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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笼失忆梗

所属系列:Mnbvcxz

《(哪吒同人)[地笼]失忆梗》作者:mnbvcxz-日常蹂躏小红帽

第一章

龙族以为敖丙身死怒而造反,造反之后,很快被天庭镇压。

天帝看着敖丙,说:“你虽曾入歧途,但好在未曾酿成大祸,朕不罚你,回龙宫去吧。”

敖丙急忙问:“陛下,那我父王……”

天帝威仪低目,看向那条纤细的小白龙,眼前似乎有故人旧影,又好像什么都不是。

他沉声说:“敖广盗窃灵珠,触犯天条,又领龙族不守东海,犯谋逆大罪,当入斩妖池受三万七千六百三十三回抽筋扒皮之苦,待他反省自身,偿还罪孽,便散去魂魄,永世不得超生。”

敖丙眼中含泪:“陛下,父王只是……只是误得了敖丙身亡的消息,才犯下如此大错,敖丙愿替父王受过,求陛下……”

天帝事务繁忙,无心再理会这条小白龙。

灵珠已归正位,此事,便就此作罢了。

天帝在太微玉清宫中忙碌了几日。

龙族谋反是件小事,天帝早忘却了。

可几日后,天女却说:“陛下,那小白龙还在殿外跪着,要派天兵轰走吗?”

天帝皱了皱眉,觉得这小龙实在固执得有些恼人:“让他跪,什么时候跪累了,什么时候送他回龙宫。”

龙族谋反这等大罪,他肯饶过敖丙一命,已是格外开恩,这小龙怎么还不识好歹。

又过了几日,天女来报:“陛下,那小龙昏过去了。”

天帝想起少年小龙那张清俊执拗得有些熟悉的脸,无可奈何:“送去偏殿,请仙医。”

这小东西到底怎么回事?

怀揣着疑惑,天帝恍惚了片刻,鬼使神差地说:“敖广在斩妖池中,受劫几次了?”

天女说:“才七次。”

天帝说:“朕去看看,敖广到底怎么养出个这么固执的小东西了。”

斩妖池上方,八道锁链囚困着一条白龙。

雷电斩落,痛得白龙歇斯底里地挣扎嘶吼,鳞片破损,鲜血淋漓。

天帝对监刑秋神说:“先停了吧。”

雷电停息,锁链散开,那条白龙坠向地面,化作一个白发如雪的男人,一身鲜血苍白着脸,重重落在了斩妖池中央的刑台上,苍白的手指落在水中,池水里便散开了血花。

刑罚才过七日,龙王却已奄奄一息,沉沉地昏死在刑台上。

天帝低头,看着斩妖池中那张被鲜血和白发模糊了的脸,心中骤然一痛,竟忍不住伸手,差点触碰到那张妖颜。

偏偏这时候,昏迷的龙王沙哑低喃出声:“天庭……不公……于我族……于我儿……不公!不公……”

一行晶莹的清泪从紧闭的眼角溢出,冲破脸上的血污,缓缓淌进了斩妖池中。

天帝收回了袖中的手,淡淡道:“等敖丙醒来,让他们父子相见,把该说的都说完,就不要再挂念了。”

仙人无情,无欲,无念,无凡心。

这个小小的插曲并没有在太微玉清宫中掀起半点波澜,只有天帝自己听到了,那个回荡在他梦中的声音。

那条白龙,沙哑的声音泣着血,一声一声质问着:“不公……天道……不公……”

天帝在鸿钧老祖座下修行,历一千七百五十劫,早已历练至无心无念,众生众爱之境,又怎会,一夜一夜记挂着条妖龙嘶吼的不公。

天帝仰头看着九重天上的星辰,问虚无之中的鸿钧老祖:“天道,可有不公?”

可鸿钧老祖早已遁出三界外,无法再回答,当年他座下那个小童子的问道声。

天女奉上醒神助修的仙露:“陛下,您已许久不曾歇息了。”

天帝说:“斩妖池上的刑罚,停几日吧。”

天女轻声提点:“陛下,这不合刑规。”

天帝说:“总不能让敖广这样鲜血淋漓地和他儿子道别。”

修道之人,求一个不欺天道,不违本心。

可他不忍……他不忍……

天帝闭上眼睛,缓缓吐出一口清气:“去吧,现在就停下。”

第二天,天帝忍不住又来到了斩妖池。

酷刑已经停下,那条白龙躺在刑台上昏睡着,银白的龙尾垂在池中,已经无力全部化作人形。

行刑官早已全部褪下,天女去偏殿中接敖丙前来与他的父亲道别。

天帝无欲无念的心轻轻颤了颤,俯身捧起龙王的手,那只手上的指甲已经在酷刑的挣扎中尽数折断掀起,五根手指血肉模糊。

天帝轻轻吹气,那伤口便迅速愈合,恢复了原来修长白皙的模样。

龙王模模糊糊中感觉有人在给他疗伤,苍白的眉心微微紧蹙,眼睛好像是睁开了,却雾蒙蒙地看不清东西。

他沙哑着说:“多谢仙官好意,可我不必治了,重新裂开的时候……更痛……”

天地未曾察觉到龙王双目不能视物,只是说:“一会儿你的儿子会来与你告别,如此模样,不妥。”

龙王想,那确实不妥。

他的丙儿,不能在他这里受惊吓。

那便……治一治吧。

敖丙被天女带到斩妖池,见到父王承受酷刑后苍白虚弱的模样,摇摇欲坠地跪倒在地,眸中泪水几乎要夺眶而出:“父王……孩儿不走,父王在此一日,孩儿就在太微玉清宫外跪一日……定要……定要求陛下开恩……”

龙王其实看不见他的丙儿了。

他伸出手,却没有扶到儿子的肩,只好怅然若失地收回来,轻轻摇头:“丙儿,没用了。昊天大帝历一千七百五十余劫,早已洗净七情六欲,他是神,天上的神,是没有心的。”

站在帘后的天帝欲言又止,觉得这龙王好像在骂他,可他又找不到证据。

敖丙不肯走。

他脾气温润性情天真,自幼被管束的严格又被宠溺得单纯,却又一股子倔气。

他决定了的事,就绝对不肯走。

龙王低声说:“丙儿,这是命。是父王的命,是龙族的命,可这……不该再是你的命了……走吧,龙族不再束缚你,丙儿,你自由了。”

天帝对天兵点点头,强行把敖丙押出了南天门。

龙王像是被抽干了力气,倒在了刑台上。

天帝下意识地冲过去,等到把人抱在怀中,才恍惚察觉自己到底做了一件多么有失身份的事。

可是来不及了。

他抱着一条罪孽深重的龙,龙的身体很凉,冷冰冰地透进骨头里。

银白的发垂在苍白的脸上,看上去脆弱得沧桑。

龙妖可活九千岁,那敖广如今,活过多久了?

天帝心中一阵颤抖,竟觉得有些慌了。

十日,天帝未曾再来过斩妖池。

他在太微玉清宫中闭关修炼,谁都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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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帝并非寻常建功立业才得封此位的仙人,他能被鸿钧老祖信任,掌管天宫,便是因他无半缕私欲,无片刻凡心。

若心动,若欲生,他便不配再做三界君主。

气息运转大周天,天帝缓缓收拢掌间仙气,朦胧的心魂之海中,竟又缓缓淌出一方海,白龙的长尾若隐若现地摇曳在天海云雾之间。

流光溢彩的鳞片盈着氤氲仙气,没入惊涛之间。

天帝气行受阻,整个太微玉清宫都一阵震颤。

三界的君主睁开眼睛,强行驱逐心中杂念,将心魂回归一片清明。

斩妖池上的刑罚仍旧日复一日地执行着,被锁链囚困的白龙痛苦地撕扯着自己的龙鳞,又是一身鲜血淋漓。

出关后,天帝没有再去斩妖池,他还有太多的事要做。

敖丙仍跪在南天门外,深深叩头,求那位无情无欲的上仙,饶恕他的父亲。

哪吒踩着风火轮飞过,气冲冲地要把敖丙拉起来:“敖丙!你跪在这里干什么!”

敖丙仰起脸,失魂落魄地低喃:“哪吒,人真的……能决定自己的命运吗?”

哪吒斩钉截铁地说:“当然能,敖丙,命运算个屁。”

敖丙紧紧抓着掌心滚烫的手指,像是抓着最后一缕决绝的希望:“龙族的命运……也能改变吗?”

哪吒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混世小魔王,看不得敖丙这副魂魄都被抽走的苍白模样,使劲儿把人拉进自己怀里,坚定地说:“能,敖丙,就算天塌下来,我们也能把天烧没了。”

敖丙的心,放下了。

哪吒是对的,他不能……不能像个孩子似的,永远等待,永远被安排着过完一生。

龙王已不知日子过了多久。

为了减轻抽筋扒皮的刑罚苦痛,他不得不把自己的意识封存在元神之内,竭力断绝着一切感知。

太痛了,太痛了。

幸好……幸好这种痛,他的孩子,不必和他一同承担。

天帝轻轻敲着桌案。

三万七千六百三十三回抽筋扒皮的酷刑,要行刑很久,很久。

比起他与天地同寿的日子,或许只是弹指间,可他却觉得,这场煎熬,久得好像永远都不会结束。

他会在每一天日出月升的时候,想起那条白龙仍在受刑,闭着眼睛,流着泪,梦魇中控诉着天道不公。

天帝深吸一口气,或许,他又该闭关了。

这时,天兵匆匆来报:“陛下,敖丙冲进了斩妖池试图劫狱,已被监刑官拿下。”

谁都没想到敖丙会劫狱,敖广从剧痛中挣扎着醒来,便在刑台上对着天帝跪下:“陛下,吾儿年少不知轻重,请陛下恕罪!”

天帝说:“劫狱是重罪,按天条惩处,应当抽去敖丙龙筋,打入畜生道。”

龙王挣扎着向前,痛楚慌乱着祈求:“陛下……吾儿应受之罪,由我一力承担,陛下……陛下……敖广有罪……有罪……陛下……求陛下……让我替代……”

天帝居高临下地看着那个银发披散的妖龙,那袭白衣垂在斩妖池里,纯净得像个旖旎的梦。

他在何时曾梦见过这样一个人?

天帝缓缓俯身,在斩妖池的刑台上,托起了妖龙的脸。

龙王顺从地抬起头,帝王身上的仙光映得他看不清那张脸,是否还是千年前的模样。

天帝说:“朕可以饶敖丙一命,但朕想听你说说,朕是否曾经见过你。”

龙王低低地笑着,无声地泪落在斩妖池里。

他们之间的故事,何止是相识呢。

千年前,如今的昊天大帝还未修成正果,差着最后一场情劫。

于是,东海之滨妖兽聚集之地,他们遇见了彼此。

龙王仍记得那天晚霞落下的光晕,昊天那身仙气浸润着他每一片龙鳞,好像便是传说中的机缘,命运让他遇见昊天,让他知道仙人是什么模样,让他以为,他们或许可以厮守几千年的时光。

天帝手中用了一点力道,仙气缓缓灼伤了一点皮肤:“说。”

龙王沙哑着说:“陛下忘了,当年龙族奉命将妖兽镇压在东海龙宫之下,便是……便是陛下的旨意……”

千年了,他在幽深到不见一丝光亮的深海中,煎熬尽了千年的时光。

那些遥远的情谊稀薄得像一缕薄云,哪怕只是在心中有刹那的念想,都觉得是在自取其辱。

于是,龙王缓缓抬起头,说:“只是……曾有一回,与陛下见过一眼。”

只是见过一眼,在东海之滨,在云端之上,在九重天看着云中君的马车拖出迤逦的云霞,他们见过彼此一眼。

天帝手指微微泛起苍白:“只是见过一眼?”

龙王缓缓抬起手,挂在腕上的锁链发出刺耳的撞击声。他艰难地,用鲜血淋漓的手指狠狠地握住了三界君主的手腕:“陛下,吾儿敖丙……放过他……求陛下……放过他……一切刑罚……我来……陛下……我来……”

天帝反握住了那只冰冷的手。

龙族的身体,总是这么冷吗?

