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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降大任

所属系列:Dnax

《天降大任》作者:dnax

写在前面的一点点废话:这是个很久以前挖的坑,一直坑在硬盘里,去年整理文件的时候读了一遍,觉得还蛮有趣,扔了有些浪费,就捡起来继续写。因为中间隔了好多年,可能故事中的物价、科技、社会环境等等会和现在有些脱节,已经尽力进行了调整,但难免有几处改了就失去意义的梗和桥段不得不保留下来,敬请谅解。欢迎留言,随时探讨。

第一章 黄道吉日宜分手

苏任焦虑地坐在靠窗的位置。

这是个简陋的小饭馆,门口对着十字路,路边是同样简陋的各种小店——五金、烟杂、印章刻字和山寨便利店。十字路的路面因为终年潮湿而积累着一层冲洗不去的油腻,一个穿着开裆裤的脏小孩撅着屁股在路边撒尿。

饭馆内部的情况也不乐观,发黄的白粉墙上贴着几张褪色的菜肴海报,不管哪个角落都弥漫着驱散不掉的腥味。这股浓重的味道来自门口水缸里那些半死不活的海鲜,而对此习以为常的胖老板浑然不觉地在柜台后呼呼大睡。

黄历上说今天是黄道吉日,苏任却没有感受到吉星高照。

早上还没睁眼就接到柯远打来的电话,郑重其事要约他出来谈谈。两人交往刚一年,感情还算稳定,柯远忽然这么认真地说要“谈一谈”,搞得苏任眼皮直跳,匆匆忙忙出来赴约。

而当他把自己的白色奔驰车停在饭馆门口时,着实被那五颜六色写着“来味鲜大酒店”的硕大招牌吓愣了。下车时苏任又不幸一脚踩在水塘里,抬头看,一根橡皮管子接在饭馆门边的自来水上,正断断续续往外冒水。

苏任从小就有洁癖,这种破饭馆向来是路过嫌脏、打死不进的,可反复确认了几遍柯远和他约的地方就是这里,只好硬着头皮往里走。

上午十点多,饭馆里还空荡荡没有客人。苏任挑来挑去,挑了个勉强可以接受的靠窗位置坐下,服务员小妹机灵地想过来倒茶,被他冷冷一眼瞥得缩了回去。

“不用茶。”

“哦,那点菜吗?”小妹壮着胆子把菜单递给他。

“不点,我等人。”

“哦。”小妹撇撇嘴走开了。

苏任如坐针毡地等了十几分钟,柯远才姗姗来迟。

“你来早了,点菜了吗?”

苏任没好气地说:“没点,你找这么个破饭馆,难道还是诚心请我吃饭?”

柯远拉开椅子坐下,面带微笑说:“怎么不诚心找你吃饭,这家海鲜不错啊,我和团里人经常过来吃。环境是差一点,知道你有洁癖,平时不叫你。”

苏任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说:“我有洁癖不是昨天有今天没,以前不叫我,今天又叫我干嘛?”

“等等啊,我先看看菜单。”柯远把服务员招来,熟门熟路地点了几个菜,小妹对他态度颇为亲密,说是熟客应该没骗人。

柯远是个舞蹈演员,个子不高长得挺漂亮还爱笑,不像苏任看人眼神冷冰冰自带鄙夷,一身拒人千里的气场,看着十分讨人喜欢。点完菜,柯远提起桌上的茶壶给苏任倒水。这次苏任没推辞,可也没喝。柯远说:“我们分手吧。”

“你说什么?”

“今天约你出来,你大概也猜到了。”

“我怎么会猜到?”苏任没装傻。他十几岁开始知道自己的取向,忍到二十出头才交了柯远这一个男朋友,还得提心吊胆瞒着家里那位铁面无私阴阳能断的老爸,只要老人家健在,绝不敢随便出柜。想不到经营了才一年的感情,分手来得这么突然。

“没事,我现在告诉你,你不就知道了吗?”柯远说,“我们在一起一年多,说实话你对我太好,挑不出一点毛病。”

苏任不解:“那你这是为什么?”

“以后怎么办?”

“以后?”

“你没想过以后?我家里都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当初吵翻过天,现在算默许了。虽然我们不能名正言顺地结婚,可我也得为以后想一想。你是富二代,再过一两年,家里肯定催着你找对象结婚,到时你打算怎么办?”

苏任沉默,柯远的话戳到他的死穴。家里那位老先生风风雨雨几十年打拼过来,现在还是手握实权的公司董事长,让他接受生意上的新事物新理念很容易,可结婚生子、传宗接代的观念十分传统,绝不可能接受儿子找个男人过一辈子。

“你条件这么好,对我也不错,我是很喜欢你的,可有时心里又觉得不踏实。现在只不过让你假设性地想想将来你就不吱声了,真要逼你做决定的时候怎么办?”

苏任还是没话说。

“过一天算一天的日子已经够了。”柯远说,“不绕弯子跟你说实话,我和别人好上了。虽然他没你有钱,可父母双亡给他留了家产,又没婚姻压力,我和他在一起不用偷偷摸摸,比较自在。”

苏任这回是彻底懵了。没想到柯远这样一个徜徉在高雅艺术海洋里的舞蹈家,分手理由说得这么直白、这么通俗易懂老少咸宜,赤裸裸坦荡荡,想骂他都找不到下嘴的地方。苏任忍了一会儿,终于没忍住说:“就算他没家庭压力,你能保证他将来不变心和你过一辈子?”

“变心这种事就得靠运气了,你看我不就变心了吗?好歹把能排除的隐患先排除了再说。”

苏任被他一刀刀捅得浑身疼,可又松了口气。照柯远这种想法和作风,真要天长地久相处,早晚有一天闹到自己家去。到时家里那位一声“狗头铡伺候”,现场连个敢喊“刀下留人”的都没有。

“既然你都说到这份上,我也没那么贱求着你回头。说好了,那个死了爹妈的富二代要是待你不好,你还想吃回头草我可不收。”

柯远微笑着说:“我也没那么贱。”

既然友好分手,双方就还和气地聊了会儿天。柯远克制着不在苏任跟前提新男友的事,可看得出来两人感情升温很快,柯远满眼笑意,整个人精神焕发、神采飞扬。苏任和他聊着,心里泛酸、胃里恶心,还得装淡定保持风度。

好不容易熬到菜上桌,柯远夹了一筷子清蒸鱼给他。苏任有洁癖,两人好的时候不计较这些,现在分手了,柯远识相地问服务员要了双公筷给他夹菜。苏任虽然心里憋着不痛快,面子还是给了,拿起勺子正要吃,猛然瞧见面前的碗口上积着厚厚一大块黏糊的东西,像是油腻没洗干净,顿时一阵作呕,把碗盘往中间哗啦一推。

柯远吓了一跳,以为他还是发了脾气,悻悻地说:“不想吃就算了,别勉强,回去还得吐多麻烦。我等会儿要排练,先走了。”

苏任懒得解释,挥手说:“我买单,你走吧。”

柯远没跟他争,打了个招呼就走了。他一走,苏任满肚子怨气没处发,把胖老板叫过来让他看碗口的污垢。胖老板打着哈欠眯眼辨认半天,也是理亏,马上赔不是。

苏任说:“碗脏成这样能吃饭吗?要不要我拍了照发到工商局去。”

老板陪笑说:“你看你也没吃成,给你换一套餐具,再送个菜行吗?”

“我还吃得下去?谁洗的碗,把他叫来当面给我道歉。”

“行,我叫他。”

胖老板忙去叫人,不一会儿从里面领了个年轻人出来,边走边数落他:“……你看这碗洗的,亏得人家没动筷子。”

洗碗工还有心情和老板开玩笑:“动了筷子好啊,动了筷子就说是他自己弄脏的,他找谁说理去。”

苏任心头冒火,脸上不动声色。年轻人走到桌边,先伸手到他跟前拿起那个脏碗看看。苏任打量他,他只穿着件背心,系着防水围裙。

“这碗我刚放水池边上,还没来得及洗呢。”

胖老板立刻夸张地虎起脸,演技浮夸地说:“你的意思是你没错,小妹拿错了?那我该罚她,扣工资!”

服务员小妹吓得面如土色。年轻人对她看了看,回过头来就笑着改口说:“哎,我记错了,是我没洗就和干净碗放在一起,对不起啊。别罚小妹了,还罚我吧。”

“别给我整些俏皮话,正经点。”

老板跟他扯淡唱双簧,想打哈哈混过去。

苏任却存心要给他找不痛快,冷冰冰地说:“手伸出来我看看,八成是你手脏,洗出来的碗能干净吗?”

年轻人一愣,随即又笑:“客官还会看手相。”说着很配合地放下碗,双手在屁股上擦了擦,伸到他面前。

这双手手指长而有力,肌肉骨骼匀称,左手腕上戴着串黑幽幽的佛珠,大概因为一直泡在水里的缘故,皮肤有点发白起皱,手背上还滚着水珠,飘着一股柠檬洗洁精的味道。

苏任盯着这双手瞧了半天,连指甲缝里都扫了几眼,没找到什么茬,只好随口问他:“你叫什么?”

“谢天,感谢的谢,天地的天,生辰八字要么?我求个姻缘。”

苏任原想绷着脸吓唬他,没想到对方油嘴滑舌比他还放松,就哼了一声:“我要你就给?”

“给啊,你要愿意留地址,我给你寄庚帖。”

谢天一本正经地说,服务员小妹噗嗤一声笑了。

第二章 自找的麻烦

谢天虽然是个洗碗工,但长得真不错,鼻梁挺直,眼睛黑白分明,头发剪得很短,笑起来左边嘴角还有个不太起眼的酒窝。

苏任见过的帅哥不计其数,谢天在他眼里最多也只能算中上,整体比不过前两分钟刚成了前任的柯远。说起来柯远成天在阴盛阳衰的歌舞团里泡着,举止难免带点阴柔,不及谢天阳刚健康。两人各有千秋,都是苏任喜欢的类型,只不过这家伙连说笑带戏弄的态度让人很不满。苏任板着脸说:“碗没洗干净,一句对不起就完了?”

“那怎么办?要不我跟你回去洗一晚上碗出出气?”

“你这什么态度?”

“说真的,你要不嫌晚,饭馆十一点打烊再来找我。”

胖老板看着气氛不对,出来打圆场:“还是加菜吧,算我头上。谢天,还不快回去工作。”

苏任不乐意:“这碗是你洗的么,为什么算你头上。冲他这态度,我就要他赔。”

谢天原本已经被老板劝走了,听这话又回头看他,嘴角一翘笑着说:“可以啊,不过我没钱,要赔只能赔点力气,晚上十一点,门口等我。”说完也不管苏任什么反应,扭头钻进后厨去了。

老板干笑两声说:“乡下孩子不懂事,你别见怪。”

苏任本来心情就不好,经不起激,起身说:“你敢赔我不敢要吗?晚上等着别跑。”

胖老板见有客人上门,怕闹大了把人家吓跑,忙说:“他不跑,他就住这。”

苏任甩下钱,头也不回地走了。

夏天酷热,海鲜饭店门外的腥味更浓了,夹带着一阵阵难以形容的臭味。

苏任百无聊赖地开着车在街上瞎晃。为了避开每天和他爸大眼瞪小眼,苏任自己在市区买了房一个人住。平时还好,今天人生第一次失恋,顿感空虚寂寞冷,宁可到处瞎晃也不愿回家,晃累了就找酒店开房睡觉。

一觉醒来天已经黑了,苏任想去酒吧喝酒。他把车开到小路上正要打电话约几个朋友出来,一抬头却发现好停不停,正巧把车停在白天吃饭的那家“来味鲜大酒店”门口。

苏任看着头顶这几个大字,脑子里立刻浮现出谢天那张似笑非笑的脸,对他说“晚上十一点门口等我”。

苏任看了眼时间,十点半,饭馆里已经没客人了,服务员小妹在收拾桌子,老板早走了。小妹收拾完,从后厨叫了个人出来,苏任仔细分辨了一会儿,就是白天那个洗碗工。

谢天帮着小妹锁好玻璃门,又把卷帘门放下,两人告别后,他往旁边的小巷走去。苏任开车跟着他,见他绕到饭馆后门就按了下喇叭。谢天回头看一眼,先愣了下,接着又笑了。

“是你啊,还真来了,挺守时的嘛。等我把里面灯关了。”

苏任白天就是被他激的,离开饭馆早把这事给忘了,现在看见他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心里又生气,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打定主意和他斗到底。

谢天进去把该关的都关了,出来时已经脱了那条脏兮兮的防水围裙,只套了件背心,下面穿着条卡其色的粗布裤子,趿着拖鞋朝苏任的车走去。

他拉了两下车门没拉开,问苏任:“怎么开?”

苏任替他开了门,谢天老实不客气地坐进副驾驶座,还来回扭了下屁股说:“车不错呀,真舒服。”

苏任冷冰冰地提醒他:“安全带。”

“在哪?”

“右边。”

谢天往自己右边瞧了瞧,拉出安全带又问:“怎么弄?”

苏任说:“你没坐过车吗?这里,插进去。”

“还真没坐过小轿车。”谢天系好安全带,学着饭馆老板的口气说,“乡下孩子,没见过世面。”

“不怕我把你卖了?”

“我又不是小姑娘,又不是小孩儿,谁买我?”

苏任偷瞧他,谢天正好奇地在车里摸来摸去,侧脸轮廓分明,睫毛很长,确实挺帅。苏任默想,现在可不是只有姑娘小孩儿有销路,傻小子没见过世面,典型的被卖了还帮着数钱的傻瓜蛋。他开车一路带谢天回自己家,到了别墅门口下车,谢天抬头看了半天说:“这整个一栋房子都是你的?”

“是我的怎么了?”

“你们家亲戚全住一起?”

“就我一个人住。”苏任说,“少废话,快进。”

谢天进了门又口无遮拦地问:“一个人住这么大房子,吃饱了撑的吗?”

苏任瞪他:“不会说人话就闭嘴。”

进门右转是厨房,虽然苏任自己不做饭,可家里该有的都有。厨房很大,正对门一排弧形落地窗,沿窗摆着套深红色半圆形卡座。

谢天这没见过世面的乡下孩子忍不住感叹:“这厨房比我们饭馆还大。”

“大也不关你事,说好了洗一晚上碗的,可别怂。”

“这有什么可怂,碗呢?”

苏任指指橱柜,谢天把里面的碗拿出来说:“这么干净?我多没成就感。”

“想找不痛快还不容易,等着。”苏任把干净碗碟全扔水池里,从架子上拿了一排油盐酱醋下来倒进去说,“洗吧。”

谢天被这一手搞懵了,半天才回过神来苦笑:“亏你想得出,不当家的吧。”

“你管那么多,快洗,我在这看着。”苏任从客厅里拿了个平板电脑,坐进卡座里一边上网一边监督谢天洗碗。这事说起来有多无聊,要不是谢天一直撩拨,苏任也没这么闲。他白天睡了个饱,晚上有的是精神和人较劲。

谢天打开水龙,先把手腕上的佛珠摘下来放在水池边上,放水时还到处东摸西摸,似乎对每件东西都很好奇。苏任喝着咖啡,上网累了就打开对面墙上的电视看电影。

他看谢天也看,边看边干活,一点不耽误。

苏任的心思根本没在电视上,眼睛直往谢天身上瞟。他本来就喜欢长得好看的男生,失恋归失恋,该看的绝不浪费。谢天扭着头看电视,双手在水池里搓洗,背心下的脊椎骨节若隐若现,让人心痒难搔。

苏任专心致志地偷窥,冷不防谢天一转身朝他走过来。

“洗完了。”

“这么快?”苏任愣了下说,“没偷懒吧,我会检查的。”

“随便查,还有要洗的吗?”谢天笑了,苏任很为难,家里不是开饭馆的,哪有那么多碗够洗一夜。他到水池边看了看洗完码成一摞的碗碟,个个干净锃亮新的一样。

“洗得马马虎虎。”苏任言不由衷地撇撇嘴,把碗碟扔进水池里,“时间还早,再洗一遍。”

这话说出口,苏任自己都觉得过分,可看到谢天嘴角挂笑一副什么事都不在乎的样子,就特别想难为他,等着看他发火,是不是真洗倒也无所谓。遗憾的是谢天非但没有一点怒意,看样子还不是装的,反而笑吟吟地说:“你这样不行的,随便往里面到点酱油,一下就洗干净了,根本没难度。”

苏任被他噎得吐血,心想你是受虐狂吗?

