那窄胯,胯间的巨根一寸寸地塞入肠水淋漓的小穴里。

岳青素日里就听话得很,却没有一次像现在这般主动过。明是胀疼得脚趾都蜷曲泛白,仍是一股脑地往下坐,直到他完完全全地接纳了他。接着也没缓上一会儿,就热火朝天地提腰抽送起来。

连玦一贯喜欢在床笫间糟蹋岳青,这一夜也不知是哪里不对劲,当人在他身上自淫之时,在这一波波绝妙的快感下,手掌缓缓地抚向眼前这身子的胸膛。感受到男人的爱抚时,岳青急喘了一喘,红潮顿时爬满全身,低头就看男人的手掌在他的胸口流连,随着他摇晃身躯的动作,手指一下一下搓着他的乳尖,将他撩拨得心猿意马,不能自己。

反观连玦两眼深沉,便是动欲,也依然游刃有余。他一手玩弄着岳青,另一只手在他背上的鞭痕缓缓游弋。他还注意到了,这肩肉上添了几道新伤,已经结了一层薄薄的血痂,看那痕迹……倒像是被人给抓出来的。

这诡谲的念头刚冒出来,一股无名火猛地蹿涌上心头。岳青“呜”了一声,他猛地被连玦给一手压在案上,下身跟着被人狠狠一撞,一下子捅到最疼的要害。岳青顿时一痉挛,小腹一热,前根喷出精液,像是活活被人给操得失禁一般。

“要是,我让重阳派上下都看见,”耳畔响起了那沉沉的声音,“他们的大师兄,还有如此淫荡的一面——”岳青的身子陡地一僵。他听见,身后的人低笑一声,耳垂被人给含了一含,软舌滑入耳中……

火光下,黑影不住摇晃,呻吟由缓至疾,逐渐熄了,又好一会儿,再响起来黏腻的水声。别了近二十天,这夜就一连媾和了四回。

岳青一夜都没能合眼,天亮时,他藏掖着一身的痕迹,悄然回到了门派里。

过了几日,岳青才想起连日不见七师弟,问道旁人时,下人奇道:“大师兄是忙糊涂了,七师兄那日同您回来后,说是有急事,回头又下山去了。”

岳青一听到这消息,别的没什么,竟先暗中松了口气。

一转眼,就到了立秋。

中旬,是掌门岳千峰的六十七岁大寿。因着不是整寿,也就没有大肆操办,只在门派里张罗了几张桌子,大伙儿一起吃个酒就好了。

原是难得的好日子,谁想,偏生就来一帮不速之客。

《大师兄》 (十三)

八月十六这一日,是岳千峰的六十七岁寿辰。岳千峰过去一贯喜欢张扬热闹,这些年倒是歇了心思,没等到弟子们到齐,就管厨房做了几桌子大锅菜,开了十几坛好酒,一齐乐上一乐。

大伙儿正围桌吃席,没承想,却有一帮人不招自来。

来者为一一眉道人,他手执拂尘,一副世外高人的样子。他的身后跟着有十余人,由左至右,分别是一持长棍的魁伟罗汉,一揹双刀的刀客,另有异人若干,瞧着都不是中原人。

这伙人武功非凡,一般人拦他们不住,由着那一眉道人带人一路长驱而入,肆无忌惮地到了宴客的堂中。

“师弟,你今日举宴,竟未向武林同道递帖,实在不是你的作风啊。”一眉道人捋须而至,开口便在众人面前称掌门为“师弟”。木延舟率先站起来,喝道:“你究竟什么人,胆敢伤我重阳派的同门,还在我师父的宴上耀武扬威!”

一眉道人微撇他一眼:“你这弟子倒是管教得好,见着他大师伯,也不知道跪下拜礼?”木延舟欲要再辩时,便听岳千峰唤一声“老四”。跟着,就看他走了几步出来,在这帮人面前站定:“钟离山,当年因为你心术不正,早就被逐出重阳派,从名册里剔除。这一声师弟,岳某实在不敢当。”

一眉道人道:“论心术不正,老朽恐怕是比不上你这个道貌岸然的小人。”此话一出,重阳派弟子纷纷怒起。木延舟向来最冲动,要不是被岳青给一手拦住,怕是早就冲上去动手。

岳千峰止住了弟子们喧哗,脸色却也十分不快:“明人不说暗话,你挑今日上山,究竟有何图谋!”

一眉道人亦不拐弯抹角:“老朽今天来此,不过是要讨要回,本该属于自己的东西罢了。”岳千峰闻言,神色陡地一冷,显是知道他意指何物。

此时,重阳派二弟子杨通负手踏出来,振声道:“不过是个除了名的,居然胆敢在祖师爷脚下大言不惭。莫说山上有没有你的东西,就算是我重阳派的一草一木,你这妖道一个也别想带走。”

这杨通人称逍遥剑杨大侠,在江湖上名声极显,大可能在岳千峰百年之后,承他的掌门之位。他一开口,重阳派上下人人无不称好。面对如此声势,一眉道人也不露怯,他看了一圈,哼道:“尔个个倒是忠心,却不知你们师父生恐尔等胜他一筹,他自己练不成的功夫,却不敢传给你们当中任何一人。”

“哼,你莫再言中挑拨!”岳千峰愠怒道,“云心诀是我重阳派镇派之宝,当年,你就想盗走功法,被师父撞破之后,不惜杀伤同门逃下山,今日竟还有脸出现在此!”

各门各派皆有自己的绝学,重阳派素以云心剑法纵横江湖,可这剑法所凭依的正是当年祖师所创的独门心诀。多年来,江湖一直有传说,云心诀远胜少林混元气功,乃是当世绝顶的心法,故而当年的岳千峰不过习得六层,就可称五绝之一。

岳千峰绝无可能交出心诀,一眉道人何尝不知这一点,他直言:“老匹夫,你重阳派弟子虽多,到底不过是一帮乌合之众,余下高手连你在内,实则也不过二三人尔。”此话尽管刺耳,却也道出了要点。那妖道身后十余人皆非善茬,又不知他藏了什么手段,若此时硬碰硬,恐有不少伤亡。岳千峰冷道:“你有什么阴谋?”

“照老规矩,”一眉道人:“你我各派弟子三人出战,如老朽胜了,就借云心诀予我一观,到时候必当完璧归赵。”众人纷纷说他“无耻”,有一弟子嚷道:“那你输的话当如何?”

一眉道人眼底一寒:“老朽自废武功,终身不再踏入重阳派半步。”

“好!”杨通先一步说:“师父年事已高,我可代师父出战二局,加上我四师弟一人,如何?”一眉道人便点了弟子二人,正是那罗汉与刀客,连他在内,正好三人。

第一局,木延舟先战刀客。那刀客同使双刀,劲力无穷,刀法又快又狠。木延舟所擅为三清剑式,为云心剑法六式之一,以一剑分作数招快攻,正好克敌人的双刃。一眉道人想是早料到刀客会输,未见多慌,木延舟首战胜出,免不了有些得意:“是轮到那和尚,还是轮到你来?”

一眉道人嗤笑道:“黄毛小儿。”遂示意那罗汉出战。

木延舟原想连胜二局,便可将这帮人赶下山头,殊不知那罗汉身法如此厉害,手里的棍更是使得出神入化。他旁观了第一局战,便已看破木延舟的招式,木延舟想要故计重施,自然行不通。木延舟硬抗了这和尚五百招,呸了一声:“臭和尚,用的少林功夫,却拜在个妖道门下,可真是吃着王家的饭,睡着林家的床啊!”此话惹得满堂哄笑,那罗汉一怒,杀招频出,木延舟一退再退,终是落败。

眼下两方各得一胜,众人便观二师兄杨通这一战。杨通乃是岳千峰得意之徒,无论天赋还是心性,皆为上佳。那罗汉虽然功夫本不逊于他,却因被木延舟言语所激,恨不得杀光他重阳派上下,尽出雷霆之招。杨通亦擅快剑,却兼有玲珑心思,可化刚为柔,饶是少林棍法再怎么刚硬,也被他一招招所化解。杨通渐占上风,剑势由缓转急,末了竟一招断了那罗汉的棍。罗汉怒喝一声,以掌袭来,不料此举正中杨通下怀,只看他斜身一避,一招一式下来,最终剑指敌人眉心。

重阳派夺得两胜,本该胜了。一眉道人却镇定说:“非这般算数,你重阳派需完胜老朽三人,才算真正赢了。”

众人早料到这妖道不会轻易罢休,杨通倒也不曾真怕了他,拱手请示了岳千峰,得师父首肯,这才与那道人一战。

原就猜说那妖道有什么绝活儿,待杨通与他交手几次,方觉察这人功法迥异,拂尘如影,招招出其不意。一眉道人早年在重阳派习剑,又同旧师门有仇,这些年来,他所修炼的功夫,就是为了对付重阳派的云心剑法。杨通本是堪堪应付,不想这妖道诡招奇多,且十分阴毒。眼看杨通不敌,岳千峰提气前跃,一掌拂开自己的弟子,加入了战局。

“老匹夫来得正好,”一眉道人狞笑道,“你窃老朽掌门之位,今日老朽要一并讨来!”

岳千峰一改先前耄耋老态,夺过弟子手中之剑与敌厮杀。高手交战一触即发,一眉道人自以为看破重阳派的剑法,便无以为惧。如今岳千峰虽已头童豁齿,到底是武林泰斗,瞬息间,两人已过手千招。一眉道人久攻不下,就猜自己无甚多胜算,可他与岳千峰是几十年的老仇敌,恨不得斗得你死我亡。岳千峰深明久战对自身很不利,不惜懵诈敌人,以假招做幌子,反手一掌,直擎敌人大穴。

一眉道人血口一喷,原当他会就此罢手,不想竟从他嘴里飞出几只毒针。

“师父!”岳千峰闪避了毒针,却因分心而另遭他人暗算,从那帮异人中飞出一人,一掌打在岳千峰身上。他连退十数步,瘫倒之前被岳青给及时接住。岳千峰重咳不止,几滴暗红的血滴落在地上。

一朝生变,藏在后头的几个高手一起出笼。这些人个个身手非凡,不逊方才出战的二位,让人不禁想道,一眉道人所说的比试不过是个幌子。他们本就意在强夺,提出比武,就只是想削弱重阳派的武力。

有人喝道:“一群卑鄙小人,江湖素以信义为本,这等行径,来日何有你们立足之处!”

那帮贼人一哄而上,眼见不好,他人道:“大师兄,你先带师父走!”

岳青刚要扶起岳千峰,那一脸血的妖道便直冲而来。岳青连忙出剑,以命相搏。这大师兄虽然天赋不足,不善奇招,可贵在能守,强挡下来,竟也撑了有一时。

忽闻,外头一串马蹄声。原来,是要为岳掌门贺寿的徒子徒孙们总算赶到了山上。

一眉道人眼看计谋不成,便索性不要心诀,意图害命。他连自己性命都豁出去,光攻不守,招招毒辣,只为了要取岳千峰的命。

岳青就快要守不住时,电光火石间,一乌金宝鞘倏地横来,挡住了拂尘。他只来得及看见一双凌厉的眼。

“走!”宋蘅用剑鞘挡招,挥去一掌。妖道旋身避开,宋蘅便趁此拔剑,直接硬攻。

一眉道人原有伤在身,此下单挑青蘅君,于他多有不利。形势急转直下,一眉道人到底难敌,后又中宋蘅一击,瞬间飞出数丈。那罗汉飞快跃来,一手接住他师父,与刀客交换一眼,便先一步逃出。那帮异人一看,亦跟随他师徒三人离开乱战。

“穷寇莫追!”杨通喝阻其余弟子,以免有人落单,反中奸计。那一大伙人走的走、散的散,只留重阳派遍地狼藉。

岳千峰被人带回屋中,嘴里含了颗老参丸,过了片刻总算等来了大夫。

大夫看过后,出来道:“好在掌门有内功护体,未伤及要害。只是,掌门素有痨疾,这一掌导致胸肺破漏,才喀了血。待我写张药方,每日按着指示服药,卧床静养数月,即便是可好转,往后难免要落下病根。”

岳青躬身,拱手谢过大夫。他回头,看了一圈眼屋中数人,掠过七师弟时,却不过是匆匆一瞥,就别开了目光。他只说:“我去送大夫出门。”

岳青抄好了药方,便亲自去库房抓药,再命下人熬煎,除此之外,还要分神去安抚门内上下,收拾残局。眼下正是多事之秋,一圈忙下来,那又是几天几夜没合眼。

数日后。

岳青捧着药碗走去岳千峰的住处。他虽是半个奴才和徒弟,到底还是岳千峰养大的,该尽的孝他向来一个不落,从师父卧床至今,他就鞍前马后地伺候着。

岳青前脚刚跨进门,猛地听见里头传出动静。

“逆徒……!” 岳千峰断断续续说,“你想要我重阳派上下,和你、和你跟你爹一样,做朝廷的鹰犬……!”接着响起一串撕心裂肺的咳嗽声。

另一声音道:“我尊称您一声师父,您却防我如防窃贼。您扪心自问,这十多年来,您又何曾真把我视作徒弟?”他的语气凉薄至极,任谁听见,都会觉得心寒。

“你……你……”岳千峰果真怒不可遏。

一声打碎东西的脆响之后,岳青一抬眸,正好和宋蘅对上了眼。青年一身鹤白,好一断时日不见,身影仿佛又单薄了一些。他的手还半扬着掀着珠帘,大概是也没想到岳青会站在外头,眼里什么东西一闪,没等岳青回神,就甩袖大步而去。

岳青掀起珠帘,走了进来。那绑着双辫的丫鬟扶着岳千峰坐起,一直给他拍背顺着气。岳千峰抱着痰盂,不住地咳。

到底谁都逃不过生老病死,岳千峰年轻时纵横江湖,老来却烟瘾极重,痨病缠身。

“大师兄,我来罢。”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到自己的眼前来。

岳青就看着她端着药过去,服侍着岳千峰喝下后就帮他顺着背。偶尔,她往大师兄身上看一眼,静静地一莞尔。

半晌,男人踏出屋子。他原在廊上走着,脚步逐渐缓下来。突然,他往一处看去——树影晃晃,叶子飘落少许。

没有人。

岳青暗道自己是贼胆心虚,草木皆兵。这才一回身,却不知宋蘅何时站在了走廊的尽头。

《大师兄》 (十四)

这还是大白日,岳青就来到院子。他踏进屋中。

外头虽是风风雨雨,这一边的这位主儿,近阵子倒是安分多了。连教主平日里就写个字、画几幅画,偶尔要是心情好的话,还会叫上岳青对饮两杯。

眼下,连玦又在作画。连教主非但是个武痴,他这人不管做什么都会钻研到底,故此,通天教主虽是武者,可不论是水墨丹青、还是兵法博弈等皆有涉猎,甚至可以说是十分精通。

岳青知晓连玦一贯不喜受人打搅,便不出声,就这么在旁静静地坐着,等到连玦搁笔,天色也将暗下。岳青点了灯,走过来一看。连玦擅绘景物,这回画的是一座山瀑,他下笔豪迈,行云流水间,就将那波澜之景搬到了这薄薄一张纸上。

“是太乙山。”岳青一抬眸。连玦正往碗里倒酒,一边说:“太乙山在秦岭,位在长安之南,人称天下第一福地。”

“长安……”岳青脸上一哂,有些涩然道,“我倒是也去过一回。”

那是十多年前的事儿了。当年,师娘病重,听闻长安那儿有一名医,他连岳千峰的主意都没拿,就快马加鞭地赶到了长安。可是,还没等到他回来,师娘就殁了。

连玦没有接话,岳青也就没再说下去。他一向不善言辞,性子也沉闷,素来就不是讨喜的。静静坐着时,岳青莫名地想到一回事。传闻中,通天教主和重阳派的青蘅君,不正是在太乙山下不打不相识。

沉默了片刻,他缓缓站起来:“我去把酒温一温。”

岳青这才一伸手,就被人给扣住了手腕。

火光下,他就这么看着那一只手。它一放开,转而捏住了自己的下颌。那双眼睛注视着他,温热的手指来回摩挲着脸庞,有好几次,都像是漫不经心地抚过了他的唇角。

没多久,屋里就响起了咂吸声。只看,在男人的胯间,有一头颅来回耸动。

连玦身上只披着件外袍,从胸膛到下身都是光着。他微垂着眼,看自己是怎样肏那张不会说好话的嘴。岳青用上下唇包住自己的牙,唆吮着眼前的一根肉棒,深深地吞吐着。明是一张方正无趣的脸,谁想一到这种时候,却变得这般情色。

连玦闷声喘息,手掌在那脑后抓着,五指插在男人的头发里,这一回直接在那张嘴里肏射了。腥膻的精液灌入深喉,岳青被射了一嘴,勉强咽下去了大半。

等连玦说了句“上来”,他这才起了起身子,把身上的累赘都脱去。眼看他爬上了床尾,就见他胯下的那一根,在舔男人的阳物时就已经硬了,这会儿翘起来,瞧着也颇有分量。

素知连教主一贯钟意美人,不提他过去在莲花宫里豢养的那一堆美妾脔宠,就说当年还是少年的宋蘅,那也是何等的钟灵秀美。怕是连玦自己也想不到,他有朝一日居然会觉得,这硬邦邦的身躯竟也有这等说不尽的妙处。

岳青原要像往常那样,背过身分开腿跨过连玦的腰腹,胳膊却猛地被人往前一扯拽。岳青便趴在了连玦身上,二人肌肤相贴,烫得烧身。一只男人的大手直接分开了那窄臀,粗长的两指就这么捅进甬道之中。

“唔!”岳青蹙眉,身子陡地一紧。便看那两指在那紧穴里进出,也不知连兄用的什么御人的手法,他抠着暖壁,连油膏都未用上,那骚穴便汩汩出水,比女子的牝户还要湿。岳青凭由他这般调教,全身忍得颤栗不止,连玦就近看着那张脸庞,只瞧他垂着两眼,略深的肤色浮上红晕,湿唇粗喘翕动,嘴边还淌着没来得及咽下的浊精。

岳青陪他睡了不知多少次,连玦素是嫌他难看丑鄙,若非情动至极,轻易不会正眼瞧他。这阵子,倒不知连玦何故渐渐转了性,不止素日里对他温和了些许,在床上虽仍不见得多好,却也不尽是羞辱施虐,甚至有些时候,快感也曾凌驾于痛楚之上。

“啊……”连玦插进来时,岳青不仅绷直身子,更是忍不住呻吟出来。他跟了连玦三年,何尝不知他下身那器物何等凶悍,平素自己来时,也得先做足润滑,今夜这般猛浪的,倒还真是头一次。

原是想吃不住整根,连玦却拿出那些调教人的手段,压住他的腰,龟头抵住阳心,狠碾他数来回,迫他痉挛地夹紧两臀之余,骚穴亦被蛮横地捣开,这般施为片刻,没一会儿就水到渠成。艰难地提腰动作之间,有一刹那,岳青的脑海之中,有几个零碎的画面闪现而过——

那是在水淋淋的洞穴里头,一双极热的手也是这么掐着他的腰。凌乱的喘息混着呻吟,臀下有一股强劲的力量疯狂地顶撞。突然,他的脸被人狠狠掰过去。

岳青猛地一睁开眼,就看见那棱角分明的五官,面上故作邪笑,眼底却一片深沉:“在我身下,还能分神?”

连玦遂将他翻转,一手强摁于床上。阳具后入至极深,岳青被生生捅得往前一挺,眼角顿时疼得飙出泪来。急喘之中,他仍两手撑于两侧,承受着抽送时,根部便用力擦着床,褥子上尽是精液溅出时留下的白斑。

风流半夜,清理好了以后,天色也将亮起来。就看一双手伸出,小心地捧起了滑落在地上的纸。

岳青将画仔细地铺开在窗边,好让它在日下晾晒晾晒,之后再裱好挂起。可在他转头时,冷不丁地瞥见了何物。

岳青走到窗前,他的掌心就在那窗台上擦过,指腹搓了一搓。是泥巴。

秋分,岳千峰的身子逐渐有了起色。

岳青正侍奉师父喝药,岳千峰这一伤,虽没害及根本,却也元气大伤。这不过躺了数时日,人就瘦脱了样子,好似一晃眼就到了风烛残年。

“怎么不见你那帮师弟?”岳千峰话才说一句,又咳了起来。岳青给他顺着气儿,才说了一句宽慰的话,岳千峰陡地问:“宋蘅呢?”

岳青微怔。岳千峰这声“宋蘅”,听着非但没有往日的亲近,甚至那里头,还有一丝不加掩饰的敌意。

“七师弟……”他轻声说,“还在。”

岳千峰哼了声,叫岳青扶着他躺下去。只听他含糊不清地念叨着:“养不熟……小狼崽子……都想要心诀……”

岳青没有细听下去,他帮岳千峰掖好被子,出去的时候,正好和房里的姑娘迎面碰上。

“大师兄,”她手里拿着一杆烟枪,脸上含笑,有一种说不出的风情,“这么快就要走了?”

岳青点头应了一声。接着就瞧她走了进去,扶起岳千峰,让他靠在自己身上。岳千峰从她手里接过了烟枪,深深地吸了一口。

此日,天黑时,岳青难得待在自己的屋里。他这阵子心里有事,常常走神,直等到门拍了好几声,他才反应过来。

岳青开门一看,没想是个稀客。

木延舟站在门外,看看他道:“大师兄,你难不成忘了,先前原就说好,今夜要给三师兄接风洗尘的。”重阳派的老三家在洛阳,这些年见得少了,这次也是听闻妖道一事,这才回来了一趟。

以前这几个师弟,都是大师兄照看的,年纪渐长后,彼此的交情倒生份了。

岳青本以为木延舟是客气,这才叫上自己,并非真想要他过去。哪知,木延舟竟真拉着他:“走、走。就差你一个了。”

到了木延舟的院子,尚且隔着门,他就已经听见了里头有姑娘的娇笑声。那门一推,便看见一屋子里,坐着他几个师弟之外,竟还有好些个打扮成小厮模样的姑娘家。这些歌姬,都是从山下悄悄带回来陪酒助兴的。

岳青硬着头皮,被人给拉扯到座位上。他才坐下来,往对面一看,想不到宋蘅居然也在这儿。

第12章

《大师兄》 (十五)

宋蘅一袭白衣,今夜里并未束冠,发髻上只插了一根玉簪,看着年纪仿佛又小了一两岁,有几分他少年时的影子。宋蘅长得极俊,那模样就像是老天爷细细打磨出来的,天上地下独有一份。他看似个冰做的美人,实则性子却猛如烈火,最是强硬固执,一旦认了什么死理,就从不会动摇。

岳青不过是瞧了一眼他,就微微愣住了。

在门派里,只要是个人都知道,宋蘅一向来看不上他这个大师兄,平素连正眼都欠奉。这回,却正眼望来。脸上没有表情,只好似覆着一层薄冰。

那露骨而直白的视线,让岳青又想到那一日。七师弟也是这般,遥遥地望着他。

“你躲着我。”他说话的声音,犹如珠落玉盘,却又冷到了骨子里去。

那眼神过于坦荡,反倒令岳青难为了起来。

由杭州回来至今,已过去了近二月余。他早当他和宋蘅师兄弟缘分已尽,往后高山远水,各自为安。这一些时日,但凡有七师弟在,岳青便下意识多有回避,还想着自己这般识趣,合该也是称了宋蘅的心。

那一条走道是出这个院子的必经之路,从宋蘅先一步离开,过去了也有小半时辰。他一直在这等着他。

须臾,岳青微微一躬身,向前头拱手:“那天,多谢七师弟相救。”

当日那妖道带人攻山,若非宋蘅及时赶到的话,别说护着师父了,岳青自己怕也是撑不了多久。岳青在这时候提起此事,本意是为化解眼下的尴尬,给彼此一个下去的台阶。不料,自己都这样百般退让了,竟还是惹恼了他。

“你究竟在装什么糊涂?”宋蘅大步地走了几步过来。

岳青眼睁睁地看着他,他也不算是个子矮的,宋蘅却又比他高出了半个头儿。他想到了以前,七师弟刚到山上时,还只是一个不满十岁的孩子,个头也不过到他的腰,同个玉娃娃一样。那时候,他就想,他得用命护着他。

宋蘅不是个直肠子,他的心思千回百转,旁人轻易看不透。这会儿,他逮着了岳青,那模样像是抓住了一个多可恨的人。他冷声道:“我对你做了那样的事,你竟一点儿也不恼?”

他这是将憋了许久的一口气,想都不想,一股脑儿地全吐了出来。

男人的脸色顿时变得有些难堪,那样子,活像是让人当面抽了一记耳光——他并非怪罪师弟说出这番话。原先从不提这一茬,日子还过得下去,没想今儿翻出来,岳青暗中惊觉,那两夜的荒唐和激情,居然已经深种于他的脑海之中,半点都不曾忘过。

岳青不过说了一声“我”,就再没有下文。他没有在装糊涂,他只是怕。

他怕,被七师弟一眼看穿了自己的龌龊。

——要不是正好有人来找大师兄,岳青实也不知,凭他自己又如何在宋蘅手里全身而退。

一晃眼的神游,被一截白瓷般的手给打断了。

宋蘅拿起酒杯,薄唇抿着,浅尝辄止。

他的身边,虽也陪了个佳人,却也不过是添一添酒,姿态毫不狎呢做作。这些楼里的女子哪个不是阅人无数,她们一眼就看出来,这堂中的哪位爷,是有几条命都开罪不起的。

岳青位子还没坐稳,木延舟就拉着两个姑娘过来:“这可是我们大师兄,你们俩,今夜可得让他高兴了。”这俩姑娘的行当也是做熟了的,哪要人去提点,她们各坐于岳青的左右,殷勤地献媚倒酒。

“大师兄,你这是享齐人之福啊!”旁人见了,尽都揶揄起他来了。

常言道,英雄难过美人关,便是杨通,除了妻子之外,后院里也养了几房妾侍。其他的兄弟几人便是还未娶妻,也各有些红粉知己。独独这个大师兄,已经年到而立,不说成家,连个正经通房的都没有。

由着他人连番调侃,岳青一口气连干了两杯,身子一下就热了起来。他原想着谁再来事,怎么着都得推掉了。方拿了这么个主意,就冷不丁地听见了一声:“好福气。”

一抬眼,只见宋蘅拿起了杯子。那语气不轻不重,和他人一样,不过也是一句顽笑话。

岳青拿起了酒,更是客气:“七师弟说笑了。”

习武之人都清楚自己的量到哪儿,鲜少少会喝得上头。岳青也不是没应酬过,只是他今夜分散了心神,让两个姑娘轮番灌着,一杯杯黄汤下肚,不知不觉便过了,还没熬到第三轮酒上来,就已经撑不住了。

岳青开口说了要先走,可他这才一起,酒劲便上来了,晕得他摔回了座上。一屋子的莺莺燕燕直笑不断,其他人可不能光瞧着,木延舟忙招了个人来:“带大师兄回我屋里缓一缓。”那下人是大师兄身边伺候的老哑奴,他将岳青扶起来,搀到了隔壁的屋子里。

岳青被扶到午寐用的矮榻上,那老奴就放他一个人歇着。便看榻上的这个人,平素绷得死紧,连呼口气儿都是隐忍的,眼下被灌得半醉,这才露出了些本性。他胡乱地踢了踢鞋,把束得高襟的衣袍扯开了一些,歪歪地斜卧在矮床上,由脖子红到了两颊。

这般安分不到片刻,又觉烈酒烧喉,半睡半醒间,耳边听到了几声动静,沙哑地叫唤道:“水……”

等了有好一阵,他便觉着身上一重,紧接着就有一口凉液被人用嘴渡来。岳青猛地挣了一下,却被扣得死紧。“唔……”一根舌头霸道地搅了进来。他很快就发现,来人的身上,带着那一股让他迷恋的气息。他的双手不自觉地攀住了他,为了要从他身上得到更多,一直笨拙讨好地回应着。

可是,他又被毫无预警地推开去了。这个突然的离去,让岳青陷入了彷徨,他挣扎地起了起身子,朦胧中,刚看到一个摇晃的影子,便不分由说地一伸手,用力抓住了那人的胳膊:“别、别走!”

岳青从未在门派里的任何人面前,这样地仓皇失态过。在他从榻上跌撞而下之前,被他给抓住的那个人反过来托住了他。男人的脸仰了一仰,他伸出手,在黑暗之中,小心地去碰了碰来人的脸,虔诚得像是在触摸心上独一无二的宝物。

来人不出一气,就这么由着那微颤的双唇,印在自己的嘴唇上。片刻不到,一串错乱的脚步声,混乱的呼吸间,二人双双滚在了矮榻上。

《大师兄》 (十六)上

本来被抓住的时候,来人大气不出一个,这下活似被点着了一般。他狠狠地将男人压制于榻上,穷凶恶极地欺上身去,嘴上噙住那一双颤抖的唇。这一发动,那就不可收拾了,便只望他二人忘情地卷着舌,“唔”“嗯”含糊的声音不断,搂着彼此的两双手在对方的身躯迷乱地游走。耳边愈发粗重的喘息,合着唇舌纠缠时的水滋声,为这一场意乱情迷,增添了一丝丝淫靡的气氛。

那压在上头的人,像是想极了,又像是恨透了一样,狎了会儿唇,又去啃脖子,说是亲他,倒更像是咬。他唆吮了喉结,接着还又回去啜着那张唇,缠了半天不够,忽而闻到了男人身上那掺和了脂粉气儿的体味,蓦地就恼了。

“呜。”岳青一吃痛,锁骨上被人给狠咬了一记。这么地疼,定然是见血了。

只是,来人这口恶气没出完,一只手便去强扯衣绳,想是个被人伺候惯了的主儿,弄了半天也没扯开。岳青被他搓揉得浑身发烫,模糊地想到过去在床笫间的快活,就支起身与他同抱而坐,鬓发蹭弄之间,几下就松了二人的衣带。

粗热的掌心抚过胸膛时,来人呼吸微滞。半醉的男人却未曾察觉异样,他只当是做了一场春梦,可就算是在梦里,他也顾及着要他人快活,这会儿便拿出了被调教出来的手段,如雨点一般,从肩锁一路用唇轻啄。来人动也不动,任凭他在自己身前施为,只有额头渗出的薄汗,和时不时发紧的呼吸,说明了他正竭力隐忍。

身在一片黑暗中,五感就会变得出奇敏锐。那火热的鼻息随着舔吻,缓缓地走过那精硕赤裸的胸膛,逐渐低下身,不一会儿就来到了那微微起伏的下腹。

裤带解开的“沙沙”声响了响,这下,他总算是看穿了他的意图。

“……你!”话音未出,就戛然而止。就看那身子突然直了一直,瞬间冲上头的快感让他窒住了呼吸。他一只手摁住了埋在自己腿间的那颗脑袋,手背上青筋暴起,明明是想将人一把拂开,却又控制不住地、死死地扣住了他……!