像是一块冰,只是握着,就冷到了骨子里。

天帝没有答应龙王的求情,他说:“敖广,天庭法令森严,没有替代受罚的荒唐法子。敖丙自己的错,他要自己承担后果。”

龙王痛苦地看着他,有些焦急和愤怒地想要说什么,可他的躯壳和魂魄都已在酷刑中脆弱得不堪一击,疲惫地昏倒在天帝怀中。

天帝低头,却看到龙王在闭上眼睛之前的模样,是悲痛到绝望的疲惫。

是父子情深吧。

天帝怅然若失,随手捏断了锁在龙王身上的八道锁链,说:“先不必行刑了,把敖广送到太微玉清宫,朕有事要用到他。”

玉清宫中仙音袅袅,焚着檀香莲子,清苦远香。

龙王缓缓睁开眼睛,看着床幔外那个熟悉的人影,痛苦地闭上眼睛。

天帝问:“醒了?”

龙王踉跄着起身:“陛下。”

天帝说:“倒茶。”

龙王深吸一口气,隐忍着沏上一壶清茶,热气氤氲着升腾,日子便显得模糊了许多。

天帝微微沉吟了一会儿,说:“敖广,朕命龙族镇守东海,你可是心存不满?”

龙王说:“守在海底熔岩之上千年不见天日,龙族,与海底的妖兽又有何不同?”

天帝沉默了一会儿,说:“既然不满,龙族为何不逃?”

龙王没有回答。

天帝抬起头,温热的指尖轻轻撩起龙王的银发,露出那双湛蓝的眼睛,专心凝视着龙王眼中的微光:“嗯?”

龙王缓缓握紧了拳,低声说:“龙族若逃,狱中妖兽谁来看管?那些妖物逃出升天,必成祸端。”

天帝怔了怔。

龙王缓缓后退,长发再次垂落,他低下头,跪倒在地:“陛下,龙族从无犯上之心,只求陛下宽恕,还龙族自由。敖广,愿永受极刑之苦……”

天帝怅然若失地看着自己的指尖。

这便是他未曾根除的凡尘欲念吗?

只是看着这条白龙,便觉得心中酸甜苦辣诸般滋味翻涌成狂,爱极了,又恨极了。

千年前,是他修炼的最后一道劫,师尊说,过得此劫,方可成仙。

那一劫,他过了吗?

天道冥冥,虚空无言。

银发从指尖落下的刹那,他又看到了自己的劫。

天帝说:“敖广,抬起头。”

龙王顺从地缓缓抬头,却又在触碰到那双天神之目的瞬间,痛得闭上了眼睛。

那时,云中君喜欢紫色,便天天驾着马车,把漫天云霄都染上紫光。

还未成仙登位的昊天拉着他的手,在云端看东海扶桑树上纷飞的蝴蝶:“敖广,东海妖兽作祟,师尊说,平定东海,我最后一道劫难,便过了。待我登位,封你做龙王可好?”

于是,他率领龙族平定东海,镇压妖兽。

他做到了,他为他所爱的人,渡过了最后一道劫。

可凌霄宝殿上的昊天大帝,却只留给他一道冰冷圣旨。

龙族奉命镇压海底妖兽,生生世世,不得擅离东海……

天帝抬起了龙王的下巴,说:“敖广,朕修行遇阻,症结或许和你有关。从今日起,你就在太微玉清宫中侍奉朕,直到朕修为通顺为止。”

龙王不愿。

他心中有一道旧伤,千年来不曾愈合,反复溃烂撕扯,在暗无天日的海底痛成了一滩烂泥。

可他不能不愿。

他说:“是,陛下,吾儿敖丙……”

天帝有些不悦地微微皱眉:“日后再说。”

龙王便留在了太微玉清宫中,侍奉天帝日常起居。

天帝沉默着留意着那条妖龙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

龙族是百鳞之长,龙王举止温文尔雅,清贵端严,并无不妥之处。

可天帝的修为却一日困扰过一日,他连奏折都不愿批阅,目光落在龙王身上,缓缓端详着白衣,银发,深如碧海的双眸,和总是不肯扬起的唇角。

那具身子很冷,化成龙形的长尾会泛着月色般的光。

龙王被这种眼神看得久了,咬咬牙,隐忍着说:“陛下究竟想做什么?”

天帝慢慢地说:“朕要做,你便做吗?”

龙王说:“只要陛下放过吾儿,敖广……任陛下处置。”

天帝说:“你过来。”

龙王便过去了。

龙族身上总带着些冰冷的水气,银白的长发垂在了天帝膝头,有些缠绵的旖旎。

天帝早已斩除七情六欲,也不许自己再有越轨之举,可师尊临行前,却对他说“欲不可惧,惧之,避之,更成灾祸”。

心已生欲,却不可避,师尊真是给他出了一道难题。

天帝在心中思索着解法,指尖却轻轻触碰到了龙王的脸颊。

龙王轻轻一颤,一片鳞片在耳后若隐若现。

天帝说:“当年命龙族在东海镇守,是三清共议的决断,龙毕竟是妖兽,本性又淫,天庭怎能封一群还未教化的妖兽,上天为官?”

龙王咬着牙:“陛下若想辱我,大可不必,龙族何等禀性,用不着陛下教我!”

天帝低笑了一声,没有气恼,而是说:“你这副模样,反而让朕心中纾解不少。你倒是说说,朕何曾辱过你?”

龙王说:“龙性本淫这句话,是荒唐至极的无稽之谈!”

天帝漫不经心地调侃:“哦?那朕问问你,敖广,你儿敖丙,是你和谁的孩子?”

龙王僵住了,本就苍白的脸更是无半分血色,指甲都在掌心攥出了血。

敖丙……

敖丙……是他和谁的孩子……

是……是他……是他会错了意,爱错了人,送错了心。

明知仙人修无情道,最终会成无欲无心之境。

他却还是傻傻的,在那片云霞映红的碧波中献上了一切,用尽全力,保下一个可以自由的孩子。

他爱过的那个人啊,居然用这种平静到讥讽的笑眼看着他,说龙性本淫。

这是何等荒唐可笑的屈辱。

可他一句话都说不出。

天意,就是昊天大帝的旨意。

是一道比命运更不容反抗的威严。

西方出了一场骚乱,天帝在凌霄宝殿坐了七日,调兵遣将,指挥镇压。

等到事情平定,他已疲惫不堪。

回到玉清宫中,竟久违的有些困倦。

仙人修行到他的境界,已可不食不饮,不睡不休。

只是这几日战事连连,到底是有些累了。

玉清宫中焚着檀香莲子,仙宫爱清苦之味,意在警醒自己莫要生出享乐之欲。

天帝缓缓走进内殿,却嗅到了一缕浅淡的茶香。

他微微挑眉:“嗯?”

白龙腕上挂着缚妖索,行动间丁零当啷地响个不停,沏茶,斟茶,低垂着眉目,清俊温柔的模样,像是在等人回来。

天帝心中一暖,快步走过去:“好香。”

龙王举杯:“陛下,请。”

天帝失神了片刻,竟似乎被这一句话,勾起了心魔,恍惚着抓住龙王的手,像个昏君一般,就着美人的手,饮下了一杯茶。

那茶闻着香浓透骨,喝着却极苦,苦得天帝微微皱起眉:“这是什么茶?”

龙王说:“不知,陛下茶柜中找到的。”

那双龙的眼睛带着些许妖气,蓝得仿佛黄泉碧落间那抹缠绵的悲哀。

天帝心中魔障又是一动,咆哮着几乎要脱狱而出。

他错了。

或许他真的错了。

欲念如魔,越是接近,越是渴望得疯狂。

这条龙牵扯着他残存的欲念,接触的越久,越是失控。

他不能放纵自己失控下去了。

天帝沉默了片刻,说:“来人。”

天兵们不知为何故,但还是进来了:“陛下。”

天帝说:“送敖广回斩妖池。”

龙王没想到天帝决定的这么急,仓皇道:“陛下,吾儿……”

天帝说:“天道有律。”

龙王苍白的唇微微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又什么都没说。

没用了。

他做什么,都没有用了。

天神,是没有心的。

龙王缓缓闭上眼睛,没有流泪,跟着天兵回到斩妖池,继续承受他千秋万年不会停歇的酷刑。

天帝在玉清宫中修炼。

他以为,把敖广送回斩妖池不再见,心魔自会消散停歇。

可不知为何,那道魔气却越发肆意疯狂,不受控制地咆哮挣扎,试图攻破心魂之海下的牢笼。

他看见了海。

那是东海,千年前的东海。

白龙翻腾在惊涛骇浪之间,鳞片泛着月光,旖旎得像个春梦。

他伸出手,便在海水中抱住了那具柔软冰冷的身体。

纤瘦的腰身裹在白衣里,银发垂在水间,清润的声音在他耳边低喃,柔软地缠绵着委屈:“昊天……你骗我……”

天帝喉中溢出久违的腥甜,再睁眼,眸中竟泛着魔气森森的鲜红。

今夜酷刑刚停,龙王昏死在刑台上,一身皮肉筋骨慢慢生长回还算个人的样子,等候明日新的抽筋剥皮之苦。

他惦记着自己的儿子,那个原身才丁点大的小龙,还是个天真柔软到让人心疼的孩子。

那么小的一条龙,怎么受得了这般苦楚。

那样天真的孩子,怎么能为他这个不合格的父亲,沦入畜生道。

可他什么都做不了。

天意威严,压得他透不过气来。

龙族是妖,妖……是种卑贱的东西,无情无欲的神明,连一眼怜悯都不会落进东海深渊的牢笼中。

一眼……一眼都不会落下去。 龙王低低地笑着,尖锐的利爪在刑台上折断,为自己曾经的妄念,笑得流出泪来。

高高在上的仙气从远处飘来。

龙王踉跄着支起半身,龙尾落在斩妖池中,溅起无声的波澜,他低笑着,呢喃:“陛下,可是又觉得我又什么用处了?”

天帝不答。

龙王抬起鲜血淋漓的脸,看向那个他再也不敢爱的神明,却惊得一阵寒战。

那明明是一张神仙的脸,连衣角都泛着清贵无尘的仙气,可看向他的眼睛,却是魔气森森的赤红。

龙王看了片刻,竟狂笑出声:“入魔……三界君主……哈哈哈哈……鸿钧老祖的得意弟子……竟入魔了……陛下……你修的是无情道……是无情道啊……哈哈哈哈哈哈……”

天帝一步一步走向刑台,把酷刑后虚软无力的龙王抱在怀中,温热的手掌顺着腰肢滑下,带着些凶狠的旖旎,抚摸龙尾上那些月光似的龙鳞。

龙王痛得一口咬在了天帝手上。

天帝运功至掌,震得龙王满口鲜血,只好松开。

龙王沙哑着笑问:“你要什么呢……陛下……陛下……您已是三界之主,还想要什么呢……”

天帝腥红的眼中混乱与清明交错,他自己也分不清,此时究竟是已入魔发狂,还是仍然清醒着,却已被欲念击垮。

他说:“朕,想要你。”

龙王一点力气都没有,抽筋剥皮的痛还残存在每一片龙鳞里,他闭上眼睛:“那便……随你吧。”

斩妖池中妖异的池水被龙尾掀起绝望痛楚的波澜,一仙一妖,一人一龙,纠缠在冰冷的刑台上。

石碑上刻着天道仙规,四方立着三清鸿钧石像。

九重天上最威仪森严的刑台上,入魔的仙,受刑的妖,在肆意地交合求欢。

龙性本淫。

龙王冰冷的长尾在痛苦的欢愉中挣扎似的拍打池水,哽咽着低喃:“陛下……吾儿……无辜……他还年幼……求陛下……”

天帝气恼,吻着那双薄唇重重压下去:“朕不想听。”

身下的人,便溢出了更痛的哀鸣。

一夜过后,龙王的长尾无力地垂入池中,长发凌乱地披散开,苍白的脸上一双薄唇被啃咬得殷红。

天帝眼中魔气渐渐散去,他握紧拳,在清醒中喉间腥甜。

昨夜……昨夜……他入魔了吗?

龙王缓缓睁开湛蓝的眸,恍惚着看向身边的人:“陛下……尽兴吗……”

天帝拳头握得更紧,用尽了全力,才抵御住心魔翻涌。

龙王收起长尾,跪在刑台上:“陛下……若还满意,请……放过我儿吧……”

天帝来到天牢中,探视关押在此处的敖丙。

这条小龙和他的父亲很像,稚气未脱的脸上是隐忍的痛苦和迷茫。

天帝说:“打开牢门。”

这条龙太小了,破壳才几年光景,眉目间都是柔软的天真烂漫。

于是天帝带来了一盒点心。

敖丙跪下:“参加陛下。”

天帝说:“敖丙,你爱吃百花蓉糕吗?”