“没难度是吧,我给你找个有难度的。”苏任拿手机拨号,附近有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餐厅,老板和他很熟,全天候有求必应给他送外卖。

“老陶。”

“苏先生,要宵夜?我原样给你做好马上送去。”

“不忙,你们那有脏碗吗?”

“什么?”老板一愣,怕没听清,又再问了一遍。

“收拾起来还没洗的碗,给我送一车过来。”

老板哈哈笑着说:“您真会开玩笑,要脏碗做什么?”那餐厅里人人都知道苏任爱干净,只要碗碟上有一点点不对劲就得闹得鸡犬不宁,送一车没洗过的脏碗去,这不是给自己找不痛快吗?

苏任说:“让你送就送,洗完了你再叫人过来拿。”

老板听他不像开玩笑,这种奇怪的要求还真是闻所未闻,好奇之下也只得答应,心里嘀咕有钱人的心思琢磨不透,半夜三更一个人在家洗碗玩儿。

餐厅就隔一条街,不到十分钟,脏碗就送到了。饶是谢天这么宠辱不惊,见了那一箱子碗碟也不禁目瞪口呆。

“这够洗一晚上了吧。”

谢天点头:“还是你有办法。”

“不想洗就认栽,马上让你走。”

“谁说我要认栽,洗碗我专业啊。”谢天笑着,麻利地转身干活去了。

苏任反而很气,平时呼风唤雨要什么有什么,偏偏眼前这家伙软硬不吃,非要没事找事,小事闹大瞎折腾。

没错,都是他自己作死!

苏任为自己的刁难找了个正当理由,安下心来继续喝咖啡看电影,顺便偷瞟人家几眼。

谢天心情好像也很不错,一边刷碗一边跟着电影里的音乐哼歌。

第三章 有钱人姓苏

“喂,洗完了。”

谢天擦着手叫醒了打瞌睡的苏任。

苏任半梦半醒往水池边瞟了一眼,洗干净的碗碟整整齐齐摆放着。他揉了揉眼睛,周扒皮似的过去找茬。

谢天还撩拨他:“老爷,时间还早,要不要再洗一遍?”

苏任白他一眼:“你还上瘾了。”

“不是怕你没过瘾吗?”

苏任假模假式地检查了一遍,谢天非但把碗洗得干净如新,还把水池里里外外连装碗的箱子都擦了一遍。苏任这么有洁癖的一个人都挑不出毛病,不禁有点郁闷地说:“现在倒是洗得挺干净,早干嘛了。”

“都跟你说了那碗是还没洗,和干净的搞混了。”

“搞混了怪谁?怪我?”

“不怪你,怪我,我这不是认罚来了吗?”

苏任发现他脾气真是挺好,怎么整他也不生气,斗嘴都带着笑,声音还怪好听的。

“算了,你走吧。”

谢天看了眼挂钟说:“才四点。”

“什么意思?你是打算在我这打长工?”

“太早了没车。我刚来没几天路不熟,从你这到来味鲜大酒店坐几路车?”

苏任从来没坐过公交车,附近有什么车站当然不知道,只好说:“我送你回去。”看谢天这宁可赔人都不赔钱的抠门劲,八成不会去街上叫车,让他走回去好像有点过分了。

苏任不情不愿地拿了车钥匙,把谢天送到“来味鲜大酒店”后门巷口。天还没亮,谢天解开安全带准备下车,临走回头对苏任说:“哎,谢啦。”

苏任说:“我不叫哎。”

“那你叫什么来着?”

“我姓苏,叫苏任。”

“哦。”谢天说,“下次你来吃饭,我一定给你洗个干净碗。”

苏任嗤之以鼻:“就你们这种破饭店,最基本的卫生标准都达不到,八抬大轿请我来我也不来。”

谢天不甘示弱:“爱来不来,没生意我正好少洗两个碗,工资还不是照拿。”

苏任懒得理他,一甩车子掉头走了。

谢天看着白色奔驰扬长而去,转身也钻进了饭馆。

来味鲜大酒店后门是一条堆满杂物的小走廊,两边靠墙摆着置物架,架子上全是各种袋子装的食材,有些放久了还散发出一股酸味。

那家伙真没说错,谢天忍不住想,可不就是个破饭馆么。卫生标准大概就只有餐具达标,还一不小心给他揪住小辫子。

一晚没睡,谢天也不是真的一点不累,看时间刚过五点,离开门营业还早得很,就想先睡一会儿。

来味鲜的胖老板当初答应他在这洗碗包吃包住,厨房后面有一间储藏室,不到十平米。谢天推开门,里面也像走廊上一样贴墙放着两排置物架,剩下中间一小块空地刚好搭张床。床是木板的,上面铺了凉席,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生活设施。谢天往床上一躺,眨眼就睡着了,直到有人把门敲得震天响才醒来。

他揉着眼睛开门一看,胖老板鼓着一张气呼呼的脸说:“几点了还睡,不用上班?”

谢天也没表,随口问:“几点?”

“10点半!”老板的唾沫都飞到他脸上了,“有客人,还不快起来。”

“我这不已经起来了吗?又不用化妆打扮,马上来,两分钟。”

谢天洗脸刷牙,先到厨房看了看,已经有空盘碗碟堆在水池边上。不光是客人用过的餐具,厨房里厨师用完的锅碗瓢盆也得洗。他扎上围裙摘了佛珠马上投入工作,洗了没几分钟,小妹进来催菜,看到他就笑嘻嘻地说:“天哥,你昨天晚上偷偷溜出去玩儿了吗?”

“没有啊,我能去哪玩,你们小姑娘出去唱歌吃饭又不带我。”

“那对面五金店老王的媳妇怎么说早上起来倒痰盂的时候看到有人送你回来。”

“她眼这么尖?”谢天惊讶地问,“确定是我吗?”

“怎么不是你,你不知道老王媳妇多喜欢你,别人会看错,她肯定错不了!”

谢天嘿然:“你别瞎掺合,不知道老王是开五金店的?店里随便抄把锤子就能把我灭了。”

“那你老实说,是不是出去玩了,这会睡到中午才起来。”

“我是出去了一会儿,不就是昨天来吃饭的那个人让我给他洗碗吗?”

“你真去啦?”小妹噘着嘴说,“他没为难你吧,这人真是,一个脏碗这么小心眼,一点素质都没有。”

“就是,有钱人臭脾气,一身怪毛病,不管对不对都是他有理。不过这人挺有钱,家里好几层楼一个人住,厨房比我们饭馆还大,像个咖啡厅似的。”

“真的啊,那不就像港台电视剧里的豪宅一样了?”小妹听得满脸艳羡,忽然低头看见谢天泡在水里的手,手指发白起皱了,忍不住说,“你干嘛洗碗不戴手套?这样毁手。”

“戴手套不方便,洗不干净。我多敬业啊,就这么敬业还给人挑出毛病了呢。”

小妹不好意思地说:“那碗是我搞错了拿出去的,不该怪你。谢谢你啊,要不老胖该扣我工资了。”

“这么点小事我转眼就忘了,谢什么。快干活去吧,等会儿看不到你,老胖又要骂人。”

小妹应了一声走开了。

谢天继续洗碗,边洗边算还有几天能领钱。这工作薪酬不高,好在有地方住,一天三顿不用愁。

晚上十点多,最后一桌客人买单离开,厨师、服务员和老板也都陆续走了,谢天却还有一大堆事要做。清理灶台、摆桌子、扫地。有些事本来不归他管,只是他在店里住,老板就理所当然地让他包干了。

谢天忙完还没吃晚饭,去厨房煮了碗面端到店堂里,打开墙上吊挂着的那台21吋小彩电边吃边看。电视里正在播财经节目,采访明龙集团董事长苏明泽。谢天转了一圈没好节目,面快凉了,懒得再换台就凑合随便看两眼。

明龙集团的老总是个面相威严的男人,看着似乎只有五十出头,实际已经六十九岁,头发染得乌黑发亮,脸上看不出皱纹,神态语调不怒自威,很容易让人产生压迫感。明龙集团虽是家族企业,发展上却并没有因此受到限制。苏明泽年纪大了,头脑依旧清晰,思路分明,记者提出很多敏感尖锐的问题都被他轻松化解,难怪这么多年在竞争如此激烈的商场上,能够狂飙突进一路扩张。

谢天吸溜着面条喃喃自语:“怎么有钱人都姓苏。”

苏任洗完澡出来连打了两个喷嚏。

怎么回事?这么热的天难不成还感冒了。他从床头柜上扯了两张纸巾擦鼻子,本来想出去和朋友喝酒的,没想到洗完澡就开始犯困,索性推掉活动早早上床睡觉。

刚躺下没多久电话就响了,苏任接起来一听,是大哥苏擎打来的。

苏家这位老大,整个结构就和苏任不一样。苏任不会做生意,对家族事业半点兴趣也没有,自己在外面搞了个纯娱乐不赚钱的酒吧。和他相反,苏擎就是个工作狂,留学回来立刻接手了公司大部分事务,有经商头脑,做事雷厉风行,深得其父真传。

兄弟俩同父异母,苏擎的母亲曾是苏明泽的生意伙伴,可能因为双方都是精明的生意人,基因优良,这才把苏擎遗传得这么兢兢业业。可是两个生意人在一起过日子,免不了互相算计,时间一长多有矛盾,离婚后儿子归了苏家,苏擎的母亲拿了笔钱就潇洒去国外定居了。

苏任的母亲也就是现任的苏太太,今年才39岁,没嫁给苏明泽之前是香港一个电影公司的小演员,只有漂亮脸蛋却总是混不上一线。明龙集团投资了一部电影,苏明泽去现场参观时认识了跑龙套的小苏太太。

当年小苏太太年仅16岁,苏明泽已经46了,正在和前妻办离婚。两人一见钟情,小苏太太没到结婚年龄已经有了苏任,五岁前苏任基本上属于私生子。小苏太太21岁的时候嫁给了51岁的苏明泽,苏任这才算名正言顺成了苏家二公子。

苏擎这时候打电话过来无非就是两件事:公司有大活动,家里人都得出席,或者爸妈想儿子了,回家吃个饭。

这两件事,苏任都不大乐意参加,公司活动和他没半点关系,都是些老董总裁应酬客套。家庭活动更要看老爸脸色,日子也不怎么好过。

“我一定要去吗?年初的时候我不是刚回去吃过饭?”

苏擎的声音在电话里都透着一股社会精英上层人士的高冷:“你也知道是年初,现在都七月份了,回家吃顿饭像要了你的命。是吃饭又不是吃你,怕什么。爸和你妈想你,明天晚上六点准时,迟到也别太晚。”

“好吧。”苏任在家除了怵他爸就只听苏擎的话,一来苏擎对这个“小老婆在外面生的儿子”,摆明将来要分家产的弟弟丝毫没有心存芥蒂,反而从小到大对苏任十分迁就疼爱,兄弟俩感情深厚。二来苏任心里明白要不是有这个哥哥在前面撑着公司事务,自己怎么可能像现在这么逍遥快活。所以有时候苏擎说话比老爸说的还灵,只要不是杀人放火作奸犯科,苏任基本上是言听计从。

两人约好时间,又闲聊了几分钟,苏擎就果断挂断了。苏任知道现在11点多,正是苏大少爷撸袖子干活的黄金时段,每天不到凌晨两三点不肯休息。

“一个两个都是工作狂。”想起昨天那嬉皮笑脸的家伙在他家厨房洗碗洗到四点,苏任忽然觉得苏擎和谢天真是一类人,虽说一个动脑一个动手,工作范畴完全不同,可干一行爱一行的工作热情可真是如出一辙。

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苏任难以理解,毫无心事地翻身睡去。

第四章 家庭聚会

苏任的父亲苏明泽在郊区规划了一片别墅区,造了七栋房子,还在中间挖了人工湖,假山园林小桥流水,布置得美轮美奂。

苏任赶在六点前到家,苏擎虽然很委婉地叫他迟到也不要太晚,做弟弟的还是不敢怠慢。

院子里七栋别墅只有一栋亮着灯,周围都是黑黢黢的。苏任不理解为什么老头子非要把自己安在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还美其名曰修身养性。庭院虽然造得很有意境,可是少了人气,中间一个死水湖阴气又重,住久了容易犯病。

走进别墅直接往饭厅跑,人都到齐了,就等他来了开席。

饭厅里摆了张圆桌,苏明泽坐在正当中,正低头和妻子说话。老头风光了一辈子,年轻时很受女人追捧,现在虽然年纪大了,也不失当年风采。

“爸,妈,哥。”苏任乖乖打招呼。

苏明泽点点头:“坐吧。”

苏任挨着苏擎坐下,苏太太一见到儿子,脸上的笑容就收不住。苏任长得像她,刚出生时苏太太给他取名叫苏思泽,以寄托对苏明泽的思念。后来一个挺有名的大师给他看相,说这孩子眉清目秀男生女相,命盘五行不缺,肯定是一生富贵,唯一的缺点就是名字叫思泽不好。思上田为木,泽生水旺金,辛金克木,将来恐怕要受制于妻子。苏太太听后深信不疑,娶了媳妇忘了娘那是万万不行的,连忙就给他改了名,但苏思泽这三个字舍不得丢,身份证上是改了苏任,对外却还是照旧。

和苏任的秀气相比,苏擎活脱是年轻时苏明泽的翻版,性格坚毅长相英挺,连气质都十分相近,年纪轻轻总是一脸严肃。

饭菜上桌,苏明泽先和苏擎聊了会公事,在苏太太略带责备地说“一家人难得吃饭,不要总谈工作”后才转向苏任问:“你最近在干什么?”

苏任宁愿他们继续谈工作,老头这一个回马枪杀得他措手不及,想了想才含糊其辞地说:“还是干原来那些事。”

“你看看你,自己在做什么事都说不清楚。”

“还在经营酒吧。”苏任只好具体一点回答。

“你那也叫经营?”苏明泽冷哼一声,“经营了多少钱?”

苏任说不上来,开酒吧完全是一时兴起闲着无聊干的事,没想过要盈利,只管把好东西往里摆,有没有客人也不在乎,还经常找一群朋友一起开派对,时不时全场免费。与其说经营,还不如说就是买了个地方供自己消遣娱乐。

“爸。”苏擎看他为难,就替他解围,“年轻人喜欢做自己的事,就让他去吧。反正一个酒吧,赚不了也赔不多。”

苏明泽又哼了一声:“他是年轻人,你不是?就是你们惯的他,小时候偷偷给他钱,长大了还给他钱,就是个败家子,一点用也没有。”

他数落一句,苏太太就在旁边笑吟吟地应和,帮腔说是啊,对啊。

苏任郁闷地说:“妈,你是捧哏的啊,骂我还一搭一档。”

苏擎这么不苟言笑都有点忍俊不禁。苏任有自知之明,自己在苏明泽跟前就是个会花钱的废物,骂他那是开胃菜,骂完了还得吃饭,大家早习惯了。

苏太太给每人夹了点菜,这才算正式进入和乐融融的家庭聚餐氛围。吃饭的时候苏明泽也放下家长的架子,不再提生意上的事,只和儿子们聊聊车,和妻子聊聊亲戚朋友的动向。

吃完饭时间已经很晚了,又下起了大雨,苏任只好在家住一晚。

庭院里一片安静,要不是外面有下雨的声音,整个院子就像坟场一样。苏任站在落地玻璃窗前往外看,花园里亮着几盏路灯,照着中间那个大湖四周影影绰绰,一棵巨大的樟树立在湖边。

这棵树据说已经有五百多年树龄,苏明泽花百万买来,挖根移植又扔进去二十多万,种下之后天天还得打针滴水。也不知道哪里重金请来的园林专家说这里的地养分不够,还说古代人都喜欢把死人葬在树下,但凡古树参天的地方必有死尸,可见土地肥沃和腐烂的尸体脱不了干系。现在死人是弄不到的,就弄了百来斤猪肉埋在树根下面。苏任每次见到这棵树都觉得怪怪的不舒服,不愿在花园里走动。

十点多的时候苏擎抱了个枕头进来找他。苏任奇怪地问:“你也住这,明天不上班?”