岳青伏跪于窄榻上,他的嘴包住了那龟头,从这人身上发出的清贵沉香,混合了属于男人独有的麝香气将他给包绕住。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里,他两手托着那一根阳具,那炙热的温度和贲张的筋肉,无不让他沉沦。他像一条公狗,用舌头舔着另一个男人的阳具,吮吸时发出无比情色的“唆唆”声。而那个被他所取悦的人,却是从不知这世间竟还有这一等快活。来人急促而凌乱地喘息,频频吞咽,手粗暴地扯在那前后不断耸动的脑袋上,一面不想这样糟蹋他,一面却恨不得他含得更深、想狠狠地肏那张折磨人的嘴儿。

岳青的嘴活儿算不得高超,偏偏是在这有些拙劣的含弄之下,来人咬紧牙,手下用力得几乎要捏断男人的骨头,终于迫自己在高潮前抽身,那沉甸甸的巨根一弹脸,浓白的浊液射在男人的颜上。岳青被溅得浑身颤了一颤,没等他喘一口气儿,就被人强扯着起来。一双手捧住他的脸,像一头野兽一样,发狂似地亲咬他的嘴唇和脸颊。那缠人的舔吻让男人更是情难自禁,下身鼓涨如铁,胯部顶起的蓬已经洇湿一小圈。

“唔……!”亲热之中,岳青猛地一颤。头一次,不属于他的一只手覆在他的根部,滚烫地摸了摸,便迫不及待似的扯下薄裤,跟着就不知轻重地压上去。“啊……”疼痛和刺激一同袭击他的神经,他吁出长长的呻吟,这大大地鼓舞了爱抚着他的人。那只手不像男人那干粗活儿的手那般粗厚,反是宽而纤瘦,五指颀长。他拨着它,由着男人的东西在自己的手里一点点变得更大更沉,他仿佛沉迷上了玩弄它的感觉,待那话儿顶到自己时,他忽而无师自通,用手一起包住两根,上下地套弄起来。

岳青浸淫于此不过数年,头次这样与人顽过,茫茫地想到那人平素对自己的轻慢和戏弄,一时之间,竟有一种畸形的满足填满了心胸。二人相淫片刻,不住吻唇,直至一手探向男人的健臀,抚至壑中窄穴,试探地摸进一根指节,只觉那销魂处湿软得不成。接着,男人就被压于这一张窄榻上,两人挤做一处。上边的人两膝顶开男人两腿,手扶住自己充血的阳物,眼看着要插进去时,窗外忽有一声动静。

“谁!”那声音一扬,转身看过去的一霎那,案子边的香炉被谁给打翻。

炉子一破碎,如一榔头捶在心上。岳青被惊得酒一醒,一束清冷的月光由微掩的窗缝透入,他便就着那模糊的光束,逐渐看清压在他身上的人时,脸上的血色顿时褪得一干二净。

他失声一唤:“七师弟……”

《大师兄》 (十六)下

他失声一唤:“七师弟……”

宋蘅素是猜忌极多,这会儿知道外头藏了个鬼祟的人,合该搁下这一头的事儿,去追那贼人才是。原本,他已有五分清醒,蓦地听见身下人的那一声“七师弟”,心上竟莫名一酥。眼下,怕不是什么都能应了这人的了。

他小侯爷一向来是泾渭分明,从不被私情所左右,谁想,今夜却突然明白过来,历来的那些个昏聩之君,何故甘为色而误国。

岳青颤抖极剧,怔了半晌,才彻底明白,眼前的并非什么可笑的梦。可即便他是想打退堂鼓,也已经是上了贼船。没等他出力推开压在身上的人,宋蘅便顶着他的两腿,再禁不住蹉跎了,那浑圆的茎头挤着淫肉,慢慢地送了进来。

“唔……!”岳青登时全身激烈抽搐,只觉进来他身子的是一团火焰,要将他给烧得体无完肤。却看身上的人的那一双眼,那眸子蕴着一汪水光,却又好似恨得泛了红——想他禁欲了二十年,一回遭人暗算,让他在一个连一点好处都说不出来的人身上丢了元阳。只幸亏岳青是个男人,便是有些损伤,也不至于内功尽废,可到了后来,他却又觉得恨!

师弟将分身一寸寸地顶入,那硬邦邦的肉刃撑开窄穴,毫不知道怜惜,只像恨不得杀了自己一般,折腾得岳青面目扭曲,下身痉挛般地直颤。想他平时是何其地能忍,背后的鞭伤还有一道还曾是见了骨的,现在不过是雌伏于师弟之下,竟疼得他受不了,禁不住哆嗦地道:“慢…慢些……”

宋蘅红着两眼,薄唇微微喘着,他原来确确实实恨极了岳青——分明是拿了他的弱点在手里,要是他反过来要挟他,哪怕是摆出贪得无厌的样子,那他大也可直接下狠手。偏偏这个人却一副毫无所谓的样子,倒是他自己,自尝过了这个身子,好像是成了一种可怕的瘾。

岳青没想到自己咬牙求饶,却是适得其反。宋蘅两手顶开他的大腿,将他用力往下折,胯间那粗长的一根凶狠地捣到了底。

“嗯…——”屋里响起粗重的闷哼。晦暗的冷光下,就只看他二人挤在一张小小的矮榻上。那健硕的男人被摆弄成一个屈辱的姿势,那赤条条的两腿分开抵在胸前,胯部的耻处迎着他身上的人,臀尖抵着那深色的肉囊,相连之处,湿潺潺的毳丛里隐约可见一小节肉缝外的阳根。

宋蘅大汗淋漓,落下的几绺发丝黏在那汗津津的脸上,他眨也不眨眼地看着身下的人,几个短促的呼吸后,嘶声道:“……疼不疼?”

男人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胸口起伏不止,只看他胡乱地点了一点头,跟着又一摇,被亲得发肿的唇鲜艳欲滴。身上之人却在他轻一点头时,便再忍不住用力地肏他。

原想之前那几次都熬过了,这回岳青竟觉师弟的那一根,竟比先前的还要来得粗硬,撑得他几欲反胃,勉强忍着让宋蘅抽顶几十来下,痛楚才稍有减缓,慢慢地,只剩下了涨。宋蘅虽是兴奋至极,动作时比之前任何一回都要克制三分,他俯首连抽送数十来回,就去啄一下男人的鬓发,喑哑问:“还疼……?”

男人沉默地偏过头,脸埋在榻上。他的脖子下,却一片通红,肉色的乳尖圆挺挺的,随着急促的喘息而微微地上下。宋蘅将手放在他胸口上,没忍住搓揉起那小小的圆尖,脸埋在男人的颈窝里,贪婪地闻着他身上的汗味,下身却激烈地啪啪干他。宋蘅到底是天赋过人,他如今晓得了大师兄的好处,在那淫处里摸索了个来回,大抵知道了要害在哪,碾了一碾,果真听岳青呜咽了一声。这下他便整根抽出,未等男人反应过来,便朝那要紧处猛力一捅。

“啊……”岳青身子弹地一颤,十指倏然收紧,还没弄清楚怎么回事儿,身上的人便压着他激烈地插了起来。

岳青向来是个闷肠子,以往就是被连玦弄得最狠时,也没觉这般难忍过。眼下,他被师弟的那根强插了几下,下腹就一阵阵发麻,刺激得他连呻吟都憋不住。宋蘅这下总算是彻底领略到了情欲的妙处,一连发力狂顶了数百下,回回都是整根地抽插。岳青实在受不住了,伸手抓紧宋蘅的肩,艰难地推着他,摇头拒道:“不、不要了……”

这带着哽咽的求饶,非但不能让宋蘅就此罢手,反是火上浇油,更能激起一个男人征服的欲望。他反手抓住岳青的手腕,制在男人的头顶上,跟着发狠地亲了亲那颤抖的唇,故意坏心眼地道:“你叫得这么大声,莫是怕别人不晓得,我俩在这里做什么……?”

他二人现如今还在木延舟的院子里,隐隐约约地还能听见由不远处传过来的人声。宋蘅见男人脸色白了白,那冷硬的心肠竟破天荒地生出一股怜意,可一瞬间又想到什么,脸上腾地一寒。就看岳青被人一翻过去,上半身趴在榻上,腰下被一双手抱起。

“啊——”宋蘅狠狠地送入之际,岳青身子一僵直,双手死死攥成拳。宋蘅由身后将他紧搂,粗喘地摇晃驰骋间,在男人的后脖子上不断地啃咬着,呼呼喘喘地道:“都知道了也好……知道你是我的人……我就看看,谁还这么没眼色,敢往你身边塞女人……!”

这番反复淫弄,直将这两月来憋忍的浊气,一夜里全都倾倒了出来。足一时辰后,这一场混乱,方才止歇。

半晌,就看男人勉强起身。也亏得他身底子强过别人,那后处到底是一件名器,承了一夜的欢,也不过是肿了起来,只在站起之时,股间有白浊淌下,是宋蘅两回都尽数丢在里头。他穿上裤子,拿起袍子,想要披上,可手被往后折了一夜,已经全麻了,怎么都抬不起来。这时,那玉白的手伸过来,竟帮他展开衣袖,好方便他穿上。

岳青垂着眼皮,他抖着手,把衣带给系好,这才要转身,却被人给叫住:“去我那儿。”那声音还有些沙哑,颇是低沉,听起来有一种不同于往日的暧昧,“我那儿,有宫里太医院制的药。”

“不必浪费了。”却看男人别过眼,语气疏远而克制,“夜沉了……七师弟也回去歇罢。”他步伐虚软地走了一两步,冷不防地被人从后压住肩头,扳了过去。

“你现在是什么意思?”方才的一丝缠绵眨眼间消逝无踪,宋蘅白着一张脸,气氛顿时胶着紧张起来:“岳青,是你诱我在先,现在倒成了我的不是了?!”

岳青没有抬眸,只将那搁在自己肩上的手,默默地放下来。他涩然道:“我醉糊涂了,不慎……不慎冒犯了七师弟。”他沉道,“往后,我们别再这样了。”

话语刚落,衣襟却被人粗暴地扯了起来。就看他那出尘的七师弟换上了一张狰狞的面孔:“你以为,你自己算个什么东西?”他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咬牙说,“——我睡你,是我看得起你!”

×××××××××××

小侯爷,当初你倒多少的莲子羹,

往后就要流多少的泪鸭。

第13章

大师兄(十七)上

一早,岳青一如往日那样,到师父的跟前奉药。

他服侍着岳千峰坐起服药,顺背吐涎,样样不假手他人。

“听说……”岳千峰抽烟抽坏了嗓子,声音极是沙哑,“宋蘅和你动手了?”

男人沉默地站在边上,他常年弯腰做事,脊梁就直不起来。那眼微微垂着,额角和唇边都有青印,过了一天一夜,都还没消肿。

岳千峰“哼”了一声,边咳边摇了摇头:“他这是彻彻底底,没将我这个师父——”话未说完,就听身旁的人说了句:“是我。”岳青没有抬头,他道,“无关七师弟,是我先动的手。”

岳千峰没应话,久了,又连连咳了起来。岳千峰伤势刚痊愈不久,转眼又被旧疾缠身,算到来,已在床上躺了月余。其他的弟子虽也常来看望,却远不如这大弟子孝顺妥帖。

岳青坐在他床头,一下一下抚着老者的背,他也不忌脏秽,手接痰涎,莫说徒弟,便是亲儿子,也不过如此了。岳千峰好容易缓了缓,背靠着枕,用一口残气说:“你什么时候硬了骨头……连他,你都敢招惹?”

岳青正用盆子里的水搓着手,听到这话,他的脸也没有抬。男人低头,静静地看着水里自己的手。

前夜——

堂屋里的人酒正酣,顿然就见个下人火急火燎地闯进来,着急地指着另一头,道:“几位师兄,那头大师兄和七师兄打起来了,您快去拉一把罢!”

数人互觑几眼,都一副怕不是听错了的模样——大师兄这样从不来事的人,又怎么会和七师弟动手?遂也顾不得香软在怀,纷纷起来赶到院子。

那时,护院已经拽开了二人。说到底,两人终究没动真格的,否则凭他人那一点上不了台面的拳脚功夫,如何挡得住。话是如此,这一个两个的脸色都难看得很,其中尤以宋蘅的面色最为可怕。

这七师弟究竟是什么秉性,他们师兄弟几人谁不晓得。宋蘅虽跟他们称兄道弟,骨子里到底还是王侯勋爵,素日里的做派,那是一贯地清高显贵,何曾有过当下这幅样子——只看那一张脸,玉一样的白。这样一来,面颊上的红印子也就更突兀了。

那一掌,他可说是,挨得结结实实的。

宋蘅没有动作,只用那一双眼,直直地看着前头的人。不说是有多气愤,那简直就是恨不得把人给拆吃入腹的模样。

我如何招惹的他……一只女人的手探过来时,岳青神情一滞。他抬头,看见了岳千峰屋里的大姑娘,她手里拿着水丝做的帕子。

她才要碰到他,岳青就抽回了手。男人的腕子上有几道瘀痕,但凡是经人事的都看得出来,那是被人搓揉一晚上,给弄出来的痕迹。

直等岳千峰唤了第二声,男人才醒过神来,他回头对师父应了一声,又听岳千峰咳着道:“翡翠,去拿颗参丸来。”

岳青见他支走了旁人,就猜他是有话对自己说——岳千峰此人,虽在武学上有极高的修为,但却心胸狭隘、猜疑甚重,不说通过房的女人,便是他门下的弟子,除了岳青是他自己捡回来的,其他的,都不能算是真正地交过心。

“我这身子,撑不了几年了……”岳千峰看看眼前,道,“到时候,靠你那几个师弟,又不知会如何。”

岳青一听,就知道师父所言何事——从前朝以来,江湖人和朝廷一向井水不犯河水。那时候,当权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使得武林宗门林立,除了重阳少林这等可以影响一方的门派,当中亦不乏一些混杂的势力,譬如通天神教这一等。这些朝廷外的势力,一旦成了气候,来日若是落到有心人手里,可想而知,那后果如何。故此,由本朝起,朝廷一直有心整治这些乱象,好教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岳千峰断断续续道:“这些年……我任凭同道诋毁,苦心翰旋于朝廷和武林之间,甚至不惜引狼入室……就是为了不让重阳派,重蹈、重蹈……梅家堡的覆辙……!”梅家堡也曾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一门,不知怎么的,以谋反之罪被官府所抄,受牵连者上千。当年的这桩血案,到如今,也说不清当中的门道。

“宋师弟他……”岳青的手心一紧,不知想到了什么。须臾,方沉吟道:“不像绝情之人。”

就岳千峰摆了摆手:“不提他也罢……”咳了一通后,又用只有他二人听得见的音量,说了几句话。

岳青猛地一抬眼。他看着他师父,久久没动。

良晌,大师兄才从屋里走出来。待他走了以后,转角处的人影才踏出。她秀眉低垂,手里拿着一个参盒,推了门走进去。

暗潮涌动,各怀鬼胎。

是夜。

后门一打开,就见一个人影出来。

今晚刮着邪风,他手里的灯笼被吹得猛晃。

这一条路,距离他上一回走,过去有十余日了。他的步子走得极快,这一路上回头了好几次,可他人一来到了那小院外头,似乎又不觉得有什么要紧的了。

岳青就在门外站了好一阵,这才伸手推了门。

门上的闩是松的。他缓步走进屋里,拿起灯一照。这下子,是真的怔住了。

这间屋里原来挂满了晾晒的字画,而今,那些画,都被人给毁了。有的,是一剑横断成二截,也有的,则是面目全非,连带着屋里的器物家具,尽数毁于一旦。这显然,是有人泄愤所致。看着眼前这幅光景,不免……让人觉得暗暗惊心。

帘后,有一道微弱的光。

案前的人握着豪,纸上画着几笔,重得连墨水透了过去。那急匆匆的脚步声响了响,他一抬眼,正好就看见岳青“唰”地掀开了帘子。

岳青望着那头的人——男人披着一头长发,着那一身玄氅,他伫立于烛光下,斜长的影子映在后墙。那剑眉斜飞入鬓,目光深沉,远比过去的他更为慑人。

连玦也一样望着他,沉沉地道:“过来。”

《大师兄》 (十七)中

自从他发现了窗栏上的印子,岳青心中便已有数,连玦十有八九已经好了。

算起来,从杭州回来以后,岳青便发觉,连兄对他的态度和以往有些许不同,除了这一点,其实还有很多地方,都透露出了一些蛛丝马迹。偏偏,他就是不去深思。不是没察觉,而是他不愿意。

连玦负着双手,那样睥睨天下的气度,也莫怪魔教那一帮不羁之徒,也甘心对他俯首称臣。晦暗的火光映着他的脸庞,使他看起来亦正亦邪,令人忌惮畏惧的同时,又禁不住受到那股不安分的气息所吸引。

就像……像扑火的蛾。

男人看着前头,神色呆板木然,足足有好一会儿的工夫。连玦静静地守在原处,他似乎很笃定,他一定会过来。果真。

岳青望着他,怔怔地踏出了几步,倏地,脚下猛地一踉跄。手里的灯飘落在地上,火舌极快地吞没了纸笼。

他半跪在地,手勉强抓住了案头,看起来莫名地狼狈。即便是这样,他仍是抬了抬头,一双疲累浑浊的眸子,瞧着那明明近在咫尺,却怎么都够不着的身影。

他第一次见到连玦,是在重阳山。可在那之前,他就已经知道他是谁了。世人都说,通天教主武功奇高,行径狂放,无法无天。他做什么,全凭自己高兴。他可以因为心情好,就以三文钱的报酬,帮一个被贼人凌辱过的孤女杀死整帮的马贼。他也可以将那些忤逆他的,不管对方是多有名望之人,也要将人武功全废。他从不藏掖自己的野心,他要学遍天下所有厉害的功夫,让神教纵横武林,唯他是尊。

从救起连玦的那一刻起,岳青心里就清楚。这样一个人,他是怎么也留不住的。

“连兄,”他仰着脸,眨也不眨眼地看着他,“你和我走罢。”

连玦听清了这一句,那深邃的眼眸转过来,是难得地这么认真地打量他——他本以为,三年的时间,足够让他摸透了眼前这个人。原当这岳青不过是个唯唯诺诺、明面上谨小慎微,实则只敢于暗中使手段的卑鄙之徒。

没承想……他竟能说出这么一番话来。

除了岳青自己之外,没有人知道,这短短几个字,对他来说,已是豁出了自己的全部。当他对连玦说出那句话的时候,他就等同于抛弃了廉耻和名声,抛弃了对他恩重如山的师父,抛弃了自己应当付出的责任和义务。那从来都是隐忍克制的表情,在此时流露出了蠢蠢欲动的奢求。

这种几乎是破釜沉舟的念头,让他整个人,在这一刻终于彻底活了过来。

就看,眼前的人缓缓俯下身。在逐渐被那股气息笼罩时,岳青的双拳死死地攥紧,轻颤地闭上了眼。他的唇被他给噙住,同时,一只手慢慢地放在男人的脖子上。氤氲的笼光中,他吮着他的舌,濡湿彼此的嘴唇,在缠绵的同时,那扼住脖子的五指亦逐渐收紧——

岳青一早便明白,连玦必当对他恨之入骨。如果能让他这么轻易地死在连玦的手上,也算是成全他了。

眼看着只剩下一息的时候,连玦猛地放开他的唇。岳青只来得及看见那双眼中的戾光,一阵天旋地转,案子掀翻,响起一串破碎的声音。

“咳、咳……”额头重重地磕在地上,重新灌入胸腔的空气,让男人不住地咳嗽。连玦不过用一只手,就能他给牢牢地摁在了身下,不得动弹。

连玦的脸色极沉,他冷漠道:“你何故不问,我究竟是怎么好起来的?”

“你何故不问,我既好了,那又如何还留在这破屋子里?”

岳青猛觉一个吃痛,连玦抓住他的头发,强迫他将脸给抬起来。岳青觉着鬓发微热,一道血丝从磕破的额角滑了下来。

他的耳边那个声音,冷到了骨子里:“你何故不问,我已经恢复了内力,为何不马上取你的命?”

“……”岳青死死地抿紧唇,身子却克制不住地颤抖起来。紧接着,连玦便一手捏起他的脸庞,那手劲儿大得几乎要将他的下巴给卸下来。

那一头的火光明明暗暗,茫茫中,他看见那一双阴沉的眼。

冷不丁地,响起了一声轻笑。

“三年……”连玦深深地看着自己手里的这个人,“有时候,我竟有些佩服你的本事。”只听他沉沉地道,“我自年少学成,继承通天教主之位,未尝受过半点辱没。殊料,居然在你这个贱人身上……尝到了,这样的奇耻大辱。”

这三年,对岳青来说,是几辈子求不来的情分,可对连玦而言,这却是天大的耻辱。就算他心里一直清楚这一点,但是亲耳听见从连玦嘴里说出来,那到底还是不一样的。

“那连兄……”岳青艰难地动了动唇,勉强咽下嘴里血腥气,嘶声道,“是想……报复我?”

——除了这一点,他已经想不到,连玦为何还留着他的命。

过去,通天教主向来痛快,他想杀谁就杀谁,从不屑出做什么折辱于人、自掉身份的事情。独独这个岳青,这三年来,他想了几百种、几千种折磨他的方法……他阴冷地凝视着他。

那抓着男人的手陡地一松开。

岳青跌回地上,他难受地喘着气,想要撑坐起来之际,忽地,他觉得身上一沉。诡异的窸窣声响了响,蓦然,被压住的人想到了什么,他的脸色变了变。

连玦浑然不似那种想要时的样子,他现在的面色,远比先前还要来得慑人。不过片刻,他就耐性全失,直接撕着那碍事的衣物,男人也跟着挣扎起来。

“连、连兄……!”这是他第一次在连玦的身下,表现出了抗拒的模样。猛地,他的胸口一凉。

便看那身上遍布着未消的瘀紫,锁骨处,还有两道明显的牙痕。

《大师兄》 (十七)下

一片死寂。

浑浊的火光下,那些青紫的爱痕好似打在身上的烙印,由男人的颈脖处,招摇地蜿蜒至腰腹之下。

一只手鬼使神差地探了过来。

“……!”它一碰到胸膛的时候,岳青便敏感地一颤。

那炙热的手掌从他的锁骨,就像是在模仿嘴唇亲吻的轨迹,沿着那密密麻麻的爱痕,一点一点地往下拂去。

他的额头布满了虚汗,神色间尽是惶恐、惊愕和羞惭,甚至还有一丝无助。那双唇不住翕动,却如何都说不出一字为自己辩驳的话来。

一声轻笑传来。

连玦的面相虽是绝顶的风流,眉宇间却带着煞气,往日里哪怕是扬着嘴角,也令人心生畏惧,决无敢轻言冒犯。而眼下,他却仿佛是发现了什么可笑至极之事,低笑连连,眼底却是一片冰冷。无论是谁见此状,都会打从心底感受到凉意。

“岳青,”连玦面上一收笑,“到底是我小瞧你了。”

他语气残忍:“我本以为,你只不过是个窝囊小人。没想到,原来还是骨子里的荡妇娼妓,一时半刻都不能没了男人。”

闻言,岳青整张脸顿地一涨红,他哑然地张了张唇:“我……”

过去,通天教主身边有过无数妾侍娈宠,那些人不管是求财求权还是求色,到底图的只是一晌贪欢。况且,通天神教教义开放,素来最不忌凡俗所谓的名声贞洁。身为教主,连玦更时常让数男数女共侍床笫,一同淫交作乐。然而,他之所以能够如此心宽,说到底,还是因为未曾将那些人给放在心上。

那双沉沉的眼盯着男人锁骨上的牙痕,接着,他慢慢地将手伸去,粗砺的指腹擦着那道痕迹,神色阴鸷地喃道:“这身子如此淫荡,一个瘸子,自然满足不了你。你这样饥渴,为何不教我知道?尽管你其貌不扬,天牢里的那些死囚,想必,也不会挑人才是。”

岳青听着那些话,两眼怔怔地看着身上之人,脸上的神情比被人当胸刺一剑,看起来还要来得痛苦。

“呜…——”倏地,他疼得面目一扭曲。

连玦一脸狰狞地擒住了他,五指掐在锁骨的那道痕迹上,血从指缝间流出,竟是想将那一块连皮带肉给剜下来!

“岳青,你不该啊。”那声音在男人的耳边,一字一句地狠道,“你不该和宋蘅——不该啊!”

那“宋蘅”二字,就像是从齿缝间挤出来一般,恨不得把它生生嚼碎了后吞回肚子里。

猝不及防地听到七师弟的名讳,岳青脸上的血色顿时褪个干净。他呆征地抬起脸,连怕都不知道怕了,望着连玦失声道:“你为何会知道?”

身边虽然尽是些聪明绝顶之人,可岳青自己终究不糊涂。他记得清楚,醉酒的那一夜,先是有人喂了他水喝,后来抱住他的人却是七师弟。岳青突然想明白了,他苍白地嗫嚅道:“那时……你、你也在……”

便是早已明白,连玦对他没有一丝半点的情意,可他怎么也没想不到,连玦竟能眼睁睁地看着,宋蘅跟他……

连玦冷眼看着岳青这一副可怜可笑的模样,非但不觉得有半点爽快,反是又回想到那一夜,这让他肆意糟蹋的丑鄙之人,在另一个男人的身下,竟也同样绽放出了痴醉妩媚的样子,那憋在胸中的邪火便越少越旺——

连玦摸着那僵硬如板的身躯,两眼越发深沉:“要不是我亲眼所见,我确不知,你还有这等能耐,竟能勾得宋蘅跟你师兄弟乱伦……”

岳青一脸难堪地颤抖着,屈辱之下,他猛地一出掌。连玦一闪身,岳青便趁此拔地一起,连玦冷冷说了一句“不自量力”。通天教主毕竟是当世的绝顶高手,就算只恢复了五成不到的内力,要对付十个岳青也绰绰有余。然而,岳青却无意跟他交手,只是想求脱身罢了,奈何心乱之下,在连玦手底走不过十招,就再一次被连玦锁住后颈,脑袋狠狠地磕于地上。

岳青来不及痛呼一声,挣扎地想往前爬,连玦见他抗拒之情前所未有,便又想到当夜,他与宋蘅是如何缠绵,气血腾地像是倒涌一般。堂堂神教之主,竟是风度尽失,仅余下满身的戾气:“这时候才想到要学那些贞洁烈妇,哼……!”

他施手扯下岳青的裤子,手指粗鲁地插进那干涩的后穴里。岳青登时倒抽一口凉气,没等他放松,那插在他体内的三根长指便戳顶了起来。

通天教主不止武学方面登峰造极,在风月场上亦也狩猎群芳,先前他厌恶此人至极,在床上也就将岳青任意作践凌辱,还未拿出过往一分手段。此下他意欲把人当荡妇羞辱,便用三指撑开菊穴,施为几下,就知要害何处,朝那狠狠一番搓揉。岳青天生阳穴非同常人,比女子的牝户还要敏感,他只觉小腹被按得酥酥麻麻,四肢顿而无力,不多时,臀间就有一股潮意,竟是被连玦的手指奸出了淫水来。

连玦早明白这男人的好处,那骚穴吸着他的手指,戳玩时里头的肉也一颤一颤,实在是难得的极品,嘴上却侮辱他道:“果真是欠操的货色。”岳青只觉像是被人狠抽了一记耳光,他死忍地咬紧牙关,从额头的伤处淌下的血模糊了他一边的视野。

连玦一向重欲,方才他交手之际,胯下就已微硬,这会儿以指狎玩,根部逐渐硬起,沉甸甸地压在岳青的臀上……

忽地,岳青僵直身子,猛烈的痛楚袭向了四肢百骸,他十指抠在地上,到底还是没忍住叫出声来:“啊…——”

只看,他身后的男人半跪于地,身上衣裳齐整,唯有下摆掀起来,胯间涨成紫红色的阳根埋于那健硕的双臀之间。想是那阳物过于粗壮,这才不过入了半截,尚有大半漏于外头,根部连着肉棒盘虬着血脉青筋,狰狞至极。

连玦不必再故作掩饰,他死死地锁住岳青的后脖,将自己巨大的肉棒一寸寸顶入了那不住痉挛的后庭,直至全根没入其中。他压住岳青的臀,不经意地一瞥,便可将这男人的臀背一览无遗——他的背上出了许多的汗,那交错的鞭痕上头像是笼了一层诱人的水光,在臀部的上方有两个内陷的小窝,随着肉棒猛烈的抽送,那对腰窝连带着健臀颤抖地前后摇晃。

连玦有些魔怔地探出手,在那尾骨上轻拂而过……

“呜……!”岳青蓦地觉得背上传来了钻心的疼痛。

连玦手里拿着在地上的茶瓷碎片,锐利的一角刺破了腰窝上的皮肤。

岳青知道,连玦本就对他嫌恶至深,而今这样对他,究竟是因他锁住了他三年,还是因为,他染指了七师弟……?