敖丙说:“没有尝过。”

天帝说:“尝尝。”

敖丙哪有心情吃东西,孩子气地坐在角落里:“不敢。”

天帝轻叹一声,说:“你仍觉得,天庭对龙族不公,对敖广不公吗?”

敖丙低着头,龙角上的花纹都黯淡无光:“我不知道……陛下,我不知道何为天道,也不知陛下的心思。可天上的神明,真的没有心吗?龙族为天庭镇压妖兽,却落得如此下场,天上的神明,便不会觉得心痛吗?”

天帝沉默了一会儿,缓缓说:“神明生欲念,便是苍生大祸。敖丙,你尚年幼,不懂。可至极之道,便是大爱无情,大道无念,你能明白吗?”

敖丙轻声说:“若无情无念无欲无求,此生又为何而活?”

天帝说:“为三界安宁,为芸芸苍生,神明,便当舍欲求道。”

他看着那条蜷缩在角落里的小白龙,哄孩子似的递上一块糕点:“来,尝尝。”

敖丙没有接,低垂的睫毛上挂着泪珠。

天帝轻轻叹了一声,伸出手,缓缓抚过小龙柔顺微蓝的发,竟有些说不出的亲昵和留恋:“敖丙,龙族之事,朕会请三清再聚凌霄商议。你天生有仙根神骨,日后,会明白的。”

时隔千年,天帝在凌霄宝殿再开议道大会,请玉清圣境无上开化首登盘古元始天尊、上清真境玉晨道君灵宝天尊、万教混元教主玄元皇帝太上老君三位仙尊,公议龙族谋逆之事。

灵宝天尊道:“敖广之事,陛下已按天条处置,还有何事要议?”

天帝说:“敖广已在受刑,可其余龙族中人,却不知该如何处置。当年将龙族困于深海,到底是天庭亏欠了龙族。”

太上老君若有所思:“龙族终究是妖,本性实难驯服,为天下苍生,还是继续囚于深海为好。”

天帝缓缓捻着茶杯,沉默不语。

灵宝天尊说:“陛下放过了敖广之子敖丙,可那小龙却又打上天庭意图不轨,可见龙族妖性难驯,若是放纵自由,必成祸端。”

凌霄议道,九天可闻。

刑台上鲜血淋漓的龙王,也听到了。

他痛苦着挣扎着,咆哮着,剥落的鳞片上沾着血,想要挣脱锁链,冲到凌霄宝殿上,对着那些高高在上的无心神明,为自己的族人和儿子,求一条生路。

可他挣扎不开。

天刑的锁链把他牢牢捆在刑台上,抽去筋骨,剥去皮囊,鞭挞元神,让他连嘶吼,都只剩绝望。

龙族……龙族不是妖性难驯的妖物……

龙族……不是为祸苍生的鬼……

千年了,难道千年深渊的驯服和守望,都不能让九重天上的神明生出半分怜惜和信任吗?

龙族……只想求一条生路,哪怕只有一道缝隙,一束光,能活下去,像世间芸芸众生,冥冥万物,一样活下去……

咆哮的白龙失去了最后一丝力气,哀鸣着跌落在刑台上。

远远的凌霄宝殿里,响起了天帝清冷如刀的声音:“那便依旧按天条处置,将敖丙抽去筋骨,打入畜生道。”

好像已经死去的龙王颤抖着拼命从刑台上爬起来,带着一身皮开肉绽的痛,歇斯底里地哭喊:“不……不要……昊天……不要……丙儿……丙儿是你的孩子……昊天……他是你的孩子……”

可他的声音太小,太小了。

那些无声的嘶喊和着泪落进斩妖池里,天条仙规听不到,神明仙人听不到,连监刑的秋神,都没有听清他在哭什么胡话。

议事罢,天帝起身回玉清宫。

那个小龙,生了一张和他父亲极像的脸,清俊温柔,带着些柔软的天真和稚气。说来奇怪,敖丙身上有股悠然仙气,那并不是灵珠的气息,而是更遥远,更亲切的滋味。

眼前恍惚浮现出一幕旖旎的景象。

天帝心中的魔障隐隐绰绰地开始翻涌,魔气竟克制不住,在凌霄殿上散开。

他看到了东海的波澜。

月光下隐没在海水中的龙尾,牵扯着他的心魔。

天帝闷哼一声,喉中竟溢出腥甜。

那条白龙冰冷柔软地依偎在他怀里,银白的发,苍白的唇,深渊似的眼睛,哀切地看着他,他们便在天海间放纵地交合。

那不是斩妖池上的缠绵,是更远,更旖旎,不知多久之前,就深种在他心里的魔。

“敖广。”

他听见了自己的声音。

“待我登位,便封你做四海龙王。”

他辜负了那句许给谁的诺言?

他忘却了一场什么样的劫难?

冰冷的白龙躺在他怀中,鲜血淋漓地闭着眼睛,沙哑的声音哽咽:“求你……陛下……放过丙儿……求你……”

如痴似狂的欲念冲出心海翻涌成魔,天帝一声嘶吼,眸中红的渗出血来。

忽然的变故让凌霄殿上乱作一团。

天帝踉跄着冲出了九重天,在刑台上狠狠握住龙王鲜血淋漓的手:“朕认得你……敖广……朕认得你,千年之前,你我,当真只见过一眼吗?”

龙王虚软地跪在天帝膝下,喃喃道:“一眼……我在东海边……见过陛下一眼……若是……若知往后的事,我宁愿……那天瞎了眼,从未与陛下相识……”

天帝心智被魔气冲得几欲疯癫:“敖丙呢……那股仙气……为何会出现在一只龙妖身上!”

龙王低低地笑:“擅自污了陛下的仙气,敖广……罪不可赦……”

天帝颤抖着说:“敖广,你告诉朕,敖丙是你和谁的孩子,你说啊!!!”

龙王缓缓抬起头,眼中的泪缓缓淌下:“陛下,你有心吗……你在乎吗……我为你诞下的那个孩子……你当真想要他吗……”

千年过去了。

他在东海不见天日的深渊里,抱着那个未孵化的孩子,痛到不敢再想起。

仙人……无情啊。

他怎么还敢对这位上仙,说起那个难堪的孩子。

天帝狠狠扯断了锁链,抱着龙王冲出斩妖池,要去狱中把他们的孩子一同带走。

魔气入侵,他已不再是无欲无情的神明,疯狂得像每一个痴恋的人。

龙王脸上却没有半点欢喜,他看着天帝魔气森森的眼,心中却被冰冷的海水缓缓淹没,他说:“陛下,你不要再给我……任何虚假的希望了……你是神……是无情无欲的……昊天大帝啊……”

天帝像是被狠狠重击了一下,僵在云端。

鸿钧老祖赶到,长叹一声,落下拂尘。

天帝眼中魔气散去,他抱着怀中虚软的白龙,踉跄两步缓缓跪地:“师尊……”

鸿钧老祖看了一眼天帝怀中的白龙,说:“昊天。”

天帝深深叩头:“师尊,为何我情劫已过,却仍陷魔心?”

鸿钧老祖叹息:“为师曾告诉你,欲不可惧,可你偏偏惧之。为师告诉你,欲不可避,你却服下洗尘珠,逼自己忘却那段情。道门修法,循天道,问本心,你心有凡尘,如何勉强得了。”

天帝紧紧抱着怀中冰冷的白龙,声中带痛:“师尊,弟子无法……弟子无法忘却,弟子……不知还有何办法,成全天道不负人。”

鸿钧老祖说:“昊天,爱一人,或爱苍生,并无对错可言,只是选一条你心之所愿的路。”

天帝痛苦地俯身:“师尊,弟子……从未想过背弃天道,弟子……愿爱苍生,却无法不爱敖广……求师尊点化,弟子……该如何……”

鸿钧老祖收起拂尘:“那便去三清胜地静修些时日吧,若你愿意,可带敖广同去。”

三清胜地是仙人静修的仙境,寻常仙人都不得入内,更别说迎接一个妖兽。

天帝带着昏迷的龙王,住在了玉京峰上,这里云雾缭绕宁静无音,只有松柏山石,是个静修的好地方。

龙王在山中醒来,见天帝正在草屋外抓鱼。

高高在上的尊贵仙帝今日未穿龙袍,化出一身短打,捏着长棍在溪水中叉鱼。

龙王抬起手,潺潺溪水勾起一道水桥,桥上托着天帝刚才叉了半天没叉中的那条鱼。

天帝拎起鱼,回头隔着窗户看向龙王,问:“身上还痛吗?”

龙王沉默了许久,问:“为何带我到此仙境?”

天帝走进草屋里,说:“静修。”

龙王有心嘲讽,却又想到敖丙,慌乱抓住了天帝的手:“我儿敖丙……”

天帝说:“若敖丙当真是朕的骨肉,便是仙身,无人敢再动他。”

龙王终于松了一口气,缓缓瘫倒在床榻上。

天帝犹豫了一会儿,坐在床边,轻轻握住了龙王冰冷的手:“敖广,朕修的,是无情道。东海边初见的第一眼,朕便告诉你了。”

龙王闭上眼睛,轻轻地苦笑:“陛下不必再笑我心生妄想……我付出的代价……足够多了。”

千年深狱间,一世苦相思。

他的魂魄和躯壳,都为千年前那场可笑的爱承受了足够惨重的结局。

事到如今,天帝提起过往的每一个字,都像斩妖池上的刑具,凌迟着他的皮肉筋骨,焚烧着他的三魂七魄。

他知道自己爱的有多难堪。

天帝说:“朕并非此意。”

龙王说:“那陛下带我来此处,又是为何。”

天帝说:“渡劫。”

龙王心中颤痛,轻笑着说:“看来,我又成陛下用来渡劫的物件了。”

他缓缓回身:“随陛下高兴吧。”

天帝猛地抱住了龙王冰冷的身体,狠狠的,像是要把这只妖揉进自己的骨肉魂魄里:“敖广……朕爱你,可朕……不能爱你……”

龙王被抱得痛了,沙哑着说:“有什么关系呢,陛下。龙族,不过是低微的妖兽,所求所愿,不过是安稳一生。您的爱……我再也不敢碰了……”

天帝说抱得更紧:“师尊命我在此修行七日,敖广,我只剩七日了。”

龙王说:“不打扰陛下静修,请陛下放我回斩妖池受刑,早些受完,早些解脱。”

天帝沉默了许久,魔障与神心交错痴缠。

这便是真正的情劫吗?

爱不能爱,放不肯放,只是这样抱着,便觉得心中苦楚甘甜百般滋味,恨不得就这样贴着胸膛与脊背,静静地等到下一个天地归元,万灵成灰的轮回。

那时,他们便可一起在天地间化作风雨烟尘,那该是,多好的一生。

可他不能,他偏偏不能。

一千七百五十劫,最后一处是情关。

天帝低声说:“敖广,你陪朕在此静修七日,朕……答应你三个条件,无论你说什么,朕都答应。”

龙王说:“却有一事想求陛下。”

天帝竖起耳朵:“朕听着。”

龙王说:“我想回东海看一眼,刑满之后,我便要被散去魂魄,不存天地间。此生,恐怕再也回不了东海了。”

天帝说:“你为何不求朕,免去你的刑罚?”