苏擎把枕头摆好了,一边铺被子一边说:“还不是因为你不争气。爸不让我走,非让我晚上跟你聊聊,洗洗你的猪脑子。我明天早上还有会,一早就得走了,睡不了几个小时。”

苏任忙讨好地给他拍被子:“您受累。爸也真是,又不是小孩子,每次回家非让我们挤一张床。”

“明白爸的苦心吗?”苏擎弄完床就拿着睡衣进浴室洗澡,苏任听到他在里面说,“他是担心我们不是一个妈生的合不来,要是将来关系不好兄弟阋墙,他老了镇不住了,家里闹得鸡犬不宁。”

苏任无语:“爸想得还挺多。”

“他要是想得不多也当不了这个家。”苏擎说,“你要不要考虑一下到公司来上班,给你安排个轻松的位置,好歹让爸看到你的态度,也算是种安慰。”

“可不许糊弄老人。”苏任说,“爸早知道我是烂泥糊不上墙了,要是我突然转性去上班,他说不定以为真的我已经死了,在那坐班的是哪个犯罪分子整容假扮的呢。”

苏擎笑了一声不理他,洗完战斗澡出来往床上一坐,打开笔记本开始工作。

苏任往屏幕上瞟,满屏的数据分析合同报表,扫了两眼就晕菜了。苏擎见他在偷看,就问:“要不我给你上上课,了解一下公司的情况?”

“千万不要。讲了我也听不懂,根本就不是我感兴趣的事。”

苏擎哼了声:“那你到底对什么事感兴趣?这个问题我和爸都很好奇。”

苏任想了想,没想出来:“等我想到了再告诉你。”

“快点想。”苏擎一心两用,看着文件说,“趁现在我还能惯着你,有什么要求赶紧提。哪天爸把公司全交给我掌权,说不定我就一脚把你从家里踹出去了。”

“这么狠,你真会?”

“你说呢,换了是你,自己起早贪黑工作,家里却有个闲人什么都不干光挥霍家产,你愿意?”

“那好歹给我留套房子一辆车吧。”

苏擎绷不住笑了,伸手拍拍他脑袋说:“算了,哥还是养着你吧。给你一套房你交不起物业费,给你一辆车你也交不起油钱。苏家二少爷到这个世上来就是享福的,爸一早把你那份家产留好了,说断你一天粮,你就得饿死在大街上。”

苏任郁闷:“我也不至于连物业费油费这点小钱都赚不到吧,干不了你这种大老板上档次的工作,难道连洗碗都不行?我又不是真废物,还能一天就饿死了。”

苏擎很意外地看着他,苏任疑惑地问:“怎么了?我说的不对?”

“我有点好奇,你是怎么想出洗碗这件事的,好歹也是名牌学校毕业,就算不愿意子承父业,至少赌气跟我说在自己感兴趣的事情上创业吧。”

苏任也发愣,刚才那番话纯属没经大脑脱口而出,换作平时苏擎这么调侃,他无论如何蹦不出洗碗两个字。

“我是打个比方,夸张了一点。”

“那还真够夸张,就你那种手不沾水的毛病,恨不得活在真空里还想去洗碗,别说我和爸,连你妈都不信。”

“爱信不信吧,我先睡了,一个人睡惯了,晚上要是滚到你身上别踢我。”

苏擎往他屁股上踩了一脚:“现在把你踹下去就没这么烦了。”

第二天醒来天还没亮,苏任一摸身边,苏擎已经走了。按理说他堂堂一个董事长大公子,将来的一把手,不用真的每天这么早踩着点去上班。苏任看时间才六点多,翻身继续睡,工作狂的世界他不想深入了解。

等这趟回笼觉再醒来已经是中午了,苏明泽亲自进来劈头盖脸骂了他一顿,说他不求上进不思进取,好吃懒做得过且过,反正书上老子训儿子的话四个字四个字全用上了。苏太太还是一如既往地跟在丈夫身边捧哏,笑眯眯地偶尔插一两句“你爸说得对”“我看也是”之类不痛不痒的话。

自从公司有了苏擎帮忙,苏明泽自己就开始慢慢退居二线,只有重大决策才参与一下,已有了退位让贤,扶持儿子上位的打算。

苏任知道在老爸眼里,自己无论如何比不上精英大哥,与其在他眼前晃着碍眼,不如眼不见为净,趁早走人的好。

草草吃了顿午饭,苏任顶着老爸鸡蛋里挑骨头和老妈浑水和稀泥的双重压力,慌不择路地逃离了家。

第五章 天生穷命

这天谢天干完活,吃了顿厨房留出来的剩饭之后就打算去冲个凉。

饭店打烊,店堂和厨房的空调都关了,虽然谢天自己也能开,可开多了月底电费超支,抠门的胖老板肯定要唠叨个没完。

他拿了个塑料盆走到后门外,门边有自来水,是店里洗海鲜用的,水龙头上接了根橡胶管,晚上不用就绕在一起。谢天扒了背心,穿着条平角裤在那冲凉。深更半夜小巷人迹罕至,路灯又坏了,根本不怕人看见。

眼下是一年最热的季节,到了晚上自来水还带着温热。谢天舀盆水往头顶冲下,甩了甩头发,抹着脸上的水珠,忽然听见“砰”一声巨响,忙揉着眼睛转头去看。只见巷口停着辆白色奔驰,车头撞在路边的垃圾桶上。

苏任从家里出来无所事事,不禁开始思考起自己感兴趣的到底是什么这个重要的人生课题。

他先晃到酒吧里待了一会儿,这酒吧开了大半年,一分钱没赚反倒赔进去不少,还有一堆算不清的烂账。苏任平时根本不管帐,怎么高兴怎么来,突然问起账面上的事,会计都有点措手不及。看来苏明泽说他烂泥糊不上墙也不是没道理。开酒吧是苏任自己的主意,怎么说也算是兴趣,可连自己挑的事都做不好,说好听点是无忧无虑,说难听那就是废物了。

苏任被一笔笔烂账搞得心情糟透,想出去散心又找不到伴,狐朋狗友都是夜猫子,这会儿多半还在床上趴着,不到太阳下山是叫不起来的。

好不容易熬到晚上十点,该是夜猫子们活动的时间了。苏任约了人去会所消遣,开车到半路忽然觉得前面那条街十分眼熟,直到看见“来味鲜大酒楼”几个字才反应过来。苏任十分无语,不知道为什么又鬼使神差地开到这条路上。

经过饭馆后门的小巷时,他下意识地伸着脖子往里瞧了一眼,猛然见到一个男人裸着上身正在冲澡,仔细一看是谢天。

苏任顿时脑子一浑,这视觉效果好比直男在马路上看到美女裸奔,刺激得他鼻腔充血手脚失控,不由自主地踩着油门往前一窜撞上了路边的垃圾桶。这一下撞得他头晕目眩心跳加速,在车里愣愣地坐了半天,直到有人在外面敲窗户才回过神。

谢天抱着塑料盆,扒着车窗往里张望。苏任朝他看,见他光着身子,只穿了条地摊货的沙滩裤,浑身上下滚着水珠,头发湿漉漉还在往下滴水,忍不住又血气上涌,憋得面红耳赤。

谢天敲敲车窗说:“喂,你没事吧?”

苏任深吸了一口气,平复情绪,慢慢把车窗放下。

“没事。”

谢天把脑袋伸进来闻了闻:“没有酒味啊。”

“我没喝酒。”谢天没闻到酒味,苏任倒是闻到他身上那股叫不出牌子的廉价香皂味了。

“没喝酒干嘛撞垃圾桶,疲劳驾驶了吧,这么晚还出来瞎晃。”

苏任看着他光溜溜的样子,身材不错,线条肌肉一流,劳动人民的身体真和健身房里练出来的不一样。苏任默默心想,要不是你大半夜在街上出浴,我也不至于一头撞在垃圾桶上啊。

他下车来看了看车头,路边垃圾桶的质量太好,保险杠都撞歪了,垃圾桶毫发无损纹丝不动。

“这得花不少修理费吧。”谢天在一边幸灾乐祸。

苏任没好气地瞥他一眼。

“这么晚了去哪?”

“关你什么事。”

“不关我事那我走了。”谢天说走就走,捧着塑料盆回巷子里继续冲凉。

苏任看他浇水,左一盆右一盆像浇在自己心里,什么东西发芽了,怪痒的。他悻悻地走过去说:“我车撞坏了,等拖车来,让我进去坐会。”

谢天抹了把水说:“你坐车里等不行吗?”

苏任信口胡说:“不知道哪撞坏,万一爆炸怎么办?”

“不会吧。”

“万一呢。”

“你这是开着炸弹在街上晃啊。好吧,等我冲完这一把。”谢天又哗啦往脑袋上倒了盆水。

苏任站在他旁边被水溅了一身,换平时早发作了,今天反应却实在慢一拍,愣了好半天才说:“你什么素质啊,这么不讲文明在大街上洗澡。”

“又没人看见,我都是半夜洗。饭馆里没浴室,等打烊的时候澡堂子也关门了,天这么热总不能不洗澡吧,多臭啊。”

苏任想想也是,再说谢天这么一个帅哥在巷子里冲凉还养眼了,好过那些大腹便便的中年胖男光着膀子在街上招摇过市。

谢天洗完澡把地上冲干净,卷好橡胶管,转头对苏任说:“来吧,可没有空调。”

“饭店里怎么没空调,上次我来的时候明明就有。”

“那是营业时间,现在打烊了再开空调属于公器私用。”

苏任嘀咕:“你还知道公器私用这么高级的词。”他跟着谢天走进饭馆后门,一路掩着鼻子皱眉。天热的关系,走廊里弥漫着一股说不清的怪味。好不容易挤过走廊到了厨房,里面热得像烤箱。

苏任忍着难受晃了一圈问:“你晚上睡哪?”

胖老板说过谢天住这,可苏任没看见周围有什么像员工宿舍的地方。

谢天指指杂物间。苏任看着油腻腻的门把没敢用手,抬脚轻轻踢开往里瞧了一眼。

“这是仓库。”

“没看见有床吗?”谢天擦着头发说。

“有床就能住人啊?你怎么不住在家具城里。”

“有床能睡觉不就行了,包吃包住呢!”

“那你吃什么?”

“饭馆里干活还愁吃?”

“那是别人吃剩下的。”苏任一脸鄙夷地说,“这就是你老板跟你说的包吃包住?睡垃圾堆,吃剩饭菜。”

“难道我在这洗碗一个月两千多,还安排我住宾馆吃大餐?”

“这么点钱你也干?看你长得还不错,怎么脑子这么不好使,就没有高一点的追求?”

“你怎么知道我没追求?”

“你追求什么?洗碗?要不要给你报名参加一个世界华人洗碗锦标赛?”

谢天瞧他一眼:“我看你长得也不错,一脸聪明样,你又是干什么的?”

“我……”苏任语塞,开酒吧半年没赚一分钱,他是不好意思说自己是老板,可也不能得瑟地说“我是高富帅,我是富二代”吧。

苏任反问:“你看我是干什么的?”

谢天摸摸下巴,上上下下打量他。

苏任被他瞧得心怦怦直跳,眼睛扫着他胸口,咽了一下口水说:“你要不先把衣服穿上。”

“热。”谢天说,“我看你爸是开公司的大老板,家里有钱几辈子花不完,自己什么都不用干,开着车到处瞎晃,没事撞个垃圾桶玩儿。”

苏任听得一愣,居然给他说中八九分,忍不住问:“我就这么像纨绔子弟吗?”

“要再早些年,手里托个鸟笼就差不多了。现在嘛,不是像,你肯定就是。”

“难道我不像个自己创业的小老板吗?”苏任不死心,被老爸和老哥看扁就算了,连一个破饭馆的洗碗工都一口咬定他是个不学无术、天天遛鸟斗狗的二世祖,这口气怎么咽得下。

谢天一口断定:“不像。”

“白领呢?”

“也不像。”

苏任郁闷。

谢天问:“你拖车怎么还没来?”苏任根本没打过拖车电话,会来才有鬼。谢天洗了澡,又迟迟不穿衣服,只在刚才进门的时候钻进厕所里换了条裤子,苏任过足眼瘾,哪里舍得走。

“不知道啊,现在的人办事效率都那么低。”苏少爷说着肚子咕噜一声,今天午饭吃得早,到这个点差不多快12小时了。

“我饿了,你陪我出去吃东西吧。”

“我不饿啊。”谢天拍了拍没有赘肉的小腹说,“我刚吃完饭。”

“吃不下就陪我,这里这么热不是人待的地方。”

谢天扬了扬眉说:“我都陪你洗过一晚上碗了,还陪,不干。”

苏任的心情已经不是郁闷两个字那么简单可以形容的了。自己纡尊降贵地找人吃宵夜,人家非但不领情,还一副被恶霸占便宜的委屈样。

“不去拉倒,你也就配在这破饭馆洗碗,天生穷命穷死算了。”

苏任故意气他,人穷志短马瘦毛长,就算再积极乐观,长得像一朵阳光下的小花,用“穷”这个字打击穷光蛋也绝对有伤害加成。

可谢天却丝毫不为所动,反而铿锵有力地说了两个让他吐血的字。

“就穷。”

第六章 天壤之别的生活

除了撞坏保险杠,热出一身汗和憋了一肚子气外,这个晚上苏任最大的收获是看谢天在没空调的厨房里光着膀子晃来晃去。

他们似乎成了朋友。

苏任并不是很确定,因为这个“成了朋友”有可能只是自己一厢情愿的错觉。

他对谢天又生气又好奇,第一次近距离接触穷光蛋就遇上这种极品,明知他有钱,对他的态度也不比厨房桌上的一盘炒青菜好多少。苏任潇洒任性这么多年,头回受到这种冷遇,郁闷中带着一丝丝新鲜,新鲜中又有一点点不甘。

在这种矛盾的心理驱使下,苏任有事没事就半夜往来味鲜饭馆跑。

天气越来越热,谢天照旧每天打烊了在饭馆后的小巷冲凉。苏任有时赶得巧就能看会儿美男出浴,去晚了也不吃亏。反正谢天只穿条平角裤走来走去毫无压力,也永远不会联想到苏任按着鼻子的真正原因不是厨房里的怪味,而是防止血喷。

这么一来二去,两人算混熟了。

苏任看准时机就问他:“你手机号多少?”