岳青恍觉自己身处于天昏地暗之中,肉穴被连玦给肏得发麻,心头处种种说不清的滋味,连带着背上丝丝的痛楚,一齐凌迟着他。

足足有一炷香之久,就看,那背上一小块已经是血肉模糊。连玦用手掌擦过那腰处的鲜血,那诡妙的纹路,活像是一只染了血的蝶。

江湖人素知,通天神教的圣物乃是一种西域的骨蝶。骨蝶为幼虫时丑陋不堪,破茧之后通身白若枯骨,只有尾翅带一点艳红。

传说,骨蝶身带剧毒,沾染上此毒的人,无药可解,必死无疑。

岳青方从昏迷之中转醒,就见几束日光从窗缝间透了进来。他躺在地上,全身不堪入目,身上只有一件染血的衣裳,显是被人随意扔下的。

他的身上无一处不疼,试了好几下,才勉强地站了起来。他披着松垮的袍子,茫茫地看了此间一圈——这个他苦心料理的院子,如今,就只剩下了一片狼藉。

这时候,他瞥见了什么。

便看男人失魂落魄地走了几步过去,缓缓蹲下身,捡起了地上的一样东西。那是一柄小小的玉梳子。

岳青坐在地上,微熹的晨光下,漂浮着轻盈的烟尘。他看着手心里的玉梳,而后抬起手肘,用力地擦过了眼。

第14章

《大师兄》 (十八)

江湖人心浮躁,朝野内外也发生了些动荡。早就在二年前,金人就攻破了东辽,统一草原十六部族,占据了东郡等塞外要冲之地,就此取代东辽,成为了朝廷的心腹大患。

这两年来,金人屡屡犯境,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入冬时,金国派使节入关,到京中求见圣主,朝中对此事分成数党,各执一词。

眼看着年关将近,重阳派里又出了事。

是夜。

一整座山头灯火通明,一众人分成几头,不知道在找些什么。

“东厢那片丫头婆子住的地方找过了没?”

“快去看看马是不是少了,保不定早逃出去了!”

来往穿梭的人当中,一个男人快步走过。他马不停蹄地来到了前堂,抬眼一看,堂中坐有不少人,但凡是重阳山上称得了主子的,全在这儿了。

掌门岳千峰坐在主位上,一个老妈子站在他边上,不住地给他拍背顺气。从妖道攻山至今,短短半年不到,岳千峰好似苍老了整整十岁。他头白齿豁,佝偻着背,一会儿咳嗽,一会儿吐痰涎,一副风中残烛的样子。偌大的堂屋里,弥漫着一种陈腐的气息。

岳青目不斜视地走向前头,没等岳千峰开口,他便缓缓躬身,说了句:“没找到人。”

响起一声脆响。

男人晃了一晃,跟着就屈膝一跪。他低着头,鬓发滴着几滴水,半张脸烫得泛红。一片鸦雀无声,在场的师叔伯弟子等十余人,个个脸色迥异,有欲言又止的、也有满脸不虞不快的,唯独一人。

宋蘅披着一件雪狐氅,瞧着清贵出尘。他冷眼看着自己的前方,神情十分淡漠。

“没、咳,没用的……咳,蠢物……!”岳千峰重咳不止,连话都说得不利索了。

掌门气得要咳出血来,想来也不只是丢了个人这么简单。重阳派的这帮人今儿全聚在这儿,便是因为全都收到了风声——昨夜,岳千峰的书斋遭了贼,他一共丢了两样东西,一是武功秘籍,二是女人。

岳青一夜带头出去找,几乎翻遍了整座山头,仍是无果。正受岳千峰迁怒之际,一个弟子闯进来,疾声道:“方才去码头问了船家,半夜里确是有人出了船,只是不知到了哪。”

堂中响起了议论声,皆是说这女贼有备而来,还有人接应,怕不是背后有人主使。

杨通站起来,冲他人说:“既然知道走的是水路,好歹有个追踪的路线,我这便去传信,叫道上的人多多留意。”话刚出口,顿时就有几人连连说“不可”。

一个老者摇头叹道:“师侄,云心诀是我重阳派的绝顶武功,江湖上不知有多少人眼馋,要是丢失秘籍一事传了出去,怕是……要掀起一番腥风血雨。”

他人纷纷应是,杨通眼下亦觉此法甚为不妥:“亏得师叔点醒,那若是这样……”

木延舟从一群弟子里走出来,抱拳道:“还是我带几个人去找罢。几位师兄要主持山里的事务,外头的那些门道,我也是熟的。”

岳千峰服下了下人端来的老参汤,勉强顺过来一口气。他看了眼前的一圈人,到底是别无他法,只好摆摆手,让老四赶紧动身。

他们商量的时候,岳青就这么一直在堂中央跪着,抬都没有抬起头来。

木延舟前脚一出门,后头便有人问:“这个叫翡翠的女贼,到底是什么来历?”

这话就得要管事的来回了。这管事姓刘,在山上也干了几十年了,丢东西虽不是第一次见,可还是头一次摊上这么棘手的。刘管事被人给带了上来,一脸愁坏了的样子,一来就冲座上的老爷们磕头谢罪。

“快说,这女贼到底是谁给带进门的!”有个脾气暴躁的拍案叱问道。

刘管事一听,却没直接答这话,而是转过去,战兢的目光落在了宋蘅的身上。他犹犹豫豫地道:“是、是宁侯府……送进来,伺候的丫头。”

这下子,十几双眼睛就纷纷落到了宋蘅的身上。只看小侯爷面如寒玉,横在一旁茶案的乌金剑鞘也映着冷光。

这边坐着的几位,哪个不是在江湖上打滚了多年的。纵是不跟朝廷往来,那也不好随随便便就得罪了。

“你……”那先前骂人的师伯顿了顿,之后就指着刘管事,想骂他含血喷人。倏地,在座的都听见那清冷的声音:“他没说错。这个翡翠,原来是我侯府调教出来的人。”他说的一口京话,尽管是好听,却也极冷。

刘管事连连磕了几个响头:“诸位明鉴,确确实实是侯府签了死契的,要不、要不……小的怎敢收进来!”

那双眼仿佛是不经意地瞥了眼跪着的人,说:“师父看她伺候得好,就讨了过去,原本定好了来年春天才要收做填房。”

话说到这里,众人便又有些沉默,唯有岳千峰咳不止,那一双黄浑的眼直直瞪着宋蘅,一张老脸青白一阵,教人瞧着有些毛骨悚然。

宋蘅话中是暗指,岳千峰自己犯了急色的毛病,等不到来年,就将人匆匆收入房。老头儿色令智昏,该不会是在房闱里不慎透露出了秘籍藏在哪,这才被人给盗走了心诀。

宋蘅确实是想要心诀不假,可说到底,不要说外头了,这里眼前的哪一个,谁不想要一睹重阳镇派之宝。岳千峰一直将秘籍藏得死紧,一点甜头都不给,这一点,早就让他同门师兄弟几人感到不满。

再者,谁又知道,那女贼真正的主人是谁。

“无凭无证、无凭无证……”一人捋着须,缓缓说:“不管是为了我们重阳派,还是侯府的名声,这件事务必要查个水落石出。”

青年一拂下摆,站了起来。

岳青只听见几声步伐,一个白色的衣角就这么闯进他的视野里。他人经过的时候,有一股贵重的沉香气,跟着飘了过来。

须臾,宋蘅的声音由他头顶传来:“贼人在逃的一路上,少不得要过关进城,只要有我一纸传令,各地衙门都有人牢牢盯着。”

不知谁喝道:“不成!此事是我江湖事,岂能由朝廷来插手!”不论是谁都好,他们到底是怕,云心诀先一步落入了他人的手中。

宋蘅负着双手:“方才诸位也都听见了,翡翠是我侯府出来的人。这事情虽不是侯府指使,却也大有关联。为了自证清白,”他以不容置疑的语气道,“这件事,我宁侯府管定了。”

“你、你是……”众人哗然。尽管大伙儿都知道,宋蘅是朝廷放在他们当中的眼线,可平日里还是做足了表面功夫,谁想到,他会挑在这样的时候,明目张胆地撕破脸皮。

说到来,宫中的那一位对所谓武林绝学所知甚少,真拿到眼前,到最后必也是赏给下头的人。要知道,姓宋的和皇后娘家攀亲带故,宁侯父子可是天子近臣,那些上交给朝廷的各派独门绝学,到最后,还不全是落入他们父子二人手里。

宋蘅在重阳派蛰伏多年,可不正是冲着云心诀而来。好容易等到了机会,他怎么可能轻易拱手让人。

一时间,有人叱喝宁侯父子别有居心,也有人直说姓宋的小子是欺师灭祖,是一头养不熟的白眼狼。

却看,宋蘅皮笑肉不笑地扫了他们一眼,声音沉道:“好一句别有用心,好一句欺师灭祖。诸位怎么不好生看一看,尔等手里的器物,身上的绫罗绸缎,甚至是你们妻妾儿女穿戴的首饰玉器,重阳派弟子在外的排面——这里头,有哪一样,不是我宁侯府尽的心?”

此话一出,不啻于在他人脸上抡一耳光。就算是武林高手,也得跟普通人一样吃喝拉撒。重阳派虽是武林首屈一指的大门派,可这些人有今日这等一掷千金的豪气,当中可少不了侯府的孝敬。

到后来,还是岳千峰最先坐不住。他连连念了几句“丢人现眼”,就叫下人扶着他回去院子。

其他人见状,便也怒而拂袖,一一离开了前堂。杨通和另几个师兄看了看这一头,也一言不发地随众离开。

岳青一直跪着不动。他感觉到,一个人在他身边站定。他看着他,一直到最后甩袖而去时,岳青仍是一个字都没说出口。

房内。

一个老哑奴抱着水盆进来。水是冰凉的,他拿块布浸湿水后拧干,两手捧到男人的面前。

岳青接了过来,用它来压着颊上被茶水烫过的地方。

老哑奴就站在边儿上,静静地待着。这一对主仆,一个少语寡言,一个不能说话,屋里安安静静,突然有人来敲门,显得动静颇大。

老哑奴快走过去,一开门,瞧见外头站着个下人。那是宋蘅身边的春生。

“爷,主子命小的把这膏药送来。”重阳派的人都称岳掌门弟子为师兄,只有侯府带来的下人不敢僭越。他们若学着他人称大师兄的话,岂不是和主子成了同辈。侯门勋贵,尊卑分明,坏了规矩的贱奴,打一顿发卖出去,那都还是小事。

岳青看着那装药的瓷瓶,只消一眼,就猜到是宫里的东西。他没去接下,客气地道:“我这点算不得什么,别白费了好东西。”

春生一步也不挪,只说:“主子让小的给爷,爷不肯收,小的就不能走。”他又道,“爷不收下来的话,小的就算跪死在这儿,也不可以回去。”说罢,就真的跪了下来。

岳青拿他无法,只好接了下来。他看了看,想到了些事情,有些涩然道:“替我……谢过七师弟。”

下人又摇头:“小的不敢。这一声谢,还是爷自己同主子说的好。”之后就规规矩矩地退下了。

三日后。

木延舟回到了重阳山,一起带回来的,还有一具尸首。

第15章

《大师兄》 (十九)上

前堂里,师兄弟几人都在。他们围着一具尸首。

宋蘅矮下身,一手揭开草席。那是一具女尸,尸身在河水中泡得浮肿,只勉强看出生前的模样。

“秘籍呢?”他将草席放下来,一站起,就有下人递来熏过香的手绢让他拭手。

木延舟道:“不在她的身上。”另一个同去追人的弟子亦说:“她是被一家船户打捞上来的,搁在那有两天了。”

杨通负着双手:“这么说,她是一上船,就被人给灭口抛尸了。”他哼了一声,“也是死有余辜。”

此时,外头传进来些动静。

和岳青一块儿走进来的,是山下衙门的老仵作。那老仵作走过来,向在场的几位抱一抱拳:“见过诸位大侠。”几人淡漠地一应。

“这边请。”岳青招来下人,叫他们将尸体抬去里间。他颊上的烫红已经全消下去了,只剩下颈脖那儿起了点小泡。下人和仵作同进去时,男人一回头,视线就不期然地和一对目光撞上。

宋蘅望着他这儿,看不出喜怒,没男人开口,就冷着脸别过了去。

这一对师兄弟打那一夜的冲突之后,二个月下来,见面就再没说过一句话。岳青原是想,诸如宋蘅这等绝顶自傲之人,怕不是一辈子都会恨上他。既然这样……先前,又何必示好?

到底是没能想通,就同杨通等人说了一声,带那仵作进去里头。

一时辰后。仵作出来,到堂中向几人一拱手,说道:“那女子身上有两处刀伤,背上那道是为人偷袭,真正致命的,是脖子上的那一刀。”

一人问:“可认得出是哪一种刀?”仵作道:“据老夫看,那刀身应有三至四尺,从伤势的走向来推断,刀身偏薄、偏弯,这种兵器委实少见。”

宋蘅陡地开口:“来人。”一个下人走出来,他道,“去兵器库里看一看,先前杭州刘知府送来的那把凶器,到底还在不在。”

“是。”下人出去后,约莫一盏茶的工夫便回来了。他对所有人道:“诸位爷,那把刀也没了。”

数人一脸了然,杨通思量道:“我记得师父说过,那刀客自称是金刀门。”一人听了也道:“那会不会就是同门作案?这样的话,也就可以知道秘籍的下落了。”

却听宋蘅说了一句:“什么金刀银刀,不过是个障眼法。”他人一静,跟着就看老五抱了抱拳,小心客气地问:“七师弟,此话怎讲?”

宋蘅冷道:“我中原的刀法,需要刀身走直,一点偏差,连五成力量都使不出。这女人有这个本事,潜入书斋盗物,轻功必定斐然。杀她的人只用二招,只有使惯了蛮夷的弯刀,否则,五步之内,就来不及取她的命。”

至此,堂中无人再言。这些师兄弟几人自幼一起长大,到了眼下这种时候,免不了暗藏心思,各自打算。

到了师父服药的时辰,男人端着药到床边。岳千峰还是咳,喝了多少帖药,吃了多少补,怎么就好不起来。

“出了什么事?”许是下人嘴碎,岳千峰已经听到了些风言风语。岳青接过药碗,把它放在案上时,道:“找到人了。”又说,“她死了。”

岳千峰看着他,久久都没出声。直到他又咳起来,岳青才走过来,帮他拍着背。岳千峰好容易缓过来,只问了他一句:“谁……杀的?”

岳青摇了一摇头。他扶着岳千峰躺下来,走出去时,看到一个老婆子在炉边滚着烟枪。

男人走在廊上,这时候,他听见了喧闹声。岳青循声一看,瞅见几个粗使正抬着用草席卷起来的尸首。

“大师兄。”“大师兄。”瞧人朝他们走过来,下人纷纷一唤。

岳青看了眼那卷裹尸的席子,只见一截白白的手垂在外头。那一只手的指甲龟裂开来,断掉的指甲里有像血迹的污渍。他问下人要将这具尸首抬到哪儿去。

一个粗使擦着汗,道:“管事的说,烧了还是扔了随意。”

岳青从袖里拿了一些碎银,放在那粗使的手掌里:“抬下山给她买口薄棺,找个地儿埋了。剩下的那些银子,请几位兄弟吃酒。”

几人连声谢过。

虽然找到了女贼,人却被杀了,云心诀亦跟着下落不明。这件事,重阳派上下再如何隐瞒,也免不了传了些风声出去。不说江湖中蠢蠢欲动,就是重阳派自己内部,也暗中分裂成几党。事到如今,谁都想先一步找到秘籍,将它据为己有。

此夜,天上无月,黑云密布。

岳青一人来到那破落的院子里。他点了灯,把地上的一张画捡了起来。此处荒废了有一阵时日,三年来的习惯一时改不掉。偶尔,他还是会到这儿来,所图不过是些残影旧梦罢了。

岳青看着手里的那一幅画,这是少数没被连玦给毁了的。画里是一只白蝶,本是清涟,却看尾翅却缀着暗红,好像血染的一样,平白添了一丝妖冶。

男人瞧它瞧得入神,忽闻外头一声风吹,他二话不说扑到窗前,一声“连兄……!”脱口而出。

窗外冷风吹拂,树影郁郁,哪里有连玦的影子。

夜深。

只闻几声脚步声,门推开来。

岳青从外头一走进,冷不防地瞧见了一个不速之客。来人一身雪衣,未着厚氅,看着有些单薄。烛光下,那如蝶翼一样的长睫微垂,眼睛打量着手里的一物——那是一柄芙蓉玉做的梳子,被那玉白的手捏着,两者皆莹润如脂。

男人看清了那人,心下颇是诧异。

听见脚步声时,宋蘅便一抬眼。他的眼光虽然毒辣锐利,可一向是直直白白,从来不拐弯抹角。

没等岳青开口,他就问:“这么夜了,你一个人去哪?”

岳青静静地看着他,没有答话。宋蘅想也是摸透了男人的脾气,就没追究着这件事,而是又问他说:“我给你的玉筋膏,你为何不用?”

一阵沉默后,岳青去到柜子前,拿着一个瓷瓶出来。他走过来,把它搁放在宋蘅的案前。宋蘅冷着一张脸,突然嘴角一牵。袖子不过一掼,这千金难得的疗伤圣药就摔碎于男人的脚边。

岳青看了眼地上,手紧了紧,终归还是隐忍不发。后来,他望向那只手里捏着的玉梳,神色平静:“夜深露重,七师弟不如早些回屋歇息罢。”

宋蘅顺着那道目光看下来,他拿起了手里的玉梳:“谁给你的?”

火光下,男人的脸色白了白。提起旧事,宋蘅到底也知是自己理亏,语气勉强和缓了一点:“那时……你一直抓着它,怎么也不松手。”

这玉梳是他从他柜子里找到的。岳青将它藏放在锦盒之中,用一张丝绸包裹起来。想必,定是他的珍视之物。

他两眼直直地看着他。话中,有着连自己都察觉不到的一丝紧张——

“难不成,是你的意中人?”

《大师兄》 (十九)下

男人神色微愣,许是没有想到,七师弟竟会问他这样的话。

宋蘅定定地望着前头,眨也不眨一眼,像是恨不得把这人给烧穿出一个洞来。他不但出身天潢贵胄,还是个难得的练武奇才,谋略心计样样都不缺,没承想,有朝一日竟也纠结起这等儿女私情来。

“说啊。”他看着他,捏紧着那冰冷的玉梳,“怎么……?难道还有什么,是不能够说的。”这一句话,仿佛是咬着牙说出来的,眼神咄咄逼人。

岳青抿着唇……意中人?

他对连玦,最初也只是仰慕之情。他钦慕于通天教主的万丈豪情,惊艳于他的武功才学,而真正令他动心的,是在崖下,连玦在生死面前的洒脱不羁。他背着师门,将连玦带回山上,以江湖安宁为借口,堂而皇之地将人囚禁整整三年。

有时候,连岳青都看不明白他自己,怕是就如连玦所说,他面上看着安分,实则心机深险,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跳出来反咬人一口。这样……又配称什么意中人?

宋蘅只看到他沉默不言,想到方才男人的目光扫过玉梳时,分明是存有几分留恋,便已断定了他心里一直有人。

岳青终究没可能和宋蘅说及心里的事,他只道:“七师弟要是真待着不愿走,那就我出去罢。”遂要转身去,还未踏出半步,后头就响起一记重重的拍案声:“站住!”

男人的步子一顿。他回了回头。

宋蘅铁青着脸站起来,一步步朝这儿走:“岳青,我是什么身份,天子脚下,就算是正经八百的王爷,也得给我三分脸面。”他一字一句地说,“你是什么东西?不过是个泥巴腿子,要色无色,要才无才。不要说是你的人,如果……我要你的命,你看看,这重阳派上下,谁拦得住我?”

这个人三番两次视他若无物,这么个破梳子,尚且被他当成宝贝一般藏掖着,那他心上放着的人,可又得护成什么样子。宋蘅的声音倏地一变:“——那时候,你嘴上那破口子,也是她弄的?!”

宋小侯爷一向是过目不忘,他想到和岳青出发去杭州的那时,这人形色匆忙,微肿的唇上还有个破口。他如今也懂了些事儿,一想,就知道这里头的门道。他一步一步逼近,嘴上仍旧不饶人:“到底是哪一个不知廉耻的狐媚子,是你身边伺候的,还是窑子里的,难不成竟是那个死了的……!”

“七师弟。”岳青声音一重,他强忍地攥紧双手,到底是没能发作。只听他哑声道:“死者为大,莫闹得这般难看。”

前头的人一静。岳青也自觉话说得过重,他又看了眼宋蘅手里攥着的玉梳,眼前恍惚了一下,竟脱口说道:“你……你要是真这么不待见它,何不索性毁了。”

宋蘅猛地一看他,权当这人是打算以退为进,怒极反笑道:“岳青,你是真以为我不敢?”说罢,竟真的将手里的东西,重重地掷在地上。

这玉做的东西,怎经得住摔,自是一裂就成了两半。

岳青怔怔地看着地上,动也没有动。宋蘅出了这一口恶气,心里却不觉得有半点爽快,他眼睁睁地看着男人佝偻下身子。一只手从袖子里探出,捡起了一瓣碎片,他颤颤地捏紧了它……

眼看着人就要夺门出去,宋蘅心下一急,下意识出手。

岳青毫不示弱,竟是主动朝他还击。宋蘅旋身闪过男人一掌,看他又抓住了门,提气往那一堵,不想这只是男人假动作。岳青掌风一转,宋蘅已经察觉有诈,居然没有躲开。男人一觉不对,及时将内力一收。这一掌,就这么扬在半空中。

“你打啊。”宋蘅猛地抓住了男人的手腕,他的身量比他大师兄的要高得多,他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怎么,这一次,还想跟个女人一样打我的脸?——有本事,你就拔剑!”

“宋蘅!”岳青怒红着整张脸,“我已经对你步步退让,你我之间的事情,我就是死,也保管一字不提……”他激动地红着眼,终于忍无可忍地道,“你何苦一直这样,处处羞辱逼迫!”

闻言,宋蘅心口蓦地一窒,陡地想到——原来,他和自己……全是迫不得已。

宋蘅活着的这二十年,有多少人争着在他跟前邀宠示好,他也从不把谁给放在眼里过。他怎么也想不到,今日居然会为了一个男人,心绪起伏至此。

有一瞬间,岳青从对方的身上,感受到了一股杀意。诸如他这等朝不保夕的小人物,对危机素来敏锐。就看男人一挣扎,想要夺门逃出。

屋中响起几声巨响,茶案一掀,人被牢牢地制在软榻上。宋蘅一压下去,凶狠地噙住男人的嘴唇。没吻住片刻,便又看他将脸扭过去,宋蘅眼神一厉,手扣住他的下颌,几乎能将他的下巴给卸下来。他如愿以偿地啄住那双唇,舌头硬抵着那紧闭的齿关,几次不入,便转手在穴位上一按。顿时,岳青疼得冷汗一出,牙齿松开,宋蘅便一举闯入。

这二人一个抵死挣扎,一个强硬压制,几番摩擦之下,自然免不了剑走偏锋。却看,宋蘅猛地将那湿唇放开,抵住男人的额,看着他的眼睛,阴测测地说:“我想要什么样的人会找不着……用得着我逼你?”岳青猛地一颤,宋蘅的手掀开他的下摆,摁住在他的腿根处。

若说这身子什么地方最敏感,却是他身下那根劣物。要怪就怪这三年来,在床上他一向没有尊严,下身便是硬肿难耐,也不被允许随心爱抚。眼下随便被人一碰,那根处便微微发胀。

宋蘅可一点都没忘,喝酒的那一夜,他也和这人挤作一处,手伸到他的下头,摸住了那一根滚烫的东西。想是平日不曾疏于锻炼,这具身躯厚实而精硕,胯部也是沉甸甸的,颇有一些分量。

当宋蘅隔着裤子揉弄时,岳青呼吸一滞,十指收紧。宋蘅用手玩弄着男人那沉沉的玩意儿,心里升起一种诡妙的快感。他逮住岳青不放:“我逼你?你说说,我究竟是怎么逼你的?”他猛地将衣带和裤子扯了扯,手指搓进男人的臀缝里捅。他粗喘地吮着男人的耳垂,又恨又肉麻地说:“才被我碰,你这里就湿成这样……岳青,你的话,说出去谁信……!”

岳青面红耳赤,想挣却挣不动,身子也不争气地起了反应。宋蘅也不顾要做足前戏,他只想要岳青自己认命,他到死都是他的人。窸窸窣窣声响了响,二人都衣衫不整地缠做一处,眼看这事情要成,宋蘅由他的后背向下抚去之际,忽而察觉有一丝异状。

这师兄弟二人虽只纠缠过几回,宋蘅却已经对这身体了如指掌。不说他背上的鞭痕,就是一点红痣,什么位置什么模样,他也全都记得一清二楚。

岳青感觉到在他身上肆虐的人一停手,未来得及缓神,肩上蓦然一疼。

宋蘅一把将人翻转过来。他睁大眼一看,就只看见那微陷的腰窝上,竟多了一片狰狞的疤痕,仔细瞧它,居然是一只蝶。

第16章

大师兄 (二十)上

一只蝶停在那一片蜜色的肌肤上,许是刚刺上没过数月,结的痂还是暗红的,一动就裂了开,一滴血珠子从尾翅渐渐渗出,教这只蝶彻底活了过来。

见着男人身上的此印,宋蘅一脸惊诧——他自少随父进出宫闱,后又独身在江湖闯荡,早就练就了喜怒不形于色的本事。眼下,他露出了这等震惊之色,比起前一刻在岳青的面前,因妒恨而仪态尽失来说,可说是更为罕见。

岳青腰背上的蝶,显是被人用锐物给刺出来的。这力道十分讲究,浅一些,就成不了形,重一些,难免要割肉见骨。可以见得,那下手之人在用器方面,可谓是登峰造极,甭管手里是刀剑,还是其他的什么,他都可运用自如。

这天下间,有此功力者,细数下来,不出三人。

宋蘅是少有的绝顶聪明之人,一见这道印记,就已认出是何人的手笔。他的语气一寒:“通天神教……!”

岳青素不曾去细看他背后的伤势,只道是同以往一样,连玦心血来潮在他身上折腾出的伤处罢了。再者,平日这一沾水,那里还是钻心地刺痛,好似时时刻刻在提醒着他一片痴心妄想。

而今,通天教主不知所踪,他尚不知连玦留着他的命是为何,这样混沌地过一日是一日。怎知,今夜里却被七师弟一眼给瞧了出来。

一时之间,岳青只觉耳边“嗡嗡”作响,整个人像是置于冰窖之中。

宋蘅俨然是遭人当头一棒,他将岳青用力一推。

“……”青年怒红着双眼,竟是被眼前的事实给震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灯倏地一灭。

黑暗中,几记暗器朝宋蘅袭来。他反应迅速地旋身避开要害,刚立稳脚跟,就听见一声尖锐的厉喝:“狗皇帝养的狼崽子,拿命来!”

一老者手持龙刀枪朝他们劈来,宋蘅神色一冷,跃起一个闪躲,那把枪砸在地上,将一片砖给直接劈碎。

烟尘飘荡,宋蘅足踢案头,乌金剑鞘跟着飞起。他身若蛟龙,“铮”地一声拔出宝剑,狰狞地朝老者击去。两人于黑暗中过招,刀剑比划时的“咣咣”声不绝于耳。那老者的身手尽管是不弱,可比起重阳派青蘅君,仍是不敌。

宋蘅一剑劈断了他的银枪,抬脚狠狠踢在刺客的肩上。老者往后一飞,运转内功,双足勉强落地。宋蘅比了个剑势,欲再杀来,彼时忽有白烟从门缝下吹进来,紧跟着就有数个黑衣高手破窗而入,齐齐朝宋蘅攻来。

“……七师弟!”岳青这会儿才冲破宋蘅的点穴,起来时摇晃了一下,便一拔剑要冲上去。那老者忽而跃至他的身边,几个连指就让岳青毫无反手之力,手里的剑铿锵落地。

老者将他的手臂环来之时,岳青借着由窗外漏进的月光,总算是看清他的真面目:“是你……!”

他万万没想到,那跟了他十多年的老哑奴,竟是如此地深藏不露。

“哑奴”两眼一弯,刻意以内力传音道:“右护法,这些年可委屈您了。这次回去教中,教主必当重重有赏!”遂将人从地上提起,狭着他一跃而出。

宋蘅眼睁睁地看人逃之夭夭,怒喝一声,一招连杀三人,于泼天鲜血中冲出阵外。人到了檐下,惊见另一处漫天血光,除此之外,还有器械的打斗之声。此时,一弟子一路边跑边喊道:“走水了!走水了!”