龙王嘴角轻轻动了动,轻声说:“陛下,天条有规,敖广认罪,不敢求陛下额外开恩。”

天帝缓缓抚过龙王的银发:“朕带你去东海。”

东海依旧是千年前的模样,波浪拍打着沙滩,数万年映着明月,不曾有任何变化。

龙王坐在水边,银白的长尾轻轻拍打着浪花。

陈塘关亮着朦胧的灯火,那是寻常百姓家窗纸后透出的葳蕤暖光。

天帝听着海声,浪花中的龙尾美得如梦如幻,一切都安宁得恍若隔世。

龙王说:“千年前,我就在这里遇见了陛下,那时陛下孤身一人来东海除妖,剑都砍断了。”

天帝说:“朕那时不知东海竟有如此多的妖兽,失算了。”

龙王轻声说:“是啊,那时的东海,海边百里无人敢住,万里海面从无行船,海底的妖兽们日夜厮杀互相吞噬,吃不够了,便去岸上吃人,是活生生的人间地狱。”

天帝说:“如今不是了。”

龙王仰起脸,湛蓝如深爱的眸中是含泪的笑意,映着陈塘关万家灯火温柔的微光:“所以,敖广从不后悔,从不后悔助天庭平定东海,从不后悔……以身为笼,替陛下镇压妖兽。陛下,您看错了龙族,天庭……看错了龙族……”

天帝目光缓缓落在海面上,平静的浪花缓缓退下。 龙王收起长尾,跪倒在沙滩上:“第二件事,敖广求陛下……还龙族自由……还……我族人自由……”

天帝托起龙王的下巴,凝视着龙王的眼睛,有些痛的低声说:“起来,朕答应了。”

龙王说:“敖广,谢陛下大恩。”

天帝抱着那具冰冷的身体,沉默着思索师尊的教诲。

敖广是妖,龙族是妖,可妖,却好像冥冥之中在指引他一线天道,告诉他,何为苍生大爱,何为天地大公。

东海的波涛依旧汹涌,混沌又清澈地拍打海岸,海浪声与渔船的号角声在夜色中彼此交织回荡,正是一片自在相融的逍遥人间世。

天帝俯身吻在龙王的额前,竟是在此刻……悟了。

道家修行,从未强求抛却人性欢愉,只讲顺势而为,心如深海,胸似山峦,如潺潺流水,似袅袅浮云。

师尊早已点化,爱一人或爱苍生,都无不可,是他愚笨固执,迟迟未曾领悟。

敖广爱他,亦爱苍生。

为他,更爱苍生。

为苍生,抛却对他的怨恨。

阴阳欲爱,本就相辅相成。洗尘珠强行抹去的记忆,只会变成心魔,苦苦煎熬着忘记和被忘记的人。

天帝低声说:“回去吧,我与师尊约定的日子,快到了。”

龙王的手在袖中紧紧握着一样看不清的物件,说:“好。”

七日之约,在仙人天地同寿的一生中,短暂的不过弹指一挥。

天帝在三清胜地中每天抓鱼择菜洗手作羹汤,有时和龙王下棋,有时扔骰子猜谜。

这七日的光阴,像是偷来的,平静美好得如同幻觉一般。

龙王懒懒散散地倚在树边玩水,修长的手指拨过水面,水如破碎的镜子,映出琉璃似的光。

水月镜花,都是假的,只要轻轻一碰,就会碎得鲜血淋漓。

天帝拎着一条鱼,说:“敖广,这鱼我们今日清蒸如何?”

龙王漫不经心地说:“随便你。”

七日,算算时辰,只剩半日时光了。

这些虚假的美梦很快便会破碎,余下的日子和从前并不会有什么不同,想来想去,便更觉得此情此景可笑了。

天帝蹲在龙王身边:“敖广,你闭上眼睛。”

龙王闭上眼睛。

天帝取了一物,像是个金线吊着的坠子,轻轻挂在了龙王脖子上。

龙王问:“陛下又要为我上锁?”

天帝叹息:“不过是个定情信物,千年前我便准备送你,却迟迟未想明白。”

龙王觉得好笑:“修无情道的天帝,要送我定情信物?”

天帝说:“不要弄丢了。”

龙王摆了摆手,起身去屋里睡觉去了。

天帝叹了一声,又忍不住轻轻笑道:“还好,没有直接扔了。”

玉京峰外响起了鸿钧老祖的声音:“昊天,七日已到。”

三清结界缓缓散开,龙王走出草屋,苍白的脸面容平静,深深叩首:“多谢仙尊。”

鸿钧老祖点点头,拂尘一甩,把龙王送回了斩妖池。

鸿钧老祖问天帝:“昊天,你可有决断?”

天帝跪地:“师尊,弟子爱苍生,也想爱一人。弟子……弟子要去斩妖池,与所爱的那一人,诀别。”

鸿钧老祖说:“去吧。”

斩妖池的刑台上,监刑官刚刚为龙王绑上锁链,还未行刑。

龙王一身白衣,削瘦的腰肢被粗大的铁链锁着,八条锁链连着四方八块石碑。

天帝走进来,站在斩妖池外,低声说:“敖广,还有一个要求,你没有对朕提起,什么事都可以,哪怕你要朕……”

龙王轻轻笑了,身上的锁链叮当响,一道清泪缓缓淌下,落在冰冷的刑台上,打断了天帝的话。

他说:“敖广想求陛下做的最后一件事,便是从此之后千秋万年,敖广魂飞身死之前,陛下……再也不来斩妖池。你我,永生……永世……成神成魔……再也不要见了。”

永生永世……再也不要见了……

天帝静静地凝视着龙王,那双眼睛从眉心望到指尖,望了很久很久,仿佛要把这个人刻在心里,从此千秋万载,都不能忘掉。

监刑官行礼:“陛下,时辰到了,要开始行刑了。”

天帝这才恍若从一场缠绵痛楚的大梦中惊醒,他看着龙王的双眸,声音微微的有些沙哑:“好,朕答应的。”

朕答应你,从此再不踏入斩妖池一步。

朕答应你,千秋万年……永世……不见……

斩妖池的大门落下,把天帝至高至纯的仙气,彻底阻拦在刑台之外。

龙王流着泪,对着一直隐在角落的鸿钧老祖缓缓跪地,带着镣铐的双手,捧起来袖中的那颗珠子:“多谢……仙尊成全……”

鸿钧老祖轻轻一叹:“我把昊天的凡心送你,若你在三清胜地中打破此珠,昊天便不再是无情仙人,他会有七情,有六欲,珍你,爱你。你为何没有打开?”

龙王捧着那颗珠子,深深叩头:“求仙尊收回此物,好好保管。若日后……若日后陛下问起,便请仙尊代敖广告诉他,东海敖广,祝他修得大道,一生无悔……”

七日前,鸿钧老祖送他一颗凡心珠,对他说,只要在三清胜地打破此珠,天帝,便会成为千年前的昊天。

一个平凡的人,一个未修无情道的昊天。

可他不能……不忍……不舍……

多可笑啊,被辜负的是他,被欺骗的是他,被利用,被抛下的人,依旧是他。

可东海之边,那个神明低头吻他的时候,他却恍惚着几乎要掉下泪来。

昊天要修仙道,要成无情无欲至真上身,要爱三界众生,他怎能……他怎能用自己小情小爱的不甘,去毁掉一个万年修行的神明。

鸿钧老祖拂尘轻扫,凡心珠飘回他手中。他居高临下地看着那条白龙,掐指算了几下,摇摇头,再次遁出三界,消失在虚空之中。

行刑,开始了。

太微玉清宫中,檀香袅袅,仙乐缭绕。

天女倒上茶,香太淡,味略甘,不合口味。

天帝看着奏折,忽然一阵剧痛袭来,痛得他几乎捏碎了仙桌。

原来……抽筋剥皮的酷刑,这么痛,这么痛,痛得连仙骨都承受不住,在剧痛中几乎断裂破碎。

敖广,便是一日一日,在刑台上,受着这样的痛吗?

天女见天帝脸色不对,有些慌乱:“陛下,您怎么了?”

天帝轻轻摆手:“无妨。”

他抽了自己一根仙筋,做成饰物,挂在了龙王身上。

从此之后,斩妖池上每一寸痛楚折磨,都由他替那白龙承担。

直到最后的三魂之刑,也会由他承受。

不再见了。

这一生,他们再也不会见了。

幸好,幸好还有这种痛,让他不会忘记,他爱过一条龙。

他在东海翻涌的浪花里,很深很深地,爱过。

无关苍生,无关天道。

他爱过。

行刑结束,龙王却微微皱着眉,看着自己周身破损的皮肉慢慢恢复。

为何不痛?

秋神打了个哈欠,走出刑场睡大觉去了。

偌大的斩妖池中,只有龙王自己站在刑台上,有些茫然地看着自己渐渐愈合的掌心。

脖子上的金线挂着一个丑丑的吊坠,是天帝在三清胜地中折了一根树枝,雕出的一条小龙。

此物……

不必思考太久,龙王便明白了此中关窍。

这个迟来了千年的定情信物,竟是……竟是天帝,放在他身上的一道符咒,替他承受刑罚之苦。

他不曾求天帝免他刑罚,是因为他知道,若天帝因一己之私放了他,便是违背天条律令,生了私心。

为天道之公,天帝也不会赦免他。

所以他不说,不求,宁愿死在刑台上,也不要再去自取其辱。

可他没有想到……那个修了无情道的神明,竟要以自身,替他受刑。

龙王紧紧握着金线,噙着泪想要扯下,却发现自己根本扯不断这根线。

他不要天帝替他受刑,若不得相守,那便两不相欠,再不相见。

这样藕断丝连,不轻不重地牵扯着,有何意义。

三清胜地中,三清道尊正在下棋。

忽而,空着缓缓落下一道锦帛,正好覆在那盘残局上。

灵宝天尊说:“是师尊的仙谕。”

元始天尊拿起锦帛,挑起白眉:“咦?”

太上老君问:“师尊说了何事?”

元始天尊说:“师尊说,东海敖广,品性纯善,修为至臻,今天庭雨神之位空缺,可封敖广为三界雨神,掌管人间四海。”

三清胜地中静默许久,灵宝天尊叹道:“师尊如此境界,是要我等……闭关自省了。”

天庭向来对妖族多有提防,总觉得妖性凶蛮,不可大用,应严加看管。

如今看来,反而是修道者,狭隘了。

三清共署的仙谕送到凌霄宝殿时,引得殿内一阵骚乱。

天庭对妖族排斥已久,并不愿与敖广同殿为臣。

天帝正在受着极刑,痛得脸色惨白摇摇欲坠,他看着殿下乱糟糟的群仙,平静地说:“诸位仙君,可是觉得鸿钧老祖与三清仙尊的决断,有何不妥?”

底下便不情不愿地安静下去。

天帝嘴角藏着一缕欢喜的笑,忍着痛和喉间的血,写下了那道圣旨:“令东海敖广,率龙族之军,统领四海鳞族,管天地水旱,升神格仙族……钦此……”

龙王离开了斩妖池,重新披上盔甲,带领龙族下界,征战四海,平定祸乱。

无人再禁锢龙族自由,世人渐渐不再视龙为可怖之妖。

龙王带着他的儿子敖丙在水边踢毽子。

敖丙有点担忧:“父王,您最近……可发胖了?”

龙王下意识的低头看向自己白衣下微微鼓起的小肚子,掩饰似的说:“可能是有些胀气了,无妨,无妨。”

第二章 带崽番外

龙宫如今翻修了,不再是阴森鬼狱的可怖模样。

龙王征战归来,解下战甲,只一身白衣,教儿子在龙宫中下棋。

忽而一阵仙气缓缓而至,敖丙抬起头:“父王,有仙人。”

龙王起身相迎:“仙尊。”

来者,竟是鸿钧老祖。

鸿钧老祖含笑:“不必拘礼。”

龙王说:“丙儿,先退下吧。”

敖丙乖乖退下,去海边找哪吒玩了。

鸿钧老祖看着那盘残局,自顾自地坐下:“来,把这残局下完。”

龙王说:“不敢与仙尊对弈。”

鸿钧老祖悠然笑道:“玩乐之物,何必如此在意。”

龙王便坐下了。

一局棋未罢,龙王忍不住问:“仙尊那日将凡心珠赠我,可是试探我的心性?”

鸿钧老祖摇摇头:“非也,非也。”

龙王又问:“仙尊难道是要我打碎凡心珠,破了天帝的无情道?”

鸿钧老祖又摇头:“非也,非也。”

白子推上,已将黑子围得水泄不通,败局成定,

龙王弃了棋子,随手扔在棋盘上,无奈道:“仙尊,敖广修为太浅,无力猜测仙尊上意。”

鸿钧老祖叹气:“何必要猜我的心思?道家法门,讲求的便是一个随心而为。你若想要昊天一人之爱,自会打碎凡心珠。你若为三界苍生求一明君,便会全力助天帝渡劫。情爱与天道,从无对错分别,只是随心而已。道法逍遥,无规无律,你求一个无愧于心,与我有什么干系。”

龙王哑然失笑:“仙尊境界,果真非寻常道者可及……”

鸿钧老祖笑吟吟地落下一枚白子,故意为黑子留出了一线生机:“好了好了,这局棋你已经赢了。”

龙王只觉得仙尊话中似有禅机,却一时没有听懂,他待要再问,鸿钧老祖已消失了。

龙王浮上水面,看到敖丙正与一个看上去就不太正经的小孩儿幼稚地踢毽子。

敖丙自幼背负龙族厚望,被他养的难免拘束了些,不像个三岁的孩子。

只有这会儿,和同龄人一块儿玩闹,才露出点孩子气的模样。

敖丙见到父亲,有些慌乱:“父王。”

龙王稳稳地站在浪头,俯身看着那个黑眼圈猪鼻子呲牙咧嘴的小屁孩儿,又看向敖丙:“丙儿,回去了。”

敖丙依依不舍地捧着毽子,又不能驳回父亲的要求,便对哪吒说:“哪吒,明日你还会来吗?”