谢天说:“没有。”

“怎么可能,现在连捡破烂的都有手机,你会没有?”苏任不相信,“不想给就直说。”

“真没有。”

经过一段时间观察,苏任发现谢天过的真是纯天然无污染的日子,晚上睡觉不开空调,问他热不热,他说心静自然凉。平时手机、电脑一概不用,偶尔看会儿电视也只看新闻,对娱乐八卦根本没兴趣。

这天苏任从自己常去吃饭的饭店打包了几个菜,打算带去给他,刚出门就接到程侠打来的电话。程侠是他从小玩到大的竹马之交,也是他狐朋狗友圈子里的杰出代表。两人的老爸不但生意上互有往来,还经常一起交流生了个败家子的苦恼。

程侠去国外学了几年画,回来后在闹市区开了个和苏任的酒吧半斤八两一样不赚钱的画廊。

“二少爷,晚上出来吗?”

“出来干嘛?”苏任把包装好的五星酒店打包盒放在副驾驶座上,想着得赶在谢天吃完剩饭剩菜之前送到,要不这家伙准得打着饱嗝说“吃过了,吃不下”。

“我在76-George包了场,听说你跟柯远分手了,我给你安排好节目。”

“你这么好心?”苏任有点心动。最近晚上没活动,时间都耗在来味鲜大酒店,很想去玩一玩放松放松。

程侠把胸脯拍得啪啪响:“不骗你。赶紧过来,最近抓你真不容易,像抓贼似的。”

苏任看看时间,十点刚过,谢天应该还没收拾完。

“好吧,我一会儿就过去。”挂了电话,苏任开车直奔来味鲜大酒店,刚好看见谢天在放卷帘门。他停在路边按了下喇叭,谢天转头看他一眼,还是把卷帘门拉好上了锁才不紧不慢走过来。

“车修好了啊,一点都看不出来嘛。”谢天伸脚踢了踢车子的保险杠。

苏任放下车窗,看见他满头大汗,脖子肩膀上都滚着汗珠,忍不住皱眉说:“你这是洗碗还是洗桑拿,这么多汗。”

“穷要有穷的样子,身上没汗怎么行。”谢天一本正经地说,“我猜到你要来,特地洒的盐水,你尝尝是不是咸的。”

苏任看着他伸进车窗里来的手。

谢天攥了个拳头,手臂上筋脉、骨骼、肌肉纤毫毕现,透着一股力道。再听到他说“尝尝”,苏任心里像荡秋千一样晃来晃去没着落,忍不住伸手去抓他手腕。

谢天一缩手说:“你这人怎么这么有钻研精神,跟你开玩笑呢。我要说那边地上是狗屎,你是不是也去舔一舔证实一下?”

“粗俗。”

“找我有事?”

苏任把打包盒给他:“晚上去吃饭剩了点菜,拿去吃吧,要不爱吃就喂狗。”

谢天接过包装精致的纸袋往里瞧了一眼问:“你吃剩下的?”

苏任是特地去饭店打包的,原封不动带过来,可在谢天面前就非要抬杠:“嫌弃啊?你不就爱吃剩饭剩菜吗?”

“不嫌弃。”谢天说,“这辈子没见过你这么爱干净的人。”

苏任听他说不嫌弃,心里有点高兴,却还是板着脸说:“我有事先走了,你慢慢吃。”

谢天向他招招手说:“下回请你吃面。”

穷光蛋。

苏任撇着嘴走了。

谢天捧着纸袋回到店里,打开见里面有五个盒。苏任没敢搞得太复杂,四个菜一盒饭,香酥鸡、麻辣虾、锅仔牛腩,还有一个摆得整整齐齐的香菇菜心。

富二代。

谢天也撇了撇嘴。

傻子都看得出来,这绝不是什么剩饭剩菜,打包比一般小饭馆里摆盘还漂亮。他把打包盒一字排开,每个尝了一口,能让苏任满意的饭店,味道自然是没得挑。

谢天边吃饭边开了电视,刚好又是财经频道在给明龙集团做专访。这回受邀的却是个不到三十岁的年轻人,苏明泽的长子苏擎。

有钱人真好,上电视像上厕所一样。

记者追问苏家二公子是否将来也会子承父业,延续明龙集团家族企业的经营方式。苏擎表示其他家庭成员不会参与公司事务,未来明龙在经营管理和发展方面会有更多改变,以适应越来越激烈的市场竞争。

小儿子肯定拿不出手吧。谢天默默地想,家大业大,儿子里能出一个有用的就不错了,还想兄弟同心其利断金,要求高了点。

饭吃到一半,柜台上电话响。谢天关了电视去接。

“来味鲜,找哪位?”

电话那头是个中年人,说话声音有点哑:“谢天,还没下班?”

“早下班了,在吃饭呢。”

“这么晚才吃饭,胃怎么受得了。”

“我早上起得晚,中午吃得晚,这个点吃晚饭刚好。”

“这个作息不好,以前的习惯还是得保持,早上别睡太晚,睡多了人就懒了。大城市物价贵,赚了钱存着点防身……”

“我现在这份工作有吃有住,不花什么钱,都存着呢。”

“那好好吃饭吧。”

“这有鸡有虾还有牛肉,吃得好着呢。”

“那就好。”对方显然并不相信,可也没多追问。

“老周你还好吧。”

“还好。年纪大了,腰也不行了,只好少动手多动嘴。”老周停了一会儿,叹气说,“可惜了,其实你……”

“打住。每次都说这个,再说我挂了。”

“不说了不说了。”老周又叹气,“别光顾着打工,以后有机会……”

“我知道。”谢天赶忙打断,就怕他唠叨起来没完没了。

“……没什么事我先挂了。”

“嗯,挂吧。”

谢天挂上电话,回到桌边继续吃。大饭店连米饭都比别的地方好吃,谢天心满意足地扒了两口白饭。

苏任到76-George时已经过了十二点,酒吧里正热火朝天。程侠看到他,立刻从人群里挤出来。

“怎么这么晚才来,我给你找的人都等不及了,再不来让别人拐走了。”

苏任鄙夷道:“看你一脸猥琐的样子,几天不见还把你急成拉皮条的了。”

“我这不是为你着急嘛,好几天手机不接,约你又不出来,担心死我了。”

“担心什么?分个手我还不至于要死要活。”苏任跟着他走了几步忽然说,“我都忘了问,谁告诉你我和柯远分手的?”

分手的事他没跟别人说过,要不就是柯远说的。也不对,柯远和程侠关系一般,绝不可能私底下跟他提这事。

“薛凡说的。”

苏任皱眉:“他怎么会知道?”

“这我就不清楚了。”程侠没心没肺地说,“别管这么多,你堂堂苏家二少爷,蹬个把人有什么了不起。快来喝酒。”他把苏任往沙发上一按,马上有个小男生凑上来倒酒。

苏任朝那男孩子看了一眼,程侠不愧是狐朋狗友中的战斗机,花天酒地找乐子这种事办得周到漂亮,往前倒退个几年绝对是那种帮着阔少鱼肉乡邻欺男霸女的狗腿子。苏任身边这男孩英俊清秀,和柯远一样带着点阴柔美,笑起来很含蓄,举止也有分寸。

“他叫夏冬。”程侠说,“还有那个罗小群呢,跑哪去了。”

“他上洗手间,一会儿就回来。”

程侠自己搂了个小姑娘在旁边猜拳喝酒,过了一会儿那个叫罗小群的年轻人回来了,年纪和夏冬差不多大,看着却比较俊朗阳刚。

苏任问:“你们多大了?”

夏冬21,罗小群22,都是大学生。

“放暑假出来见见世面,要能找个合得来的朋友更好。”

罗小群比较健谈,每次苏任提问都是他先开口,聊了一会儿,苏任索性就把夏冬冷在一边了。

程侠很机智地把夏冬打发去别人那玩,自己往苏任身边凑了凑,悄声问:“换口味了?不是喜欢柯远那种阴柔美人吗?”论长相夏冬更胜一筹,也乖巧懂事,确实是苏任喜欢的类型。

“厌了,不想碰柯远这一型的。”

苏任这样说,看着罗小群,想着冲凉的谢天。

第七章 挫折教育

苏任和罗小群聊得不错,原本也可以继续发展,但不知道为什么,总有点提不起兴趣。

罗小群是校篮球队的,个子很高,身材也不错,聊到自己快毕业了,学校没什么课就找了家公司实习,钱不多四千左右。苏任对钱一直很不在乎,可自从认识了谢天,知道洗一个月碗只有两千多工资之后,每次花钱都会忍不住拿他这个收入做参考。

他带罗小群出去兜了兜风,什么也没干就把人送回去了,临走时互相留了个联系方式。

“我现在挺闲的。”罗小群懂事地说,“我不烦你,你要有空就找我玩。”

苏任看着他阳光帅气的脸,心想都像他这么好相处多好。想到要让谢天主动说出有空找他玩,那真是纯属幻想,白日做梦。

无论如何,苏任的心情还是好了很多,打电话叫程侠出来吃饭。

“你别这样,我是正经给你介绍对象。”程侠点着菜说,“小群正正经经的好学生,比柯远纯,绿色有机食品,有益身心健康。”

“看你那一脸猥琐样。”苏任说,“怎么这么热心给我介绍朋友,你不会也弯了吧。”

“我要弯还等现在。幼儿园小学的时候谁知道你长大会喜欢男的,要知道我早跟别的小伙伴玩儿去了。”

“废话,幼儿园小学还没发育,我知道自己喜欢什么人?你那时候还喜欢神龙斗士呢,现在也没见你对着卡通海报打手枪啊。”

程侠叹气:“也就是你,别人我管他那么多?我这个人就是这么有爱心,自己一个人幸福不行,必须让好朋友一起幸福才有意义。你要是不喜欢罗小群,回头再给你介绍一个更好的。”

“多管闲事。”

“对了,柯远怎么招你了,你甩了他。”

苏任在他面前没什么好隐瞒,坦白说:“不是我甩他,是他甩我。”

“他疯了吗!为什么?”

“他找了个富二代。”

“你不就是嘛!”

“对方胜在父母双亡。”

“哦。”程侠了解地点点头,“这样啊,怪不得。柯远知道你不敢跟家里出柜,看来他是认真的,这就不能怪他了。毕竟你家这样的情况,闹大了大家面上不好看,万一被小报记者乱写一通,你爸非气死不可。”

“别提了,烦人。”

“那最近有什么高兴的事?”

“高兴的事……哎,还真有!”

“说来听听。”

“我和柯远分手那天认识了一个人。”

“男的女的?”

“男的。”

“帅吗?”

苏任想了想谢天裸着上身嘴角带笑的样子,不由自主地点头。

“让我见见。”

“你见他干嘛?”

“你勾搭上柯远的时候不是也让我见了吗?”

“那不一样,我认识的这人现在算普通朋友都够呛。”

“不会吧,看不上你?你是不是装穷试真心啊?千万别,现在不流行测试人性这套了。”

“不是这个问题。”

“那是什么问题?”

“他不是圈里人。”

“那我更得见见了。”程侠觉得这种八卦不可错过。

“你真想见那得换个地方吃饭。”

“他开饭馆的?走吧。”

说走就走,两人离开饭店,苏任熟门熟路地把车停在“来味鲜大酒店”门口。

程侠看了半天,疑惑地问:“是这吗?”

“就这,下车。”

程侠虽然不像他这么挑剔,可平时也绝不会光顾这种小破饭馆,看着店门上不伦不类的招牌简直哭笑不得。

现在正是吃饭时间,店里客人还不少。苏任进去找了张空桌,用纸巾擦好了几遍椅子才勉强坐下。程侠翻着菜单,心思却不在吃饭上,一边翻一边到处看。

“哪个啊?”他瞟了眼柜台后边脑袋又圆又胖还有点秃顶的老板说,“是老板的儿子?别说我没提醒你,肥胖和秃头都是会遗传的,可别过了三十就变成个地中海将军肚,到时后悔也来不及。”

“想什么呢,谁说是老板的儿子了。”

“那看来看去也没像样的帅哥嘛。”

苏任从桌上拿了个茶杯说:“你把这个杯子弄脏,不过别让人看出来是故意弄的。”

“干嘛,变戏法啊?”程侠不知道他搞什么鬼,又忍不住好奇,就趁没人注意拿纸巾沾了水,到地上擦点灰抹到茶杯里。

苏任往里面倒了小半杯水,看了看觉得没什么破绽才招手叫老板过来。

胖老板贵人多忘事,没立刻认出他,陪着笑问什么事。

“你们的茶杯这么脏怎么喝水。”

“哎哟,对不住对不住。”胖老板点头哈腰,“马上给你换一个。”

“我都喝了大半杯了,不知道吃了多少细菌下去。”苏任板着脸说,“叫你们洗碗的出来。”

胖老板终于有点回神,对着苏任瞧了一会儿,嘿然道:“又是你啊,每回脏碗脏杯子都让你给碰上了。”

“这说明你们这的洗碗工工作不认真,老有没洗干净的餐具。你叫他来,我替你好好教育他。”

老板看他有开玩笑的意思,就也笑着说:“行行,我叫他来。”

程侠等他走了疑惑地问苏任:“你不会是看上个洗碗工了吧?”

“洗碗工怎么了?”

“洗碗工配得上你吗?”程侠瞠目结舌地说,“就算被人甩了也别自暴自弃啊!”

苏任看着他说:“我想自暴自弃也得人家同意吧,强奸是犯法的。”

“这倒是,那我先看看再说。”

不一会儿谢天擦着手从里面出来了,胖老板冲苏任这桌指了一下。

服务员小妹撅着嘴说:“就是上次那个让你去他家洗碗的人,没事又来找茬,真烦。”

谢天笑着说:“你怎么不知道把握机会呢?都告诉你了人家有钱,住别墅开豪车,长得又高又帅,你不跟我一起过去和他聊聊吗?”

小妹仍然撅嘴说:“才不要过去。桃花眼尖下巴,一看就不是好人。”

谢天噗嗤一声乐了,往苏任和程侠那桌走去。

“怎么了?这次又是哪没洗干净。”

苏任用筷子点了点茶杯。

“这是你自己弄上去的吧。”谢天朝杯口瞟了一眼。

“才怪。”

“那你喝了没有。”

“自己不会看,喝了一大半了。”

“骗谁啊,你眼睛瞎的吗?这么大一块泥喝了半杯水都没看见?”

苏任跟他认识久了,胡搅蛮缠的耍赖功夫有所提升,脸不红心不跳地说:“就没看见。”

谢天问:“那你要怎么样?”

“和上回一样,晚上跟我回去洗杯子。”

“你吃饱了撑的。”谢天拿起茶杯“咕咚”一口把茶水喝干了。

苏任猛地站起来,从他手里夺下杯子。

“你干什么?”开个玩笑而已,谁想到他这么认真。

谢天满不在乎地说:“上次是我错才认罚,这次不是吧。我很忙的,没空陪你胡闹。”

苏任恼火:“你傻啊,我跟你开玩笑呢,快漱漱口吐了。”

“不就一点泥吗?死不了的。”谢天朝他一笑,“你们这样的有钱少爷开着车专程来找麻烦,就是往茶杯里扔只蟑螂我也得配合一下当红枣吃下去啊。”

苏任被他说得脸上发烫,好像真干了什么仗势欺人的坏事。程侠在一旁看得开心,见他下不来台,赶忙出来解围说:“开玩笑,真的是开玩笑,别在意,大家都是朋友。”

谢天看他一眼:“大家是谁?”

程侠脸皮比苏任厚多了,嬉笑着说:“炎黄子孙、华夏儿女、龙的传人,中华民族大家都是朋友嘛!”

谢天没忍住笑了,对苏任说:“你这朋友还挺有意思。没事我回去洗碗了,中午人多碗不够用。”

“等等。”苏任叫住他,“下班有空吗?”

“干嘛?我下班都十一点了。”

“请你吃饭。”

“饭馆都关门了上哪吃?”