宋蘅本是无论如何都要去把人追回,就这么遭人生生拌住了脚。他杀光拖住他的死士,丝毫不顾毒雾侵身,再提气纵身追出去,到底为时已晚。

青年独自追到了后山,此时的他满身是血,发髻松散,整个人看起来何其狼狈。宋蘅举着红目四处环顾,终究是苦寻不得。

他被这一夜惊变给冲击得心神涣散,忍着毒发踉跄地走了好几步。最后,他将手里的剑重重地插在地上,一声不甘的嘶吼在树林间回荡。

岳青被老者挟去,路上往他嘴里塞了一颗解毒丸。岳青老远看见山上一片火光,心中急剧,鲁莽地冲撞身上几处大穴,老头儿嫌他不安分之余,又生怕他胡来之下气血逆流暴亡。要是人真死在他手里,且不说白费这一番工夫,教主真怪罪下来,岂是他们招架得住,便朝男人的颈脖劈去一记手刀。

岳青便这么坠进黑不见底的漩涡中,过了不知多久,霍地一睁眼,看见的竟是他师父。岳千峰坐在他屋里的那一把太师椅上,年少时,岳青就曾听他师父说过,这把椅已经传了十几代掌门了,等到他一死,有多少人得去抢这一把老椅子。

眼前的岳千峰瞧起来精神抖擞,不见先前的病态,颇有几分他年轻时做大侠的影子。他看了眼岳青,仿佛是恨他道:“你往后的苦日子……还多着呢!”随之就从那张椅子上站起,负手远远地走了。

“师父、师父!”岳青再一次睁开眼,眼角是湿润的。

这个时候,他的身下颠簸了一下,终于让他彻底地醒了过来。

男人先是看见了微晃的车帘,粼粼日光从缝隙中透入,照在他的脸上。他勉强地支了支身子,视线从车厢壁上雕刻的花纹,转到那角落里飘出水烟的汤婆子,正愣神的时候,冷不防听见一声音:“可清醒了。”

那嗓子低沉喑哑,极具震慑之力,开口的想也是个习惯发号施令之人。然而,男人却浑身一僵,过了好半晌,才将脸猛地扭了过去——

这马车厢不仅内部华丽舒适,且十分宽阔,便是待着两个大活人,仍有些余裕。除他之外,车里还盘坐着一人。

那人一身玄衣,外罩着黑纱,襟带绣着金线暗纹,气质贵不可言。更让人移不开目光的是他的容貌,那五官如雕如刻,本是世间难得的好皮相,偏生他眉宇间自带煞气,唇又极薄,然而眼眸又是极深邃。这一种面相,既是深情,也是最为薄情。

他冷眼瞥了岳青一眼,嘴角似笑非笑地一扬:“这才数时日不见,岳大侠连爷也不认得了?”

《大师兄》 (二十)下

“砰”地一声。

一人猝不及防地从车里摔了下来。马车一停,连带着几声“吁”,后头随着的人马都缓了下来。

男人在地上捂着胸口,咬紧牙关,颤颤地支撑身子爬了起来。这时,一只手掀了帘子,从厢里款款走出来个玄衣人。他神态雍容,眼底却一片冰冷,教人莫敢直视。

岳青是被一掌击出车外的。他胸中做疼,就算是没有伤及筋骨,每一下喘息却都带来撕裂般的痛。尽管如此,男人还是往前爬了爬,他伸出沾了泥土的手,却只抓住了玄衣人的鞋。

岳青强咽下嘴里的血腥,他抬了一抬头,仰视着眼前这个高高在上的人:“连兄……!”时至今日,岳青依然没能改口,眼前的人,早已不是那别院里落魄的连兄了。他是武林的大患,也是这天下间武功最强的人之一——通天教主连玦。

对着这一个让所有江湖人闻风丧胆的魔头,男人却怔怔地直望着他。只看,那干裂的唇嗫嚅了一下,颤声道:“连兄,你杀了我罢。”

杀了……连玦仿是听到什么笑话,他的嘴角一勾,端的是能迷了无数男女的眼。

岳青朝他跪着,明知道是自取其辱,依然抱紧了连玦的腿,断断续续地道:“皆是我一人之过,无关门中其他人,连兄要杀要剐,就冲着我……”话不及说完,那袖子就快如疾风,狠狠地朝他的脸一扇。

男人往旁斜了斜身子,半张脸一麻,顿时没法再出一声。

“——无关?”连玦两手一负,冷笑说,“便是不提当年华山决战,这些年,重阳派自诩为正道之首,勾结朝廷,杀我教众。”他看向他,振声道,“这血海深仇,是你区区一条贱命,就能够抹平的?”

岳青已经又跪直了,他垂着脸,默默地攥紧了双拳。

一只手陡地将他的脸抬起,就看那半张面儿都肿了起来,脸扬起来的时候,血丝从破开的嘴角溢出。拇指缓缓擦过男人的嘴唇,划过裂开的伤处时,狠狠地一摁。

岳青疼得身子微颤,却只能咬牙死忍。

“至于你,”连玦稍一俯身,抹过他嘴角的血,喑哑道:“岳大侠尽管放心,爷多的是手段……保管,能让你生不如死。”

马蹄声渐近。一穿着袄子的人从马背上跃下,大步走到连玦身边,拱手一拜:“教主。”他转过来,不着痕迹地打量了眼跪着的男人,谨慎地道,“丹樨斗胆问,可出了何事?”

那声音婉转悦耳,岳青于恍惚之中,不自觉地将脸抬了一抬。来人少年一般的年纪,身段纤细修长,眉眼生得极是风流。他能在教主跟前说得上话,想是连玦的亲信之一。

那少年见这粗汉子瞧着自己动也不动,心里顿生不快,暗中嘀咕道——教主竟为了这么个其貌不扬的人,另又折损了一批死士,莫不是……此人身上,还有什么他不知道的好处?

连玦却未开口应他,脸色喜怒难辨,只扔了一句:“把他带上。”遂一拂袖,独自回到车厢里。

丹樨跟在教主身边伺候多年,一听就知道这话指的是什么意思,眼底的窃喜藏都藏不住,面上仍恭恭敬敬地朝着车里的人应了一声:“是。”

跟着,他就叫来一个手下,妖冶的脸蛋上绽开一抹幸灾乐祸地的笑靥:“去找一条结实点的绳子。到底是教主亲封的右护法,可不好将人给怠慢了。”

两个人走过来,一个把人压住,另一个绑住他的两手。岳青挣扎不动,只能任由这些魔教人摆布。他们将他绑好了后,就把人拖拽着,绳子的另一端系在车后。

这种刑罚不但要受皮肉之痛,也极是侮辱人。岳青毕竟是练武之人,一两个时辰尚且撑得住,可不给吃不给喝的,在天寒地冻里徒步走了半天,到后来渐渐耗尽了体力。他几步一踉跄,在地上一摔,就被拖行了数十丈,皮肉在地上磨着,很快就被细碎的小石子给刮得血肉模糊。等真的承受不住了,他觉着前方的马缓了缓,可就是没能再站得起来。

岳青不知道自己这一昏,又是过了多久。他是在一张床上醒来的,床幔上绣着交缠的龙凤,由墙后传来靡靡之音,还有隐隐约约的调戏声。

他撑起了身子,茫茫然地环顾着这个地方。男人身上的伤处已经擦了药,好在全都是些皮肉伤,就只是看着狰狞了点。他这一醒来,就有一个丫鬟模样的人端着吃的走过来。

岳青猛地一回魂儿,抓住她问:“这是哪?”

“群芳阁。”丫鬟将手一抽回,那手法,一看就知是个身手不错的,“爷赶紧吃些,待会儿还要沐浴熏香,莫教教主久等了。”

群芳阁乃是江南的一家乐坊。素知通天神教的据点遍布中原,渗透入民间,哪个角落都有他们的暗桩。

终究是没什么胃口,那丫鬟也不管,把人带下去给拾掇干净。岳青光着身,前头只摆着件红色丝料做的衣袍,瞧着他不动,屏风后就有声音道:“教主有命,爷要么穿着这一身,要么什么都不穿,爷自可好生掂量一番。”

候了没多久,就看男人披上衣服走了出来。丫鬟就领着他,往另一个院子走去。此处不愧是魔教的地盘,这才隔了不过两条暗道,另一处竟是别有洞天。只可惜,男人无心欣赏这儿的美轮美奂,他一脸麻木地跟着人,不知不觉,就停在两扇雕花门前。

远处似有靡靡箫声,眼前的门被人从里一打开,映入眼帘的便是轻扬的红幔。香炉里烧着甜得发腻的薰香,一排红烛幽幽烧着,前头的温柔乡里,模糊地可见一双人影。一个斜坐于榻上,另一个则跪在脚踏上,脸埋于那坐着的人的胯间。狎昵的咂吸声时不时地从里头传出,偶有男人沉沉的闷哼声,岳青便这么在原地杵着,神情呆滞,仿佛不知自己究竟是身在人间还是地狱。

良晌,里头传出了些许动静,想是已然完事儿。不知从哪里出来的下人把纱帐撩了些起来,只看那叫丹樨的少年正抚平教主的衣摆,他的身上只着一件薄如蝉翼的白纱,身上那些细细密密的痕迹便若隐若现。他想是伺候惯了的,整理好了后,就退开两步,屈身跪在教主的脚边,断不敢献媚邀宠。

岳青抬眼时,前头晃过一道精光。

连玦只着件黑裳,前襟敞着,露出大片胸膛。却看,他正打量着手里的一把剑鞘——那是上好的乌金做的宝鞘,上头镶有七星,看起来价值连城。

岳青一看清宝鞘,整个人一震。连玦这才一抬眼,瞧着那一头的男人——这连番折腾下来,他整个人都瘦了一圈儿,略深的皮肤衬着那艳红的衣裳,再搭上那失了血色的脸庞,没想竟也有些弱不胜衣之姿。

连玦收回目光,沉吟道:“这把剑鞘,是我亲手打的。”他拂着它,“上头的宝石,是我自四海集齐,共耗时七七四十九天,这才将它完成。”

“那时,是宋蘅十八岁的生辰,我原将这宝鞘作为贺礼赠予他,可他却拒而不收。宋蘅与我约定,只要我败在他的剑下,这宝鞘就归他所有。”连玦眼里闪过一丝戾气,“看来,他当时就谋划着,要如何暗算我……!”随之嫌恶地将那剑鞘往前扔在了岳青的脚边。

却看,男人怔怔地一跪,他探出手,却没敢去碰到那柄剑鞘。他嘴里喃喃了声七师弟,脑海中闪现过那一夜惊险的画面,如今见到宝鞘落在连玦的手中,难不成……师弟他,遭遇了什么不测?

这么多年,尽管宋蘅不曾把他当成大师兄,后来他们之间更是诸多的阴错阳差,岳青终究没能忘记,当年他站在年少的七师弟面前,是在心里发誓过要用命去护着他的。

连玦将这些全看在眼里,眸中寒光更甚,陡然出声,叫脚边跪着的少年退下。

丹樨一听就绞紧十指,却不敢多言半句。只在出去之时,暗中狠狠剜了岳青一眼。

岳青对着剑鞘恍惚时,蓦然听到一声:“过来。”

他僵硬地抬了抬脸,布满血丝的双眼直直地望着连玦,迟迟没有动作。

连玦竟是不怒,反是一莞尔:“几时长了脾气,连规矩都忘了。”他语气微冷道,“看在爷今夜心情好,你要是想知道外头什么情形,也就剩下这个机会了。”

果然,那头的人一动。

岳青摇晃地站起,一步一步地走了过来。朦胧中,他跪在连玦的眼前。

连玦冷眼瞧着——他用三年的时间,调教出了这么个可心的玩物,只是杀了他……如何能解心头之恨。

岳青垂着眼皮,微颤的手指揭露了他此下的心境。早在当年,他瞒着天下人,救了连玦一命,就该明白,他一时的鬼迷心窍,来日又会多少的恶债要他去偿还。

“沙沙”声响了响。紧接着,连玦的眉头便微一蹙。

袅袅的迷烟中,湿润的红舌舔过那蓬勃的肉筋,绕着圆端打了个圈儿,把这头濡湿之后,方才将它含住。连教主阅人无数,风月里的什么手段没领教过。这个岳青是少有的蠢货,跟了他有三年,品箫的功夫不过只知道往嘴里深含。然而,偏是这等无什技巧的功夫,让连玦喉结抖了几抖,竟是比其他人伺候的时候,硬得还要快。岳青原是前前后后地吞含,忽地被人扣紧后脑,由头顶传来一粗声:“咬得再深点。”随后,这里间便只有吞吐时的水声,还有男人间断的闷喘,比之之前的那一回,显然是更来得情动。

岳青被他肏得嘴角酸麻,口津由嘴角溢出流至脖子,眼角也微微湿润。连玦难得动兴,虽然教中脔宠环伺,这一阵子他夜夜临幸不同美人,却总是不得劲儿,这才没等岳青的外伤好全,就把人叫到眼前,狠狠地弄了他一番。连玦向来持久,这夜里却不知是不是久未尝这张嘴的滋味儿,不到一顿饭工夫便失了精关。岳青“唔”了一声,实在是咽不住那么多,却被捏着下颌,听到连玦似真似假地说:“把爷的东西吃下去,对你来日练我神教内功大有裨益。”

只看那男人咬紧牙关,两肩剧颤,再如何委屈,终是全吞了下去。连玦向来不觉这一张脸有什么好看的地方,这会儿用手指摩挲了一阵,倒是有些意乱情迷了。

岳青喘了几息,却一丁点都没忘连玦答应过他的事儿,便一抬头:“七师弟还有……他们可都……”

连玦眼底的朦胧顿时一扫而空,随即就嗤笑了声,道:“你大可放心,你七师弟已经传话天下英雄,只要能抓住神教教众和重阳派的叛徒岳青,生死皆可不计!”

第17章

《大师兄》 (二十一)上

香气满盈,红帐后人影绰绰。

床上,一条红色的绦带环过那对破了皮的手腕,固定在男人的头顶上。他的双眼被人用汗巾给蒙住,而身上的红衣大敞,从脖子到胸下,乃至于腰腹都毫无遮掩地暴露于他人之下。

他像是极其燥热,额头被汗液浸透,脸颊子泛着红光,汗湿的全身则像是抹上了一层油脂。红烛下,那健硕的胸膛一息一息地起伏,颤颤立起的乳尖盈着水珠子,像是熟透了的茱萸。再看他的下身,摆出来的姿势更为羞耻——他的两腿赤裸裸地张开,下腹的黑丛里斜卧着一根硬邦邦的男根,龟眼直吐白露,洇湿成片。沿着这片春光往下,会阴后处的两臀中间,没想竟插着一杆硬物。

那乌金制的剑鞘一小段埋入了肉里,鞘的头端抹上了润滑用的脂膏,慢慢地进去扩张后庭。冷冰冰的异物留在体内,上头镶着的玉石形成了不平整的面儿,疙疙瘩瘩的磨着敏感的媚肉,带来了前所未有的感官刺激。“呜……”猛地捅进甬道时,男人难以忍受地一颤,身体不受控制地扭了一扭。他的嘴唇如溺水一般地翕动着,呼吸可怜地一颤一颤,腿间的性器却变得更硬。

岳青虽是被蒙住眼睛瞧不清,却清楚插在他身子里的究竟是何物。他正在被七师弟的剑鞘九浅一深地捅着,这种过分的淫乱粉碎了男人的尊严,然而身体诚实的反应却带给他更为强烈的屈辱感,让他仿佛徘徊于生死的边缘,几欲崩溃。

连玦冷眼瞧着自己亲手铸造的剑鞘一寸寸进入这淫荡的身躯,五指游刃有余地握着鞘的另一端动作着。他的脸上挂着似有似无的笑意,目光虽冷,可微乱的呼吸和胯下已经硬涨不已的淫棍,揭示了他此刻的性起。那窄穴咬着长鞘,混着膏液的淫水将剑鞘给浑湿,这画面十足地淫秽不堪,便是连玦自己看了亦觉血脉贲张,嘴里却故意道:“爷委实没想到,这把鞘用在你的身上……倒也别有一番趣意。”说着时,手上便转换力道。

连教主毕竟用器如神,这剑鞘跟着宋蘅多载,本来极是威严肃杀,眼下却被当成了个淫具,直捣黄龙,将岳青干得颤栗不止,到最后没能忍耐,抽搐地叫出声来:“啊啊……!”就看他的根部一热,精液猛地喷在了小腹上,岳青的脖子一直,额头用力得冒出青筋,最后脱力地栽倒在床上。

一只宽厚的手放在男人虚弱起伏的腹部上,擦过那浓郁的白浊,顺着肌肉的线条,慢慢地摸上去。岳青的头歪在床外,眼布松脱了些,露出那双失神的眼。那只手将他的脸庞掰了过去,他看着那折磨他的人——那让他心动的五官,到了今时今刻,依旧牵动着他的心神,心底除了苦涩的情绪之外,如今还冒出了一丝丝不可抗拒的恐惧。

那只手掌捏着男人的脸庞,沾了精液的手指,咸湿地搓揉着那双微微颤动的唇瓣,接着强掰开齿关,滑进他的嘴里。

“唔……”那两指压住软舌,如媾和一般,在男人被迫张开的嘴里缓缓进出。跟着就听见一声动静,那湿黏的宝鞘被弃如敝履地扔到了床下去,一道阴影随之覆来。

“唔…嗯呜…——”岳青颤抖地摆了一摆头,一根比长鞘还要热还要粗的东西粗暴地挤入了男人的后庭之中。连玦眼眶通红,兴奋之下,额头亦渗出薄汗,这才不过进去半寸,就觉那后穴不住挛缩,实在是爽利难言,几下闷喘之后,便毫不留情地强行淫入。岳青被撞得整个人向上一弹,身体总算被男人的巨根给彻彻底底地填满。

随后,连玦将手指从他嘴里抽出,健壮的手臂撑于身下人的两侧,只凭腰胯的力量,热火朝天地抽插起来。岳青被他上上下下地顶了几十来回,忽而听见那沉沉声音道:“告诉爷……宋蘅平时是怎么玩你的?”

只看,男人的脸色白了白,此时,遮住眼睛的红布已经不翼而飞。他睁开湿润的眼,抖着唇:“我……七师、师弟……”

明明是连玦自己先开的头,可一听这嘴里叫着另一个男人,一股诡异的恨意不知从何生出。孽根原是已经查到了头,这又狠狠地往深一碾,岳青被插得往后一仰,随着痛楚到来的,还有一阵阵酥酥麻麻的感觉,这种绝望而刺激的体验让他的下腹再次热了起来,他不禁害怕起来:“不……不要……”会、会被弄坏的……

连玦瞧他爽成这样,哼笑了一声,将他的腰身抬了起来,一下一下发狠地奸他,嘴里却狠声问:“宋蘅也是这么插你的?”

“他可知你最喜欢什么,可明白你是越疼越好?”

“宋蘅那么个方正之人,你跟着他——有比跟我的时候来得快活?”

这一些话,远比上回在别院里,连玦凌辱他时说的那一些,令岳青更加地感到难堪。他咬紧牙关呜咽地呻吟,忍受着连玦从身到心的报复。想是觉着这么干还不够,连玦将人一翻,把他弄成母狗一般地跪趴着,扯住男人的头发,跪着进入了他。

岳青被绑住的双手颤颤地撑在床上,便看那涨得发紫的肉棍竖于臀峰之间,正乖张地干进干出,将男人的骚穴给肏得像痉挛一般地抽搐,淫液混着漏出的精水被挤出穴外,顺着他的大腿滑下。耳边除了滑溜溜的水声之外,肉囊夸张地拍打臀肉时的啪啪声亦响不止。

连玦在他身后驰骋之际,手掌抚过那腰窝上的蝶痕。在情欲的熏染之下,这只蝶也变得栩栩如生。一想到宋蘅瞧见了这道属于他的印记,在那扭曲的快意之中,隐隐夹杂了一股莫名其妙的妒意——宋蘅,你一向是自命不凡,连我你都瞧不上,今日居然会为了这么个平庸之人失意至此!

连玦冷眼瞧着身下任他摆布之人:“也罢,爷就好生看一看,他能为你做到什么地步。”

只是,连他自己都未曾深去探究,这没由来的妒意,究竟是因为谁。

《大师兄》 (二十一)下

一夜春宵几度。

隔日,神教一行人便又再次整装上路。岳青这才知道,群芳阁不过是个暂时歇脚的地方,他们真正要去的地方,是通天神教的总坛——莲花宫。

江湖传言,莲花宫在辽东,也有人说是在苗疆,至于真的什么地方,却没几人能说得上来。通天教主在江湖中销声匿迹数载,教中早已分裂成几方势力,不光是正道,神教内部里想要连玦真死的人委实也不少。这也是缘何他两腿痊愈,却仍弄虚做假地留在重阳山上,概因那里地处隐蔽,加上他内功尚未复原,那囚了他整整三年的地方,反过来成了绝佳的藏身之所。

剥除这一层原因,其他还有什么,那怕是三言两语都说不清的了。

为了早日回到神教重掌大权,自是得少节外生枝的好。一路上,这一行人低调行事,少招来点不必要的麻烦。

赶了两天的路,这伙人入了城,到了一家酒楼。

几位来客一进登门,为首之人直接给小二塞了个银锭。那小二暗暗掂量手里的白银,就知来人是招惹不得的,也不敢多打量,忙赔笑着领贵客上了二楼的雅座。

这地方不大,人却是不少,楼下已经坐满了客,尽是些跑南走北的江湖客,没有几个本地人。外头天冷,这些人就在这儿里吃酒取暖,楼里十分热闹。这时候,又来了一帮人,看起来是走商的。他们被小二领到一张桌子,几人入座时,就有个虬须大汉走来,将一张纸拍在案子上,抱拳问几人:“诸位四处行商,敢问这张画上的这个人,可有见过?”

那是一张海捕令,他们数人传阅了一遍,纷纷摇头说没见过,其中一人奇道:“竟是京里衙门直接下的通缉榜文,这个叫岳青的,究竟犯的是什么事儿?”

另一个人站起来,义愤填膺道:“这人本来是重阳派岳掌门的首徒,没想到是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暗中勾结了魔教,坑杀门中弟子,还盗走了重阳派绝世的武功秘籍。现在,别说官府衙门,道上也有不少人想买他的人头!”一提起这事儿,楼里顿时响起了嗡嗡的议论声。

二楼。

同样的一张榜文传到了玄衣人的手里。他将它抖了抖开,饶有兴致地瞥了一眼,然后就往身旁的人瞧去。在他右边位置上坐着一个男人,那人安安静静的,垂着眼皮,什么表情也没有。一只手将他的脸给抬起来,一琢磨,这五官、这轮廓棱角,还有额头的美人尖,和画上的人足有七八分神似。

连玦将那张脸随心地摆弄一番,道:“宋蘅瞧你瞧得可仔细,连耳边的一颗痣都记得一清二楚。”又将他的脸一撇,皮笑肉不笑地说了句,“怕不是日思夜想,连做梦都想把你给挫骨扬灰了。”

那男人只管微垂着脸,不发一言,只有饭桌下,那双搁在腿上的手无声地捏紧了。

仔细一看,他的手腕还有脖子那儿有几道青紫的勒痕,类似这样的痕迹,其实还有不少,全藏在了这身衣服的下头。

堂下正说得起劲,一会儿说道重阳派不传世的绝顶内功,一会儿又提起魔教如何猖獗狂妄,回头又有个人说道:“你说,一个人到底怎么藏得这么深,这里面,会不会另有什么文章?”

有人啐了几声,忽地,另有一人说:“那通天教主男女不忌,我倒是听传,这一位岳大侠,实为那魔头的……”他神神秘秘地说了几个字,闻者无不诧异,再说起这一事时,连那名字都耻于提起:“重阳派立宗三百年,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出了这么一个孽障!”

众人纷纷应是,不知是哪个不着调顽笑道:“不是说那通天教主长得一副难得的风流相,你们说这俩大爷们儿,到底是谁伺候谁啊?”

这样放肆的话传到二楼去,通天神教的人吭都没敢吭一声,只有丹樨涨了涨红脸,气得想拔刀下去砍了那个张嘴瞎说的。没想,倒是连玦自己笑出声来了。

“无妨,由着他们。”连玦非但不怒,反是拿起筷子给身边的人夹了个菜,当着几个下属的面前道,“没胃口也吃一些,待会儿才有力气陪爷。”

听到这话,男人两肩微颤,脸上的血色更是褪了个干净。这些天,连玦翻来覆去、变着花样地折腾他,便是在路上也不放过。这要是换成其他人,早就已经被逼疯了。

岳青被逼着用了点饭菜,后来跟在连玦的身后下楼,要是观察得当,便可发现他的额头出了很多汗,背上也湿了。他的脚步有些跛,走楼梯时踉跄了一下,没等他摔倒,就被连玦眼明手快地捞住。

“……”男人的手掌极烫,连耳根都红透了,唇颤颤地抖了抖,竭力死忍地低下了头。连玦眼神微暗,想是知道了些什么,抓着他的手腕大步下楼。这地方人多嘈杂,确没几个留意到这么一帮人。

回到厢里,岳青腿软了一软,再也撑不住地斜身一倒。另一个人也跟着掀了帘子一步跨进来,不分由说地过来捏住男人的脸,对着他的嘴唇狠狠地压了上去。

“唔……”岳青微弱地一个挣扎,脚踢倒了车轿角落的香炉。香灰一打翻,浓郁的香气溢满鼻间。

马车在大街上前行,车厢里的二人已经纠缠上。连玦强势地噙住男人的唇,凌乱之中,一扯就扯下了男人的衣带。这时,唇猛地一分,他深深地看着身下粗喘的人,带着狎呢的意味,喑哑问:“——射了?”

岳青的脸涨得极红,想是情欲所致,两眼已是湿润泛红。就看他的下处,浅色的裤裆已经湿了一圈,裆部微微突出,似是也在轻颤。随即,一只强而有力地手覆在上头,隔着脏污的裤子大力地揉了他几下,折磨得男人又疼又热,泫然欲泣地呜咽出声。

他这般地敏感也实在是事出有因,连玦一手将那条裤子一脱下,男人未着亵裤,下头是光溜溜的,沾了白浊的毳毛里挺着一只半硬不硬的鸟儿,真正的要害是他的后处。只看连玦将手朝他会阴往后一探,先抓到了一根湿潺潺的红绳。那条绳子连到了臀间的沟壑,就看那原来小小的肉缝被撑开来,肉粉色的穴里咬着一根暖玉做的假势。

岳青死死地咬紧下唇,连玦迫他带着这东西一整天,连骑马时都不肯帮他取出来。连玦自是知道,男人方才在酒楼时就已经射出来。他拉出那条红绳,一扯动玉势,身下的人便抖如筛糠。

通天教主不仅善武,这一些房中的奇技淫巧更是不在话下。他扶着那根死物,用它缓缓地肏弄男人的小穴,眼看这男人下腹充血,面上却隐忍着急喘,原是那么个不起眼的人,不想……在床上,还有这等风情。

连玦俯了俯身,像是在抱着他一样,唇擦过那红彤彤的耳朵。他嘶声道:“才这样,你就受不住了?……嗯?”

岳青先前以为,自己在连玦的眼中,不过是个卑微渺小之人。经过这一遭,他又深深明白,连玦眼下留着他的命,不只是要折辱他而已。如今,江湖中所有人都认为他是魔教卧底于正派里的爪牙,他处处受人鄙夷,从此之后,天大地大,也再没有他的容身立足之地。

现在,他俨是成了连玦在回去魔教的路上,打发时刻的玩物,正如这魔头先前所说的那样,要令他活着还不如死去。

连玦用那淫具玩了他半晌,呼吸就越发沉重,他先前虽然纵欲,却鲜少被性欲驱使。而今将这恨得牙痒痒的人拿捏在自己手里,竟好似得玩不腻一般,须知通天教主过去要是连日宠幸一人,那已经算得上是宠爱异常了。此下,他突然抽出了玉势,衣带轻解,掏出蓬勃的肉具。那湿穴被撑了整天,这会儿还痉挛地张合着,一下子顶入这么一根滚烫的粗物,刺激得男人几发抽搐,“呜”地哽咽出声。

连玦不似过去那样,一得手便蛮横地搞他。近几回,他都是缓慢进出,一边九浅一深,一边沉迷于在这身子上留下印子,使得岳青痛苦之余,亦在快活的边缘游走。淫了百十来回,那沉沉的声音混着街道的嘈杂声传来:“想什么?”

岳青被顶得呼吸不畅,他知道若是不应,只会让连玦更有借口折磨他,便晃晃地摇了一摇头。连玦过去嫌他窝囊,如今竟破天荒地觉得这份顺从惹人怜了起来,可回头想到他在宋蘅的身下也是这一般乖巧,又觉得不可轻饶了他,啪啪地狠肏时问:“还想着你七师弟?那你可知,重阳派之祸,正好称了他的心。”本以为身下人只会闷声不吭地受着,没料说,他竟喘了一喘,粗声道:“七师弟并非、并非这般……无情之人。”

连玦怒极反笑,嘴里冷道:“你还真是太小看你七师弟了。你就不曾怀疑过,岳千峰身子一向健朗,这一年来身子每况愈下,久病不愈,你就没怀疑过,到底是何人做的手脚?”

岳青一震,竟是用力地挣了挣:“你……你莫含血喷人,师父……师父是受妖道所袭,这才会伤了根本……!”他虽然知道,宋蘅一直都有自己的打算,却也深信他绝对不会陷害师门。

连玦脸色一狰狞,将人一扣紧,发狠地弄了起来。岳青被他给插得一下一下往上撞,气都来不及出,耳边响起他连声的逼问:“你要是这么相信他,那为何你给岳千峰的饭菜,都要先用银针试毒?侯府送上山的孝敬,也都被你暗中全换了,不正是怕宋蘅下毒手。岳青,你的心思如此缜密,若非天赋所限,你练不成功夫,这江湖最终会落在谁的手里,还真不好说——”

“你唯一犯的错误,就是把人带到我这里。童老是我神教安插在重阳派多年的眼线,你也是真厉害,在那之前,他确实从来没怀疑到你身上过。想是老天助我,童老最善岐黄之术,趁着你下山之际,治好了我的腿疾。”

岳青已将这事实猜得八九不离十,说来说去,还是不如连玦的算计。他怎么也想不到,他年少时因恻隐之心手留下的哑奴,居然会是通天神教的长老。十几年前,他还是少年,连玦又何尝不是,原来在当时,连玦就已经有这样的野心。

连玦向来欣赏强者,他想到被他压着的这人,面上看着如此安分,实则心细如发,隐忍过人,不禁又感叹,若不是这岳青是不同于常人的死心眼,被他收为己用岂非是一大助力?——他却没有想过,要是当初他应承岳青,与他一起抛下师门隐于江湖,这个男人岂不是就轻易成了他的囊中之物。

想到这儿,连玦心中又泛起丝丝不快:“你护他至此,却不知道,你今日这等困境和宋蘅大有干系。眼下,整个江湖都道,云心诀是在你我的手里,却无人晓得,真正的心诀,怕是早已经落到了宋蘅的手中。”

岳青浑身僵硬,满眼不信,只听连玦道:“朝廷要武林归顺,宋蘅在重阳派拜师,本就是冲着云心诀。没想到岳千峰防他人如狼,他卖乖多年,早已经失了耐性。你以为,宁侯府是什么菩萨庙,那里调教出来的,会这么轻易就卖了主子?宋蘅不过几句就让你们以为凶手另有他人,你怎么就不想想,江湖上能做到三步杀一高手的人,除我之外,还有几人?”