哪吒说:“你来,我便来。”

龙王面无表情地看着两个小孩子就差拉钩钩的约定,目光越发复杂温柔。

他赢了吗?

赢来了龙族的自由和尊严,赢来了那人永远求不到的牵扯和挂念。

可天海相隔,永世不见,谁又不会想念得心口生疼,日夜梦魇。

还不如这俩孩子,虽然年少不知情,却总能快快活活地一起踢着毽子。哪怕天黑前总要分别,可每一夜的梦都是香甜的,因为明天还有欢喜的期盼。

敖丙乖乖回到父亲身边:“父王,我回来了。”

龙王说:“嗯。”

敖丙小心翼翼地问:“父王,您……您不愿我与哪吒相交吗?”

龙王说:“交朋友可以。”

敖丙有点茫然:“啊?”

龙王说:“天黑之前记得回家。”

敖丙是个特别乖的小朋友。

如果没有人怂恿,他就会乖乖听话,一点都不给父王添乱。

但哪吒不是。

哪吒生活的乐趣在怂恿好孩子干坏事,以及好心办坏事。

哪吒见敖丙心事重重,就问:“敖丙,你为什么不高兴?”

敖丙皱着细细的蓝眉毛,那两道小勾看上去更委屈了:“自从鸿钧老祖来过,父王总是心事重重,不知怎么了。”

哪吒没心没肺地叼着小树枝:“还能怎么了?你爹千年来都是一个人,孤零零地呆在水里。你给自己找个后妈,他就不会不开心了。”

敖丙一本正经地茫然道:“父王从未说过他要……”

哪吒呸出小树枝:“你真笨,你父王是条老龙了,怎么好意思再说这事儿,来来来,我带你去找条漂亮母龙。”

说着,哪吒拉着敖丙的手蹬起风火轮冲到天上,在敖丙一脸惊恐的茫然中,帮老龙王找媳妇儿去了。

俩小孩儿在云里上蹿下跳,很快就把找母龙的事忘了个干净,自己玩了起来,把一朵云当毽子踢来踢去。

天色渐晚,云中君正在给晚霞上色。

哪吒对敖丙做了个手势:“嘘,你躲在这里。”

敖丙乖乖地停在云里,不知所措地看着哪吒坏笑的黑眼圈。

哪吒变成一朵云,偷偷摸摸飘到云中君的马车旁,偷了一枝朝夕毫,肆无忌惮 地在云彩上乱画,画一个丑丑的笑脸,扎上两个丸子头,是自己的样子。

敖丙矜持地憋笑。

哪吒又给小丑人画上了身体,小笨手抱着一朵莲花,高高兴兴地献上来。

敖丙伸出手,摘走了那朵云做的花。

云中君好不容易完成了一副绚烂极美的晚霞画卷,回头一看,却发现自己漂漂亮亮的云彩上被画出一个丑丑的小屁孩儿,还光着屁股对他嘿嘿笑。

云中君的审美受到了凌辱,气冲冲地驾着马车飞过去:“何人如此大胆!”

哪吒抓着敖丙的手转身就跑:“快走快走!”

两个小孩儿在云彩里逃跑了没几步,就被一道墙重重弹了回来。

云中现出一个高大的人影,天帝低头看着这俩孩子:“哪吒,敖丙,你们在做什么?”

敖丙是个好孩子,做坏事被抓到,心虚地低头:“陛下,我……我们……”

哪吒嚣张地仰着头喊:“小爷要去给敖广找媳妇儿,路过这儿顺便帮那个云彩仙润润色,不行吗?”

天帝表情微微凝固了。

云中君冲过来:“陛下,这顽劣小儿擅改晚霞,要治他的罪!”

敖丙慌忙替哪吒求情:“此事因我而起,求陛下……”

天帝摆摆手:“罢了罢了,云中君,你每日画晚霞,也不过是随便画画,本就没什么规矩的事,何必如此夸张。”

云中君嘴角抽搐,气愤地跑了。

哪吒拉着敖丙的手:“敖丙,我们走。”

天帝说:“慢着。”

哪吒不耐烦地翻着黑眼圈:“你又怎么了?”

天帝温声说:“你们两个跑了这么久,饿不饿?”

哪吒和敖丙被骗进了太微玉清宫里。

仙宫里的吃食当然样样好吃,哪吒的警惕心慢慢放下,越吃越多。

敖丙斯斯文文地咬着仙糕,有点担忧同伴的肚子会不会撑破。

天帝给两个小孩儿一人又添了一盘仙果馅儿的点心:“你们要去哪里给敖广找媳妇?”

哪吒得意洋洋:“四海之大,小爷我就不信找不到一条够给敖丙当后妈的母龙。”

敖丙有点羞愧:“陛下,叨扰您看云了……”

天帝沉默了许久,问哪吒:“哪吒,喝酒吗?”

哪吒眼睛亮起来:“我尝尝我尝尝!”

三两酒下肚,哪吒一头栽倒在桌上,睡得鼻涕泡泡都冒出来了。

敖丙有些担忧地抬眸:“陛下可是有话要对敖丙说?”

天帝说:“是。”

敖丙踌躇不决,第一次见天帝,他便觉得天帝对他的态度有些奇怪,不像是对待一个普通的犯人之子。

而后父亲被关在斩妖池多日,其中发生了什么,他不知晓,也不好问父亲。

敖丙是个乖孩子,不会惹父亲伤心。

天帝苦笑一声,眉眼间竟有些痛楚:“朕……有些话想对你说,敖丙。”

敖丙乖乖地说:“陛下请讲。”

天帝又沉默了许久,定定地凝视着敖丙那张有些稚嫩的脸,试图从那上面,再多记住一点龙王的样子。

可那到底是不一样的。

敖广,不愿再见他。

生生世世,都不愿再见他。

可他殉身天道,却是真真实实地辜负了那龙的深情。

天帝从袖中取出一颗珠子,缓缓飘到了敖丙手中。

敖丙不知所措地接住:“陛下,这是……”

天帝说:“不必再去寻什么母后当后娘了,丙儿,你将此物送给你的父亲,它会化身成人,一个挚爱你父亲,会将你们父子二人宠爱一生的人。”

敖丙呆住了:“可……可这是何物?”

天帝夹了一块糕点放在敖丙盘中:“那是朕的凡心,又加了一缕魂魄,便成了此人。”

敖丙被吓傻了:“陛下……您……您的凡心……为何……为何……”

天帝说:“丙儿,朕本不愿让你受此困扰,可朕……太愧疚,亦太思念,只能以这一缕魂魄和万年凡心,陪伴在你们父子身边,你肯宽恕朕吗?”

敖丙比知道龙宫是天牢的时候还震惊,惊得差点把凡心珠都摔了。

天帝实在难忍思念,轻轻摸了摸儿子的龙角:“回去吧,丙儿,你父亲一人在龙宫中,太过孤单了。”

喝得醉醺醺的哪吒睡眼惺忪地爬起来,见天帝碰到敖丙的龙角,怒喝一声抡起火焰枪:“呀嘿!!!!”

“砰!”

“咚!”

泛着紫光的凡心珠碎在了太微玉清宫中,天帝抬手想要拦住发酒疯的小哪吒,却一步踏进了凡心珠的光晕中。

凡心归拢,附于七魂。

哪吒发现自己好像闯了大祸,惊恐地瞪大黑眼圈,想要把天帝从光晕中拉出来。

可他醉的慢了一步,天帝消失在了凡心珠里。

哪吒一屁股蹲在地上,摸着脑壳发呆。

凡心珠的光晕中缓缓升起一个人,竟是幅少年人的模样。

哪吒用火焰枪指着那人:“你……你是谁?”

那人笑道:“吾乃颛顼帝之子昊天,奉父令前往紫霄宫拜鸿钧老祖为师,你们又是何人?”

敖丙话都说不出来了。

天帝的记忆一夜回到几万年前不是小事,两个闯了祸的小孩儿不敢再呆在玉清宫,连蒙带骗地把年少的昊天骗下界,找大人求助。

龙王正因找不到儿子急得要命,就看到他的宝贝儿子和那个特别能闯祸的小哪吒拽着一个人进了龙宫。

敖丙惊慌失措:“父王,父王……”

龙王抬起头,被年少的昊天惊得浑身鳞片一颤:“你!”

天帝还在摸头:“我怎么了?”

哪吒上蹿下跳地解释:“我们什么也没干,就是……就是把一个紫色的小珠子打碎了,他就这样了。”

龙王听描述就知道是凡心珠,他气也不是,恼也不是。

这哪吒真是个小祸害头子,怎么什么祸都闯得出来?

天帝和和气气地当和事佬:“别气别气,小孩子就是调皮,美人若气坏了,可就要惹得天地生疼了。”

龙王不想理他,转身就走,对敖丙说:“看好他,我去请鸿钧老祖问问凡心珠可有解法。”

天帝伸手想要抓住龙王的手:“诶!”可他没抓稳,不偏不倚地抓住了龙王的尾巴。

龙王被抓的打了个激灵,脸上阵红阵白:“松开!”

天帝讪讪地松手:“美人,你既然要寻鸿钧老祖,便带我一路如何,我正要去找他学艺呢。”

龙王怔住了,他回头看着这个一点都不稳重不冷淡的天帝,慢慢地才明白了凡心珠的含义。

这是数万年前,未入道门,凡心完整的那个昊天。

龙族寿命有限,哪怕千年前初见,已成上神的昊天大帝,也早已不见了这副嬉笑怒骂的混账模样,

原来,这才是鸿钧老祖,让他自己选的那个昊天吗……

龙王叹了一声。

两个闯祸的小孩子早跑了,远远地蹲在一株大珊瑚后露着两个小脑袋小心翼翼地吐泡泡。

这俩孩子要是守着一个记忆退回万年的天帝,说不定还要惹出祸来。

还是他自己带着昊天大帝的凡心,去找鸿钧老祖吧。

龙王驾云而起,去寻遁出三界行踪不定的鸿钧老祖。

天帝还不会太多仙法,就乖乖坐在龙王的云上看风景。

天帝问:“美人,这是何月何年?天上地下怎么多了这么多神仙。”

龙王说:“据你现在的记忆,已过去数万年了。” 天帝笑盈盈地问:“那我现在,可是神功大成了?”

龙王平静地说:“你修了无情道,已至通天之境,是三界君主无际上神昊天大帝。”

天帝轻轻敲了一下龙王的后脑:“说谎。”

龙王面无表情地说:“我为何要说谎?”

天帝说:“我若识得你这样的美人,哪还舍得去修什么无情道。”

龙王心中一阵刺痛,皮笑肉不笑地躲开了半步,坐在云朵另一端,不再搭理这个胡言乱语的少年天帝。

天帝凑过去,贴着龙王的耳朵问:“我真做了天帝?”

龙王微微侧头,冷漠地说:“是。”

天帝俯身便抱住了龙王冰冷削瘦的身子:“那你一定是朕的天后。”

龙王不愿纠缠。

年少的天帝满腔少年人的炽热和狂情,不管不顾地贴上来,有些凡人,又有些折磨得心里生疼。

龙王拂袖甩开了年少的天帝,清冷的声音凌厉呵斥:“你这等品行不端言辞放浪的人,鸿钧老祖为何要收你为徒!”