“这你不用管,保证有吃就是了。”

谢天似乎挺感兴趣,东问西问,打听通宵营业的餐馆在哪,有什么好吃的,价钱贵不贵。苏任问他喜欢吃什么菜。谢天不计前嫌地和他聊了几句,苏任就以为他答应了,说:“晚上早点收拾好我来接你。”

谢天却说:“我没说要跟你去吃饭。”

苏任愣了愣:“那你问得这么仔细。”

“随便问问,打听一下行业情况,说不定将来还有跳槽的机会。”

“到底去不去?”

“不去。”

“去吧。”苏任耐心劝说,“别给脸不要脸。”

程侠:“……”

“没空。”谢天说完带着那个脏杯子转身走了,留下苏任和程侠大眼瞪小眼。

“你说你看上个什么人。”程侠感叹。

苏任更郁闷,谢天当着他朋友的面一点面子都不给。好在这个朋友是程侠,两人从小一起长大,互相糗事见多了,没面子就没面子,也不太在意。

“你听我一句劝,这人长得是不错,可脾气好像和你不太对路,再说又不是圈里的。你真要陷进去了,将来有苦头吃。”

“我怕吗?我这叫知难而上。你看着,就不信拿不下来。”

程侠无奈地说:“你这是搞对象还是受挫折教育呢?”

第八章 我是你爸爸

谢天回到厨房继续洗碗。

大概是在水里泡太久的缘故,手指有点蜕皮,不碰水的时候会发痒。

他看了眼水池边放着的佛珠,洗碗水的泡沫有些溅在上面,他把珠子往干的地方挪,又看见那个沾了泥的杯子。

有钱人真够无聊,多大了还玩小孩子把戏。

谢天把茶杯丢进水里刷了刷,冲干净晾在一边。小妹进来看到他说:“我就说那两个人明摆着来找麻烦,一个菜都没点就走了。”

谢天随口附和:“就是,看他们那样子就不像是来吃饭的。”

“天哥,你们是不是以前有什么过节?”

“没有啊,我这么随和,怎么可能和人有过节。”

“你想都没想就说没有。”

谢天停下手里的动作,认真想了想又说:“没有啊。”

小妹被他逗笑了:“要没什么过节他干嘛总来找你麻烦。”

“无聊吧。”谢天没告诉她这个找麻烦的家伙经常一到晚上就偷偷摸摸开着车来和他胡扯打屁,不过反正自己一个大男人加穷光蛋,没什么可让人贪图的,有钱少爷爱显摆,就当茶余饭后的消遣了。说起来苏任除了第一次和他较过真,之后并没什么过分之处,相反时常有关心照顾之举,谢天对他印象不坏,就是每次见面都要和他抬杠。苏任虽然有钱,却不像有些富二代那么趾高气昂蛮不讲理,甚至还有那么点小可爱。

谢天干完了中午的活,到晚饭前都是午休时间。店里没客人,老板躲在柜台后面看小说,小妹趴在桌上睡午觉。谢天擦干手,坐在窗边剥手指蜕起的皮。炎夏酷暑,没人爱晒太阳,可他却喜欢流汗的感觉。

今天是周末,晚上客人特别多,收拾下来的碗筷堆积成山,老板一直催他快点。忙到十点多还有好几桌客人不肯走,仍然兴致勃勃地在聊天,小妹都有点困了,可人家不走也不好去赶人。直到十一点,连续走了两桌,最后那桌的客人才终于意犹未尽地买单离开。

老板关照了一下水电煤的安全问题也回去了,谢天把剩下的碗碟放在水池里泡着,对小妹说:“桌椅扫地放着我来吧,你早点回家。”

小妹累坏了,就点了点头。谢天又说:“我送你去车站,太晚不安全。”

小姑娘咯咯笑着说:“天哥你真好,我嫁给你算了。”

“好啊,只要你男朋友同意,我们马上挑日子。”

“我回去跟他说,你等着我。”小妹边跟他开玩笑边往外走,对面五金店的老板娘出来倒水,看到谢天立刻笑得脸上开花。

“哟下班了啊。”

“王姐这么晚还洗衣服。”

“是啊,小畜生半夜又尿床。”

“那您受累,我先送小妹去车站。”

“真体贴,好男人。”老板娘意味深长地称赞着,喜孜孜地抱着水盆回去了。

小妹又咯咯咯笑了。

“笑什么呢?”

“我笑老板娘肯定也在心里说,你真好,我改嫁给你算了。”

谢天笑:“跟你说过多少次,五金店老板娘不能惹,打起架来死无全尸。”

“你不是说你能打吗?”

“开玩笑的,我能打早去给有钱人当保镖了,还在这洗碗。”

“也对哦。”

两人闲聊着,谢天把小妹送到车站,等她上了车才往回走。刚到饭馆后门小巷,忽然看见一辆眼熟的白色奔驰停在路边,车头正顶着那个坚挺的垃圾筒。

“又撞了?”谢天嘀咕一声,朝垃圾桶走去。等走近才发现,车是好好停在路边,开车的人就不是了。苏任弯着腰,对着垃圾桶猛吐,谢天还没走近就闻到一股熏人的酒味。

“喝成这样还开车,找死吗?”他拍拍苏任的肩膀,苏任浑然未觉,吐得心无旁骛。

谢天抓住他的肩膀把他转过来问:“你撞着人没有?”

苏任瞧他一眼,似乎在辨认眼前的人到底是谁。

“问你呢?有没有撞死人?”

“没。”苏任傻乎乎地回答,“不是我开的车。”

“那谁开的,谁这么不负责任把你丢垃圾桶里了?”

苏任忽然伸手捧住他的脸,凑近看了看。

“你谁啊?”

“谢天。”

“谢天是谁?”

“你爸。”

苏任听到“你爸”两个字冷不丁打了个哆嗦,酒醒了一半。

谢天想不到占便宜还能醒酒,有点哭笑不得。苏任朝他看了半天,确定是虚惊一场,就摇摇晃晃转身对着垃圾桶继续干呕。

谢天真服了他,平时没事过来找茬也就算了,晚上喝醉了还特地把车停在门口吐给他看,想甩手不管都不行。

苏任虽然没吐出什么实质性的东西,可实实在在是醉了,平时这么爱干净的人,居然能把脑袋和垃圾桶凑得那么近。

谢天再把他转过来晃两下:“难受吗?要不要喝水?”

苏任又瞪着他问:“你谁?”

“你爸啊,不告诉你了吗?”

“爸?”

“乖儿子。”

中国人的快乐就这么朴素,一声爸爸能乐半天。

谢天钻进车里拔了钥匙瞎按几下关好车门,把苏任的胳膊甩到自己肩膀上,半扶半拖着往后门走。

“爸先带你回去醒醒酒。”

他把苏任弄到厨房,找了张椅子让他坐着,又拿个脸盆放在他跟前让他接着吐。苏任抱着脸盆,对里面说:“你啊,你……”

谢天切了片生姜塞他嘴里,苏任“噗”一下就吐进脸盆。

“含着,解酒的。”谢天又切一片往他嘴里塞,苏任脑袋左摇右晃不肯就范。谢天没办法,只好倒了杯热水把姜片扔在杯子里。

他转身要走时,苏任忽然拉住他的手,一脸愁苦地问:“你为什么不要我了?”

谢天乐不可支地回答:“我从来也没要过你啊。”

苏任抓着他不放,谢天往后退,他就扑通一声半跪在地上。

“别啊,我就算真是你爸也不用行这么大礼吧。”谢天无奈地把他扯起来,苏任就趴在他身上不动了。这么大一个人喝得神志不清,现在把他扔回车里去也来不及了,谢天只好扛着他推开杂物间的门,把他放在自己那张“广厦万间,夜眠七尺”的小床上。

苏任折腾得全身是汗,谢天把厨房的空调开了,打了盆凉水给他擦干。苏任躺在小床上,左手挡着额头,右手挂在床沿,眼睛睁开一条缝看谢天蹲在床边拧毛巾。

晚上他和程侠一起去会所玩,几个朋友闹疯了,开了一桌酒挨个喝。苏任本来心情就不好,加上那个不知从什么地方打听到他和柯远分手的薛凡也在,一直拿话挤兑他。苏任憋气加发泄,一下就喝多了。程侠看他这样,说要送他回去,谁知到门口接了女朋友一个电话立刻不负责任地替苏任找了个代驾就跑了。

代驾的小伙子车开到半路,苏任迷迷糊糊开始瞎指挥,硬是让人开到“来味鲜大酒店”后门巷口的垃圾桶边上。接着苏少爷一脸清醒镇定地付了钱把代驾赶下车去打发走了。

所以苏任这酒一大半是真醉,一小半是装的。他觉得自己没救了,喝成这样还能算准时间惦记着赶过来看一眼谢天冲凉。他在车里醉醺醺等了一会儿没看见谢天,酒劲上来忍不住下车吐了。再后来发生的事就有点糊涂,可被谢天半搂半抱着带进屋里的感觉还不错,谢天身上那股柠檬洗洁精的味道比会所里少爷小姐的香水味好闻多了,于是索性什么都不想随他摆弄。

谢天拧干毛巾给他擦脸,顺便替他擦了把身。苏任浑身发热,汗出得黏糊难受,谢天拿冷水给他擦,冰凉的十分舒服,享受了不一会儿居然睡着了。

谢天看着他心满意足地躺在自己的小破床上,忍不住摇了摇头。这富家子平时像活在云里一样,脚不沾地,一点灰尘都要大惊小怪,今天算是下凡了,不但和垃圾桶亲密接触,还睡在杂物堆里。

苏任皱着眉闭着眼,睡着了也是一脸失落。厨房里的空调很难吹进杂物间,里面仍旧又闷又热。谢天刚给他擦完脸,鼻尖上又冒出几颗汗珠。

失恋了吧。

谢天拿毛巾在他鼻尖上蹭了一下。苏任不客气地对他打了个喷嚏。

饱暖思淫欲,不愁吃不愁穿也只能在精神层面找虐了。

谢天把毛巾叠好放在他枕头边上,转身出去干活了。

第九章 大恩不言谢

“厨房怎么这么凉快?”

“晚上空调忘关了。”

“我记得昨天走的时候关了啊。”

“是我开的,天太热受不了。”

“哦,那别让老胖知道,他抠门死了。”

“知道了,谢谢,回头请你喝啤酒。”

谢天和厨师老罗打了声招呼,经过杂物间时往里瞟了一眼。苏任还没醒,看样子是真醉得太厉害,在这么闷热不透风的地方也睡得香甜。中午十一点,客人渐渐多起来,厨房也越来越忙碌,各种烹炒煎炸的声音掺合在一起像打仗一样。

谢天正在锅碗瓢盆中战斗,忽然听见“咯吱”一声,苏任满脸震惊地从杂物间里钻出来,似乎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在这种地方。谢天看着他苍白的小脸和一对惊疑不定的熊猫眼就忍不住想笑,这魂不守舍的模样说不定睁开眼睛以为自己被人拐卖到黑煤窑了吧。

“你是谁啊,谁让你进来的?”老罗看到个陌生人站在厨房里,立刻警惕地开始维护自己的地盘,指着门口几个大字说,“厨房重地,闲人免进!”

“没事罗师傅,我认识的,他在我房间睡觉呢。”

“哎哟,你那间房还能招待客人了。朋友吗?”

谢天说:“我儿子。”

老罗哈哈大笑:“你小子真损,当你朋友可倒霉了。”

“我没瞎说,昨天晚上他还叫我爸呢。”谢天一边洗盘子一边对苏任笑,说得煞有介事。

苏任脸上发烧,想不起来自己喝醉都说了点什么胡话,一时无言以对。

谢天问:“睡醒了?头疼吗?”

“有点,不过还好。”苏任现在头疼不是因为宿醉,而是羞愤,喝醉酒在路边抱着垃圾桶吐,还缩在破饭馆的杂物间里睡了一晚。这要传出去,首先程侠就得活活笑死。

“那个……我昨天喝多了。”

“我看也是,没喝多不至于对垃圾桶那么爱不释手。”

苏任被他一提醒,洁癖发作浑身不自在,眼睛盯着水池发愣。

“要洗手吗?”谢天一眼看穿了他的心思。

“嗯。”

“来吧。”谢天让了个位置给他,苏任凑到水池边上就着自来水洗手。其实谢天昨晚都给他擦干净了,手没什么脏,洗手只是习惯。

谢天看着他来来回回洗了两遍,笑着说:“这么喜欢玩水,我这工作你合适,天天和水打交道。”

苏任横了他一眼,想到自己现在一身狼狈,昨晚还在他面前丑态百出,底气不足,没心情和他斗嘴。

“我先走了,改天再谢你。”

“不用谢,又不是什么大事,下回喝醉了别开车,危险。”谢天叮嘱,“往后门走,别让老板看见。”

苏任懒得再解释一遍,点点头出去了。

老罗炒着菜问:“看不出来,你还有开车的朋友啊。”

谢天接着洗碗说:“开出租车的是我朋友都高攀了。人家是有钱人,怎么可能和我做朋友,就是店里的客人,昨天喝醉了我让他进来歇歇。”

“那你算他救命恩人了,这里治安不好,大半夜倒在路边指不定被谁抢劫了。他怎么也不表示表示,好歹给个千八百的意思一下。”

“大恩不言谢嘛。”谢天说,“按故事书上写的,他要是女的就该嫁给我对不对?”

老罗把炒菜往盘子里拨着,擦擦额头的汗,乐呵呵地大声说:“对啊!是这个道理。”刚说完就听到一声咳嗽,抬头看到苏任虎着脸站在厨房门口。老罗尴尬地笑了笑,转身炒下一个菜去了。

谢天见他去而复返也没太意外,若无其事地问:“你怎么又回来了?”

“车被拖走了。”苏任很无奈,隐约记得昨晚非让代驾在垃圾桶边停,结果违章停了十个小时,交警又联系不上他,不被拖走才怪。最倒霉的是手机和钱包都在车上,想叫车想打电话都不行,不知道该怎么办。

谢天吃惊地问:“是你上回叫的拖车吗?这么久才来。”

苏任无语,只能先怪自己再怪程侠这见色忘友的家伙。胡思乱想之际,厨房里菜肴香气扑鼻而来,苏任的肚子不争气地叫了两声。他满脸通红,想不到自己会有这么落魄的时候,这种天气在外面走十分钟就该中暑了,怎么回家真是个难题,平时太依赖手机,关键时刻一个救命号码都想不起来。

谢天看他要走不走的样子,转头问老罗:“罗师傅,能不能下点面条?”

“能啊,海鲜汤面,刚好有客人点。我多下一把,别让老胖看见就行。”

谢天谢了一声,又转回去对苏任说:“你去小间等着吧,面好了我给你送进去。”

按苏少爷往日的脾气,这种破饭馆下的汤面看一眼都嫌脏,可今天是真饿了,饿起来的感觉原来这么不好受。他闻着香气,不争气地妥协了,乖乖回到那个只有一张小破床的杂物间里坐着。

虽然已经睡了一晚,苏任环顾这个小杂物间仍然心有余悸,不敢相信自己居然在这样简陋的环境里过夜。门外炒菜声不绝于耳,夹杂着服务员小妹声嘶力竭的催菜声,哪一桌还有个菜没上,哪一桌少个汤,哪一桌菜太淡了要加盐,乱糟糟闹哄哄的。

苏任透过门缝往外瞧,这个角度只能瞧见谢天的一条腿。

谢天穿着条破牛仔裤,脚上还是人字拖,踩在一大滩带着泡沫的水里,不时还有人把一箱箱收好的碗筷送进来放在地上。

脏。

苏任忍不住想。

服务员收桌子都是连汤带水一股脑扔在箱子里,谢天洗之前,先把每个碗碟里的东西倒进旁边的泔脚桶。苏任看了几分钟又想吐了,就算帅哥当前也抵不住那股恶心。

他垂头丧气地往小破床上一坐,认真想了想自己到底要干嘛。过了一会儿,谢天端了碗面条进来,给他放在床沿上。

“吃吧,别饿坏了你真爸爸上门打我。先说好了,这碗我可是洗干净消过毒的,别瞎挑毛病。”

海鲜汤不知道加了什么料,味道还挺香。

“你先吃,我干完活再来找你。别出去啊,老板不让我往店里带陌生人,别害我挨骂。”

苏任没空理他,吸溜着面条尝了一口。他不理人,谢天更不会理他,把门一带就出去了。苏任起初还嫌弃地挑着吃,结果越吃越香,一碗面一会儿就见了底,最后意犹未尽地把汤都喝了才幽幽叹了口气放下碗。

谢天一直忙到两点多,苏任在里面差点睡着。他酒醒了就不敢倒头睡在床上,坐也只坐床边。谢天进来见他小学生上课似的挺着,忍不住笑问:“练功呢?”