岳青听着这一番话,一时之间,居然无从辩驳——难道,真的是七师弟杀了翡翠?翡翠如果是侯府的人,那宋蘅为什么要杀她,莫非,是为了帮宁侯府洗脱嫌疑,免去江湖争夺……

他深深地进入他,闷哼道:“宋蘅如今已知你我是什么关系,他的眼里揉不进沙子,不管你是不是真的我教奸细……他要是再见你,必定会取你的命!”

第18章

《大师兄》 二十二(上)

通天教主重出江湖,血洗重阳派,云心诀下落未明。江湖安稳不过几年,再次风风雨雨,有人惶惶不安,也有人蠢蠢欲动,还有的,却是失意震怒——就算是将人挫骨扬灰尚觉不足,简直是恨不得饮其鲜血,食其骨肉。

堂中,一人坐于上首。

此间炭火烧足,沉重的檀木香下,弥漫着一股浅淡的药味。再看那坐在上首的人,比之不久之前,那脸颊子仿佛是掉了几两肉,下巴削尖,清艳的脸庞苍白如纸,显是一副大病初愈的模样。

他的座前站着数人,这些人脸色各异,心里都在盘算着事情。

半晌,一人踏出,拱手道:“现如今,那就算是纵虎归山,这三江五湖也有不少想谋虎皮的,咱们不如就静观其变,坐等渔翁之利。”见上位的人不应,他又琢磨着,小心道,“侯爷也说了,小侯爷不单是要顾着江湖的关系,也得多多留意着朝上,把心思——”

茶盏猛地被人给掼到了地上,清脆地一响。说话的人忙一收声。

宋蘅看着前方,面无愠色,眼神却冷若寒霜:“那你是听侯爷的,还是听我的?”

此话甫出,他人纷纷一拜,齐声说:“全听主子吩咐。”

这些人都出去以后,宋蘅打开了桌上的一个锦盒,里头躺着一截横断的玉梳。

他拿出它来,这时,春生走进来道:“主子,陈太医来了。”

屋里,青年解开衣服。只看,从他的肩上到前臂,都是密密麻麻的针点,瞧着颇是狰狞。

太医用火过了针,点于身上几处大穴。穴走七筋九窍,其痛如剥皮拆骨,亏宋蘅还只是抿紧了唇不发一声,手里用力地捏紧那把玉梳。这才不过一会儿,那十几只银针就微微变色,半时辰后,便尽数发黑。

拔了针之后,那老太医站起来,恭敬说:“只要再施针三回,余毒便可拔除干净了。”下人服侍着宋蘅穿回衣物,他出了一头大汗,气息还有些虚:“有劳了。”他哑声道,“送陈太医。”

小厮领太医出去拿赏,没一会儿,又有个人进来。门掩上,他对着屏风后头的人一拜,压低声音说:“主子。”

片刻,那道身影走出来。他的衣服仍是素白,珍贵的料子上一点花式也没有。仔细一看,这屋里头没有一点花俏的东西,外头悬着的两盏白灯笼也还未取下来,寒风一吹,便摇摇晃晃,气氛萧索严穆。

“说。”他的语气极冷。那手下回道:“主子料得神准,几位爷各有动静,看来,是全都得了信儿。”

宋蘅冷笑一声,心道——岳千峰尸骨未寒,门派中各弟子已经反目成仇,早知如此,师父何不听他的,早日把云心诀交出来。至少,重阳派今日也不会沦落至此。

他心里这么想,却看着手里的玉梳:“连我,都被你给耍得团团转……”他将玉梳慢慢地攥紧,仿佛是磨碎了牙地轻喃喃道,“岳青,你就是死,那也得死在我的手里。”

远在数百里之外,一行人马走在道上,他们的打扮和一般江湖客无异,在这路上并不十分起眼。

这行队伍里有一辆马车。车厢外看着平平无奇,里头却烧着白昙香。这种香料产自西域,就算在京中也十分罕见,这主人家一烧就烧足十几天,除了是财大气粗之外,想来也是个极懂得享乐之道的人。

想是情事方歇,暖洋洋的厢内,除了那浓郁的昙花香外,鼻间尚弥漫着一股暧昧的腥膻之气。只看,车里的二人各待着一处。角落里静静跪着一个男人,他鬓发微乱,颊上仍有情事后的红潮,颈脖下满是痕迹,连穿上衣服都遮掩不住。

连玦盘坐于车内,正在闭目养神——魔教的内功不同一般,按照正道的说法,实乃旁门淫功。可对神教人而言,阴阳调和本就是修炼的根本,如何说是旁门左道。

通天教主神功在练,他修的是一套极阳刚的心法,向来欲火极盛,发作时连御数男女不止。可自从他碰上岳青这件名器之后,就觉得旁人索然无味起来。原来,连玦在床笫间过于凶悍,换成别个哪轻易消受得了,唯有这粗人皮糙肉实,经得住他肆意索求,便是一口气玩弄数回,这身子也能顶得住。如此,这么长一段时日下来,只除了岳青之外,他竟真的没再传另一人侍寝过。

再看那角落里的男人,想是被人变着花样折腾,这才一个月不到,人就被玩成了皮包骨。他看似顺从,却是一脸麻木。

他看着连玦,恍惚地想——原来,这就是受制于人的感觉,莫怪……连玦会这么恨他。

当年,岳青一时鬼迷心窍困住了这魔头,如今,轮到自己落入连玦的手里,只能够受其摆布。他心里一直都明白,这一切终归是他咎由自取,怨不得他人,他唯独没有料到,连玦厌憎他到这个地步,非要折磨他到死,也不肯给他一个痛快。

此时,在车外,领头的人拉着马绳,方察觉有异,“咻”的一记冷箭飞出,射在马车壁上。

外头的马儿连声嘶叫,跟着听见由远处传声来:“魔头,你为祸江湖,草菅人命,还不速速出来受死!”想是人多势众,口气很是不小。

热闹的嗡嗡声中,忽有一人震声道:“不知我派逆徒岳青可在车上,可否出来一述?”

连玦遽然睁眼。他看向角落的人,只见岳青脸色煞白,想必是认出了开口之人。

连玦不慌不忙地探出手,掀开车帘看了一眼。

东面的小山头上,乌鸦鸦的一群人头。他们装束各异,显然不是一家之人。就瞧那前排之中,混有几名重阳派弟子,其中有一青年剑客,听旁人叫他岑六,想来正是岳千峰的六徒弟。他们个个身穿素衣,头上戴孝,在这帮形形色色的江湖人当中极是显眼。

来者虽多,却没几个能排得上号的人,不知道是被哪些有心人利用,先推出来试探送死的。

他人连声吆喝,瞧那魔头迟迟不现身,便打算群攻而来。

“丹樨,”只听由帘后传来一低沉的男音:“去会会他们。”

“是!”那魔头的手下一拔刀,艳丽的脸庞上露出一抹狠笑,带着十几人嘶吼地杀入阵中,

随之响起“咣咣”的刀剑厮杀之声,车内的男人面无表情,看似出神地忘着一个方向,十指却攥得死紧。

连玦盘坐于原处,真正的绝顶高手,不必眼观战局也可知晓八方。那丹樨虽是脔宠出身,却对教主忠心耿耿,故得连玦亲自教授武功,提拔至如今的位置。他虽是年少,在连玦亲手调教之下,刀法已臻化境,连杀十人都不见血。

“啊!”忽然响起一声惨叫,原是有个人被直接砍断了手臂。

男人猛地一醒,再顾及不得。见状,连玦便出手,摁在他的肩头。谁知,这人非但不放弃那愚蠢的念头,反是趁机向自己出掌。连玦目光一寒——都到了眼前这步田地,他的心还向着别人!

车外,魔教已渐据上风。那些江湖人死的死,伤的伤,不过转眼就已经溃不成军。眼看就只剩重阳派的岑六还在苦苦强撑,可手里的剑法再厉害,一人单打独斗之下,终是落得个惨败。

这时候,车里走出个玄衣人。

“……连玦?”通天教主向来是神龙见首不见尾,这帮江湖人大多只听说他的名号,却没有几个见过他的真面目。如今一看,这魔头比传言中的更是俊美,果真是难得一见。可就算是长得人模人样,他仍是杀人如麻、江湖祸乱的根源。

他冷声道:“哪个是重阳派的?”

就看,那几个重阳派的弟子被人给揪出来,连同岑六在内,带到了教主的跟前。连玦扫了他们数人一眼,道:“爷就给在场的诸位一条生路,重阳派与我神教历来有仇,只要这几位少侠自绝性命,我就放过其他的人。”

此话一出,人人变色。有人啐道:“呸!我等岂是这种贪生怕死之辈!”方说一句,就被一把刀给穿了胸膛。丹樨将刀子一收,鲜血泼溅,他狰狞道:“你一个不怕死,那其他人可就不好说了——”

这些江湖中人有重义者,却也不乏为己之人。说到底,他们都是冲着武功秘籍而来,想着人多,满以为大事可成,却不知魔教的武功这般厉害。

岑六见状,便知连玦是想借刀杀人,恨道:“魔头,你好毒辣的心机!”

眼看这五人将要被活活逼死,忽有一人跌撞地从车里出来。男人形容狼狈,衣裳不整,尽管他的嘴角挂着血渍,身上不小心露出的痕迹,也能让人猜到他和连玦是什么样的关系。

岳青“噗通”地跪在连玦的脚边,仰头看着他:“我的命给你,你放过我师弟!”之后就朝他连连磕头。

连玦微一垂眼,瞧这男人已磕破了额头,地上出现一小片血迹。他怒极反笑,阴沉道:“你想拿你的命来换,不如先去问一问重阳派的这位六少侠,他肯是不肯欠你这一份人情。”

男人怔了怔,他僵硬地往旁头一看。岑六通红着眼,两肩剧颤,恨极似地瞪着他。

岳青朝他爬了爬过去,沾满血的两手颤颤地放在青年的肩头上。这六师弟和宋蘅年纪不差几个月,也是他这个做大师兄的一手带大的。就算师弟后来长大了、疏远了,那到底还有几年的手足情分在。

白云苍狗,世事无常。岳青哑声唤:“小六……”

岑六朝他啐了一脸血沫子。男人呆滞地睁眼,听他师弟吼道:“你背叛师门,害死了师父!岳青,你连畜生都不如!”

《大师兄》 (二十二)下

寒夜潇潇。

沿江,一队人马正围着火吃肉喝酒,有说有笑。纵看一圈,只有个人和他们很是格格不入。

那汉子跪坐于地,单薄的衣物皱巴巴地披在身上,不光是衣服,那张消瘦的脸上还有已经干涸的血污,几绺头发凌乱地垂散着,看着极是落魄。他睁着黄浊的眼,干裂的唇微微张着,神情呆板木然,不知在这跪坐了有多久。

他望着黑色的江面,闻到了冷风中混着一股血腥气。茫茫之中,听到了谁在叫嚷——

在重阳山上,那时候,岳千峰正当壮年,师弟们也都还年幼。一帮小萝卜头里,就他一个个头最高最壮。每一次,只要师弟们犯了错,岳千峰就叫他走出来跪着。

重阳派有个家法,是祖师爷传下来的,那棍条比小儿的手腕细,抽在皮上,疼到了肉里。岳千峰操着棍条,每抽他一下,便叱道:“呔,教你看不住你师弟!这你都看不好,我还养着你干什么!我养一条狗……一条狗!都比你有出息!”

师弟们一个个天赋过人,百里挑一,他们都是岳千峰的心血,是门派的指望。骂是骂得,打却怕打坏了。岳千峰向来不疼他,有气没得发,那只好出在他身上。

一回,他偷听见管事和岳千峰说话。那管事的问:“掌门从来只罚大的,不动小的,可就不怕……来日,他记恨您?”

……

男人抬起两手,那十指冻得都发了青。他颤颤地用这一双手,抹了一把脸儿。

车厢里,少年跪在一旁伺候着。只看他两颊生粉,眼角带着一抹春色,想是才刚被滋润过。他给连玦倒酒,桃花似的眼看着身边的人。

连玦身披着玄狐氅,手里捏着酒盏。通天教主一向自负风雅,饮酒向来都是细品,鲜少这一般,牛嚼牡丹似的,一蓄满就灌入嘴里。

丹樨跟着连玦有几年,近些日子教主偏宠那丑鄙的莽汉,心中自是多有妒恨。总算被他等到今夜,连玦将那人撵了出去,想着方才教主盛怒的模样,猜想以连玦的性子,多半是该厌弃了那蠢人了,便趁势道:“那些个江湖人怎么都成不了气候,杀了也是费劲儿,教主放了他们倒也无妨,就是便宜了那几个重阳派的。”

他边说边悄悄打量着连玦的脸色,柔声道:“那岳青也是个真蠢的。看都看不出教主您是在试探他。这下,是真给您试出来了,这么不识好歹的人……”

“这么个不识好歹的……”连玦顺着他的话,转着酒杯,沉沉道,“玩也玩儿够了,爷还留着他做什么?”

丹樨心下狂喜。教主向来都是顺我者昌,身边从来不留有异心之人,他满以为自己摸清了连玦的脾性,一只手突然抬起他的脸。

火光下,他看着那张极其俊美的脸庞,逐渐失神之际,冷不丁听连玦道:“你从小就跟在爷的身边,从一个端茶倒水的下人,混到了爷的枕边。你可知,爷身边这么多人,独你有今日的造化。你以为……凭的是什么?”

闻言,少年脸上的血色褪尽,眼里的春潮不再,反是逐渐升起一丝惶恐。

连玦轻笑一声,眼神却已冷到骨子里。

“教、教主……”那双红唇颤抖地一唤,猜是不在教主身边的日子太长了,他都忘了,连玦素来最忌讳他人拿捏自己的心思。

掐在这个时候,外头掀起了一番动静。

须臾,车帘被人一掀,连玦大步踏出。江边,男人被压制在地上。神教的人一见到教主亲临,便都放开了他,识趣地退离十步之外。

连玦就看,男人想是被人从水里捞出来的,浑身湿漉漉。寒风一吹,就冻得直打哆嗦,两唇苍白如纸,那是何其地狼狈可怜。

“才受得这么一点罪,就想跃江寻死了?”连玦面上冷笑地哼了一声,心底却不知为什么大为光火。然而,这满腔的不虞尚未渲泄,冷不丁地就听见男人喃喃:“我……回去……”他仿是自言自语地嗫嚅说,“回去、看……师父……”

旁人就看,教主一脸阴晴不定,却不晓得为何迟迟不发作——莫说这些日子,好歹也不明不白地厮混了三年,怎么说也摸透了这人的秉性。真不知他到底是精明还是痴蠢,岳千峰那老奸贼不过给了他一口饱饭吃,何至于让他上赶着做牛做马。

连玦是有所不知,他甫出生就高人一等,就算是那落魄的三年,也有岳青鞍前马后地伺候着。说来说去,不论是连玦还是宋蘅,和岳青到底不是同路人,何来明白彼此一说。

眼看这男人唇瓣发紫,跪在地上,冷得是没知没觉的了。连玦原先是乐见他受苦受疼,可这一阵日子过下来,他发现,怎么折磨都好,这男人就算是老老实实地受着,他要的……似乎,也不是这些。几番折腾之下,到头来,没有哪个真的觉得舒快。

连玦又走了几步过去,在男人跟前站定。他凝视着他——放是绝对不可能放走的,杀了……又不能这么白白便宜了他。

半晌过去,连玦解了解身上的氅衣,披在了男人的身上。他俯下身,温热的手指擦着那裂开的唇瓣,喑哑暧昧地道:“你那几个同门师弟,爷全都给放了……你可想好,该怎么偿了?”

却看,岳青抬了抬头。他好似现在才瞧清楚,自己眼前站的人是谁。他的胸口一阵起伏,唇一翕动,问道:“师父……是你杀的?”

连玦眼里的一点朦胧温情逐渐褪去。他微微眯起眼,阴沉道:“岳青,是我太纵着你了不是?”

岳青却猛地抓住他,充血的双眼看着他,追问道:“是不是你?!师父是不是你……”话未来得及说尽,连玦将袖子发狠地一抽。

男人不支地晃了一晃,身上的氅衣落在地上。

二人静了片刻。岳青慢慢地将脸抬了一抬,嘴角破了个口子。他一脸魔怔地瞧着眼前之人,几乎是带着恳求的语气:“不是……不是你,你告诉我,不是你对不对?”

“哼。”连玦像是觉得极其可笑地哼了一声,冷雾飞扬:“不是我,如何?”岳青尚未回神,又听见那满是嘲讽的语气道,“是我,你又能如何?”

连玦瞧他僵硬不动,笑出声来:“岳千峰就算是因我而死,你又能做什么?他们既然想要我的命,我岂有放过他们任何一人的道理!”他的袖子一扫,负手走了几步,“五岳正派与我神教历代结仇,不是他死,就是我亡。我手上沾了多少条的人命,你难不成是今日才知道?”他冷笑连连:“岳青,在爷的面前,你装什么装。你要真是个大孝子,你就做不出欺瞒师门、引狼入室的事情来!”

这一句话,不啻于是当面一记耳光,重重地扇在男人的脸上。只看连玦转了过来,冲他轻道:“说来,我还得谢你。若不是你自甘下贱,我也没能这么轻易报了这一仇。岳千峰这个老奸贼绝对想不到,会被自己养的一条狗给反咬了一口。”

“岳千峰真死在我手里,你也不无辜。”连玦缓缓俯下身,凑到他的耳边说:“这把火,是你自己点的……你对我动心的那一刻,就该想到,迟早会有这么一天。”

言罢,又轻轻地嗤笑了一声。似乎,对连玦来说,这个男人的喜欢,是一件多么引人发笑的事情。

岳青望着前头许久,一双眼眨也没有眨。

恍惚之中,又好似回到了当年,他站在门后,听掌事的说道:“俗话说,不会叫的狗会咬人,掌门就不怕他……”

烟杆儿敲了一下案子,打断了掌事的话。

“你懂什么?”他听到岳千峰不以为意地道,“你说,哪家亲父子,还有隔夜仇的呀?”

他一直都知道,师父不疼他。这些,他都是知道的。可这一句话,他也一直都记着的。

连玦说的一字不差,这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

冷风吹拂,他从来没觉得这么冷过。

连玦别过身时,他身后的人说:“是……”岳青失神地颔了一颔首,他眨了一眨干涩的眼,嘶声道,“我后悔了……”随即,连玦便听见一声隐忍的闷哼。他一回头。

男人动都不动地跪在地上,猩红的血却从他的七窍渐渐溢出。

第19章

《大师兄》 (二十三) 上

二月,入了严冬。河水结了冻,不少游人都被困在镐水两岸,赶不得路,要等冰雪融化恢复通行,至少也得等上半月有余。

河川往南三十里外有一处有座别苑,空了有好些年。在这样的时候,却突然搬进去了人。这户人家也是神神秘秘,白日关紧大门,偶尔有马蹄声至,来的人也全都是神龙见首不见尾。

这别苑是三进三出,和一般的大宅子看着无甚区别,想是久未住人,大片园子已经荒芜,白皑皑的积雪覆盖,颇是清冷萧索。可到了堂屋中,那里才真正是另有乾坤。

外头冰天雪地,屋里烧着地暖,极是暖和。香炉里烧着千金难买的白昙香,一扇宝屏后,那戴着扳指的手轻点着案面。瞧那座上之人昂藏七尺,眼眸深邃,狠中带厉,有情也似薄情,是少见的枭雄之相。

却看,在他前头几步远处的雕花窗下,也坐着一人。此人肩背甚宽,脊骨像寒风里枯柳那样微微屈着,本是合身的衣物转眼宽松了不少,披在身上凉飕飕的,单薄得可怜。

一老儿捏住他的手腕,他动都不动,两眼望着外头,久久才眨一下眼皮。这童老人称江湖鬼手,虽有回春之术,亦也擅毒,身上背了无数人命,在江湖中恶名昭彰,后来被正道追杀,销声匿迹数十载。没承想,他竟是神教中人,且身居长老之位。

老头儿探脉之后,便回过头来,对那儿坐着的人恭敬道:“气冲七窍,本该命绝当场,幸得教主及时出手,以内功护住他的心脉,方可有一线生机。”遂又沉吟说,“世上有千百种求死之法,习武之人以真气冲击大穴,等同于常人闭气将自己活活憋死。若非死意坚决,实为极难之事。”

连玦听着这些话,静静地往那一头瞥去。这人自醒过来,成日不言不语,起来就坐在那里,成了个痴儿一般,除了吃喝拉撒,其余之事一概都没有反应。

连玦收回目光,沉沉道:“依你之言,他也该性命无虞了才是。”

老者也不夸言,就说:“右护法身底子康健,只要精心调养,不敢说短载,一二年之后也当同常人无异。”

就瞧教主从座上站了起来,他负手走了几步。

阴影由身旁覆来。窗下的人眼珠子也不转,丢了魂儿也似。

“爷且问你一句,心脉有损,人可会在一夜之间,便痴傻至此?”看连玦脸色,想来这段日子,是没少为这事儿发过脾气。

童老答说:“七窍俱损,伤势愈重,四肢不行,六亲不认也是有的。右护法的伤说重不重,说轻不轻,这痴傻之症,还须细细察看,方知缘何。”

连玦不应。他打量着眼前这痴坐的人,突然问一句:“你在他的身边,待了多少年?”

“回教主,九年又四月。”老儿记性极好。

连玦再道:“那你说,岳青此人如何?”

童老思量片刻,郑重地说了八个字:“守愚藏拙,难以窥测。”一说,屋中响起一声轻笑。

老者抬了抬眼,却不见教主眼里有半点笑意。连玦望着身旁之人,眼神微冷:“如此说来,也可能是假?”

童老一静,便明白了教主话里的深意,遂一拱手,忙命小厮取来针袋。

老儿捻起一根粗银针,从火下一过。男人的手搁在桌案上,袖子被卷了起来。老头先拿细针扎入关中穴,再取另三只锁于臂中,这才取来粗针。针入阳池,若是到位便可牵命门三关,慢慢推入,犹如刀豁皮肉,其痛不可忍。这是老头子一贯的路数,不用刀枪,只这几枚针,就逼死了多少铮铮好汉。如果这人是假做痴呆,断是忍不得的。

然而,一炷香过去。男人的腕上已扎下第二根粗针,童老额头已出虚汗,这人仍是无知无觉,无痛无怨。

连玦眼看他半臂微青,神情却呆板如故,自个儿面色亦阴晴不定,在老头用第三针之前,便一拂案子,愠怒道:“罢了!”

老者抬袖擦了一擦汗,便收了针,站起来告退。所有人都出了去,只留他二人在里间。

连玦阴沉着面色,也微微看出了神。

连玦年少继承教主之位,那会儿也是动荡不平险象环生,他走到今天,什么样的场面没曾见过。可是,除了眼前这个男人之外,他今生再也不可能遇到第二个人,不惜自绝心脉,也要摆脱他。

屋中极静。

那戴着扳指的手,鬼使神差地探出来,在男人的脸庞轻轻一碰。这张脸瘦得好像只剩下了一层皮,不要说什么气色,连唇都是惨白的。

那时候,他满脸都是血……

“——死意已决?”连玦的手劲儿猛地一重,将那张脸给掰向自己。

瞧着那双眼,连玦差点没认出来。那对眸子虽是看着他,却如一滩死水,再不复往日的痴情。

他琢磨着这张面皮,沉着声喃喃道:“爷就好生瞧瞧,你能装到什么时候……!”后来便一甩袖子,绕过宝屏大步而出。

人离开之后,原来呆坐在案边的人站了起来。岳青走回到窗下,他慢慢地坐下来,雕窗的影子一横一横地压在他的脸上。

前头说道,严冬已至,镐水结冰,游人受困。原当最冷也不过这一阵,还没到月中,天气又更冷上了一层,连南方都闹了雪灾。

屋中暖意洋洋,轻纱摇晃,本是好好的一场快活,忽而急转直下,那妖娆的呻吟转为啜泣,挠着心肝也似,一连剧烈的晃动之后,总算偃旗息鼓。

里头传了声出来,外间的侍婢这才低头走进来。纱帐已经卷起来,丹樨赤身跪在脚踏边,面上虽有春潮,眸中却藏有余悸,想来是原先得意太过,到头来反遭了不少活罪。那婢女在屏风后一跪,也不去乱看,垂着眼说:“月桃拜见教主。”

连玦的身上只披着件外袍,站着给自己蓄了杯酒,慵懒地沉声问:“如何?”

打从岳青清醒,过去已有七、八日之久。连玦不过头两天去守他一守,后来,就再也没踏进那院子过。

他人皆以为,连玦这会终于是厌了,而今,丹樨暗中瞧了那侍婢一眼,便认出她是教主贴身伺候的大丫鬟。这月桃身份虽是不高,却是教主的身边人,自是生的七窍玲珑心,极得主子的信任。谁想到,连玦竟连她都指使去了那人的身边。

月桃口齿清晰道:“回教主,护法今日仍是卯时一刻睁眼,早午晚膳都是准点掐好,亦用得十分快急,且奴婢发现,他有时……”

那里朦胧的影子望了过来,不甚耐烦道:“说下去。”月桃便接着说:“奴婢等人察觉,他会将吃食藏起,不知是何故。”

连玦的手一顿。他面上虽觉好笑,语气却颇冷:“怎么,你们还能饿着了他?”

这婢子的神色一惶:“奴婢怎敢,可要是让厨房多做,不论多少,他皆吃得一点不剩,前日还因此而腹中有积吐了一宿,教主上次罚了所有人后,奴婢是万万不让了。”说罢,屏风后的人静而不言。

这些时日,连玦尽管不曾踏足那座小院,却安插了十几双眼睛在那儿。岳青自寻死不成,醒来以后就成了个痴儿,不光认不得旁人了,还成天不言不语,光坐在窗下不动。若真变了个傻子,那便罢了,可他委实古怪,每日卯时醒戌时睡,吃饭如厕皆有定时,过了那时候就不吃不喝,连童老这等神医都看不出这当中的门道。

良晌,屏风后的人出声道:“我让你试的,可做了?”

月桃说:“回教主,今晨,奴婢假意将杯盏放在案边。他起时果真打翻了,后来便脚踩着碎片走去了窗下。”

“他可有发现你?”话才出口,连玦便又心道,月桃的轻功是他亲自传授,就算入了江湖那也是排得上名号的。岳青的功夫练到哪儿,他比这屋里任何一个人都还清楚,凭那人之能,怎可能轻易识破。

一个人若是假装,在无人之际,就本能会避开危险,哪怕是有一瞬的迟疑,也不可能不会被发现。

连玦向来不信,好好的一个人,说痴了就痴了。但是,这么多日过去,他还是没能挖出岳青半点破绽。

“禀教主,尚有一事。”月桃想了想,说,“也是今晨,奴婢见窗子严封数日,外头虽寒,好歹通会儿气,下人推开窗栏时,正刮得一阵大风,惊了护法。”

连玦将酒一饮而尽,语气有些不善:“怎么个惊法?”婢女不敢迟疑,答说:“护法钻去了墙角,面色惊恐,饶是怎么劝都不肯出来,过了好些个时辰,这才稳住了他。”

《大师兄》 (二十三)中

昨儿个夜里下了大雪,时不时有雪堆由房檐滑下,外头白茫茫的一片。

外间传来一阵脚步声,屋里的侍女福了福身,在那玄衣人走进来时,便鱼贯地退了出去。

连玦撩起珠帘,几步走到宝屏之后,一抬眼就看到了窗下的人。

岳青坐在那个老地方,两只眼还是看着外边,和几天前他来的时候一样。男人的周围十分平静,似乎不管发生了什么,不管他面前的人是谁,都再也没可能影响他。

连玦缓缓朝他走去,许是此间过份安静,他的脚步声也不自觉地放轻了。

他站在男人的身边,俯首静静地打量人——那些丫鬟照看得仔细,养了几天,勉强长了点肉,想是在屋里待得久了,肤色也变白了些。连教主一向属意瘦白的美人儿,如今端详着那张苍白的脸,倒觉着还是岳青从前的模样儿,瞧着顺眼得多。

跟着,就看玄衣人弯了一弯腰。他稍做俯身,手掀起了男人的裤脚一看。

岳青赤着两足,脚板上缠绕着圈白布。没见血。

屋里极静。

通天神教的内功刚柔并济,即可强攻,又可润脉,可称当世最高的武功之一。幸亏他神功练至第六重,否则就算是有大罗神仙,也救不回这人的命。练功不易,讲究天时地利人和,连玦本来就耽误了三年,那日为了救人,以内力强通他人七窍,回神时已经过了整整两个对时,这种损伤,无论是谁都轻易耗不起。

他不吃不喝地守了他二日,好容易等到人醒了。

戴着扳指的手轻擦了一擦男人的眼角,玄衣人自喃喃道:“竟连我,你都认不得了……?”

这通天教主素来自负过人,他只认可与自己相匹配的强者,其余的皆视为蝼蚁,任意轻贱。岳青算计到他头上,本该死也不足惜,连玦却自损功力,总算跟阎王爷抢回来了人,谁想这人醒了以后,却成了这样。他要的,岂是这样的行尸走肉……!