天帝被一袖子拂出三尺远,却依旧笑嘻嘻地化出一把折扇轻摇:“你骗不了我,美人,你喜欢我抱着你,我刚才一碰你,你耳朵红得都快化出原型了。”

龙王:“…………”

天帝猝不及防地又凑过来;“我也喜欢抱着你。”

龙王觉得自己像在看一出荒唐的戏,明知道结局大悲,苦命鸳鸯生生拆散,偌大家业散做泥尘。可他却沉溺在开始的宾朋满座看花赏酒的欢愉中。

昊天抱着他啊,就像混沌未开,荒芜世间开着一朵花,柔软安逸得如同梦境。

龙王缓缓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调整思绪。

那混账的少年天帝却猝不及防地一口亲在了他唇上。

龙王瞪大眼睛。

天帝缓缓松开,一本正经地说:“如果美人闭上眼睛,就是让你亲亲他,我亲的好吗?”

龙王气都要喘不上来了。

这是个什么混账纨绔,不依不饶地说着甜话,好像真的有多深的情谊一样。

可他知道,他分明早已知道了结局。

昊天大帝修无情道,为三界君,终究要抛却私情,终究要……抛却他和丙儿……

何苦……何苦……

命运何苦,又再如此捉弄他的悲欢。

天帝怔了怔:“美人,你别不高兴,我只是……我只是……唉,说不明白,我看见你,就觉得万分欢喜,哪怕拿九州山河三界法宝来给我,我都不换。”

龙王说:“我叫敖广。”

天帝欢欢喜喜地唤了一声:“敖广。”

龙王微微皱着眉,说:“不要随便就喊别人美人,听上去你像个登徒子。”

行过雷山,常有风雨雷电咆哮。

龙王降下行云,说:“明日再走。”

天帝好笑地说:“明日去何处?你我又不知鸿钧老祖究竟何时何地会现身,就这样四处寻找,有什么意思。”

龙王腹部鼓起的有些明显了,便用手撑着披风遮挡,轻声说:“三界不可无君。”

他说得很轻,朦胧的雨和飘忽的雷都没有听清。

那句话,他是在说给自己听。

雷山下着大雨。

龙族喜水,本不需要躲避,偏偏带着一个还是凡人的昊天,只好先化出一间小小的草屋住着。

天帝在草屋旁巡视一周,布下无数大大小小的阵法,防止有妖魔半夜偷袭。

龙王负手站在屋檐下:“不必如此麻烦,如今各地皆有兵马官员镇守看护,三界太平安定,已无那些四处逃窜的散乱妖魔。”

天帝收了手,惊叹:“原来我竟是个明君。”

龙王嘴角动了动,转身进了屋。

明君,你当然是个明君。

昊天大帝登位一万四千六百年,赏罚分明,公正无私,征战四方。三界安定一日胜过一日,连最为可怖的森罗鬼狱都被整理得井井有条,除了不见天光,一应官员皂吏刑罚规矩皆不输天庭,再也没有昔日混乱可怖的模样。

天帝笑嘻嘻地跟上去:“敖广,我采了几个野果,尝过了,味道很甜,你可要尝尝?”

龙王没有胃口:“龙族不吃陆食。”

天帝说:“那我去抓两条鱼如何?”

大雨还在下着,那个没有避水珠的凡人一身雨水,湿漉漉地站在屋檐下,笑嘻嘻地看着他:“敖广,敖广?”

龙王心神恍惚了一下,面无表情地说:“不用。”

他最近有点反胃。

虽然不肯让龙宫的大夫看诊,可他心里其实十分清楚,他恐怕是又有麻烦了。

腹部鼓起的越来越明显,连敖丙那么乖的孩子,都快憋不住好奇,扭扭捏捏地要问出什么来了。

天帝去抓了两条鱼,在屋檐下烤了。

龙王掩着口鼻微微皱眉:“这鱼不鲜。”

天帝举起鱼嗅了嗅:“鲜啊?”

龙王闻着烤鱼的味道,越闻越觉得腹中不适,趴在栏杆上吐了出来。

天帝慌了,随手把鱼扔进火里,冲过去轻轻拍打龙王的后背:“你怎么了?”

龙王身子一颤,沙哑着说:“无事,有些……有些恶心……”

天帝看着龙王清俊的脸苍白中泛着红,再看看白衣下鼓起的肚子,表情微微有些凝固:“你……你……你可是……有身孕了?”

龙王最不想被人提起此事,千年来他都不曾对任何人说起过敖丙的生母是谁。

可偏偏这事儿又瞒不住,眼看天帝问了,龙王脸色通红,面无表情地走进屋里,“哐当”一声关上了门。

天帝站在雨里痴傻了片刻,爬窗户跳进屋里,小心翼翼地半跪在床边,抓住了龙王一只手:“敖广。”

龙王难堪至极,他不愿说,也不能说。

等找到鸿钧老祖,天帝要尽快归位回天,若是……若是说出自己怀孕的事,除了徒增苦恼,又有何用处。

偏偏这个莽撞的少年却不依不饶,咬牙切齿地叹息:“这等绝色的美人有了身孕,多混账的男人才会抛下你不管!”

龙王听这话说的唐突,冷笑一声,不再回答。

天帝捧着他的手说:“莫怕,我陪你。”

龙王冷淡地说:“不必……”

话音未落,空中忽然响起一声惊雷,潮湿的雨气中夹杂了一股腥臭,从河边漫延过来。

龙王眼神一凛:“小心……”

一只蛟精咆哮着撞烂了草屋,向龙王袭来。

电光火石间,天帝猛地扑向龙王,全身不多的仙气护住龙王的腹部,两人一起被蛟精撞飞出去。

蛟精张开股翼尖锐嘶鸣数声:“敖广,我终于等到你落单了!今日没了那群虾兵蟹将,我看你往哪里跑。”

天帝咽着血唾沫苦笑:“美人,看来我这明君还不够明啊……”

龙王一手揽住差点被撞死的少年天帝,一手拎剑,面无表情地站在云端:“这是百鳞内务,与你无关。”

蛟精没认出天帝的仙气,嚣张地嚎叫:“哈哈哈哈哈,敖广,你还带了个废物,认命吧!!!”

龙为百鳞之长,而蛟不过是龙族之仆,论天分论修为,这蛟精都远不如龙王。

可偏偏龙王有了身孕,周身功力皆受影响巨大,此处又是蛟精地盘,五行气地皆让龙王功力受制。

蛟精尖笑一声,河中窜出成千上百只蛟,皆嘶吼咆哮着袭向龙王。

龙王被困,越发急切,便越发受制。

一个错神,蛟尾狠狠扫过面颊,在他清俊的脸上留下一道狰狞血痕。

腹中龙蛋也不安分,坠得龙王身形不稳,晕眩中跌落云端。

天帝见到龙血,心中猛地升起一阵狂怒,周身似有神力从虚空中喷涌而出,他怒吼一声:“敖广!”

脚下生风,身形如电,重霄而起接住了坠落的龙王,又急切地唤道:“敖广!”

四方蛟精试图再次围攻,天帝一声怒喝,周身爆发出无尽神力,金光足足射出百丈之远,惊得天地变色,山河震颤。

恍惚中,天帝被封存的记忆开始飞溅四溢。

他记起来了,他曾去紫霄宫拜师,鸿钧老祖却不喜他顽劣天性,只肯收他做一童子。

往后几万年,他经历无数劫难,终得师尊认可,众仙尊崇,做了凌霄宝殿上的昊天大帝。

可后来……后来呢……

成群的蛟精被仙气震得四处逃窜,地方神官吓得急忙赶到,密密麻麻地在草屋的废墟边跪了一地:“陛下……参加陛下……下神……下神们不知陛下亲临……这……这……”

天帝沉默了许久,抱着怀中昏睡的白龙,面无表情地说:“此处有蛟精作祟,速速解决此事,莫要让他们在此商人。”

神官急忙叩谢圣恩。

天帝抱着龙王,消失在了雷山脚下。

他记忆出了乱子,不知道天庭中发生了何事,如今又不知师尊在何处,他唯一能相信的,只有怀中这条白龙。

天帝抱着龙王另寻了一个住处,小心翼翼地把人放在床上,目光却不知怎么的,被龙王鼓起的肚子吸引,凑上去看着白衣下鼓起的龙腹,伸出手,轻轻抚摸。

昏睡中的龙王喉间缓缓溢出闷哼:“嗯……”

这声哼似乎是在叫痛,又似乎是觉得舒服了。

柔软地缠绵在天帝耳边,带着些酥麻入骨的微妙滋味。

龙王半缓缓睁开眼,沙哑着低喃:“你……你要做什么……”

天帝说:“你体内仙妖气息混杂紊乱,朕要帮你引导气息,忍着点。”

龙王迷迷糊糊地觉得有只手放在他的孕肚上,羞耻难堪又无力反抗:“引……引导什么……你……你住手……”

他见天帝已经恢复成人模样,只当天帝记忆也恢复了,更加羞恼伤心。

天帝不由分说,俯身吻在了龙王唇上,一口仙气渡过去,龙王顿时晕眩着软在他怀中,只是睁着眼喘息,却没有力气了。

衣衫落下,凌乱地堆在腰间榻上,那根巨物蛮横地塞进密处,仙气入体,引导着体内凌乱的气息。

龙王羞愤难当:“你……你出去……嗯……出去……”

天帝把手伸进白衣里,抚摸着鼓起的孕肚,低声说:“别动,孩子都比你听话。”

腹中龙卵果然乖巧,安静地吮吸着注入贴内的仙气,不再折腾龙王。

龙王紧紧闭着眼睛,那根滚烫粗大的东西撑得那处快要裂开了,痛得好像快要流血了。可遍体仙气却熨帖舒适至极,暖洋洋得像是泡在水里。

他的喘息一声比一声绵软,却又羞耻地咬住下唇,不肯让自己溢出半句呻吟。

道门却有双修之法,当年……当年他在东海之战中受了重伤,天帝也是这般为他疗伤过。

可这和那时却有太多不同,情人交合自可放纵欢爱,可双修疗伤……这种时候,多一声欢愉,都是在自取其辱。

天帝缓缓俯身,轻轻拨开龙王额前散落的银发:“敖广,你不喜欢朕,还是朕把你弄的不爽利,嗯?”

龙王紧紧抓着身下衣物,牙根酸麻得打颤:“只是疗伤,又何必……何必说这种话……”

天帝威严地低头,额头碰着额头,鼻尖碰着鼻尖,温声说:“难道朕两个时辰前说的心悦你,你便不记得了?”

龙王明白了,天帝是记起了一些事,但远远未完全恢复,甚至连千年前的相识都没想起来。他们相识那年,天帝已比这冷淡的太多,再不会说这等撩人的蜜语甜言。

他恍惚着微微仰起头,薄唇却不小心碰到了天帝的唇角。

于是天帝把这当做索吻,捧着他的后脑,好好地深吻了一番,把那一双薄唇都嘬得红肿湿漉才罢休。

龙王放弃了挣扎和解释。

天帝的记忆会自己慢慢恢复,就像一个沙漏,哪怕你什么都不做,他也会有流光的一天。

那在沙粒流光之前,又何苦……再折磨自己。

鸿钧老祖说过,道法逍遥,万物随心。

粗硬的巨物捣进柔软的深处,痛得龙王闷哼一声:“慢些……慢些……别伤着孩子……”

天帝表情微微凝固了一下,给自己缓了口气,轻轻抚摸着圆滚滚的孕肚,嘟囔道:“虽不是朕的,但这孩子和朕倒还算投缘。”

一夜过去,龙王昏昏沉沉地软倒在天帝怀中,早忘了这人说过什么混账话。

天帝幻化出一身新衣,动作轻柔地慢慢替龙王穿上。

白衣遮住了圆润的肚皮,天帝竟觉得有些惋惜,忍不住俯身又吻了一吻,才恋恋不舍地为龙王系上腰带,拥着龙王有些冰冷的身体,满足地缓缓叹息。

师尊说,天道大成之前,应尽享人世欢愉,才可领悟大道真谛。

那昨夜的缠绵,可算极致,可算欢愉?

天帝缓缓弯起唇角,吻在了龙王银白的发间。

欢愉,欢愉极了。

甚至意犹未尽,若不是孕期的龙族体力不支,他还想再来几回。

怀中的龙王梦呓低喃:“昊天……陛下……东海……东海已定,你何时……还会回来……”

天帝怔了怔,不知龙王是不是在唤他的名字。

龙王慢慢蜷缩起身子,竟是个没有半点安全感的姿势,依旧痛苦地梦呓着:“你骗我……你骗我……一千年……一千年过去了……我还在等……还在……等什么啊……”

等一句梦中的诺言,等一个抛却了凡心的神君。

等一朝自由,等一份……早已被辜负的情。

龙族……九千寿数,等得比凡人苦楚煎熬,却也没有更多的时间了。

梦中东海翻涌着波浪,那时,他还是个情窦初开的少年。

龙王昏睡了很久,从梦中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片湖泊中,小鱼穿过水草,好奇地对着他吐泡泡。 天帝在湖边埋锅早饭,摘了一堆果子,煮着酸甜清香的果浆。

龙王下半身的龙尾舒服地泡在水中,趴在岸边抬头看:“这是何处?”