苏任哼了一声说:“给我点钱,我打车回家。”

“你不会先打上车,让司机跟你去家里拿钱吗?”

“少废话,给不给?”

“是给你点钱,还是借你点钱?”

“借我。”

“你会还的吧。”

苏任把手腕上的表摘下来扔给他:“给一百块。”

谢天接过表看了看,没看出什么名堂,慢腾腾从牛仔裤的裤兜里掏了一张一百的出来。

“这表地摊上能卖五十吧。”谢天知道从苏任手上摘下来的东西不会便宜,却还是故意挤兑他。

苏任没好气地说:“明天就还你,不,晚上就还。你要卖也别卖地摊,亏大了。”

限量款腕表一百多万,苏任就算自己再怎么不在乎也不想便宜了摆地摊的。谢天把手表戴在手上说:“好吧,你晚上来换回去,面钱就不跟你算了。”

苏任心里呕血,昨晚迷迷糊糊那点感激之情早已烟消云散,只剩一肚子惆怅:长得再好看有什么用,一百块钱比命还重要。他瞧了瞧谢天的手腕,百万名表在那一身背心围裙加破裤子的造型衬托下还真戴出了一股子地摊货的气质。手表下面绕着那串看起来十分廉价的佛珠,谢天皮肤不算白,却因为佛珠黝黑发亮,反而衬得有些刺眼。

苏任好奇地问:“你这珠子哪来的?”

“这个?”谢天晃了晃手说,“老周给的。”

“老周是谁?”

“我老师啊。”

“你还有老师?上过学吗?”

“上过,我上到高中了!”

“高中很了不起吗?喊这么大声。”苏任说,“你们老师送你一串珠子是什么意思?让你考不上大学就去当和尚?”

“我们老师是想着让我读完大学再去当和尚。”谢天笑嘻嘻地说,“我不是没考上么,就算了,出来打工。”

“神经病。”苏任骂了一句,揣着一百块钱从后门走了。

谢天往床上一躺,把手举到跟前对着那只漂亮手表看了一会儿,小心地把它摘下来,看看周围实在没地方可藏,只好塞口袋里。

戴着这玩意没法洗碗了。

下午休息了两小时,饭馆又开始忙碌,今天客人走得早,老板想早点打烊,九点多就关门了。谢天照常扫尾清理店面,照常干完活去后门冲澡。十一点,苏任的白色奔驰踩着点出现在路口,往垃圾桶边开过来。

谢天刚洗完澡,头发还是湿的,看见苏任的车过来就站在路边等。

苏任老远瞧见他光膀子站着,对面五金店的老板娘笑嘻嘻跟他打招呼。苏任把车停稳了,放下车窗,谢天把着车门说:“这么准时,我又不是高利贷,不会涨你利息的。”

苏任从钱包里抽了张一百给他:“怕你晚上睡不着。”

谢天接过钱,把手表还给他说:“两清了。”

苏任看他喜滋滋地收好钱,对那个价值不菲的手表一点都不留恋,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谢天说:“没事了吧,没事我回去睡觉了。”说着转身要走。苏任看着他光溜溜的背脊,一股鼻血往上冲的感觉。

“你就不能穿件衣服吗?”这大好风光不知道被多少人免费看过了,苏任心生不快,自私地觉得这应该是给他一个人看的才对。

“睡觉了还穿什么?”

“这么热你睡得着吗?”苏任说,“要不跟我去吃宵夜吧。”

谢天看着他。

苏任觉得他多半是要一口回绝,这种事遇多了心里也有了准备,可没想到谢天却点点头说:“好吧。”然后到副驾驶那边打开车门坐了进来。

苏任简直受宠若惊,这车的副驾驶座还没招待过不穿上衣的人。谢天这回熟门熟路地扣好了安全带,等着苏任开车。

“开嘛。”

“你就这么光着去?”

“去大排档不用太讲究了。”

“谁跟你说去大排档?”

“大排档挺好啊,我想去。”谢天说,“确认一下,你是不想欠我一碗面钱吧?”

苏任咬牙说:“是啊,大恩不言谢,所以只能请你吃碗面报答你的大恩大德了。”

第十章 宵什么夜

苏任的计划是以感谢为借口,找个适合畅谈的深夜餐厅,请谢天吃顿饭,先把感情培养起来。他相信环境可以影响人的行为,在安静优雅的高档餐厅,谢天总不能再那么大声和他抬杠了吧。

可惜。

苏任瞥了一眼副驾驶座,谢天这么光溜溜的,就算他不在乎,自己也不敢把人往好地方带。

“就那吧。”谢天指着前面一条灯火通明热闹非凡的小路说,“靠边。”

苏任对自己的计划已经不存幻想,认命地在路边停下。这是无证摊贩聚集的夜市,除了排档,马路边到处是各种专等城管下班才摆出来的地摊。苏任的车停在路边十分扎眼,可也没办法,谢天一溜烟就下了车,不给他任何反对的机会。

苏任郁闷地关上车门跟着往前走。

烧烤摊生意红火,不少人没地方坐站着吃。苏任忧心忡忡,这种不健康食品他从来不碰。还好,谢天对烧烤也没多关注,走到一个拉面摊前向脚步沉重的苏任招招手。

“真吃面?”苏任拿起桌上的卷纸把塑料凳子擦了两遍,又擦了擦桌子,这才不情不愿地坐下。

“知道你欠我一碗面心里不舒服,就让你请还好了。”

苏任腹诽,一碗面而已,要不是谢天一直挂在嘴边,自己早忘干净了。苏少爷吃谁一点东西还不是大大地赏脸,不知多少人求之不得呢。

“你也就配这路边摊,想吃什么自己点吧。”

谢天要了碗牛肉拉面,苏任什么也没点,坐着看他吃。旁边几桌有吃面的、点菜的,大多就着冰啤酒解暑降温。

苏任问:“你不喝酒吗?”

“不喝。”

“从来不喝?”

“从来不喝。”

苏任很失望,原本还幻想过哪天灌醉他,好借着酒劲试探他的反应,这下连试的机会都没了。他不甘心地追问:“连啤酒都不喝吗?”

“不喝。”谢天看他一眼说,“我怕喝醉了和你一样闹腾,可没人来照顾我。”

苏任差点脱口而出说我照顾你。这四个字硬生生被吞了回去,舔舔嘴唇说:“啤酒喝不醉的,我陪你喝几杯。”

谢天埋头吃面:“你还敢喝?再喝醉我管不了你了。昨晚我坐着睡的,早上起来腰酸背疼,手脚都麻了。明天星期天饭馆更忙,让我好好睡一晚。”

“你不能换个工作?洗碗有出息吗?”

“行行出状元啊。”

“就没听过洗碗状元。”

“万一我就是史无前例头一个呢,洗碗界开山鼻祖。”

“滚蛋。”苏任见他刚洗完澡又吃得一身汗,忍不住苦口婆心劝他,“现在工作机会多得是,何必非要窝在小饭馆里洗碗,天天跟脏碗在一起累不累?”

谢天忽然问他:“你工作吗?”

“我……”

“不工作吃现成的人好意思说我?”

“你这人怎么不知好歹。”苏任恼火。

“我好不好歹不歹,你这么关心干嘛?”

“我们不是朋友吗?”

谢天又看着他,苏任追问:“不是吗?”

“你说是就是吧。”

“既然是朋友,关心你一下有没有错?”

“没错。”

“那我好好跟你说,你这么有追求,这么喜欢洗碗,不如到我店里来上班。”

“你还有个店?”谢天感兴趣地问,“卖什么的?”

“酒吧。上午不开门,下午到凌晨开,你来的话工资比现在翻倍,算五千吧,做两天休息一天。”

“包吃住吗?”

“三顿饭都包,住的话我给你附近租个房子。”苏任心想,要是能住到自己家来就更好了,近水楼台,培养感情更方便。退一步说,就算不住在一起,只要谢天每天在自己的酒吧里待着,机会也多得是。

他打得一手如意算盘,越想越觉得这主意不错,兴冲冲地问:“怎么样,干不干?”

谢天十分干脆地回答:“不干。”

“为什么?”苏任很意外,这么好的条件,是个正常人都应该满心欢喜地接受,可偏偏谢天就不正常。

“你请个洗碗的一个月五千,包三餐,还给租房住,做二休一。”谢天说,“有这么请人的吗?一看你就不是做生意的料,酒什么吧的肯定亏钱,几天就得关门,不靠谱,不能在你那干。”

苏任活活气死都不嫌多。

“算了,和你没办法沟通,喜欢睡杂物间吃剩饭菜就去吧,我还求你来上班不成。”

谢天吃完面把碗一推说:“付钱。”

苏任闷闷不乐地付了钱,谢天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说:“你先回去吧,我吃饱了想走走。”

“这么热的天有什么好走。”

谢天自顾自沿着马路闲逛,苏任嘴上抱怨,脚底还是不听使唤地跟了上去,中途好几次想掉头回去,可看着前面晃眼的裸背又舍不得。两人一前一后走了一段,谢天停在路边一片草丛附近,忽然钻了进去。

苏任不知道他发什么神经,赶上去说:“你别这么不讲文明随地小便。”

“你就不想我点好的,过来帮个手。”

“拉链卡住了?”苏任幸灾乐祸。

谢天把他叫到草丛深处说:“快脱衣服。”

“啊?”苏任吃了一惊,同时脑子一片混乱,不住地想怎么回事?是自己什么地方表现得太露骨让他发现了?还是看走了眼,其实谢天压根就是同道中人,一直在扮猪吃老虎。

他胡思乱想,谢天却不停催他:“快脱。”

“这……这也太脏了,臭气熏天的,我们找个酒店……”

谢天动手解他的衬衣扣子,苏任被他双手一碰,一点抵抗力都没有就被扒了衣服。谢天把那件布料舒适的衬衣卷了卷,弯腰铺在草地上。苏任吓坏了,以为他真这么胆大妄为,敢在路边就地乱来,自己可没他这么豪迈。整件事简直好像忽然按了快进,发展速度完全超出想象。

“一二三四,四只。”谢天说,“有只黑的。”

苏任从凌乱中回过神,看见他从一个被水泡烂漏了底的破纸箱里掏出四只小猫。

谢天把猫放在衬衣上,黑白黄花,颜色还挺全。苏任这一刻的心情不知道是放心还是失望,口干舌燥地问:“捡野猫干嘛,脏死了有虱子。”

“不知道谁丢在这里,叫得多可怜,没人管一会儿就饿死了。”

“捡回去你会养吗?你连自己都养不活。”

“也是。老胖的饭馆够脏了,肯定不能养猫。”谢天用苏任的衬衣垫着把小猫托起来捧在怀里,“要不先放你家。”

“不行。”苏任一口回绝,“我怕脏,再说我也不会养猫。”

“上回我去你家洗碗的时候,看见你好像有个院子吧。我找个纸箱,你把猫放院子里,不用你养,我每天过来照顾一下,等找到人领养就拿走。”

苏任愣了愣,重复一遍问:“你每天过来照顾?”

“院子里放一下不要紧吧,这么小的猫爬不出箱子。我们那条巷子小孩多,放后门口怕被人偷了。”

苏任满脑子翻来滚去都是那句“每天都过来”,早知道谢天一个大男人这么有爱心喜欢小动物,自己应该多养些猫猫狗狗去勾搭他,岂不是事半功倍,哪还用得着那么费力每天半夜等破饭馆打烊了在后门外蹲点。

他和谢天相处的时间越长越有想法,可谢天却毫无感觉。如果苏任不去找他,基本上他是想不起来有这么个人存在的。

这样的机会求之不得,苏任内心激动,表面仍然不情愿地说:“这么多猫放我院子里不得吵死了,非要放也行,我有个条件。”

“你就不肯吃亏,说吧什么条件。”

“下回找你吃饭我选地方,不准去大排档。”

“这算什么条件?你这人真不会做买卖。”

“我什么时候说是买卖了?我们就不能是朋友那种举手之劳不用计较吗?让你陪我吃顿饭这么难!”

谢天听他声音这么大,愣了下说:“大热天别发火。就这样吧,中午之前饭馆都没事,我早上过来照顾小猫,晚上饭馆打烊陪你吃饭。”

“一言为定。”

“走吧,先去找个好点的纸箱。”

两人回到饭馆,谢天从杂物间里翻了个压扁的微波炉纸板盒,拿胶带粘好,垫了条小毯子把四只猫崽放进去。苏任的衬衣皱巴巴团在一起,谢天卷起来说:“我给你洗干净,明天还你。”苏任好在里边还有件背心,没像他那么光着,对那件价值不菲的衬衣瞧了一眼说:“我不要了,你留着穿吧。”

谢天随手把衣服扔在小床上,捧着箱子帮忙搬上苏任的车。

脏兮兮的纸箱放在真皮座椅上,苏任强忍着没出声,提醒自己明天记得去店里清洗。

“我早上七点过来,你起床了吧。”谢天替他关好车门说。

七点。

苏任下意识看了看时间,已经快两点了,回去安顿好小猫,再个洗澡吃点东西,估计也就一两个小时能睡。他开酒吧,平时一天的活动基本是从傍晚开始,早上七点就和平常人半夜差不多。可他在谢天面前毫无原则,谢天这么问,他立刻就说“起床了”。

四只猫崽在后座上此起彼伏地叫,吵得苏任心烦意乱。临走时谢天扒着车窗跟他说:“你地址给我,我得研究下怎么坐车。”

苏任灵光一闪:“别研究了,还四五个小时就到七点,你坐车来回两小时,干脆跟我回去睡吧,中午我再送你回来上班正好。”

谢天想了想:“这办法不错,你要不嫌我脏那我可就答应了。”

“你比野猫还脏吗?上车吧,反正这车也早该洗了。”

第十一章 鱼饵

苏任带着猫崽和谢天一起回家。

这是谢天第二次到苏任的别墅来。上次进门直奔厨房,也没好好参观。这次苏任让他把装猫的纸盒放在院子里,开始带他各处瞧瞧。

别墅三层,楼下除了厨房餐厅,客厅侧面和院子相连的地方有个半室内半户外的游泳池。

谢天惊叹:“这么大的水池,你不怕半夜起来上厕所不小心跌进去淹死。”

“少咒我。”苏任走在泳池边上说,“热吗?下去游两圈。”

“我不会游泳。”

“真的假的?”