事到如今,即杀不得他,却又放不得他。那只有,眼不见为净。

——可笑连玦一生桀骜不羁,践踏了多少真心,竟也有一日落到不肯面见一人的田地。他知何为情,却不识情,眼前尚不知自己到底错失了何物,等到终于明白过来时,那也已经是后话了。

连玦唤了声“来人”,珠帘后一婢女款款走进,推开一扇窗。昨夜下雪,今日难得出了日头,蔚蓝的天也冻住了一般。

再看那坐在窗下的人,仍是眼盯着外头,迟迟没有反应。

连玦等了一炷香多,看着男人这模样,目中逐渐生厌。他一拂袖,甩手要走,就在这个当儿,忽而刮来一阵邪风,吹响了窗栏。

跟着,传来个巨大的动静。连玦猛一回神,他转过头去。

此时,岳青已经站起来。这原是对什么都毫无反应的人,突然变得极其不安,他如同惊弓之鸟一般左顾右盼,颤抖地连退了好几步。

连玦微怔地看他那副神情,就像个死了的人总算还了魂儿。他一时忘了身份,伸手想将这个人拉到自己的身边来。岳青蓦地一惊,一扭头跌撞地跑到桌案边,接着就一股脑地钻到了桌子底下,怎么都不肯出来。

见状,连玦的脸顿时一沉——他到底没可能也钻到那儿,去把人给逮出来。于是,他就这么毫无办法地站在半道儿,望着前头,面色是何其地阴沉可怖。

他人见状,都跪了下来。月桃斗胆问:“教主,可要命人……”话还没说完,连玦已怒地大步走了出去。

同日,童老被传到了教主跟前。

那老儿说道:“口传湖州有一人士,家逢巨变,父母妻儿皆亡,这人便一夜白发,非痴非傻,外呼而不应,如板僵硬。”他拱着手道,“此人未受丝毫外力所伤,但打击甚大,一时之间难以缓来,不是没可能之事。”

另一声音沉沉道:“那药石可有效?”

“并非无效,只是……”童老思量后,谨慎开口,“常言道,解铃还须系铃人。如能知症结所在,对此下药,兴许另有转机。”

……症结所在?

连玦一言不发,屋里静可闻针落。半晌,他唤了个人来,低低吩咐了些什么。

教主亲自下的令,下头的人自然没有分毫怠慢。神教的眼线遍布中原,活络了一番,用不着几天的工夫,就将教主要的东西拿到了手里。

转眼到了月中,这还不到最冷的时候,川水还没有融化的迹象。算起来,这一帮人耽搁于此地,已过了半个月之久。先前,他们遭遇正派人围攻,说明已经走路风声,如此一来,倒是不必再赶。再者,这一路车马劳顿,刀光剑影怕是在所难免,那个人,想是再受不得半点刺激了。

香炉里飘着袅袅白烟,连玦的手里,拿着一张泛黄了的纸。仔细一端详,那是一张卖身契。看来是年头久远,上面的字迹已经模糊不清,只有落款处的一个手印。

一人进来道:“爷,人带过来了。” 连玦摩挲着纸上的印子,这黑糊的一片,还看得出来是血迹。他眼也不抬地说了句:“让他进来。”

来的人叫王六,是淡州人士。淡州离京千里,可是中原里出了名的穷苦地方,那里整年收成最低,且到处是穷寇草莽,百姓的日子过得极苦。这个王六本是个庄稼汉,连赶了几天几夜的路都没歇过,由大老远被人给带到这座别苑来。

被叫来之前,他换上了新衣新鞋,又听到说要见的人有多贵,吓得王六这些天吃都吃不下饭。这会儿,他来到庄里,这穷乡僻壤来的,一辈子没见过这么亮堂的屋子,张着眼怔怔地跟了一路。

进去之前,领头的人又再警告他道:“爷没问你话就别开口。记住,管好你的眼睛。”王六连声应是,他原先就怕这几个抓他来的人。这下,心里对门后的贵人便更是惶恐了。

王六躬着身跨进门,这屋里比外头还来得精致,没个人声。门一关上,他就腿软地一跪。片刻,他听到一个人问:“你叫什么?”

汉子咽了个口水,带着极重的淡州口音,抖道:“回、回禀贵人,小人王六……”他就将这几天,那些人教他的话说上一遍,无非是交代自身来历,家中有谁,清清白白,不敢有半点隐瞒。

幕后的人又问:“你幼年被卖到窖庄,那里是什么地方?”

王六没想到贵人会问他此事。说起窖庄,王六忽地就来了劲儿:“爷,您、您是不知道……那地儿,可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原来,那窖庄是做煤炭生意的,庄里的大掌柜从各地买来苦力,在那刨煤干活儿。王六回忆说:“那几年收成不好,俺爹卖娃子,女的就三吊钱,猪肉都要五吊钱了。俺十二吊钱卖到了窖庄,那里最小的七八岁不到,大的没有活过十三的。”

他们这种做苦力的,都是贱籍,日子却过得还远不如唱戏卖肉的,好歹还给一口饱饭吃。窖庄里的娃子活得跟猪猡一样,没活儿干的时候,一群人被关在煤窖里头,一天能有一顿那都是好的了。

王六滔滔不绝道:“那窖里又黑又冷,只一个小窗门能看到外边,一打开,风就灌进来。那大掌柜的没人性,动不动就抓人,挨一顿好打——”遂说道那掌柜如何刻薄,一时忘形难免露出本性,言辞间多有粗俗,教人不甚厌烦。

说到一半,另一个声音打断他:“你可识得,和你同日被卖入窖庄,一个叫福贵的人?”这声音和一开始说话的人不同,听着极是威严。

……福贵?

那汉子一顿。想了半天,神情忽地一变。

《大师兄》 (二十三)下

梅香自苦寒来,却有人一直身处泥沼,不诉苦楚,实在是因不曾体会真正的快活,何尝知道什么是苦,什么是甜。

岳青先前受了惊,任凭他人哄着,如何都不肯出去。待到无人之时,想是觉得安全了,他这才又缓缓钻出来,挪到窗下,神情木然,痴痴地望着外头。就这样,平平静静地过了数日。

这天,梅花初绽。

玄衣人缓步走进,便只见他独坐窗下。仔细一观察,便可发现,男人虽是面目呆板,身板子却极其僵硬,视线透过窗缝,像是在等着什么。

连玦面无表情地看着这样的他,眼底闪过几种情绪,难以说清。

素知通天教主行事不羁,尤以爱欲之事更是潇洒随意,身边的人从来都是来去自如,想留亦可,不想留亦可,唯一一次强求过的,竟是青蘅君。

说来无非就是自负心作祟,连玦自以为是天下第一人,能与他匹配者,放眼四海也不过寥寥。宋蘅才貌双绝,单说天赋,决不在他之下,脾性又甚是高傲,可不正合了他的心意。当年他和宋蘅之事,其中掺杂诸多阴谋暗算,事到如今,他对青蘅君独有厌憎而无半点留恋。他恶宋蘅假意接近,心计深险堪比毒蛇,又恨自己当初看走了眼。

如今瞧着眼前人,连玦自知最好最快的办法,便是杀了他。这样做,即成全了岳青,也是将他二人之间的恩怨彻底了断,再无纠葛。

他望着岳青,窗栏的影子一绫绫地映在那棱角分明的脸庞上。男人的神色很平静,眼底只剩一滩死水,不起波澜。

一时辰前——

“福贵……”汉子喃喃。屏风后的人显是无甚耐心,声音一沉:“你到底是识得,还是不识得——”听得那王六一哆嗦,急急忙忙点头招供:“认认认得!小、小人认得!”

原来,王六之所以面色有异,是因为他不仅记得那叫福贵的人,二人甚至还有过命情谊。

就听那汉子操着粗鄙的口音,话说起当年——他二人都是不满七岁卖入窖庄,被一同安置在一个屋里。那一间房一张连榻,睡有三十来个娃子,吃喝拉撒都在一个地方,往往因缺衣少食,多有饿死病死的人,这样熬了几年,原来一屋子的人,就他和福贵活了下来。

“大伙儿都过得惨,谁都顾不上谁。那福贵从小就不吭声,挨打也不哭,心倒是颇好,常顾着那些小的病的,偶尔还省一口吃的留给他们。”王六说到后来,有些出神,“俺们十一二岁那年,熬到那大掌柜病死了,来了个二掌柜。这二掌柜是个没屁眼儿的,三两头抓着个就往死里打,把俺们当畜生,大伙儿都要过不下去,福贵……”

见王六静下来,幕后的人开口问:“福贵做了什么?”汉子清醒过来,咽了一咽,断断续续道——

那二掌柜比前一个更没人性,再留下也迟早都是死路一条。福贵从不多话一句,这会儿大家都安安静静的时候,他却开了口说了一个字:跑。

这年头一旦发芽,就再也收不回去。于是,几十个人暗中说定了个时辰日子,大伙儿一起逃出去。

讲到这儿,里头传出一声冷笑:“怎么逃的,是他给出主意,还得留下来给你们打掩护。你们一个个倒是薄义寡恩的,光顾着自个儿跑,却把他一人给丢下了。”

王六脸上一阵青白,不知是愧疚,还是怕冤死的来找他偿命。

那叫王六的虽然不知,连玦却已猜到后事如何——那二掌柜看人都逃了,自是气得七窍生烟。福贵被折磨个半死不活时,被游历江湖的岳千峰顺手所救,白捡了个便宜。

“真是好时运……好算计。”想到此,连玦不由沉吟道。

他只叹岳千峰这老奸贼盘算得精准,那福贵自小在泥沼之中打滚,对豪士侠客必定心存向往。就算他后来渐渐看穿岳千峰的为人,可就是冲着当年那滴水之恩,以岳青本性之忠厚,岳千峰哪怕是待他猪狗不如,他也当为之肝脑涂地,鞠躬尽瘁。

可转念又想,再是如何,岳青到底因他而违背师命,岳千峰亦死不瞑目。

如今已弄清来龙去脉,亦知为何岳青性情如此尚忍,哪怕受尽蹂躏屈辱也撑得住。原来,他是幼年尝过极苦,相较之下,后来所受的皮肉之痛,又算得了什么。

“来人。”玄衣人沉道,“取鞭子来。”他身后一人从腰间取出一短鞭,躬着腰双手奉上。

连玦并未将鞭子接过,随即语气冷硬地说了句话。那下人眼里虽闪过一丝不明,仍照着教主所令,拿起鞭子朝空处一鞭笞,短鞭落于一点,“啪”的一声极是清亮。

这一下之后,窗下猛地响起一阵动静。只看,那男人仿是回了魂儿,慌张地左右顾盼,憨愚不安的神色间夹带着惶恐。

连玦知道,这样还远远不够,遂冷喝了声:“再来!”自从他晓得岳青的身世,便明白童老嘴里所说的症结何在,就欲借这激将之法,好将岳青给唤醒过来。

鞭子再用力一挥。

岳青身躯一震,他原以为此地安全无虞,不料危险竟是近在咫尺,面上顿时流露出惊惧之色,霍地一蹿起,也不顾前头有什么人,撒腿就要逃出去。

连玦一出手,极快地将人给拦住,岳青这一撞就撞向了他。

“教主!”旁人见连玦退了小半步,脸色都变了变,却听连玦咬牙地喝道:“……都出去!”无人再敢出声。

连玦前半生战绩无数,却还不曾遭遇这样的对手,一时之间居然想不到如何应对,与他挣缠中又不敢使出力量,难免一退再退。

两人牵牵扯扯,终是退到了无路,撞到了架子。架上之物扑簌簌地掉落,在这一片狼藉之中,连玦强硬地将这挣扎的人一抱,抿紧双唇用力地箍于臂弯之中。

岳青两手抓住他的后背,十指绞紧,因怎么都逃脱不得。恐惧之中,他张了张嘴,发出微弱嘶哑的呜咽。

连玦恍觉颈上一湿,神情微一怔。

他抱着怀里这不住颤抖的人,眼底掠过一丝不信,可见这样的反应,实在做不得假,忽地想到当夜在江边,岳青口出“后悔”二字,短短的瞬间,无数种滋味糅杂在一起。

思及此,连玦心中闪过一个恶狠狠的念头——若他是真后悔……那就疯了也罢!

忽又响起一声轻笑。却看,他眉目间隐有一丝寂寥,还是平生头一次,尝到了这种莫可奈何的滋味。

世间有诸多遗憾,概因求而不得。此间有人失意落寞,另一厢自也有人由怨生恨。

神教再出江湖,传言连心诀已落入连玦和岳青二人手里,武林之中,讨伐魔教的声浪一日一日高。这些人相约于重阳山,纵眼看去,这偌大的前堂聚集了不少人,可以说这江湖里,能说得上话的,全都在这儿了。

重阳派老三坐于掌门之位,神色如坐针毡——岳千峰暴亡,莫说他几个亲传徒弟,就连那些师叔师伯也争抢着掌门之印。趁着二师兄杨通在外时,这老三不知在谁的唆使之下,假拟师父遗书,得坐此位,自此师兄弟数人便反目成仇。

二月上旬,老三以重阳派掌门之名,广发英雄帖,招来各方豪杰共同商议除魔一事。武林中响应的人虽多,实则各有一番盘算,谁都不愿吃亏,却又想从中分一杯羹,一群人商量了二日,都未达成共识。

这老三虽身为掌门,在内不能彻底服众,门外亦不能重震重阳派威名,这掌门做的委实憋屈。眼看堂中争执再起,忽有一弟子快走到他身边附耳说了句话。

少顷,就看有一帮人到来。从这些人的装饰来看,并非江湖中人,而是他人豢养的府兵。

老三一看清为首之人,脸上一喜,站起来道:“七师弟!”

外头寒天地冻,来人一身白衣,玉容削尖,想是大病刚愈,那模样比之出事前,该是轻减了不少。他的两眸一片漆黑,却灼亮骇人,不知是慑于他身后众多的官兵,还是他本人,堂中喧闹的声音逐渐静了下来。

宋蘅负手径自走到堂上,下人已经抬来一张老椅子来。重阳派的弟子都认得出,那是历代重阳派掌门坐过的太师椅。就看,他白袖一拂,坐在那一把椅子上。

第20章

《大师兄》 (二十四)

上一回且说,前一回说道,重阳派集结群英,响应之人中含崆峒华山等武林名门在内,唯少林以玄机大师圆寂为由,推辞了此事。一大帮人在重阳山争论二日无果,后来各门派弟子便陆陆续续下山,一场群英宴非但没能集结人心,反致互相猜忌,风声鹤唳。

不出一日,这个消息,就传到了通天教主的耳里。

探子跪下,回道:“重阳派威严扫地,就算背有侯府当靠山,在江湖里已经声名狼藉,无力回天,再不能对我神教构成威胁。”

书斋里,一人正于案前作画,听到探子所言,不温不火道:“眼下局势越乱,反称了宋蘅的意。”他视线并未从纸上离开,只因想到何事,嘴角皮笑肉不笑地一扬,语气沉道:“好一个做贼喊抓贼,这一手,他老子玩得溜,小的亦不落人后,也可说是青出于蓝了。”

最后一点墨,搁笔。

探子道:“宁侯父子二人一个在朝堂上弄权,一个在江湖兴风作浪,要他父子俩性命的人犹如过江之鲫。教主倒也不必费神,宁侯府引火自焚不过是早晚之事,只要教主先他人一步,得到《云心诀》……”

话音由高逐渐转低,一言未尽,终落得个无声。至于何故,这话又得从头说起——

重阳派大弟子岳青因私情而救下魔头之命,掩人耳目将之困于山里足有三载。要说连玦在这世上最恨之人,当属此人无疑。故此,他将岳青从门派里劫出,将人肆意践踏凌辱,本是为报那三年之仇,岂知他二人之间恩怨未消,岳青就被他给活生生折磨成了一个痴儿。

天色苍茫,寒冰不化。由外间传进几声“爷”,紧随着就见一人掀开珠帘踏入,跟着他灌来的还有一丝丝寒风。

屋里的大夫闻声而起,就见那来的人容貌绝顶,举手投足之间威严自成,匆忙间不知应对,局促半天才唤了一声:“老爷。”态度极是小心恭敬。

连玦一眼看向窗檐下坐着的人——男人身上披着氅衣,这衣服显是别人脱了给他的,只是原也不该这般过分宽松,想来是这数月来清瘦得厉害。他的样子也谈不上姣好,不过是削尖了脸庞,额上的美人尖凸显了些,看着多了几分苦相,加上他耳垂极薄,猜是个半生劳苦、福缘极薄之人。

那手伸了一伸过去,轻擦过那鬓边的白发。

连玦不温不火道:“听闻你是蜀中名医,还曾治好过得痴疯之症的病患,确有此事?”

大夫回神来,忙道是有此事不假,只一说及岳青身上的病症,脸上不免露出几分难色,抱拳犹豫道:“所谓痴症,大有几种,小人看这位爷曾受心脉之损,常人遭此难而不死,醒来得此疯症,这等奇事,小人……也是平生未闻啊。”言下之意,恐是束手无策。

连玦倒未曾发难,遂命下人奉上诊金,送人全须全尾地离开。算上这一个,连日里找来的大夫已有十数人之多。这些人皆是由民间请来,在医术上各有所长,和童老相比断也谈论不上谁来得高明,连玦只将死马当活马医,心里说到底也已经有了数。

连玦的手里轻轻搓着那几绺白丝,看着人自言自语般地沉吟:“你既已成痴……又愁什么?”

他问的那个人望着外头,神情呆板如古木,连冷暖都不自知。

江湖盛传,《云心诀》如今就落在岳青的手里。他人多以为,连玦还留着岳青的命,是为了探听武功秘籍的下落。却看此间炭火烧足,虽屋内只摆着几样物件,俨然是避免这人磕碰摔伤,其他吃穿用度如何细致大也不必详说。只道这等用心,岂像是在对一个仇人。

自打那日试探岳青之后,连玦面上看似未变,实则已经信了有七、八分。眼见那好好的人变成这副模样,连玦固然有再多的不甘也无处可渲,到头来不知是该觉得他可恨还是可怜。

由外走进来个人,月桃捧着裱好的字画走来。

连玦接过来字画,在他二人面前缓缓展开——翠木葱茏,郁郁苍苍,仿若世外之境。此间里,没有人比他同岳青,更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连玦曾困于重阳后山整整三年,那里的一草一木,如何叫他记不住。只是,他这画画得再好,当年那佝偻着腰将他随处乱扔的纸画一一抚平、珍而重之收好的人,莫要说这画里的地方,这人的眼里,就连他也没有了。

一声突兀的轻响,这好好的一幅画,就这么被丢进了火盆子里。脚步声逐渐远去,岳青楞是动也没动,这一坐便坐到了天黑。

天色暗下来后,他才站起来。桌上早就摆好了吃的,他却看都不看一眼,径自走到床边一蹲,手往里掏了掏,摸出个硬了的馒头。这吃的已经藏了两天,想是饿得狠了,方将它给拿出来,生怕被人给抢走似的,没来得及看一眼,就囫囵地塞进嘴里。

他一口气吃光了馒头,一口水没喝,便摸黑爬上了床。他用被子蒙住了脑袋,背向着外头,蜷缩在一角里。被子里,他睁着眼,耳朵听着外头的声音,似是怕有人来抓住他。黑黢黢的两眼就这样一直睁到夜半,他紧绷的肩渐渐放松,猜是觉得自己彻底安全了,这才静静地合上了眼。

连玦这一去后,原道是没十天半个月不会再过来,未想说隔天便又到这间屋里,坐了近半时辰才离去。此后接连有十日多,几乎是天天前来探视。最初时,他满以为间中有诈多番试探,信了以后,便四处请大夫来诊治。此法不通,便再使另一法子,刨尽心思皆是枉费,反是折腾得一屋子的下人婢女战战兢兢,不知何时被殃及池鱼。

直至月末共刮了三场风雪,到了三月气温不升反降,这等反常已有十数年不曾见,燕京、太原等地发生雪灾,粗算下来冻死者近千,更有上万人饥寒交迫、流离失所,此时距离金兵大举犯境,尚有一年不到。

此夜,庄外传来阵阵马蹄声,一队人马踏雪而归。

为首之人从马背上下来,他掀开斗篷,露出那一张俊貌玉面,正是连玦。他行过之处都带着一股血腥的铁锈味,后来之人跟着他去了前堂,将装了人头的麻袋扔于堂下,跪道:“奉教主之命,已派人去追杀王勉。”

下人捧着热巾过来,连玦拭去脸上干涸的血粒,接着就把染血的布丢入面盆,转眼便染了一盆血水。他往椅上一坐,眼底仍有杀人的戾色,冷笑一声道:“把这些人头送去给范晁安,便当是他作为代教主的谢礼。”此时,堂中另有十几人,却无人敢作声。

连玦失踪三年生死未卜,神教中自是不乏有人蠢蠢欲动,可自从知道连玦尚在人在,这些人多有收敛,不敢明目张胆反之,话是如此,仍有人暗中策反,此日连玦带人纵马疾驰数十里,先一步出手将人杀光。这些追随连玦的入教已久,连玦身居尊位有十年,在南域几近无敌,后来他人便鲜少见他亲自出手。这些人直至今夜,方得以重见到教主大开杀戒,逐一想起连玦年少争位时的雷霆手段,不免慑于教主之威,便是存有异心,一时半刻内也不再敢轻举妄动。

连玦向他人吩咐一二,就将众人打发出去,再起身时,便倏地往回一坐,低头握了握掌心,只摸得一片湿冷。丹樨一见,便知连玦是妄动真气,牵连旧伤,忙取来董老配制的内续丹,看着他就水服下。

事后,连玦摒退闲杂人等,运气丹田,调整内息,一时辰后,方才回缓——当年,他和五岳魁首在华山决战,后来又中宋蘅埋伏命悬一线,幸得有个傻子相救,那三年虽过得屈辱,如今细想下来却也多亏了这三年,无人知道他在重阳山,他这才得以安然养伤、韬光养晦,否则早就惨死在外,被仇家给五马分尸。

再想后来发生的种种,不觉自嘲一哂——原来在当日,岳青自决心脉,连玦以内力相护,自损根基,他平生没做过这等损己利人之事,后来扪心自问,便道是一命还一命,那他们之间三年的恩恩怨怨,又该如何偿还!

夜深,月桃挑灯入内,掩住声息去到床边。暗中,床里蜷缩的人听见动静,便再往里处缩了一缩。月桃也不觉为奇,退出去时,回身见一人影,她见教主示意,并未作声,福一福身后悄然退下。连玦走至床沿,脱鞋翻身上榻。

连玦一手枕着头,侧身一展胳膊,捞住角落里的人。岳青动也不动,连玦如搂着一根木桩,一片漆黑中也无一丝睡意,倒想起过去他也曾与岳青同卧一床,当时满心想的尽是如何脱困,又将如何制这人于死,如今他二人立场转变,他却又渐渐念起了这人的好处。

料他是心烦意乱,倏忽一发狠,将人翻了过来。怀中人果真是一惊,连玦见他挣得厉害,脸色一沉,不信自己制不住他,俯身将他四肢以莽劲压住。岳青狂挣一番,渐渐没了声息,连玦将手伸进他衣内,碰到那一把骨头,心头莫名一颤,就此罢手。他将岳青衣服拉上,便是抱着他好一阵,这人仍在发颤,分明是怕到了骨子里。连玦不由想起当日王六所诉有关岳青的身世,便轻唤他一声“福贵”。

岳青想是还记得亲生父母取的本名,感觉并无危险,这才逐渐安稳下来,整夜里再无生事。

从那夜起,连玦便时常唤他作福贵,男人时有应而时不应,虽离痊愈尚是极远,予连玦而言,已经是大有起色——一开始,他想让岳青清醒过来,后来慢慢地,他就想让岳青想起自己,到了今天,只不过是这人朝自己望来一眼,连玦便甚为欢欣,整日下来心情大好。

可笑连玦一世快意恩仇,在儿女情长面前,手段也不必他人高明。后来一小段时日,连玦待这痴傻之人更为上心,好似已不记得二人之间的门派血仇、情欲纠葛,真当是如兄如父,便是岳青偶尔受刺激发作,也容忍极甚,莫说出气,连一句重话也不再说他,瞧得旁人暗中心惊,道是教主转了性,难不成真将这傻子当成了宝。

奈何好景不常,通天神教一众因雪灾耽搁日久,不得再有拖延。连玦与众商量,待冰层融化,定于三月十九循水路南下。连玦心料将生事端,故而早有准备,却不料真正的变故却近在身边。

第21章

《大师兄》 (二十五)上

却说,连玦已信岳青变作痴傻,对此事不再存疑。他人以为连玦将自此疏离这痴儿,不料他却是反了过来。连玦是前任教主独子,并无弟兄姊妹,亲缘甚薄亦无知己。而连玦少年掌权,自少就见过人性极恶之面,如今对着一个傻子,难得是不防不备,格外轻松,又道他是因自己变得如此,不由怜他更甚,还想要是岳青终不得好全,便这么糊涂过完此生,又有何妨。

且说当下,各门各派皆以为秘籍魔教手中,欲要讨伐通天神教。然他人不知,连玦乃是天下最自负之人,浑不觉自己的神功在重阳派之下,可他醉心武道,这才一心想要看看《云心诀》到底是如何厉害,倒并未因此而成执念。不似有些人,为得秘籍而不惜兄弟阋墙、同门相残。这么说来,纵看这大半个江湖,他姑且也算是少有的清醒之人。

只是,不管是谁,其实皆身在局中,想要一切尽如人意,到时候,怕也是难以如愿。

天未亮,大江边上停有十来艘船舸。几拨人马于夜雾中赶至,约有百多人分作几头上船。到了卯时正,人员备齐,教主便下令扬帆出船。

此下正值隆冬,便算是到了该天亮的时候,外头仍是一片漆黑,天上水面连成一线。船舸顺风前进,寒风飕飕,船上灯火如炬,甲板和船尾都有人值守,守备极是森严。在这些一模一样的船舸里,那令全江湖忌惮至极的通天教主就藏于当中其一。

舫上小楼里,连玦盘坐于榻上。他两眸轻阖,薄唇微抿,显是神游至外。

婢女月桃由一张画屏后袅袅踏出,走到教主跟前道:“奴婢点了迷烟,将他哄睡了。”

连玦并未睁眼应话,月桃不敢打搅教主养神,放轻步子踏出此间。

船在水上驶了两个时辰多,江上白雾渐散,甲板上,通天神教教众带刀巡视,他察觉顶上有些暖意,抬头眺看天际,到了这时候,才瞧见日头升起。却又定睛再看,隐隐约约见到一点寒芒,等到将看清时,他才匆忙拔刀,一连劈断两只飞箭,另有一只擦过腿,“咻”的一声插在脚边的船板上。

“有埋伏!”叫声未绝,天上几百支箭矢如雨点般扑簌簌飞落。

霎时,外头如炸开了锅子一般,人声鼎沸,其中混杂着凌乱的刀剑之声。楼里,座上之人仍闭目不动,任由利箭地钉在外墙上,更甚是传破窗栏,射于柱面和地上。即便是此,他依旧神色泰然,内息均匀,宛如定海神针一般。

足过去半晌,便听到有人跌撞地闯入楼舫里。来人推开门,跪地疾声道:“教主,来了一队船将咱们全给包围住了,看他们打的旗号,像、像……是衙门的水兵!”

连玦倏地一睁眼,目光凌厉如刀,没等来人再多说一句,便利落而起,破窗飞出。

众人只看一玄衣人由楼内而出,敌人见其施展轻功,一看便知是通天教主连玦,遂速速整顿弓兵,朝此处万箭齐发。却看连玦腾空跃起,两袖迎风张扬,不计其数的箭矢立时漫天洒下,眼下就算是跃水逃亡也为时已晚。

乱箭之下,众人只见那道黑影快如疾风,可谓是出招无影无形,身若蛟龙收放自如,走步如行云梯,身法出神入化,看得其余旁人不觉摒息,一颗心高高悬起。不知不觉,船壁插满密密麻麻的箭,唯他身边五步之内,不见一支箭矢。众人早有耳闻通天教主神功盖世,谁却都没想到他的武功厉害至此,以一人之势横扫千军。

最后他一收招,负手伫立于船头,东面朝日升起,只看他俊美无俦,毫发无伤。顿时,无论敌我,人人神色各异,不知道到底是服他,还是该怕他。

一战之后,江上浓雾散尽,总算可看清水上的局势。

两方人马船只隔了十几丈外,不单是衙门水师,当中亦混有不少各门各派的弟子,人员颇是混杂,一时之间,也分不清两方谁占得优势。

寒风萧索,水面上飘荡着数不清的断矢,两方暂时按兵不动。官衙的船只上,一人也来到了船头。

来人的身影瘦削颀长,一袭白衣甚为朴素,那张极是清秀的脸惨白如寒玉,只两唇天生嫣红如含胭脂,一双眼却出神地看着对头的船上,不知是在搜寻谁的影子。

直待旁人连叫他数声,宋蘅这才将目光一收,朱唇微启,寒声道:“你们去对付其他人,至于他…——”一语未尽,长剑一出,周身冷酷的气质瞬间转为肃杀,提气纵身跃至江上。

《大师兄》 (二十五)下

白衣剑客足点水面,这十几丈的距离他也不过借力三次,转眼就来到敌方大营。有这等实力,在这三江五湖不敢说是第一人,前十的排位中,理当有青蘅君这响当当的名号。

宋蘅一来到敌船上,就有魔教人蜂拥而上,却只来得及见一道寒芒,血光后伴随着数声惨叫,众人一见顿时落胆,不敢再贸然攻上。再来,就看宋蘅踩着几个肩头,一跃至桅杆上。这不过一晃眼,他的手上就轻易夺了几条人命,身上却纤尘不染,玉面白净无垢,当真活菩萨似的相貌,谁知却是个活阎王。

故人相见,难免有话要叙。那魔教教主两手负在身后,虽是眺望之姿,气势犹胜他人。连玦开口道:“青蘅君别来无恙,爷对你可是想念得紧。”

在场的都是耳目聪明之人,何尝听不出那魔头话里的暧昧,不由教人想起当年那些风言风语。然而,那些事终是未经证实,他们之间究竟如何,天下间只他二人自己明白,饶是过去情谊再深,当下到底只剩“不共戴天”四个字。

宋蘅遥望那一个方向,几绺落发微扬,素白衣袂飘渺如烟。此时此景,不觉令人想到当年在九玄崖上,他和连玦亦有一场决战,只不过在当时,连玦已经身负重伤,几乎到了强弩之末。

死到临头,那个男人仍是气焰嚣张,放肆长笑:『宋蘅,早晚有一日,你也会尝到遭人戏弄、背叛的滋味——!』

那目光速速扫了一圈,最后“铮”的一声,宝剑晃了晃。他指着下头之人,飞快地说了一句:“他在哪?”