天帝笑道:“昆仑边,白月湖,灵气充沛,适合给你养身子。”

龙王说:“我们要尽快找到鸿钧老祖,陛下,您已三日未回天庭了。”

天帝淡淡地说:“朕方才已传信回玉清宫,不妨事。”

龙王沉默着。

天帝伸出手:“来。”

龙王没有回应。

天帝便俯身把龙王从湖中抱了出来:“昨夜朕为你引导气息输送仙功,今日可觉得晕眩反胃之症好些了?”

龙王冷笑:“多谢陛下好意。”

天帝温声说:“无妨,朕既爱你,便会待你腹中小龙如亲子。”

龙王嘴角抽搐了一下,冷冷地说:“我腹中小龙的爹还未死,不劳陛下费心了。”

天帝僵住了。

龙王自顾自舀了一勺果浆吃,酸酸甜甜,果然十分开胃。

天帝试探着问:“敖广,你……你与孩子的父亲,如今是何关系?”

龙王咬牙切齿地忍着泪:“两情相悦,至死不渝。”

天帝喉间唾沫都要咽不下去了。

一见钟情的美人有了身孕,也就罢了,他心胸宽广,不介意就是。

可……可美人早有夫君,他这……他这算什么无耻的举动。

亲也亲了,抱也抱了,美人肚子里的小龙崽都叫过他爹爹了,怎么又冒出个夫君来呢。

龙王不再戏弄天帝,淡淡地说:“我哄陛下开心呢。”

天帝一头冷汗将凉未凉:“朕,不开心。”

龙王嘲讽一笑,沾着果浆的唇俯身吻到天帝唇上,低喃:“我开心。”

天帝十分惊讶于美人的主动,这美人从见他就冷冰冰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可自从来到白月湖,却对他越来越亲近。

他们从白天闹到深夜,龙王累到化不出全部的人形,就在湖中垂着龙尾任他索求,半点没有不愿的模样。

天帝深深吻着龙王的唇,从唇角吻到眉心,再缓缓吻到眉梢,惊愕地吻到了一方湿润的水渍。

他缓缓起身,发现身下的龙王,眼角竟溢出的泪花。

天帝小心翼翼地托住那握腰肢,低声问:“朕做的不好吗?”

龙王缓缓摇头,半开半合的眸子映着月光,朦胧的泪中看不清悲欢,竟像是扑火的飞蛾般,要把自己献祭给这一晌贪欢的痴缠:“很好……陛下……很好……”

多好啊,仙人有情,天地静默。

这一刻,无天道,无苍生,无三界重担,无万年修行。

只有私情,刻骨的,痛进三魂七魄里的痴,狠狠抓着彼此的皮肉筋骨,半刻也不愿分开。

或许再过一日,再过一个时辰,再过一刻,甚至再过一个响指间,这一切便会如烟云散落,昊天天帝与龙王各居天海。

只有这一刻,只有这一刻的贪恋和温存是真实的,哪怕痛,也痛得欢喜。

天帝说:“敖广,你有心事。”

龙王轻声吐出低喃:“陛下,会明白的……”

天帝说:“朕若明白了你为何如此伤心,便绝不会再让你伤心。”

龙王自嘲似的轻笑一声:“天意,何曾眷顾人心呢。”

年少的人,总会轻易许下沧海桑田的誓言,可东海未曾成田,桑田依旧郁郁葱葱,说过的话,许过的诺,却再也无力强求天意兑现。

白月湖灵力充沛,对腹中小龙极为滋养。

当年龙族被困于深海,只有森森鬼气,敖丙便耗费了几百年才得分娩,又苦苦等到灵珠降世,才借得一缕仙气孵化出生。

龙王坐在湖边,出神地看着自己的腹部,这颗龙蛋受灵气滋养,生长很快,或许不久就会诞生,很快便能孵化出一条小龙来。

不知……不知天帝回九重天前,能不能,看这孩子一眼。

人间岁月过的慢,天帝也不急着回去,在白月湖边耐着性子陪龙王待产。

天帝砍倒了一棵树烧柴火,龙王便在那里数着树上的年轮:“一岁,两岁,三岁……”

那是一棵老树,密密麻麻的年轮一圈一圈,数不清了。

天帝烧着火探头:“敖广,你在看什么?”

龙王说:“看这棵树,他活了多久。”

天帝说:“昔年朕往紫霄宫拜师,便路过此树,算起来要有三万七千余年了吧。”

龙王缓缓吐出一口浊气:“仙界之物,一草一木,皆与天地同寿。”

天帝不明所以:“怎么了?”

龙王摇摇头:“只是心生感慨罢了。”

天帝浸润在白月湖的灵气中,记忆和修为也在一点一点恢复,可他仍不记得东海敖广是谁。

在他数万年的岁月中,东海边相遇思念的那一千年,太短暂。

在三界天帝的浩瀚天地间,一条相拥过的白龙,太渺小。

那只是存在于他天劫最后一千年的刹那间心动,他还未想起来,那是什么。

白月湖边,龙王的肚子越来越大,渐渐连行走都有些困难了。

这一天,天帝正拥着龙王在湖边泡尾巴。

缠绵一场,龙王体力被全部耗尽,只能低低喘息着依偎在他怀中,低垂着头颅慢慢等体力恢复。

忽然,龙王缓缓捂住小腹闷哼一声,蜷缩着慢慢沉进水里。

天帝急忙问:“怎么了?孩子弄疼你了吗?”

龙王龙尾化成双腿,在水中痛苦地张开着:“龙蛋……是龙蛋……要出来了……嗯……”

还好他们早有准备,白月湖又灵力充沛,在白月湖的灵力和天帝仙气的双重加持下,那颗龙蛋顺利分娩在水中,摇摇晃晃地沉向水底。

天帝一手抱住虚脱的龙王,一手捞住了那颗饱满莹白的龙蛋,沉甸甸地揣在怀里。

小小的龙崽子精力旺盛,刚一分娩,便开始拿小脑袋撞起了蛋壳。

龙王筋疲力尽地在天帝怀中半昏半睡。

天帝就轻轻敲了敲蛋头:“听话,等爹爹醒了你再出来。”

天庭的鸟儿认主,破壳而出见的第一个人,便会觉得是爹娘。

虽不知龙族是否也如此,但如今龙王昏睡着,若是这小龙崽子单认了他做爹,美人醒了非要和他生气不可。

龙王缓缓睁开眼睛,颤抖着却碰那个龙蛋。

小龙崽察觉到了许可令,欢喜地一头撞破了龙蛋。一条银白泛蓝的小龙,从蛋壳碎渣渣里摇摇晃晃地爬出来,跌跌撞撞地爬进了龙王手心里,奶里奶气地叫了两声,歪着小脑袋可爱极了。

天帝也忍俊不禁,对着小龙崽伸出手掌:“来,找爹爹。”

小龙崽歪着脑袋犹豫了一小会儿,跌跌撞撞地慢慢爬过来,趴在了天帝的手心里,软绵绵地打了个哈欠。

天帝笑了起来,恍惚间,他好像记起了很多事。

他记起了千年前的东海,记起了缠绵和别离。

记起了斩妖池的刑台上,白龙鲜血淋漓地望着他,湛蓝的眼睛痛到濒死的绝望:“丙儿……丙儿是你的孩子……陛下……他是你的孩子……”

虚无之中的鸿钧老祖算过,轻叹一声:“时辰到了。”

万年光阴倏忽而至,天帝记起来了。

他……全都记起来了。

他记起九千年前,他跪在师尊座前,参不透最后一道劫。

渡过情劫,他便真正修成无上天尊真身,通得大道,成三界正神。

他问师尊:“师尊,情劫飘渺无物,如何渡得?”

师尊问:“昊天,天道与私情,你如何选?”

他坚定地说:“自是选天道。”

师尊轻轻摇头,含笑未语,让他回玉清宫自参。

可他参不透,他在太微玉清宫中冥思八千载,依旧参不透。

直到天庭决意起兵镇压东海妖兽,他披上战甲,在东海边遇见那条白龙时,心中万千道法修行皆是一颤。

他知道,他的情劫到了。

原来情爱是此等震颤心魂的东西,比世间万物,天地山河都要动人。

数万年修行,他早已放下尘间欲念,权势名利金银珠玉,在他眼中皆如烟云尘土。

可他却发现,他竟放不下那一人。

放不下。

放不下……

原来情劫在一万七千劫最后,是因为相思才是世间最苦最痛的劫难。

师尊轻飘飘一句问,却是重若千钧的苦楚。

千栽已过,分分合合几度轮回,情劫却仍在心头,在肋骨之下,肺腑之中,痛得人歇斯底里。

天帝缓缓托起掌中的小龙崽,轻轻颤抖着, 低喃:“敖广,是朕……是朕伤你至此……”

龙王深深吸气,预料中低头淡笑,笑得温柔荒凉,连悲哀都是淡漠的:“陛下不必愧疚,您是三界之君,为您渡过情劫,为三界得一明君,是敖广之幸……是……龙族之……”

天帝俯身猛地把龙王抱在怀中,狠狠地吻上去。

三界之君……

他是三界之君!

三万年前,他拜入紫霄宫鸿钧老祖座下,便早已定下了今日之局。

三万年啊,天地从蛮荒兽丛成为今日规矩严整的清明盛世,他也在修行中一点一点剥去凡心俗念。

唯有情劫,唯有情劫爱关难过,永也不得解脱。

一吻罢,他们相拥在湖边,谁也不舍开口说离别。

很久之后,龙王轻轻开口了:“陛下,若我是凡人,就好了。若你当初的情劫,是凡人便好了。凡人不过百年寿命,我便可不顾一切地要你在凡间陪我,数着日子,一点点变老,直到寿命终了,安安稳稳地死在你怀中。从此,无牵无挂,我去轮回归处,陛下……渡劫圆满……”

天帝更紧地抱住龙王,那只刚孵化的小龙在他掌心打着软绵绵的哈欠。

龙王的声音轻轻发颤,唇边含着无奈的笑,眼角缓缓淌出泪来:“九千岁……太漫长了……神明不可不归位,相思……又太煎熬……太煎熬……”

天地间平静的只有风声。

无人催促,也无人拉扯。

只有冥冥天道,无声静默,让他们心中都回荡着一个声音。

“时辰已到。”

天帝要归凌霄正位,龙王……要平四海安定。

龙王深吸一口气,眼角的泪淌下去,眼底却慢慢溢出含笑的光亮:“昊天,我仍爱你,往后几千年,我依旧爱你。可你不是我的,我只是不小心……爱上了一个神明。”

他悟了。

这场情劫中,悟道的不止天帝,还有他。

若爱不能得,私情与天道相左,当如何?

他悟了。

私情归心,天道归天。

一切寻常,不必多苦。

天帝回归了天庭,依旧稳坐凌霄宝殿。

龙王回东海,掌管东海百鳞,九州雨旱。

天帝终于走出了死胡同,若政事不忙,就偷溜出天庭来与龙王私会。

渔民见此水龙冲天,云垂大海,便将称之为“龙吸水”。

封神大战后,天庭的劳动力增加了许多。

天帝也清闲了不少,闲到再太微玉清宫里吃葡萄。

一颗葡萄没咽下去,左瞅又瞅见四周没人,于是天帝开开心心地把袖子里的小奶龙放了出来:“来,爹爹给你剥葡萄。”

这是他上次下凡时,费尽心机哄来的儿子。

敖丙长大了,是只三岁大的龙了,见到他这个不负责任的父亲总是有些冷漠疏离的腼腆,宁愿和小朋友一起踢毽子,也不和他说话。

于是天帝只好费尽心机哄小敖丁,生怕这个宝贝蛋也和他不亲。

敖丁还是只很小的小奶龙,四个爪爪抱着葡萄,在天帝的桌子上开心地打滚玩球。

天女走进来:“陛下。”

天帝手忙脚乱地把小奶龙揣回怀里,轻咳一声:“怎么了?”