“真的,旱鸭子,生不近水。”

“我教你啊。”

“学了干嘛?我家又没水池。”

“锻炼身体。”

谢天“嗤”一声笑了,苏任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不明白他笑什么。谢天说:“有点累想睡了,我就睡厨房吧,厨房那个沙发挺大的。”

苏任说:“这么多房间干嘛睡厨房,楼上有卧室,上去睡。”

他有钱爱折腾,谢天跟他上楼,看见大半个房间都是沙发床的家庭影院,天花板上挂着吊床的休闲室,可以烧烤聚餐的露天阳台,阁楼上还铺了层干净洁白的沙子,屋顶装上天幕遮阳篷,打开就能躺在沙子上看天晒太阳。

“你挺会享受嘛。”谢天虽然对生活品质没要求,可看完还是忍不住由衷感叹。

“那当然,哪像你只知道洗碗吃路边摊,一点生活情趣也不懂。”

“我穷啊!”谢天理直气壮。

“那倒是……你穷出一定境界了。”说实话,比谢天穷的人多了。要饭的、捡破烂的到处都是,可穷得这么洒脱的可不多。苏任就没见他为穷自卑过,喊穷喊得比谁都有底气。

“你睡这间吧,空调开着,被子在柜子里自己拿,卫生间就在旁边,镜柜里什么都有,全是新的,还缺什么跟我说。”

谢天打量这间卧室。一张大床够三四个人睡,又干净又舒适。他光着脚进去,在床上躺了一下说:“太软了。”

“不会享受,多睡几次就习惯了。”苏任靠着门说,“你是没睡过好地方才觉得你们老板给你杂物间里搭个铺就算包住了,要不以后你晚上在这睡吧,不收你钱,也不用在路边洗澡了。”

谢天没吭声,居然睡着了。

“猪。”

苏任骂了一句,拿被子给他盖。

谢天仰躺着,脑袋侧在一边,赤裸的上身肌肉匀称、皮肤光滑,胸口随着呼吸轻轻起伏。苏任忍不住伸手摸了一下,也许是开着空调的缘故,谢天身上没有汗,皮肤微微发凉。苏任的手按在他胸口上,感觉到他的心跳,再往下抚摸,手指经过腹肌,在肚脐附近打了个转。

要换了柯远,这会两人早该滚到一起了。苏任回想当初怎么追的柯远,好像是直接跑去剧场后台,趁没人的时候关了化妆室的门,直接把柯远按在墙上强吻得手。眼下换了个谢天半裸着躺在自己床上,就算借一百个胆子也不敢乱来。

他小心翼翼地摸了两把,谢天忽然伸手抓了抓肚子。苏任触电似的把手缩回来,心跳不止,想了想还是把被子拉好依依不舍地关灯离开了。

苏任回到自己房间,冲进浴室来了个凉水澡降温。冷水从头淋下,苏任的呼吸越来越重,渐渐分不清身上滚落的到底是水还是汗。半个多小时后,他擦干身体靠在冰凉的瓷砖上发愣,忽然有点想念柯远。虽然那小子嘴上像安了开关,谁亲他跟谁走,也好过谢天这样让人无从下手。

苏任郁闷地躺在床上毫无睡意。想到谢天就在隔壁房里光溜溜地睡着,简直让他心绪难平,最后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天一点点亮起来。

快到七点时,苏任终于躺不住了,蹑手蹑脚地跑到谢天房外,象征性地敲了两下,没回应,于是大胆地推门进去。谢天裹着被子睡得正香,苏任到床边捅了他一下说:“起床了。”

谢天的手臂放在被子外面,苏任想起昨晚在他身上摸来摸去的触感,似乎过了一整夜,体温和指尖的感觉还没有完全消退,忍不住手痒,趁他没醒又往他手背上摸了一下。

谢天睡得很熟,苏任握着他的手,一根一根看他的手指。谢天的手指一直在蜕皮,毛毛糙糙摸着很不舒服。苏任有点心疼,为他这么辛苦在饭馆洗碗干粗活感到不值,赚不了几个钱又毁身体。

他摸着那些粗糙的手指,忽然其中一根在自己手心里动了一下。

苏任一惊,抬头看见谢天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瞪着他。他急忙窘迫地松开手说:“我……我看看你手干不干净。”

话一出口就后悔了,这解释比不解释还蠢,整一个神经病没吃药的状态。谢天抬起手翻来覆去看了一会儿说:“你这爱干净的毛病该治了,眼圈这么黑,不会是一夜没睡惦记着我这双手吧。”

苏任心说,岂止,全身都惦记着。他故作镇定地说:“我来叫你起床。七点了,你不是说要照顾猫崽吗?”

“对哦,你起得真早。”

谢天跳起来伸了个懒腰,苏任看着他绷直的肌肉有点受不了,转身往门外走说:“我弄点吃的,你等会下来吃。”

“嗯……你还会弄吃的。”

“不会,现成的。”

谢天去卫生间洗脸刷牙,弄完下楼看到苏任蹲在院子里看小猫。

“怎么了?”

“牛奶一点没动过,是不是不饿?”

“我看看。”谢天伸指头摸了摸小黄猫的脑袋,几只小猫蔫头耷脑挤在一起,很没精神。

“我就说养不活。”苏任说,“可能是窝病猫才被人丢了的。”

“会不会是牛奶坏了不好喝?”

“我自己刚喝过,不信你自己尝。”

谢天还真的伸出指头沾了一点尝,没坏。

“那怎么回事?”

“要不就是太小了自己不会喝。”

“有奶瓶吗?”

“你说会有吗?”苏任很无奈,两个大男人谁也没辙,只好抱着箱子去宠物店想办法。

这么早,很多店都没开始营业。苏任开着车找了好久,总算找到一家刚开了半扇卷帘门的宠物店。店员打着哈欠说猫太小要人工喂,而且牛奶也不能喝,容易拉肚子,给他们推荐了猫咪专用奶粉。苏任对养宠物一窍不通,有用没用都买了一大堆。

谢天拦也拦不住,无奈地说:“不是让我找到领养的人就送走吗?我看你这是要养一辈子,就差买块墓地了。”

“猫是你捡的!现在还怨我?我这是对小动物负责。”

“要不你就好好养着吧。我看你也挺闲的。”

“我要养也不养这种来路不明的野猫。”苏任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想要是谢天肯每天来看猫崽,他倒不介意多养两天。

“给它们取个名字。”苏任往新买的猫窝里瞧了一眼,小猫们吃饱喝足,舒服地窝在一起睡觉,还挺可爱的。

谢天点着小猫的脑袋说:“黄的就叫黄豆,黑的叫黑豆,还有白豆和花豆。”

“你熬八宝粥呢。”

“名字多合适啊,一目了然对号入座,绝对不会搞错。”

“歪理。”苏任逗逗小黑豆,小猫在睡梦中张了张小嘴。

宠物店提供上门服务,苏任要了张名片备用,回家途中顺路送谢天去饭馆上班。

接下去几天,猫崽们算在苏任家暂时落户了。刚开始苏少爷对这些小家伙的态度完全是嫌弃加烦躁,每天盼着谢天来给它们喂食,帮它们拉屎拉尿,反正他自己是绝对不动手的,谢天不在就请附近宠物医院的护士上门服务。但也多亏这几只小不点,苏任理由充分地每天半夜把谢天接到家里过夜,第二天中午再送他去上班。

波澜不惊的日子过了半个月,一天晚上,程侠把车开到苏任家楼下狂按喇叭。

苏任趴在阳台上骂他:“有病啊。”

程侠把脑袋伸出来瞧着他说:“你快大半个月没出去活动了,在家孵蛋吗?”

“关你什么事。”

“以前你一天不出来就像要憋死了一样难受,我给你算过了,二十一天,整整二十一天,你刚才要不冒出来,我以为你煤气中毒死在家里了呢。”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不会说话就闭嘴!”苏任心情不错,跟他开着玩笑。

“你是不是找着新伴了?不行,我得上来看看。”程侠锁好车门往里冲。苏任在阳台上等他,程侠一路风驰电掣冲上二楼,沿途路过卧室都要推开门瞟一眼。

“别看了,没在。”苏任靠着楼梯笑。

“没在,那就是有了。玩玩还是认真的?”

“当然是认真的,我什么时候不认真过?”

程侠追问:“谁,我见过吗?”

“见过,我认识的人你哪个没见过,你这么八卦。”

“也对。”程侠想了想,不负众望地想起来了,“是不是上次你带我去见过的穷小子,叫什么谢……谢天?”

苏任点点头表扬他:“记性不错。”

“你得手了?”程侠吃惊地说,“就那个又贫又直的穷小子,你睡了?”

“你能不这么流氓吗?什么睡了,是在我这睡,区别大了。”

“有什么区别啊,他在你这睡,晚上你一推门不就睡了吗?”

苏任无奈地摇头:“你名字里白有个侠字,一肚子男盗女娼。我等会儿要去接人,你自便吧。”说着下楼去了。

程侠跟在他屁股后面继续八卦:“去接穷小子吗?”

“你烦不烦?”苏任转头看他一眼,忽然喊,“别动!”

程侠被他吼得吓了一跳,本能就想往后退,苏任赶过去在他落脚的瞬间把他推到一边。

“干什么?发生了什么事?”程侠惊魂不定。

苏任指着地板说:“别踩到黄豆。”

程侠往脚边看,一只小黄猫摇摇晃晃旁若无人地走着。

“哟,你养猫了,你不是最怕脏吗,小动物又掉毛又乱拉屎,你受得了?”

“受不了也得受。”苏任走过去,把头顶上毛还竖着的小猫捡起来放回猫窝里说,“这不是猫,是鱼饵。”

第十二章 放长线钓大鱼

“鱼饵?”

程侠不解地蹲在猫窝前,四只猫崽嗷嗷待哺地冲他直叫。

“还一口气养四只,什么意思?”

“谢天捡来的,饭馆没法养先寄放在我这,等找到了收养人再领走。”

“这小子都活到社会底层了,还有这闲心。”程侠说,“看来你终于是找到真爱了。以前别说活物,就是我的展品想在你这放两天都不肯,现在为一个穷小子转性了?”

“你懂什么,猫在这他就得天天来照顾,省得我到处找理由去看他。”

“那他现在对你怎么样,有戏吗?”

“你能不能别这么八卦?”

程侠语重心长地说:“你是不是忘了我们这样的人是怎么找伴的?谢天要和你差不多有钱倒还有点难,可现在他穷啊,对付穷小子最好的办法不就是砸钱吗?我不信一堆钱放在他面前他能不动心。”

苏任不屑:“我是真爱!要钱买来的不稀罕。”

“真爱多麻烦!花点钱事半功倍,不出一个月准能搞定。”

“你少出馊主意,给我看着点猫。我现在去接他,你自己叫东西吃。”

“对!先从衣食住行开始,好吃好穿养着他,让他把破饭馆的工作辞了专心和你在一起,时间一长他就离不开你了。人往高处走,谁不想过好日子,你说是不是?”

苏任不是没考虑过这个方法,可谢天和别人不一样,对物质条件没要求,在这里睡了几天,回去还照样躺在小破床上午休,见识过花园泳池屋顶沙滩,对“来味鲜大酒店”乱糟糟的后厨也毫无怨言,一如既往地爱岗敬业认真洗碗。要真有什么世界洗碗锦标赛,他说不定真的能代表中国队为国争光。

苏任觉得不能用对付一般人的方法对付谢天,更不能用钱砸他。一来效果不明显,二来心里不情愿,包养这两个字用在谢天身上说不出来的别扭。

先耗着吧。

苏任给自己松了口气,拿上车钥匙去接人。

今天和程侠瞎聊几句出来晚了,到来味鲜的时候看到谢天坐在门口台阶上吃饭,身边还蹲着一条狗。苏任把车停在路边想按喇叭,犹豫了一下还是下车走到他跟前。

“喂,吃什么呢?”

谢天抬头看他一眼:“吃饭。”

“不是让你到我家去吃吗?”苏任往他手里的一次性饭盒看去,都是些青菜萝卜乱七八糟搅在一起。谢天自己吃一口,往地上拨一点给狗喂一口。

那只狗不大,只是又丑又脏,身上的毛东秃一块西秃一块,病怏怏的,胃口倒不错。谢天拨给它半盒饭一下就吃完了,接着眼巴巴看着他摇尾巴。

苏任眼皮直跳,脑壳都开始疼了:“你不会是又捡了条狗吧。”

“它自己跟来的。”

“秃毛狗,有病的,小心它咬你。”

“不是天生秃,刚才我去买盒饭,看到几个小孩在垃圾桶边把狗按在地上揪毛,说了他们几句,小孩跑了,这狗就一直跟着我。”

苏任挺无语地看着他:“你是狮子王啊,动物都跟你走。”

谢天把没吃完的饭菜放在流浪狗面前,拍拍它脑袋说:“都给你了,吃吧。”

苏任盯着他碰过狗头的手欲言又止,终于还是忍住了没吱声。

“快走吧,狗吃饱了,猫还饿着呢。”

谢天跟他上了车,系好安全带说:“你真是言而有信,说不动手就不动手。”

“那当然,说过的话要做到,我就是这么讲信誉。”苏任倒车掉头出去,到路口红灯停下,谢天往后视镜看了一眼说:“那只狗还跟着呢。”

苏任不信:“你真当自己狮子王了。流浪狗都是到处瞎跑的。”

“真跟着,不信你往前开。”

苏任看绿灯一亮就踩油门出去,再瞥向后视镜,那只秃毛狗本来慢吞吞走着,车子一开立刻飞奔起来。

靠,还真跟来了。

苏任瞟了谢天一眼,心想连狗都比你有追求,知道跟着能给好处的人跑。

秃毛狗锲而不舍地追着车,大热天一条舌头吐在外面,丑得无法形容,怪不得没人要。

“唉,停车吧。”

“干嘛啊,你别多事,猫还没搞定又弄只狗,我家不是开动物园的。”

“我欠你一次。”

“怎么还?”

“请吃饭。”

“路边摊不稀罕。”

“请你吃好的,地方你挑。”

苏任好笑,这小子知道什么叫好的吗?真让自己挑,一顿饭他一年工资全掏出来都不够。

“好啊,你说的,我记下了。”苏任停车,秃毛狗跑得气喘吁吁,蹲在车边淌了一地口水。

苏任嫌恶地说:“你抱好,口水别沾车上。”谢天今天没顾得上洗澡,就把背心脱下来给狗擦了擦嘴,再把它抱上来放腿上。

苏任看这情况也不急着回家了,先直奔宠物店给狗消毒除虫,弄干净才敢往回带。

“这狗恐怕是难找收养的吧,你打算怎么办?”

“先养两天,说不定毛长出来就漂亮了。”

“异想天开。这狗是毛的问题吗?脸上像被人揍了一拳,一只狗还龅牙,丑死了。”苏任刚买了一堆养猫用的宠物用品,这回又买了一堆养狗用的。他琢磨着再过几天真可以把酒吧关了,开个流浪动物救助站。

十二点多,终于到家。

谢天已经掌握了苏任的家规,进门自觉脱鞋,光脚走在地板上。客厅里,程侠吃饱喝足倒在沙发上睡得正香。苏任过去踹他一脚,把他吓得跳起半尺高。

“你回来了。”程侠看看他,又看看他身后的谢天,再看看谢天怀里抱着的狗,顿时乐了,“天哥,品味不凡啊,这么丑的狗养着是打算训练它演小品吗?”

谢天望他一眼,感觉有点认识,笑着说:“你是上次那个炎黄子孙、华夏儿女、龙的传人……”

“是我是我。上次没来得及自我介绍,我是苏任的朋友,我叫程侠。”说着给谢天递了张名片,上面写着“尚侠艺术中心董事长”的名头。

谢天腾出手接了,看也不看往牛仔裤的裤兜里一塞。

苏任指挥程侠帮他把车里的狗窝搬出来。这狗太丑,他看着闹心,打算养在院子里不准它进屋。谢天把狗放草地上让它自己瞎转。苏任犯愁地盯着这条丑绝人寰的狗,这狗往自己院子里一蹲,直接拉低了整个别墅的档次。

“你那有什么人想要狗的吗?”他坐在台阶上问程侠。

“狗肉火锅店?”程侠惆怅地说,“你要不带它去整个容,也就只能上餐桌发挥余热了。”

“那你看这狗多大了,多久能寿终正寝?”