“他?”连玦面上的笑意一敛,明是知道宋蘅嘴里的人是谁,这才连假笑都挂不住,幽幽道,“此处刀光剑影,爷体恤他连夜伺候不易,便不叫他出来,让你师兄弟二人叙旧了。”

闻言,宋蘅面色不改,握剑的手却突出青筋,显是已经忍到了极致。

连玦虽是呈了口舌之快,可见还有他人肖想自己的大傻子,心里大是不快,更甚的是,那人还是宋蘅——他岂是忘性之人,宋蘅和岳青师兄弟如何相亲相奸,全是他亲眼所见,瞬间是仇上加仇。他人只知通天神教和重阳派是几代人的宿怨,后来连玦和宋蘅则是先交好后交恶,无人晓得,其实尚有另一人牵连到他们之中,原本是彼此间的二人恩怨,最终化作三人纠葛,不死不休。

此时,忽有鼓声大作,那是武林同盟进攻的指示,各大门派的人手分作三头齐袭而来。同一时间,这头二人不再赘言,转眼便看宋蘅执剑运气冲魔头杀来,连玦并未抽身,反以袖作为兵器,正面迎向宋蘅的进攻。

通天教主神功已经修炼至六重,至于武学招式是取各门派之长,集各家义理之大成,一招、一式都是精妙绝伦,毋怪当年五魁联合也难以攻下他,一是连玦内功大成,二是他招式路数糅杂各派武功精髓,这才能够战无敌手。

反观宋蘅,他与连玦在求武之路上,有惊人的相似之处。同是天赋过人,他出身大内,自幼便练得最纯正的心法内功,拜在岳千峰门下之前,便是只有十岁稚龄,武功也已经小有所成。他虽与岳千峰师徒貌合神离,岳千峰仍是亲手传他云心剑法,宋蘅向来聪慧至极,便是没有师父多加引导,自己摸索出本门剑法的精妙,甚至领悟出连岳千峰自己都悟不到的精要所在。

他二人并非第一次交手,当年初见在太乙山下就已斗得你死我活,后来几次再战皆是匆匆收场,胜负不分。这一次,虽他两人都并非处于巅峰之期,却已经是惊天动地,便看他双双斗得极快,转眼就已过不下千招,所战之处无不是气流汹涌,没有半点旁人插手的余地。论战,先前便说他二人之前就交过几次手,宋蘅亦曾亲口承认连玦的武功在他之上,可眼下来看,宋蘅以剑接招,招招不曾落空,隐隐有平分秋色之势,原来是他过去与连玦交手时,便暗中记住这些招法,这么多年下来,他所练的每一招每一式,就是为了击破这看似无敌的功法。

连玦何尝不知宋蘅已看穿自己的破绽,赞赏之余,亦觉可惜。他欣赏宋蘅是天下难得的奇才,至于可惜的地方,自然是因为这样的人,不可再留!——眼神不觉一狠,掌中集劲,趁隙朝对方的要害擎杀而去。宋蘅感知杀意,忽来一招以退为进,亦也朝他出剑,两股内力在空中相冲,蓦地震起身后的波涛水花。

随后二人各自飞开五丈外,江水淅淅沥沥落下,稀稀落落洒下的水浸湿衣裾,周围杀声一片,两人隔空对望。连玦抬起掌心,看见那一道狰狞的血痕,静默收拢于袖中,沉道:“好剑。好本事。”

通天教主向来自负至极,旁人极难得到他的认可。如今,他能说出这么一句话,说明宋蘅在剑道上已经是登峰造极,甚至是超他之上。再看宋蘅,因为方才那一战,他气血激流,原是过份苍白的脸上泛着不自然的血色,双唇比原先更为殷红,细看之下,才知是受了内伤吐血所致。

连玦心知宋蘅已受了内伤,恐是难再与他来一战,却见宋蘅手中执剑,仍有战意,不由受他眼底的执拗所动,鬼使神差地来了一句:“你要的,究竟是人,还是《云心诀》?”

宋蘅含着满嘴的血,道:“秘籍我要得……人,我也要得!”如此看来,他二人今日,必要有一死。

而此时两方于水上乱战,各大门派弟子众多,实力却是良莠不齐,而因各存私心,不肯甘心听从一人,便乱杀一气,渐渐是敌我不分,到后来就演变成了一场血腥的江湖乱斗。

眼看局势已乱,道是小侯爷先前所言半点不差,衙门水军督师看准时机传令下去,撤下铁箭,改以火攻。

“看哪!”忽闻人声惊呼,他们抬头一看,带火的箭矢便铺天盖地投射而来。箭头涂满油脂的火箭掷于船帆上,而此时风势越来越大,零星之火转眼就成了气候,熊熊燃烧起来。

浓浓黑烟冒出,不多时就有人纷纷弃船跃江。连玦见场面将要失控,下手愈快愈狠,势要速速取下宋蘅人命,重新掌握大局。却在这关键时候,他斜眼见到另一头船身着火,脸色登时微变。宋蘅虽身在战局,却是观察入微,马上便猜到那一艘船上必有连玦视为极重的东西,立即收招不再恋战!

连玦看他倏然抽身,自是看穿他的意图,想追在后头杀去,忽然听见一声:“教主!”他循声一瞪,便看那一头桅杆染成一根狰狞的火柱,在狂风中摇摇欲坠,眼看便要倾倒而下,那底下叫他的人,正是随侍多年的手下丹樨。

连玦唯有先弃下这一厢,在火柱倒塌而下之际赶到,一鼓作气捞救了教众数人。

“教主,您真来救我了……!”丹樨环住教主的脖子,神情原本是感动之至,却看他眼神一暗,连玦一觉不对,飞速将人用力推开。可他身法再快,也防不住近身之人。连玦将扎在脖子上的针一拔出,便看针头已然发黑。

连玦扔了针,不知是不是怒极,寒笑几声道:“没想到,你留了这一手,不枉爷栽培你。”

丹樨想是也没想到连玦真能中计,脸上也有些不信,连退了至三尺之外,遂想到自己谋划得如此成功,脸上便藏不住得意,再听到连玦所言,啐了一声大笑道:“你栽培我?——呸!连玦,你待我如何,你心知肚明,我之予你,和一条狗又有什么分别!”他红着眼,厉声道,“我为你做牛做马、被你作践了多少年,却还不如一个婢女,帮你倒水洗脚,尚得你亲自指点一招半式,我鞠躬尽瘁、呕心沥血,你不过一句‘天分如此’就将我给打发了去。”

连玦静听他所说之话,未有任何动作,想是在竭力压制体内的毒性。丹樨连连低笑,神色已近癫狂:“教主,你说过,在教中想出人头地,那就得各凭本事。我今日若除了你,拿到《云心诀》,就算练不成神功,我亦可稳坐教主之位。”

连玦听到这儿,嘴角嘲讽地一扬,仿佛是在笑他痴心妄想。

“我就是痴心妄想又如何,你一个将死之人,又比我好到哪去。”他道,“教主,你大可放心,我这就去杀了你的心尖儿,让你在地下有个伴儿,便当是丹樨孝敬你最后一回。”

连玦倏地一瞠目,一字一字道:“你敢!”

丹樨在连玦身边伺候,怎不知教主的功力恢复得如何。他早知各派会在今日动手,见宋蘅亲自杀来,便暗中大喜,道是老天也助他一臂之力。眼看他二人皆耗损得差不多,这才胆敢冒险造反,想要借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他唤来手下之人,那些人围着连玦,教主尽管中毒,可毕竟素来积威甚重,这些教众自是不敢轻易近身。

丹樨道:“他已经中了毒,你们不用怕他。谁取他人头,等我做了教主,谁就是本座的护法!”说罢,便拿起佩刀,冲出火海,杀向岳青所在的船舸。

第22章

大师兄 (二十六)上

江面上,数方人马拼杀,不时有人落水坠江,衙门水师改以火攻之后,战况更是混乱激烈,无疑是敌我皆杀,将人命视同草芥。

不说敌人,各派弟子中也有人暗惊宋蘅心计之歹毒,为了独吞秘籍而不择手段,见他奔向船舸,一些武林同道忍无可忍,半路截杀而出:“宋蘅,你敢诳我师门上下全来这里送死!今天我就连同魔教在内,将你这朝廷的走狗一并除了,为武林除害!”

那些人摆出阵势,欲将他给强硬拦下。宋蘅只严厉呵斥一声:“滚!”后面就一句废话不多,毫不留情用剑砍杀拦路之人。他这一股狠劲,俨然是人挡杀人,佛挡杀佛。

所谓江湖就是如此,既有侠肝义胆,也充斥着尔虞我诈,身边之人皆可信,亦皆不可信,今日便算是任人鱼肉,明天也可做握刀之人——

局势急转直下,再无规矩可言,通天教主原先所待的船舸自是不能幸免。

这艘船上看似与其他的无异,实则布防更为严格,守船的无不是教主门下亲信,便是敌众我寡,仍然坚持到了现在。便看在这船上,既有武林人士,也有宁侯府养的府兵,而同他们厮杀的,竟也有几个粉装女子。莫要小瞧了女人,且看她们当中一人手持软鞭,一挑一刺,转眼就撂翻数人,身手丝毫不逊其他江湖高手。她腾地听见楼上一声:“月桃姐姐,走水了!”

月桃连忙一看,另一头确是有浓烟升起,遂想到教主所托,不得不狂杀一通,猛攻之下,难免9不上自己,转眼身上便落了两三处伤。好在这一时候,另有一人持刀加入战局之中。那些魔教教众看清来人,个个脸上一喜:“是丹部主!”

只是,这些人还没高兴多久,就看那美人阴笑一声,反手便朝自己人袭了过来。这几人不知丹樨已经造反,被反杀得措手不及,死时仍是一脸惊愕之貌,不得瞑目。

月桃见状,当下就猜到教主此番是凶多吉少,抬头朝那守门的婢子道:“快!速速带护法逃出去!”交代好了此事,就红着眼愤然杀向敌人。

那小婢子得了令,飞快地跑回楼里。屋里的床榻上卧着一人,婢子着急地一进来,先踢翻了香炉,到了床边,两指点在男人身上三处穴位。不到片刻,人就慢慢睁开眼,婢子忙将他给扶了起来:“这里走,快——”

她这才一拉起岳青的胳膊,这本来痴痴傻傻的一个人,眼神骤然变得清明。他迅速施手,一连点中她几个穴道。

“你—……”这婢子只来得及叫了这一声,除了能眨眼皮之外,便动弹不得。

岳青将那姑娘拦腰一抱,安放在床上。

“一刻之后,姑娘便可自行冲破穴道。”想是许久不开口,他的嗓子撕裂一般地沙哑。

去前,他只留了一句话:“后会无期。保重。”

廊上到处插满了箭矢,至于楼外,那更是刀光血影、血肉横飞。这些纷乱,仿佛同他无关。

男人一步步地走在这条廊上,他的背影有些佝偻,脚步略浮,脸庞瘦削得仿佛只剩下骨头,眼神却如深水一样,看似无物,却又藏着什么力量。

他的眼神,就同那些亡命之徒的一样,已然是破釜沉舟,再也没有回头路可走。

甲板上,月桃身负几处刀伤,她以一人敌对方五人之多,拼杀到现在,已经走到了绝境。就看她背负一掌,吐血时鞭子脱手,丹樨趁此夺走她的武器,看了一眼,幽幽道:“这可是难得的好东西,当初,明明是我先看上的,教主却把它赏给了你。今天,让你死在这鞭子上,也算不冤枉!”

鞭子一挥,圈住了月桃的脖子。她两手抓住软鞭,咬牙强扯不开,要被活活勒死之际,忽然又来了一个变数。白衣剑客一剑擎来,宝剑直接劈断了鞭子。

剑身微微震荡,来者身上的白衣血痕斑驳,显是一路踩着尸山血海过来。

丹樨见是宋蘅赶来,脸色不由得一变,当下极快地审度一眼形势,便冲手下之人喝道:“他受了内伤,你们给我拖住他!”遂想先行一步,去抓住楼里的人。来人又岂会容他轻易得逞,提气一纵身,眨眼已来到丹樨近处。

这魔教妖人也不是个绣花枕头,他接了宋蘅十几招,旋身退回甲板上,神情乖戾地冲前头道:“好、好……你这么找死,那我先除了你,再拿心诀也不迟!”

宋蘅一句话也不应,显然心已不在此,之所以出手,也为了速战速决。尽管心想如此,宋蘅先前已负有内伤,再一路杀下来,已经耗损不小。他的剑再怎么厉害,自身也依然是凡胎肉躯,只看他握剑柄的手就知道,鲜血从他的掌心淌落,将剑穗都染成了血黑色。丹樨便是在暗中盘算着这一点,自己不挺身杀在阵前,反是派手下的人上前去送命,便是等待时机,反手一拈,原来手里暗藏着三发毒针。

向来是明枪易挡,暗箭难防。眼看宋蘅连杀四人,旁边另有一人冲过来,宋蘅反身一剑,直接穿膛而过,这死人身子一歪,他方要抽剑而出,后背有一刹那的破绽。就是掐在这时候,那魔教妖人一动,三枚银针齐发,另一柄长剑横空破来,硬是将毒针给强挡下来,剑身陡地断裂成几截,铁片四散,射向那阴毒之人。

惨叫出一声后,丹樨后退了退。他的胸前插着一截断剑,慢慢地有血洇出。他抬眼看了看眼前的人,先是不信,接着便满脸不甘,随后笑不是笑,哭不是哭地喃喃说:“原来……你才是,那个最毒之人。”

岳青立于寒风中,头发被吹得凌乱,身上也只着一件单衣,看着极是单薄苍白。他的神情很是淡漠,像是置生死于度外,无论是别人,还是他自己。

丹樨徒手抓住胸前的断剑,咬牙一狠,将它血淋淋地拔出一扔,转身跳入冰冷的江水,逃遁而去。

“岳青!”不知过了有多久,一声呼唤响起,愣是穿过这一片喧杂混乱,传入男人的耳里。

岳青转回身,微浊的眼静静地一望——宋蘅站在那一头,身后是一片血光与浓烟。那身素白衣裳沾满血污,精致的玉颜溅有几道红痕,看似冷若冰霜,眼底却有一团黑火,恨不得将二人都燃烧殆尽。

一别数月,恍若经年。

须臾,男人开了开口:“师父之死,可同你有关?”闻言,宋蘅冷冷一哂,嘶声嘲讽道:“师父?你配这么叫么?”

瞧他这一反应,岳青脸色未变,目光却是一缓,好似心里最沉重的地方卸了下来,喃了喃道:“不是你做的,那就好。”

岳青虽不知道宋蘅心中所思,却熟悉他的为人秉性,若真是宋蘅所做,他断然不会不认。宋蘅见他这般惺惺作态,蓦地一执剑,剑刃直指着男人。

“——问好了?”他说,“那换我问你。”便听他质问道:“你即是魔教中人,究竟埋伏有多少年?”

“武林多年来盘算除去通天神教,间中几次消息走漏,致使兵马无辜折损,几次惨败,可是因你暗中捣鬼?”

“当日魔教攻山,可又是你的手笔?”

一句句问下来,岳青却半个字不说,脸色更是淡漠,毫无波澜。

“好……你只需告诉我一件事。”问到后来,宋蘅咬了咬牙,泣血般一字字道:“杭州之行,你我纠葛——可是,你故意设下的局?”

男人的眼中似有闪烁,他只静默地看向前方——宋蘅眼神越发凌厉凶狠,两肩轻颤,胸口似有血气往上冲,几次被他硬生生强咽而下。他的表情虽然狰狞,两眼却红成一片,似有万般怨恨和委屈。这令岳青陡然想起来,眼前之人再如何老谋深算,终是少年。

他望着这样的他,莫名回想起来,从宋蘅拜入门派的那一天,一直到他两人发生争执,他狠狠掌掴了他,两人形同陌路。点点滴滴,如数记着。再打量他后,岳青不由轻喃喃道:“又长高了……”

听到这一声呢喃,青年脸上一动,就是这样,让岳青再一回钻了空子。他用残剑挡开宋蘅的剑,趁着他恍惚之时,将人一掌打退几步。

宋蘅按着肩头,岳青那一掌虽未施出半点力,对他却犹如有千斤之重,差点连剑都拿不稳。他的脸色瞬息万变,想是知道自己又再次被那个男人所欺,登时新仇旧恨叠加,终于起了杀心,遂怒吼一声追杀而去。

二人跃至顶楼,这便缠斗而上。他人皆知重阳派岳青武功平平,在江湖上打滚了这么多年,连一个名堂都没混出来,就算他是魔教奸细,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是宋蘅的对手。然而,眼下他手握残剑,去挡宋蘅的剑招,虽是勉勉强强,却并非全是江湖上所传言的那般——便是宋蘅自己也察觉到了不对,岳青的剑招空乏无力,筋脉乱走,似乎曾受过极大的损伤,然而,他却可硬接下自己的剑,如此迥异,当下疾声问:“你练了什么!”

岳青光是抵挡宋蘅的剑势,已经用上了十成力。他心脉有亏,最多不过再撑他个百招——这一回大概是老天也帮他,船尾的火势逐渐蔓延至船楼,整艘船陷入一片火海。猛烈的火势之中,这两人被迫一分开,宋蘅一怔,想要追上去,着火的船帆却倒塌而下。

岳青身子一晃,残剑滑落而下,迅速被火舌给吞没,桅杆接二连三倒了下来,似是已经无路可逃。

这时候,另有一人闯到这里来,抓住岳青的胳膊。浓烟中,他猛地一看清来人,赫然是四师弟木延舟。木延舟冲他道:“大师兄,走!”

最后,宋蘅只来得及见那一双声影从船楼一齐跃下,转眼没入寒江里。

江上的大火烧了足有数个时辰,最终只于残木浮尸。风中的血腥气,连有数日不散,吹到了江边的民宅。

这不起眼的宅院里,里外却守着十来人之多,看他们的模样,绝非善茬。

几匹马闯入宅院,童老从马背上下来,身后有人拖着一个麻袋跟上。到了屋里,便看一人盘坐于席上,如墨的长发任意披散,想是几日来未曾打理,下巴上生有须刺,至于身上穿的,仍是当日受袭时的那一身,除了有些残破,大体无碍。

“教主,属下护驾来迟,请教主责罚。”童老正要跪,草席上的人睁开眼皮,露出一双深邃的眼。他只问:“找到了?”那声音极沉。

童老命人将麻袋扔下,掀开来一看,是个已死之人。童老缓声道:“那些人全都招了,丹部主勾结上下意图谋反,回头却又被自己人给出卖。我们抓到他时,因怕受大刑之苦,就畏罪服毒而死。”

连玦瞥了那头一眼,脸上并未有半点波动。丹樨虽然谋反,教主却未曾大怒,想来也不觉奇怪,连玦做教主多载,这些事又岂会鲜见。

“各谋其路,也算死得其所。”连玦冷淡道,“念在他伺候爷多年,葬了罢。”

话是如此,之所以不怨不恨,不过是因为不曾将人放在心上过。这一个道理,有不少人知道,却也有的人,活到现在才明白。

此时,又有人带了个人进来——来者是一婢女,想是知道要来见教主,被人拾掇干净了才送过来。

她走进来一跪,双手合地拜道:“教、教主万安。”这小婢子正是当日船上,为数不多的幸存之人。

连玦让其他人出去,独留下她问话。这姑娘原先不过是三等小婢,不曾跟教主当面说过话,难免有些局促,断断续续道说当日发生何事,又说自己是如何逃出。

听她说完,连玦久久不言。半晌,突然听见一声轻笑。

男人低笑连连,不知是在笑岳青还活着,还是笑自己何其之蠢。末了,笑声渐止,只听他自喃喃道:“守愚藏拙,难以窥测……当真是说的一字不差。”

——他何尝没有怀疑过。

说来说去,不过是私心作祟,以为岳青成了傻子,他们先前彼此的亏欠,就可以一笔勾销,当日从那人嘴里所出的“后悔”二字,也可以当没有发生过。原来,不是岳青骗了他,而是他自己骗了自己。

“他去前,可与你说了什么?”连玦到底不肯这么死心。

那婢女被教主这模样所惊,心道是不曾看他如此,莫名地害怕,最后快想破了脑袋,终于说:“他、他说……后、后……”

“说什么!”

婢女将头磕在地上,泫然欲泣道:“——后会无期,保重。”

大师兄 (二十六)下

寒夜,破庙里,盆里烧着柴火,那躺着的人总算睁开了眼。

庙里的另一人还未发现他已经醒了过来,他静静看着那一头,一只手往火盆里添了几个柴。

晦暗的火光中,隐隐可见那人的手腕上有几道旧伤,疤痕透着黑紫,颇是狰狞。

一听到动静,木延舟便往这头一看:“大师兄?”他扔了柴薪,快步走过来将人给扶起。

岳青昏过去足足两天两夜,两唇干裂,滴水未进。木延舟取下腰间的水囊,打开后凑到他的嘴边:“先喝点水。”那个人却未接过,一双眼静静地看着木延舟,瞧得发直了似的。

“大师兄,”木延舟试探地唤了又唤,语气刻意放轻道,“你可还认得出,我是谁?”

二人目光相对一阵,见男人动也不动,木延舟心猜他是遭逢剧变,不信自己也不怪,便仰头先欲在他眼前喝一口水。这时,岳青已伸手过去,将水袋一把夺过来。他顾不上拿没拿得稳,就囫囵地往嘴里灌,溢出的水浇湿了衣服,直到把自己给呛住了,这才停下来连连咳嗽。

这样把自己折腾了一番后,他背靠着墙,闭着双眼,气色是说不出的难看。

木延舟摸出两块大饼,放在他伸手可及的地方:“你昏了两天,还不知道外边乱成什么样子。”木延舟又再站起来,回到火盆前一坐,“现在不止是道上的人,连朝廷都牵扯了进来。现在在外头,都是要你性命的人,我也是迫不得已,才将你藏在这。”

静了半晌,便看那男人动了动,他拿了块干硬的大饼,低头咬了起来。木延舟打开一个酒壶,自己先喝了几口,就把酒推给了他:“暖暖身子。”

吃了饼,喝了酒,这才渐渐有了一点活人的样子。

木延舟有一句、没一句地道:“你走的那天,师父也没了。师伯师叔们为了争夺掌门印大打出手,到头来是三师兄当上了掌门。后来,老五跟着二哥下山去了,听说投奔了独孤盟。”

“说起来,咱们七个兄弟,除了宋蘅,打小就在一块儿。”他灌了一大口酒,出神地看着火堆,说:“这一次,是真散了。”

“老四。”木延舟话声一止,朝那头的人看了去。

“师父葬在了哪?”男人的嗓子极哑,声音听起来似有一股倦意,脸上却淡漠如白水。

木延舟静了一静,才道:“后山。历代掌门墓葬之地。”

岳青望着前边跳跃的火星子,神色漠然。此后一整夜,二人之间再也无话。

师兄弟二人在庙里又藏了一天。这一夜,他二人就先商量了一番,没曾想,岳青竟打算回去重阳山上。

火光下,木延舟放下酒壶。岳青用柴拨弄着火盆儿,他看向木延舟,陡地出声问:“你去不去?”

木延舟也在打量着他——男人那一双眸子黑黢黢的,一眼望不到底,和以前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同了。到底是他变了个人,还是他……本来就是这个样子。

“去。”他一仰头,将酒一饮而尽,“为什么不去?”

天还未亮,两人便起了,乔装以后就去最近的镇上买了两匹快马,备齐干粮,这便动身上路。

这一路上,不断遇到了谁,这些人开口闭口,全是在说正邪两派混战之事。当日,魔教和武林正道厮杀,连朝廷命官都牵扯了进去,结果到头来,还是没有抓到他们想要抓的人。

“听说,重阳派的那个孽障死了。”

有人嗤之以鼻:“谁说的,人要是真没了,那些官兵又在到处查什么?”

官道上,不时有衙门的人骑马疾驰而过,此外还有不少江湖客来回奔忙,隐隐约约,似要变天。

“现在,不止是白道上,连魔教的人都在打听他的下落。”另有人突发奇想道,“那岳青真有这么大的本事,难不成那什么秘籍真是在他手里——诶,你们说,有没有可能,是被人给诬陷的?”

众说纷纭,传得多了,真亦可作假,假亦可变真。如今,真相是什么,已经不再重要。

他二人掩人耳目,路上未曾耽搁片刻,快马加鞭不出七天,就到了重阳山山脚下。一道儿走来,木延舟未曾问过他大师兄与通天神教的关系,岳青也没曾开口问他为何将自己救下,究竟意图为何。师兄弟心照不宣,一路下来倒也难得地相安无事。

上山之前,岳青先去了山下的镇子。待他买齐了东西出来,木延舟头一探:“买了什么?”——枇杷、卤水,还有猪头肉,都是岳千峰爱吃的东西。

木延舟面上哂笑,露出两颗虎牙。几个师兄弟里,若说宋蘅长得如珠似玉,那这老四就是第二风流俊俏。门派里的那些丫头小婢,还找不到谁没被他给招惹过的。

两人一步步沿着山路上去,渐渐到了高处。他们并未去到门派里,而是刻意避开门内弟子活动之地,到了山腰就折到另一条山道,去往后山掌门群墓。

时值三月末,山上却如隆冬。厚雪埋山,放眼望去,满目苍白,一片荒凉。

重阳派传承四百年,此地坟头零零落落,细数下来也有十几个。岳青朝南面行走数丈,便看见一座新坟。他蹲下身,冻僵的手掌慢慢地擦去墓碑上的积雪,这才看清石碑上刻着的寥寥几字——尊师岳千峰之墓。

他睁眼看着墓碑,久久不眨眼皮。突然,两膝一屈,在雪地跪下来。他重重连叩了三次头,匍匐于雪里良久,这才缓缓爬了起来。开口时,他嘴里吐着雾气:“师父,我来了。”

尔后,男人收敛神色,佝偻着身,将祭物一一在墓前摆好。他打开酒封,将烈酒倾倒于坟前。最后,酒罐掷在地上,一声轻响。自古出殡,长子为父打幡摔罐,不管岳千峰当没当他是至亲之人,他对他,依旧是恩重如山。

岳千峰一生阅人无数,虽然也看走过眼,却没在这捡来的养子身上算计错过,岳青未尝不知道这一点。有的人欺师灭祖,却也有人重情重义,同是一碗水,却可以养出百种人。

木延舟看着他站起来,刚唤一声“大师兄”,岳青蓦地回身,五指箕张,登时向他偷袭而去。木延舟早有预感,侧身避开袭击,两人各退几丈之外,气氛由凄凉转为肃杀。

第23章

大师兄 (二十七)上

寒风凛冽,吹过的时候,如刀子割在脸庞上。男人当风而立,他身着一袭单薄的粗布,衣袂被风吹得烈烈作响。

木延舟突然受他一击,脸色蓦然转阴,嘴角一撇:“大师兄,这可是在师父和历代掌门面前,你莫不是是想让他们在九泉之下,都不得安宁么?”他刻意将那“大师兄”仨字说得极重。

却看,他嘴里的大师兄一脸冷漠,冻红的手掌摸向腰间,拔出一剑,霎时锋芒毕露。

近二十年来,木延舟早就看多了眼前这人老实隐忍、谨小慎微的模样,这还是他头一次感受到,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浓浓杀意。

“木延舟。”男人的嗓子极是沙哑,落雪轻飘,他一字字道,“你欺师灭祖,勾结外敌。今日,我就为师父清理门户。”

他身影一晃,即刻杀向对方。

木延舟立时拔出佩剑挡住杀招,二人争锋相对,一口气喂了几十招,这一对师兄弟同出一门,对彼此的剑招知根知底,此时拼杀,端看谁的内功练到了家罢了。

“欺师灭祖,勾结外敌?”木延舟退了退两步,冷冰冰道:“——岳青,这八个字,我原样奉还给你!”长剑一刺,岳青旋身避开要害,反手再擎之,转眼一瞬间,杀招频出,剑剑直指对方命门。

片刻对招下来,木延舟的脸色越发难看——他的剑法决不算弱,甚至可称得“高手”二字,纵然及不上宋蘅这等顶尖剑客,可要和岳青相比,定是远胜不止一筹。再者,先前岳青昏迷之际,木延舟便趁机探过他的脉搏,自是知道这人曾受过极重的内伤,换句话说,他早就已经废了。

木延舟正是觉得岳青再如何狡诈精明,一个废了武功的人又有何惧,于是这才答应与他一路同行,放他回重阳山,便当是尽了当年年少的一份兄弟情谊。谁想到,岳青竟是朽木逢春,不经意之间,内功之精进,当算是一日千里!

二人过招极快,剑刃斩过寒风,一声刺耳的撕裂之声。两人一齐后退几尺。落雪轻飘,岳青缓缓抬起手,擦去嘴角的血迹,放下时,手掌还在轻颤。

木延舟看似并无受伤,只左臂一片清凉,露出腕上的旧伤——那些痕迹犹如狼爪抓过一样,余毒渗透肌理,深入骨髓。

“五毒门,阴毒爪。”男人嘶哑道,“我年少随师父走遍大江南北,曾经在一些死人身上见过同样的伤痕。五毒门弟子擅长使毒,就连指间亦藏有毒物。被阴毒爪所伤,痕迹一世不消,凡五毒门弟子见之,必为同门报仇。”

——数月前,那惨死的女人被几个粗使抬出后门。

他们奉大师兄之命,给这女人买了一口薄棺,下葬之前,先放在山下的一处义庄。这些下人前脚刚走,后头就有个人无声走进来。来人模样方正,一看便是面善之人,此人可不正是重阳派的大弟子岳青。

他推开棺盖,拿出备好的绢布,在死者黑紫的五指上仔细一抹擦。绢布上擦了验毒的银粉,他将它摊开一看,已然发黑。

“翡翠原是五毒门的女弟子,后来效忠宁侯府,奉命入了门派。”他语意平静,“是你指使她盗走秘籍,又杀了她灭口。”

“大师兄好眼力。”木延舟听到此,那双桃花眼一勾,看似多情,实则催命。他知道形迹败露,便索性认了下来,冷笑一声道:“是那个女人太蠢,我说什么她信什么,但是她太没用,被你和岳千峰给摆了一道,费尽力气就盗了一本假秘籍出来,枉费了我一场苦心布局,就这么让她死了,也算便宜了她!”