天女憋着笑,说:“东海来信了,龙王催您把敖丁还回去。”

天帝依依不舍:“朕才抱了一会儿……”

可他没法子,总不能再惹心上人生气。

天帝说:“朕这就把敖丁送回东海。”

天女说:“陛下,敖丙来接弟弟回去,已候再南天门外了。”

敖丙站在南天门外,有点拘束不安地一直握着拳。

哪吒扛着火焰枪转圈:“敖丙,你别怕,若那天帝不放人,我就打进去把你弟弟抢出来!”

天帝低沉温润的声音响起:“谁要打进来?”

哪吒做坏事被当场抓包,再风火轮上一个踉跄,差点摔下去。

天帝看着敖丙这条小奶龙,又从怀中掏出一个更小的小小奶龙,依依不舍地捧着交出来:“丙儿,带你弟弟回东海,路上莫要耽搁,注意安全。”

敖丙低着头,小心翼翼地护住弟弟,说了声:“多谢陛下。”

转头就拉着哪吒的手走了。

天帝心中更添忧愁。

丙儿怎么对他越来越冷淡了?

从前只是拘谨畏惧,现在连句话都不愿对他说了。

不吃他的糕点,也不要他赠的神兵,他去东海找敖广,敖丙都躲着他不肯见。

他这个老父亲,就真的再也没有机会获得儿子的心了吗?

敖丙心事重重,急得哪吒上蹿下跳:“敖丙,你是不是讨厌天帝,我们去揍他好不好?”

敖丙摇摇头,抱着小奶龙坐在云上,轻声说:“我并未厌恶天帝……”

哪吒问:“啊?”

敖丙沉默了许久,说:“哪吒,天帝……是我父亲……”

哪吒点头:“知道了。”

敖丙说:“可我……可我没办法把他当父亲,有时候,我可能还是恨他的。恨他对龙族不公,恨他把我父亲送上刑台。可是……可是……”

哪吒挠头:“可是你还是想亲近他的嘛,你看丁丁,就可喜欢黏天帝了。”

小奶龙在哥哥手里打了个哈欠,要睡觉了。

敖丙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么复杂的亲子问题。

他才三岁。

三岁的小仙龙不知道该怎么办。

哪吒说:“这样吧,等他下次再来东海的时候,我带你找他,命令他陪你玩!”

敖丙点点头,摸摸弟弟的小脑袋。

还是哪吒好。

风风火火的小哪吒比他有主意。

几日后,天帝又瞅了个空荡偷溜到东海。

敖丁在小贝壳里睡觉觉吐泡泡,整个龙宫里安安静静的没有别人,只有一袭白衣的龙王支着头假寐。

天帝急不可耐地快步过去,俯身把龙王抱起来,拥在血玉珊瑚床上亲,边亲还边警惕地问:“丙儿呢?”

龙王睡意朦胧地低喃:“去找哪吒玩儿了……”

天帝放心了,扯开腰带硬着唧儿就往龙王的肚皮上亲。

忽然间,一声小炮仗似的呐喊在头顶响起,哪吒拉着敖丙冲过来:“天帝老儿,你快陪敖丙踢毽子!”

踢毽子是一项老少皆宜有益身心的优良活动,天帝很支持儿子喜欢这项运动。

敖丙仍有些拘谨, 对这个天上掉下来的父亲不太亲近,踢毽子都规规矩矩的不玩花式。

天帝忧心忡忡,小心翼翼地哄着敖丙:“丙儿,你若不喜欢踢毽子,我们跳皮筋可好?”

敖丙不会跳皮筋。

申公豹只教过他踢毽子。

于是天帝牵着儿子的小手,教他的小奶龙跳皮筋。

这小龙被龙王教得矜贵优雅,跳皮筋都要一手背在身后,严肃认真地跳来跳去,背都不弯一下。

天帝看着喜欢,又心疼这孩子被教的太多,这么小的一条奶龙,就一本正经地被雕刻出了一副小大人的模样。

皮筋不像踢毽子,这是个不能用力的游戏。

敖丙一点一点学,小声给自己打着拍子,小腿缠着那两条细绳跳来跳去。

哪吒看着心痒,冲过来喊:“我来我来!”

他小腿勾着一条细绳,学着天帝刚出教过的模样用力一挑,

“啪!”

细绳断了,狠狠抽向了天帝的脸。

天帝铁青着脸一把攥住那条细绳。

再次闯祸的哪吒呆滞地瞪大了黑眼圈。

夕阳西下,僵硬的气氛漫延再东海岸边。

还好这时,海中缓缓升起漩涡,龙王从水中升起,低声说:“丙儿,玩的开心吗?”

敖丙咽下口水:“开……开心……”

龙王说:“那便回宫吃饭吧。”

哪吒偷偷瞄向天帝面无表情的脸色,生怕这人记恨他,半夜跑到陈塘关报仇。

打架他倒是不怕,可爹娘不许他再惹祸了。

于是哪吒眼疾手快,在天帝的手搭在敖丙肩膀上之前,一把抓住了敖丙的手腕:“敖丙,我爹包了饺子,今晚你去我家吃好不好?”

龙王微微皱眉,他向来对敖丙管束严格。敖丙天性温柔善良,又被他养得有些天真稚气,所以他从来不许敖丙离开他的视线太久,更不愿敖丙再去陈塘关中受人责难。 可天帝却意外地慈爱起来:“丙儿去吧,”他随手化出一壶仙酿,“登门做客,要带好礼物,注意礼貌,知道了吗?”

敖丙向来很有礼貌,乖乖抱着仙酿,被哪吒拽走了。

龙王垂下眸子,唇角噙着一抹淡笑,缓缓道:“陛下如此宠溺丙儿,不妥。”

天帝飞身扑向浪头上的龙王,抱着他的白龙陷进水中,含糊不清地吻着:“很妥!”

东海又起了风浪,渔民们便不再驾船出海,而是纷纷收网回家,温二两小酒,炖一锅杂鱼。

陈塘关李府,敖丙正在乖乖地吃饺子。

外面下起了雨,管家去关上窗户:“老爷,夫人,海上又起龙吸水了。”

敖丙半个饺子噎在喉咙里,惊慌失措地用力咽了下去。

海上果然升起一道云雾水柱,与天相连,分不清是云入水,还是水擎天。

龙王的半身龙尾再水中挣扎拍打,身体却被天帝牢牢抱在怀中,无助地仰向大地,露出白皙的脖颈和清瘦的锁骨。

天帝喜欢得要命,埋首在白衣间亲吻着。

终于把孩子打发走了。

他要珍惜这段来之不易的时间。

海面上的龙吸水奇观嘶吼了一整夜,有海边的渔民说,关窗户的时候曾见过银白的龙尾在海浪间翻腾,似乎是个十分痛苦的模样。

东海深处的龙宫里,小小的龙崽崽正躺在小贝壳里乖乖睡觉。

浪太大,搅得水底都摇晃起来。

于是小贝壳缓缓合上,让龙崽崽不要被外面的声音吵醒,继续甜甜地睡觉觉。

外面狂风暴雨,龙吸水的景观还未褪去。

敖丙今晚回不了家了,就和哪吒睡一屋,俩小孩儿裹着一床被子,头抵着头,脚挨着脚,面对面地碰着鼻子说悄悄话。

哪吒说:“敖丙,我爹包的饺子好吃吗?”

敖丙点点头:“好吃。”

哪吒开心地笑了:“是我剁的肉哦!香吧!”

敖丙还是有点不太开心。

哪吒凑得更近了一点,摸摸敖丙的龙角:“怎么啦……”

敖丙不太好意思地低声说:“我总觉得……天帝待我……不像对弟弟那么亲近……”

哪吒豪爽地说:“你们好长时间没见了嘛,我以前和我爹也不亲。”

敖丙想不到解决的办法,他对天帝又敬又畏,天帝对他讨好又疏离,总是亲近不起来。

哪吒黑眼珠在黑眼圈里滴溜溜一转,想到了好主意。

李靖和殷十娘正坐在屋檐下喝酒,殷十娘叉着腰叹息:“你说咱们吒儿怎么就这么聪明,小小年纪就会往家里拐人了。”

李靖皱着眉看东海上的波浪:“东海最近怎么这么多浪,会不会淹到岸上来?”

东海之中,一条银白龙尾重重垂进碧波中,龙王闭上泛红的眼眶,溢出的泪痕滑进鬓角,沙哑着低喃:“够……够了……嗯……”

他下腹的鳞片都快被磨掉了,那神仙还在没完没了地折腾。

波涛汹涌,水天相接之处飞溅着雾气和水花。

龙王纤长白皙的手指几乎要化出龙爪,死死扣在天帝肩上:“嗯……”

天帝说:“一会儿,一会儿就好……”

他不能常常下界,龙王也不可随意出入天庭。

除非三界太平天庭清静,否则他们就只能个忙个的大道,许久也见不了一眼。

龙王忍无可忍了,难耐地微微皱着眉,低低喘息:“有渔船……有渔船要近此处,你快停下。”

天帝咬牙切齿,只能勉强停下,抱着龙王一个俯冲,狠狠陷入深海极渊中。

海面风平浪静,一艘渔船无辜地驶过,老船夫欣慰地摸着胡子,安慰吓到发抖的年轻人:“我就说了,老头我命好,这龙吸水看着吓人,咱一过来,不就没了?”

天帝轻轻吻着龙王的眼角和眉心,低喃:“在这儿要你,海面可就没有风浪了?”

变成一只大贝壳的哪吒偷偷戳戳被他变成小奶龙的敖丙,小声说:“快快快。”

敖丙不知所措,觉得这场面自己实在不适合说话。

可龙王已经看见了那条盘踞在大贝壳上的小奶龙,轻轻推开天帝,伸出手:“丁儿醒了?”

冒充弟弟的敖丙羞得龙角都泛红了。

哪吒在底下给他打气:“快说快说啊。”

敖丙鼓足勇气,对着天帝伸出了两只小前爪,奶声奶气地说:“爹爹抱……”

天帝怔了怔,小心翼翼地把小奶龙捧起来:“丁儿,你会说话了?”

敖丙惊慌失措地用小前爪捂住嘴。

龙王低笑一声,没有拆穿儿子可怜巴巴要爹爹抱的小心机。

可敖丙是个不会说谎的小朋友,越想越害羞,红彤彤的龙角轻轻一颤,变回了原型,不知所措地窝在了天帝怀里。

天帝一直找不到办法和这个三年没养的儿子亲近,这下又惊又喜,半天没憋出句话来。

哪吒见自己闯了大祸,赶紧从贝壳下面伸出两条腿,鬼鬼祟祟地溜了溜了。

天帝早发现了这个小贝壳不对劲,一把将小贝壳拎起来,哪吒一口咬在了天帝手上:“嗷呜!”

天帝好笑道:“又是你。”

哪吒见自己咬不动,呲牙咧嘴地喊:“就是小爷我!”

天帝一手抱着不知所措快要哭的敖丙,一手拎着张牙舞爪的小哪吒:“为何又来龙宫捣乱?”

哪吒抱着手臂撅起小猪鼻子哼了一声: “敖丙不高兴,晚上睡不着,不抱亲儿子,你不配当爹。”

敖丙使劲儿低头低头再低头。

天帝低声说:“丙儿,朕并非不愿和你亲近,只是朕……和你分别太久了,也不曾见过你很小的样子,不知该如何哄你。”

敖丙低低地小声说:“没什么。”

哪吒扑棱着四肢,喊:“漂亮小龙说没什么,就是要你亲亲他!”

龙王倦懒地倚在血玉珊瑚床上,淡淡笑着:“好了,丙儿,你把弟弟藏哪儿了?”

哪吒挠着头,说:“就藏一棵珊瑚里了……”

龙王脸色变了一下:“东海海底全是珊瑚,你把丁儿藏哪里了?”

哪吒悬在半空,呆滞着陷入了沉思。

东海海底全是珊瑚,红黄蓝绿粉紫白,哪吒完全记不清把敖丁藏哪儿了。

于是天帝和敖丙的亲子活动只能暂时搁下,全龙宫满海底找敖丁。

小敖丁早就醒了,他趴在父王的珊瑚床后面,好奇地探头探脑。

爹爹和哥哥在干什么鸭,捉迷藏吗?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