话音一落,他倏地朝岳青发难,两人斗了不下十招,男人眼神一厉,语气严厉道:“阁下既然不善使剑,何必侮辱了本派传给你的剑!”

木延舟脸色微变,之后便一抽身。他飞身一跃,弃了手中的剑,从背上背着的行囊中抽出一把弯刀。这一把刀,便是当初岳青和宋蘅由杭州带回、交予门派代为保管的凶器。翡翠盗走假秘籍的当日,这把刀也跟着失窃,联想下来,想必她就是死在这柄蛮人的刀器之下。

“你们汉人的刀剑,用起来太不称手。”他比划手里的刀刃,看来是使得得心应手,“中原的人不识货,搁在你们手里,不如让我使它。”

自前朝国门大开,不少外族人踏入中原,胡商娶汉人为妻,或是胡姬被买去做妾,生下来的子嗣,有些长得同汉人无异。如果不是木延舟亲口承认,旁人如何看得穿他到底是哪家的人。

岳青冷冷看着他,仿佛对他究竟什么身份并不关心,只问一句:“师父可是你所害?”

木延舟是料定他活不过今天,反问道:“你千里迢迢回到重阳山,不就是想在岳千峰的坟前,为他报仇么?”他嗤笑一声,“如果他老老实实把秘籍交出来,看在多年的师徒情分上,我也不是不能留他一命。可惜,老东西死前硬气了一回,先一步自决。本来以为是前功尽弃,谁知是柳暗花明又一村,要不是看见你跟宋蘅一战,我也没想到,他真把功夫传给了你。”

木延舟道:“那老东西早就知道保不住独门武功,就和你串通出了一场秘籍失窃的好戏,想借此骗过朝廷,由着他人争夺。你当真以为他想传你武功?岳千峰心眼狭窄,为人多疑,你越是没用,他就越是信你,他不就是看在你一辈子都练不成功夫,才会把秘籍传给你。可笑啊可笑……!岳千峰直到死,都不知道你有这么大的本事,莫说他了,我也没看出来。”他神态逐渐轻佻,淫邪道,“不止雌伏在那魔头的身下,宋蘅眼界之高,竟也与你……”

当日,岳青醉酒时,是歇在木延舟的屋里,之后就同宋蘅起了争执。即便是不留痕迹,木延舟回到屋中,岂察觉不出什么异状。

话止于此。下一刻,岳青就执剑杀来,他自听见木延舟亲口承认逼死了岳千峰,胸中顿然升起怒火,几乎烧透胸膛。木延舟后头说的什么废话,他听也没听一句进去,此时长身而起,只想直接取他的命,为师父报一箭之仇!

木延舟见他面色狰狞地欺近身来,忙一斜身,再以刀还击。几招看下来,就可知道,木延舟之所以剑法练得不出彩,是因为他擅长的是刀。

当初他杀翡翠,只用了两招,宋蘅曾断言,用刀之人必是使惯了蛮夷的刀法,换言之,木延舟练刀已至少十年以上。木延舟是十一二岁时拜的师,这枚暗棋埋得太深,当中盘根错节,已非单纯的江湖斗争,在他身后,恐是另有其他势力做靠山。

木延舟使刀比起他使剑,强上不止一倍,眼下拿对了兵器,自然而然超岳青之上。练功并非一蹴而就,加之岳青旧伤未愈,原先本就算不得占上风,不过是在苦苦强撑罢了。

两人杀了片刻,眼看岳青渐渐落了下风,身上落了几处刀伤,血从衣服渗出,染红了视线。忽闻远处传来一阵哨声,木延舟朝远处一看,惊见黄昏天际有狼烟升起,暗道不妙!

这一时分神,利剑破招刺来,木延舟闪避不及,虽避开要害,腰腹仍受一击。他连退几步,摸到了滚热的血,两眼一红,顿而举刀劈砍而来。岳青连连败退,终是落得剑断的窘途,刀划过腿骨,他“唔”地一声,终于倒下。

抢在木延舟下手之前,一柄拂尘杀出,挡住了他的刀:“你如果这时候杀了他,我们就功亏一篑了,拿不到《云心诀》,你如何跟三王爷交代!”

木延舟这才暂时收了兵器,来人也收起拂尘,就看他留着一撇羊须,身上虽穿着道士的衣服,眉眼却刻薄锐利,不似好人。原来此人便是一年前带着弟子攻山、伤了岳千峰的妖道——钟离山。

钟离山道号一眉,本来是重阳派的大弟子,后来被岳千峰夺了掌门之位,心存怨恨,转拜在玄真派门下,谁知道他入了道观以后,依旧心术不正,如今竟还跟外族勾结,图谋门派的独门武功。

当日,妖道带着两个徒弟和一帮异族人杀上山,重伤岳千峰,想来一开始就只是一个局,为的是扰乱人心,替木延舟制造时机,里应外合,夺取秘籍。

木延舟服下三颗金疮药,手摁住腰腹上的伤,支着气咬牙问他道:“狼烟烧起,你不在外头防敌,来这做什么?”

一眉道人一甩拂尘,冷哼道:“你以为那魔头是好对付的,更不用说还有姓宋的那个小狼崽子,我要是再不来,还不知道你要磨蹭到何时!”他随之寒笑数声,“怎么,难道你是打算拖延时间,由着我们几个人杀得你死我亡,坐等渔翁之利?”

“师伯说笑了,我怎么算计得过你。”木延舟被他一语揭穿,亦不慌乱。原来他带着岳青跋涉千里,不是念在他们二十年的兄弟情分,而是在同这个妖道暗中斡旋。

喧嚣声自另一山头远远传来,是有人带兵围山。一眉道人暗忖其实是木延舟故意将追兵引来,企图伺机除了自己,或是趁乱独吞秘籍,真真是好毒辣的心计!

妖道虽猜到自己恐是中了木延舟的计,却深知事态严急,自己两个徒弟的命还押在外头,便不急着现在就收拾他。就看那妖道走过来屈下身,用力捏住岳青的肩骨:“快说!秘籍在哪!”

男人腾地一痛,面目扭曲,可饶是那妖道几乎捏碎他的骨头,他仍是一言不发,更不用提说出秘籍在何处。

木延舟幽幽道:“别白费力气了,他要是忍不住皮肉之痛,秘籍早就落在他人的手中。”他语气森森,“岳千峰既然猜到会有这一天,肯定早就把秘籍给毁了。这天下间,除了已死之人,只剩他一个看过那秘籍到底什么模样。”

一眉道人听出他话中之意,当下便撕下衣袂,扔在岳青跟前,欲迫他将《云心诀》的内容默写出来。却看木延舟也走过来,冲那妖道说:“他交给我,我自有办法,让他老老实实全交代出来。”

妖道纵不肯再信他,到了眼下这个田地,也只能由着木延舟再试一试。

木延舟在岳青的跟前俯下,从衣襟里拿出一物。夕阳下,光芒闪了一闪。岳青睁了睁眼,看清那东西,竟是女人戴的耳坠。他的眼神一清,失声唤了唤:“……师妹?”

岳千峰有一独女岳莺莺,去年刚嫁到了一门富贵门户。岳青猛地一挣:“师妹……她在何处!”

“自然是常州提督府里,安安分分地做她的二少奶奶。”木延舟冷冷道,“至于明天还能不能,端看你这个大师兄如何取舍了。”

言下之意,如果他今日拿不到《云心诀》,明日他必去杀了岳莺莺泄愤。

岳青十指紧握成拳,布满血丝的两眼直直看着前头。木延舟将那耳坠轻轻放在他沾满血迹的手里,帮他慢慢合上:“大师兄,你好好想想,是死去的人的话重要,还是活着的人要紧。”

大师兄 (二十七)中

重阳派今日有大变。

说来也是在今天,武林各个门派遣弟子齐上重阳山。那日江上一战,众人未擒获岳青,秘籍仍不知下落,逐渐有人传言,此乃宋蘅借秘籍为引,想坑杀他们,好向皇帝邀功。这些人便相约来到山上,欲向宋蘅讨要说法。

便是在此时,木延舟在山中布下埋伏。此人效忠的实是金国三王爷,他手下得了一支三王爷的精兵,故让暗桩怂恿各派,群英聚集于重阳山,他就可趁着这时候一举挫杀中原江湖势力,为来日打下汉人江山而铺路。

宋蘅自那日败后,并未回去京中向官家请罪,反是折回重阳山坐镇,独命手下可信之人四处搜查岳青的下落,但凡有任何蛛丝马迹,都不可放过。只道这对师兄弟虽是性情迥然不同,不觉之中,却又知彼此甚深,便是不知这预感缘何而至,宋蘅也笃定那个人必有一日会回到门派里。

后堂,此地是门中弟子闭关所用,一人已在此间待有数日。墙上痕迹斑驳,似有人泄愤时挥剑所砍。

浮尘渺渺,一个青年闭眼盘坐,锐利的长剑横在地上,那柄镶有七星的宝鞘也已经物归原主。自此,剑不再入鞘,锋芒灼眼,犯者皆杀。

室内严寒,他却出了一头虚汗,虽在闭目蓄精养气,亦可察觉他眉宇间暗藏戾气,这征兆先前就有,但自从那一日在船上见了岳青,恶症不减反还加重,滔天恨意填胸,几乎成了心魔。

嘈杂的人声隐隐约约从前边传来,各派掌门弟子正在前头要人。重阳派现任掌门张岱茂在前头应付众多同道,颇是狼狈。他这掌门之位是有宁侯府做保,这才能坐得住,如今还没呈足威风就陷于夹缝之中,却又不能怪上旁人,只能暗自叫苦。只不过,这苦头,怕是也要吃到尽头了——

忽地,蹄声大作,有弟子出去一看,惊见有武士由南北两面围剿而来。前堂多人听见惨呼声,就知来者不善,当下,群侠拿出兵器,直杀而出。中原武林门派林立,高人辈出,岂是塞外蛮夷可比,然而,这帮死士分作弩、枪等兵阵,显然是特意训练的精锐,绝非一般杂庸,加之人数众多,此时突然攻来,将这帮江湖人杀得措手不及。

在这关键时刻,另见一人长跃而起。宋蘅长剑在手,几招之间,便有尖声叫起。他足尖一点地,冷眼速速扫过一圈——纵然知晓金人必定在武林中安插了眼线,没想到他们已经把手伸到自己的眼皮底下来,登时眼中有狠色闪烁,长啸一声,执剑一人冲入敌阵之中!

那些武士见状,非但不退,反是改变阵型,撇下他人包抄而来。寒芒掠过,血腥泼溅,一转眼就将那一身白衣泼染成了暗红色。乱杀之时,一声咆哮破空而出。

来人是一刀客,他手使的双刀,不知由何处纵来,蓦地朝宋蘅砍去。宋蘅以剑接住双刀,震得一退,顺势往后退出数丈,杀红的眼瞥一眼来人,即刻认出这刀客是那一日伙同妖道上山的其中一人,原来就是这些人勾结了金国,亲自将野狼放入了中原,眼中杀意更甚,当下寒声道:“你们的主子是谁,还有谁人是尔等之同党!”

“看刀——”那刀客二话不言,伙同金兵十数人,一齐挥刀呼叱地朝宋蘅攻来。

重阳派北面陷入混战,而在南门,另有一帮人与异族武士拼杀。这十几来人虽做江湖人士的打扮,所使的功夫却不似武林各家那般,反像是魔教的路数。而在他们的前头,有一人以一敌众,他手里只一把再寻常不过的长刀,却被他发挥得如同神器一样,只要出招,必夺人命。顷刻间,在他三丈之内,尸体愈来愈多,都是被他一招内所杀,可见此人武功之高,令人忌惮。

此时,有一个罗汉手持禅杖飞身而至,那人旋身闪避,这一杖擎在石砖上,地上顿时碎裂而开。那人戴着的斗笠一落,总算露出庐山真容来——那五官俊美华丽,霸气自成,竟是魔头连玦。

“少林金刚杖。”连玦默念了一句,随即冷笑一声,“和尚不在庙里念经,却和金人打交道。佛祖渡不了你,我来渡。”说罢,将金兵留给其他教众,一人去对付少林叛僧。他手中的刀势如雷霆万钧,掠过之时犹如雷雨大至,出招快得肉眼无法跟随。那罗汉东闪西躲,根本挡他不住,忽然“铿”地一声响起,他手里的金刚杖竟被一刀给震断。

如此一来,这叛僧便知他二人实力悬殊,亦不恋战。他翻身一起,飞纵而去,那轻功甚为了得。连玦又杀两个武士,这才追上去。

狼烟四起,此时的重阳派近乎沦陷,廊上尽是尸首,血流成河。张岱茂面色铁青,重阳派传承数百年,莫非真要亡于今日?——想到此,忽将生死置于度外,带着剩下的弟子死守抗敌。在这时候,其他的武林同道也只能与重阳派共同进退,靠着这数十人硬生生杀出了一条血路。

忽有一声惨呼,是宋蘅一剑挑瞎了那刀客的眼。刀客摇摇晃晃,满脸是血,心道自己今天是活不成了,嘶吼一声,猖狂地拿刀往前莽冲出去,终被宋蘅给一剑刺穿心口,当场送命。

“师弟!”罗汉追赶到来时,他的师弟已经气绝。和尚扶起刀客的尸体,哭喊着连叫“师弟啊”,眼神一狠,之后便扛抱起尸身,朝深山里狂奔而去。

乱中,宋蘅往房顶看去,一眼便认出了连玦。二人隔空一望,连玦显是意不在同他再战,衣袂一扬,直追那罗汉而去。宋蘅一向是聪明绝顶,看连玦出现得蹊跷,转念便想到:莫非,他是为了谁而来!——遂几招击退缠上来的乱兵,跟着提气紧追而去。

残阳似血,寒风渐甚,落雪成点,随着刺骨的冷风刮着身子。

划破的指尖在布上游走,以血充墨,书写到尽,那引得江湖纷乱、人人争破头的秘籍,也不过这区区一张布帛。

男人写完最后一个字,手掌已呈青灰色,指间的关节已经冻得僵硬,无知无觉。

木延舟将布帛夺去,血渍透过薄布,颇是狰狞。他不再看那半死不活的人一眼,回头将布帛捧过去,给那妖道过目:“师伯你看,这跟你当年所读的那半册,可是相呼应的?”

多年前,这妖道被自己的师弟设计陷害,失去了首徒之位。他心怀不甘,悄悄混入师父的书房,欲偷练功法,不想被人给发现,后来自是被逐出了门派。毋怪木延舟要与他人联手,原来是为了辨别秘籍的真假。

一眉道人等不及木延舟将布帛全部展开,只先略读数句话,就忍不住激动:“……确是真的!”紧接着仰天长笑,狂喜之下,微晃地朝一处走了走几步,突地向一坟头一啐,朝它骂骂咧咧,语无伦次,脸上明明是极其得意,眼角又有热泪滚出,看似疯疯癫癫。

待他一好,又转过来,要夺那秘籍来好生一观,木延舟却将身子侧开,让那妖道扑了个空。

一眉道人立时变脸,施手将拂尘往前一刺,这一对师伯师侄就这么轻易撕破脸皮。

“竖子,把秘籍交出来!”妖道盼着心诀到手,盼了他足足大半生,岂会容它在手里再溜走。木延舟知道这老头儿的厉害,早在此处布下埋伏,这时候连发三枚烟火,却迟迟不见援兵到来。一眉道人再一攻来,木延舟惊险一避,便看那妖道一甩拂尘,狰狞地阴阴笑道:“小杂种,你算计我,我又何尝不会算计你。你藏下的暗子,早就被我给杀了。”

闻言,木延舟心中恨道——到底是老狐狸,看来方才他和岳青恶斗之际,这老东西就先去杀了他的人,待他负伤后才再出来。于是,他拿起弯刀,作势要跟妖道拼死一战。

一眉道人一脸鄙夷:“不自量力!”他原来料想这金人生的杂种还有一些骨气,不料木延舟只是佯势杀来,打出几记不伦不类的阴招,趁隙五指一张,撒出粉末。妖道以为是毒,匆忙一退,没想又中了他的小计,这时候木延舟已经逃出五丈之外,他刚要追赶过去,脚下忽然传来震动。

却看不远之处,有火雷炸响,一眉道人即刻想起,他命徒弟在近处埋下火雷罐,如有追兵,就将人引去那里,就算不能将人炸死,也可牵制他人行动,伺机逃命。

火雷罐威力不小,震得这座山头一阵晃荡,厚厚的积雪扑簌簌滚了下来,掀起阵阵大雾。随即,就有刀剑声由那一头传来,妖道由白雾里一望——叛僧扛着刀客的尸首,一路被连玦宋蘅追杀,好容易撑到这里时,见没能炸死这二人,自己亦没了活路,就一掌擎向自己的天灵盖,七窍流血,倒地而亡。

一眉道人看见两个徒弟惨死之状,心下大恸——他这两个徒弟虽是半路拜的师父,可三人皆为亡命之徒,互相照拂至今,他已将两个徒弟当作亲儿一样。如今看到儿子皆死不瞑目,悲痛之下,他连秘籍都无心再追,而是狂喊地冲向连玦等二人。

大师兄 (二十七)下

白雾茫茫中,忽闻一声疯狂的长啸,一个白发披散的妖道从雾里杀出。

“你们两个逼死了我徒儿,我要你们偿命——!”这妖道眼白充满鲜血,目眦尽裂,如疯如癫,猜是短短几刻之内,经历了大喜大悲,已经彻底走火入魔。他先是朝宋蘅拍去一掌,眼见那雄浑的掌风向自己冲来,宋蘅后退避他数步之外,妖道一击未中,转而向连玦袭去。

这妖道的招数乱无章法,只跟个疯子一样出招,招招犀利狠辣,即不给敌人、也不给自己留一余地。想来,这妖道为了给两个惨死的徒儿报仇,已是弃自身性命于不顾。对连玦和宋蘅而言,这妖道原该是不难对付,只不过是因为他二人彼此之间互有怨仇,自然不可能联手抗敌,出手时难免受对方牵制,致使两人束手束脚,都没能完全施展开来。

木延舟遥遥看见那片白雾中的三人在厮杀,暗道是老天爷不绝他的路,《云心诀》既然已经到手,此刻不走又待何时!

这奸人手握秘籍,因着只顾逃跑,未曾留意后头,忽然听见一个破空声,锋芒至来,他惊险一避,耳朵就被人给削去了一个。

木延舟忙用手捂住伤处,滚热的血汩汩流下,由他的指间溢出。他猛地一看去:“……是你!”

岳青手里持握一把残剑,之前激战下来,他身负几处刀伤,衣物被血浸染得已经瞧不出原本的颜色。此下,他面色苍白如灰,看来不过是吊着一口残气,纵是如此,他仍是挡在木延舟的前路,糊着血的两眼死死地睁着,一步也不肯挪。

木延舟心知,今夜他若是真想带着秘籍走,那就得踩着岳青的尸首过去,便一拔刀。寒风大作,他满手是血,英俊的脸庞如同恶鬼,阴森森道:“你想死,我就成全你!”

这时,林中另三人斗得正烈。缠斗时,山岭之间不时有闷声传来,猜是方才那一阵炸响,导致山石松动,厚重的积雪带着泥石流接二连三坍塌,此地恐是不宜久留,连玦便朝宋蘅使去一个眼色——这两人虽为仇敌,但也还分得出轻重,暂且放下彼此的恩怨,打算先一齐除了这个妖道再说。

如此一来,二人攻势转猛,和起先大是不同。妖道死了徒弟,只顾浑杀一通,到此时内力已近耗竭,仍见那二人全须全尾,不伤半毫,心中恨极,而他二人眼下一起攻来,妖道节节败退,不过片刻,就分别中了他们一剑一掌。

妖道身上中伤,退了几步,扫了前方二人一眼,“桀桀”叠笑说:“二位顾着杀我,再不赶过去,秘籍就会永远落入他人手里!”此话一出,两人便循着妖道的眼向另一头望去——

雪雾渐渐散开,他们这时候才瞧见,在另一山头上有两道人影,其中的那一道,就算是化成了灰,这两人不管是哪一个,都能够一眼将他给认出来!

就是趁着他两人一分神,妖道在掌中聚气,拼尽自己毕生功力再搏杀一记。妖道欺近身来之际,宋蘅却倏然反手,朝连玦拍出一掌。

连玦退了两步,双眼猛地朝他一瞪,眼神如同寒冰。此时,妖道已经近在身后,连玦唯有暂时将宋蘅放过,先转身去接这个疯老儿的招。

宋蘅只望了他一眼,跟着便运气平飞出数丈,先一步退出了战局。风雪愈盛,他的两眼死死追着远处的那一道身影,片刻不停地疾赶而去。

血腥气经久不散,雪峰上那二人死战到现在,仍未分出胜败。木延舟已经拿到了心诀,自是再无顾忌,对岳青杀招毕出。男人手中只得一把残剑,面对敌人的杀招,却只攻不防,连斗下来,身上便落有大小刀伤,单是流血就足以丧命,却不知他究竟生得什么样的死心眼,竟是执着至此。

木延舟腹上的伤势原就不轻,方才又和妖道拼斗,如今眼前的人这么不要命,他在岳青接连催逼之下,面上看似尚有余力支撑,实则已经极其吃力。此时,余光又见远远有一白影掠风疾行而来,便知道再不走,就永远也走不了了,于是再不留余劲,发力猛击。

岳青硬接他数刀,突然残剑一震,终于断去。木延舟瞄准时机,要横刀砍来,就在他欺身砍下来之际,岳青徒手握住断刃,冲破丹田擎出内力,将一截断刃直直扎穿师弟的心口。

那柄蛮刀压在男人的肩臂上,木延舟两眼怔怔睁着,“呜”地一咽,血便从嘴角溢出,坠于白茫茫的雪地上。他往前一倾,和男人一起倒在雪里。

木延舟全身痉挛般地颤抖,沾满鲜血的十指抓了几下,只抓住了身下的人。他颤颤地抬了抬脸,两眼一直看着岳青,一开口大滩大滩的鲜血就从嘴里涌出。

死之前,他断断续续地说了句:“大……师兄……我……冷……”之后,便气绝而亡。

岳青一脸麻木地睁着两眼,仿佛是力竭一样,躺在血里动也不动。朦胧之中,他又好似见到了,岳千峰房里的烛光。

那是,翡翠的尸首被人带回门派之后,发生的事情——

『——记住了?』岳千峰问。

浑黄的灯火下,男人抬了一抬脖子。他看着岳千峰,只见师父须发花白,形貌苍老,再想到他当年意气风发的模样,不免觉得可怜。

直到岳千峰望来,他便敛回目光,将手里的秘籍合上,郑重地双手捧上。

他说:『记住了。』一字不差。

岳千峰满意地一点脑袋,他拿来那本秘籍。这本书已经很有些年头,封册的字迹早已看不清。岳千峰将它拿在手里掂了一掂,这薄薄的一小本,招来了多少豺狼虎豹,四百年来,重阳派几次几乎覆没,都跟它脱不了干系……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岳千峰身子虽虚,这夜说话却难得利索,『唯有破而后立。』他看向弟子,『你可,明白?』

岳青方要开口,老头儿便先接着道:『当先破,而后立,就可脱胎换骨,另有一番造化。』

他说:『你要先狠得下心。』

一阵沉默以后,突然响起一声:『师……』岳青没能来得及唤一声,那本秘籍就被人扔进了火盆里。

火舌卷起发黄的书页,慢慢地将它燃成烟烬。风一吹,灰烬飘起,岳青忙站起来,去把窗子给关上。

岳千峰又咳了起来,岳青只得再将他扶回榻上,给他拍背顺气。岳青看着痰盂里的血丝,他心里清楚,师父的病,怕是再也好不起来了。

后半夜,岳千峰将他留下,师徒二人难得又说了些话。没话聊多久,岳千峰便觉困乏,含糊道:『你师弟几人,都非池中之物……念你,照看他们多年,应当不会为难你……』

岳青见师父神智糊涂,仍在忧心自己来日的容身之处,心中一动,再想到自己对岳千峰瞒了这么多,忽觉更是难受,挣扎极久,依旧没能向师父开这个口。

他守着岳千峰歇下,直到出去之时,还听见师父模模糊糊来回说着一句话:『你可以走了……』

男人从雪地里缓缓翻身而起,他将那染血的布帛,从木延舟衣襟里翻找出来,后来艰难地脱下身上的血衣,将它披盖在四师弟的身上。

他拖着伤重的身躯,艰难地前行一二步,走不出一丈外,便又踉跄地一跪。他仰头看着苍茫的夜色,白白的雪就像棉花一样,一点一点地落在他身上。

他想到,自己生不逢时,碰上饥荒,爹娘为一斗陈米,将他卖去煤窑,从此暗无天日。当年,他手里只得一把匕首,便用它在窑中挖一条出去的路,凿了整整四年,逃出时,也不过才一十二岁。后来,他被岳千峰夫妇收留,才渐渐活得像一个人。他一日都不曾忘记师父师娘之恩,回到重阳山后,更是处处谨慎讨好,行事不敢有差,将一众师弟们视如手足,日复一日,二十年来,他好像从没有为了自己而活过。

大概就是因为这样,他才会心生妄念,以为可以和所爱之人骑马并驰,双宿双栖,却没想到,恩义未偿,何来安生。

现在,他终于把这些债,给还了。

山谷间冷风潇潇,身后有声音由远渐至。岳青将五指一松,那张沾血的布帛就被风一吹,扬飞起来。

另一头,妖道白头垢面,胸口有一大片血渍,看起来已经离死不远了。连玦收功稍息,身上未见什么明显的伤势,妖道看见自己伤不到他一分一毫,倏忽一退。连玦以为这疯子打算要逃,没想到,那要到却是退到他两个徒弟的身边。他拉开衣服,没想到他衣襟里里头竟藏有火雷,连玦眉头一拧,当下便一提气,立时纵身而起。妖道点燃身上的火雷之后,蹲下来拉住他徒弟二人,将三人的手紧紧拉在一起。

炸响似一声惊雷,数息之后,山摇地晃。

山崖附近,布帛随风扬去,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人影倾身冲出,如白燕一样,宋蘅将手一伸长,终于抓住了它!

而在此时,山石接连倾覆,宋蘅这才惊觉情况有变,当下猛一回头。

漫天的白雾土尘中,他瞧见了岳青。那人所在的山头受到了波及,顶巅上的积雪带着石流,如洪水一样翻涌而下。

“岳青!”他破声一喝,突然之间,什么也不顾,发疯般地狂赶过去。

乱石下,岳青挂悬于斜崖,只凭一只手支撑。他听见呼喊声,睁开被血糊住的两眼。一片云封锁雾里,他遥遥看见一人在上方要朝自己追跃下来。那神色如此惊惶,仿佛……仿佛是视他,胜逾性命。

七师弟……岳青在无声唤了一唤,支撑住的手掌顿然一松。

宋蘅身子往外一倾,竟真的要跟着追去,却被身后一只手臂给拉了住。连玦将他一扯回,自行借力往下飞跃数丈,终是跟不上岳青下落的速度。

飞雪中,他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那个人落入了底下的一片白茫之中。山谷之中,似乎还回响着宋蘅呼喊着岳青的声音,渐渐地越传越远。

许久之后,山石不再坍塌,放眼看去,仍是一片苍白,只比先前更是荒凉。

宋蘅跪在雪地里,久久没有动。连玦探了一圈回来,看见宋蘅神色怔仲,好似丢了什么极其贵重的东西,却又不甚明了。那美丽的两眼直直望着崖底,空而无物,手里只握有那一张血布。

“你为什么要救我?”连玦踏出数步,身后的人突然开口问道。

连玦并未回头,只答道:“如果是他,不会不拉住你。”如果被岳青看见,他任由宋蘅在自己眼前跃下而死,那个人便更不可能再回到他的身边。说罢,不由自嘲一哂,再不多说一个字,转身独自离开。

连玦离去之后,宁侯府派人搜遍重阳山,未寻得岳青尸首。

汴梁,皇宫。

沉香袅袅,雕梁画栋。内官将一锦盒呈给德光。皇上的年纪与宁侯相仿,眉眼很是斯文,看起来不像一国之君,反倒更像个弄文舞墨的文人。德光打开锦盒,看了那一眼里头的东西,说:“这就是《云心诀》?”

皇上跟前跪有二人,便是圣宠正眷的宁侯父子。他这句话,问的是后边的那一个。因着要面圣,宋蘅今日束冠,衣服虽是素净,却绣有暗纹,更显清贵。

皇上的问话,他只回道:“确是不假。”

德光颔首,命人将此物收入库中,回头对宋蘅道:“听闻,你大病整月,连发噩梦,朕就命院正去宁侯府上,让他给你施治几日,以免日后落下病根。”

宋蘅拜谢圣上,便是另外得了赏赐,神色仍是极静。只看他玉容削尖,两眼微敛,比数月之前,看着更是内敛,让人参不透他究竟在想什么。

六月,黄河翻腾。

一人纵马驰来,来到江边暂歇片刻。他将马绑在树旁,走到岸边,双手掬起水来喝。他一眼晃过时,看见一只白色的蝶。那只蝶停在杂草丛间,安安静静。

他看着那只蝶儿,蓦地想起有一个人对他说过:『连兄,你和我走罢。』

他一醒。白蝶就在他眼前慢慢飞去了。


上半本结束了。过一阵子再更下半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