“我看也就两三岁吧,养得好还能活十几年。”

苏任泄气地说:“要不你养着,放在画廊看门也好。”

“你这大师级的狗,参加世界丑狗大赛能得前三,我养不起。”

谢天抱了一路的狗,已经被苏任推去洗澡了,程侠往浴室瞥了一眼,低声说:“你自己作死怪谁?我看这小子非但对你没意思,而且连对女人都没什么兴趣的样子。”

“这你都看得出来。”

“我千帆阅尽,经验丰富。你这样不痛不痒跟他磨,不知道哪年哪月他才会开窍。再说开窍了到底是什么反应谁也说不准,不如赌一把,灌醉了亲他,要没揍你就成了。”

“他要揍我呢?”

“你就装醉、装失恋、装可怜、装认错人,总之各种装,让他不好意思揍你第二下,装得好说不定能起到让他对你产生同情心的积极作用。”

“还要不要脸了?”

程侠哼一声:“有种等会儿他出来你直接表白。要脸,除非他反过来暗恋你。”

苏任无力反驳,尤其是看到谢天洗完澡,光着膀子擦头发的样子,那是非常地不想要脸。

谢天擦干头发就开始给小猫喂食,检查它们拉屎撒尿。这些事他刚开始做比较生疏,摸索半个月现在已经很熟练了。苏任洁癖严重,每次小猫拉完屎,谢天就把它每只脚都用纸巾擦一遍,确保没臭味才行。

等他弄完,苏任说:“我们出去吃东西。”

“这么晚。”谢天看了眼时间,两点,“我明天还要……”

“少上一天班又不会死。一个月一天都不休息,小心过劳死。”

“不上班饭馆的碗谁洗?”

程侠鬼主意多,就说:“要不这样吧,我找个人替你一天,就跟老板说你朋友病了需要照顾,请一天假。”

谢天瞧着他:“吃东西而已,要请一天假吗?”

苏任凉凉地在一旁说:“别忘了你欠我一次。”

谢天摸摸头发,无奈道:“你要债要得真快,那就请吧。”

程侠自告奋勇打电话找人,半夜三更通知在画廊帮忙的大学生,让他上午十点去来味鲜大酒店报到,承诺了五千块钱一天的代班费。

谢天说:“他代一天班五千,我一个月才两千多,要不还是我自己去得了。”

“你别管,你欠我就得听我的。”

谢天洗了澡,又干净又舒服,苏任带他上楼换了身衣服。谢天身材比他略高一点,但穿他的衣服也合身。换完衣服,苏任满意地把他领下来,程侠忧心忡忡地说:“你这样带他出去,把我的妞都勾走了怎么办?”

“那是你自己挫,怪不了别人。”

苏任心情很好,把程侠赶到后座,仍旧把副驾驶留给了谢天。

第十三章 罚酒

凌晨两点是76-George最热闹的时候。

整个酒吧的外墙有点复古风,装修得像个城堡,窗户上蓝绿色的冰裂玻璃,不管白天晚上都看不清里面的样子。

谢天很疑惑,觉得这里不是吃饭的地方,神神秘秘、鬼鬼祟祟,不太正经。

“进去吧,里面有好玩的,不骗你。”程侠自来熟地拍拍他的肩膀。

里面光线昏暗人影憧憧,空气倒没想象中那么闷热。苏任和程侠领着谢天刚进包厢,立刻有熟人过来招呼。

程侠一口气开了十几瓶好酒,呼朋唤友,不一会儿包厢人满为患,挤得满满当当。

苏任悄悄偷窥谢天,这小子平时一副大大咧咧满不在乎的样子,到了这样陌生的环境也难免不自在。尤其是被几个女孩围着问长问短的时候,谢天的神情更是有些不知所措。这是苏任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这么无奈的表情,甚至还向自己投来求助的一瞥。

好不容易等到他有求于己,苏任喜出望外,挤到人堆里往谢天身边一坐,替他倒酒说:“来这不喝酒可不行,大家都不肯放过你,喝点吧。”

谢天坚持立场:“我不喝酒。”

程侠过来帮腔:“喝酒没有会不会,只有醉不醉,反正你明天不用上班,喝醉了我们送你回去睡一觉就好了。我先喝一杯。”说着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引得四周的男男女女起哄叫好。程侠是来帮忙灌醉谢天的,自己压根没打算真喝,一会儿谢天醉了还得帮苏任把人运回去,因此只是拿茶水瞎糊弄。

谢天看着苏任塞给他的酒杯,笑了笑说:“要不这样吧,我们来玩游戏,谁输了谁喝。”

“好啊好啊。”边上的女孩立刻拍手叫好。

苏任心想玩游戏怕什么,这么多人和他玩,他肯定输多赢少,罚酒罚定了。

“什么游戏,你说。”

谢天把酒杯放回桌上说:“掰手腕!”

程侠一口水呛在喉咙里,呛得连声咳嗽,悄悄对苏任说:“真不傻,知道挑自己的特长。”

“特长也禁不住车轮战,你先去试试。”

“我一个搞艺术的,手无缚鸡之力啊。”

“废物。”苏任转向谢天,几个女孩已经嘻嘻哈哈和他玩开了,个个减肥减得弱不禁风,说是掰手腕,其实就是握个手的意思,根本没赢的可能。女孩子们败下阵来,又有几个男的和谢天比试了一下也都没能获胜。谢天一滴酒没喝,一圈人都罚了一杯了。他赢得越来越多,原本对掰手腕没兴趣的人也开始跃跃欲试,轮番上阵要和他一较高下。谢天来者不拒,二十分钟过去都没有能和他扛上十秒的。

“怪物!”程侠咋舌,“看来今天要把他灌醉有点悬。”

苏任咬牙:“我就不信他能一直这么有劲,插着电呢!”说完去煽动群众,万众一心无论如何要让谢天喝下一杯酒。

车轮战的人换了一批又一批,谢天却连手都没换。

苏任看着干着急,一伸手说:“我来。”

谢天看看他,嘴角翘着像挑衅,就把手伸给他。

苏任和他手掌一碰,身上真像通电一样,一股电流从尾椎往上爬,又酥又麻。谢天的手掌温暖干燥,和他紧紧相握,苏任整个人都热了。

“要不要换只手?”

谢天笑笑:“等你赢了再换。”

苏任气得面色泛红,还好包厢里光线暗,没人看出来。他手腕刚一使劲就感到一股大力从谢天手上传来,还没回过神,手臂就顺着外侧一倒,啪一下被按在桌上。

程侠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这还没两秒吧。”

苏任满脸通红,拿起酒杯一口喝完说:“这把不算,我没准备好,再来。”

第二把没撑过五秒,谢天的手臂像机器一样,根本不给他任何取胜的机会。苏任不明白,他一个洗碗工,又不是搬运工,怎么能练出这么大的手劲。可苏少爷天生不肯服输,被谢天扳倒一次就喝杯酒再来,五六杯酒下肚手都软了,还是没能撑过五秒。

“再来!”

苏任越喝脸越白,谢天说:“别玩了,你喝了好多了。”

“输了就认罚,我今天只想赢一回,喝酒又喝不死。”

“谁说喝不死,真喝死就来不及了。”谢天劝他,“你这人怎么这么犟,游戏而已这么认真。”

“我就这么认真。”

谢天看他这样也是无奈。苏任把他的手握得死紧,手背上青筋隐现骨节突起,指头都发白了,憋着劲要把他扳倒。谢天还是不给机会,一下把他手臂压在桌上。

苏任愣了一会儿,终于明白自己在他面前难有胜算,不禁泄了气,慢慢把手抽回来,倒了杯酒往嘴边送。忽然手腕被人一把抓住,谢天从他手里接过杯子说:“这杯我替你喝吧。”

苏任怔了怔,顿时有些感动。

谢天喝了一口酒,双眉紧皱起来,吐了下舌头说:“真难喝,这么难喝的东西你怎么喝得下去?”

“你还爱洗碗呢,不爱喝放下。”

谢天仰着头皱着眉把酒喝干了,空杯摆桌上说:“回去吧,我想睡觉。”

“才几点,别扫兴。”

“那我困了怎么办?”

“睡得着你就在这睡。”

“我真睡了。”

“你睡啊。”

苏任和他开玩笑,谁知谢天说完往沙发上一靠就睡了。

“真服了你。”苏任叹气,“知道你什么事都做得出,回去吧。”

灌醉他的计划也没戏了,干脆回两个人四只猫一条狗的世界还清静点。

苏任和谢天要走,程侠也不想待着。三个人来到门外,苏任因为多喝了几杯只能让程侠去开车,自己和谢天等着。

这时一个男人满身酒气摇摇晃晃出来,也靠着墙等车。

谢天听到一个女孩“哎呀”一声喊:“你别过来。”

苏任和他一起往边上看,那个喝醉的人没站稳,撞在门口等车的女孩身上。醉鬼两眼发直对着女孩骂:“臭女人,不照照镜子,老子想占你便宜吗?”

女孩气得脸红,但也看出他醉得不轻,就想躲远点。那醉鬼反而来了劲,拉扯着不让她走。

苏任不喜欢多管闲事,看见有麻烦就准备走开,却听见谢天说:“喝醉了也别耍流氓啊。”苏任心一跳,脑袋跟着疼起来,没想到这家伙还是个祸精。

醉鬼瞧了瞧谢天:“你他妈谁,关你什么事?”

谢天把女孩从他身边拉过来。

“女孩子半夜在这种地方玩要小心,走吧,别跟酒鬼计较了。”说着把她推给苏任,“你去帮她叫辆车。”

“我?”苏任郁闷,“又关我什么事?”

“照顾下女孩子,你们有钱人不是都讲什么绅士风度吗?”

苏任看那醉鬼就一个人,而且谢天天生神力,应该不至于吃亏,就不情不愿地领着人去路口拦车。凌晨街上车少,好不容易拦下一辆。苏任把女孩送上车,对方给他塞了张写着手机号的纸条。还没等车开走苏任就把纸条扔了,回到酒吧看见自己的车停在门口,过去一拉车门,车里却只有程侠一个。

“谢天呢?”

“你去哪了。”程侠着急。

“问你人呢,上厕所去了?”

“上什么厕所,让人带走了。”

苏任也急了:“谁带走的?去哪了?”

“不知道,几个男的都喝得醉醺醺,吵了几句就推着他往前面去了。”

“你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他让人带走?”

“那我怎么办?下车陪他一起送死吗?”程侠说,“五六个人呢,看着个个是流氓。”

苏任又骂了句“废物”,催他开车。

程侠安慰他:“你也别太担心,这小子力大无穷,五六个人应该不够他抡。再说他又不傻,打不过不会跑吗?”

“放屁,你以为谁都像你这么怂。”

“注意你的素质。”程侠边开车边找,酒吧周围没有人,对面马路上也不见人影。

“这么一会儿肯定走不远,我转个弯再看看。”

苏任后悔死了,这么久就没想到给谢天弄部手机。程侠眼尖,车转过街角看见几个人围在马路边。

“你看是不是在那。”

苏任往他指的方向望去,虽然没瞧见谢天,但却认出了刚才那个醉鬼。

“停车!”

程侠忙踩刹车,车还没停稳,苏任就解安全带要下去。

“别急,先看看情况。”程侠拉着。

苏任皱眉:“看什么?”

“他敢出手管闲事,肯定有办法摆平,你别搅了人家打架的兴致。”

“这么多人他能打得过?”

“打不过再报警不迟。”程侠把车门锁了,“你千万别冲动,六个流氓,你又不会打架,上去也是白送一个。要把你弄伤了回头你爸和你哥联手审我,我可招架不住。”

苏任狠狠瞪他一眼,转头去看对面的情况。

第十四章 不打架

谢天看着这群二十出头的年轻人,知道和喝醉的人没道理可讲,就想找个机会脱身了事,可对方不依不饶,还把他堵在路边。

其中一个高个猛推一下他的肩膀说:“你他妈欺负人是不是?”

“没有。”

“看我朋友落单欺负他,有种跟我们六个单挑!”

这家伙醉得也不轻。

“是我不对,我道歉行吗?”

“道歉个屁!”先前那个醉鬼直嚷,“跪……下磕头,老子气顺了就放过你。”

谢天懒得争辩,刚走两步又被推搡回来。对方人多,又是喝醉了想找麻烦的时候。谢天想从人群里挤出去,把那人惹恼了,高个抬手往他脸上抽了一巴掌。

谢天被打得有点懵,右手握了下拳,但还是忍住没还手,只是说:“出气了吧,我能不能走了?”

“不行!”

另一个说:“跪下磕头。”

“跪啊。”

一伙人推着把他按在墙角,高个往他腿上踢了一脚。谢天膝盖一疼,肚子又挨一拳,整个人弯下腰去,半跪在地上。看到他下跪,高个兴奋地哈哈大笑,又想再挥一巴掌。谢天猛地抓住他手腕用力握紧,高个痛得大叫:“妈的还敢抓我,打他。”

谢天被四面八方伸过来的拳脚打得没处躲,只能缩着身体双手抱头。

苏任远远地看在眼里,踢了下车门说:“开门!”

程侠犹豫不决:“要不先报警吧,他们打得这么凶,你过去连你一块儿打了。”

“让你开门听见没有,不开我砸玻璃了!”

程侠知道他平时脾气算不错,真犯起倔可也难伺候,更何况确实事关人命不敢拖延,只好打开车门。苏任把手机扔给他,说了句“有人打我就报警”,然后往对面冲去。

“住手。”

苏任隔了老远就开始喊,对方这么多人还都喝醉了,他自己心里也虚得很,可看到谢天被打,不知哪来的勇气喊道:“别打了,有什么事好好说!”

六个人齐刷刷回头看着他。苏任顿时又有点怯,勉强保持一段距离,站着不动说:“警察一会儿就到,趁没事先走吧。”

高个摇摇摆摆晃到他跟前,伸手想抓他衣服,苏任嫌恶地躲开了。

“你他妈谁啊?”

“我……”苏任噎了半晌,瞧着地上的谢天说,“他朋友。”

醉鬼嚷嚷:“打他,一起打。”

苏任赶紧后退一步:“别动手,好好说,你们想怎么样?”

“你想怎么样?”

“人也打了气也出了,警察来了大家都麻烦,大不了我赔钱。”

“多少钱?怎么赔?”

苏任松了口气,用钱解决是他熟悉的套路,于是立刻翻出钱包把里面的现金掏给对方。

一伙人愣了愣,看钱着实不少,高个就伸手接了,向其他人挥手说:“走吧,去别的地方接着喝。”

苏任看着他们离开,程侠这没义气的直到确定没事才敢下车过来打听情况。

“怎么样?都没事吧。”

苏任横他一眼:“明知故问,要有事你敢过来吗?”

“我刚想报警呢,看到你拿钱出来就又掐了,别浪费警力嘛。再说警察来了还得录口供,让你家里知道多麻烦。”

苏任没心情废话,谢天坐在角落里擦脸,手上有血。苏任看得心惊肉跳,别的不怕就怕他破相。

“你还好吧?”

“没事。”

“我看看。”苏任抓住他下巴抬起来,仔仔细细看他脸。谢天虽说算不上鼻青脸肿,脸上也确实挂了点彩,身上更不知道被踢了多少脚。

“你说你逞什么能,多管闲事被人揍一顿很开心?你不是大力士吗?掰手腕打遍天下无敌手,怎么遇上几个流氓酒鬼连还手都不会了。”

谢天被他训得好半天才回过神,怔怔地问:“这么凶,不会是也想打我一顿吧?”

苏任担心半天,就怕他被打伤打残,现在心放下了,气还没地方出,抬腿就往他肩膀上踹了一脚 。

程侠从没见过苏任发那么大火,站在一边不敢吱声。

谢天挨了一脚,脑袋往后撞在墙上。苏任听见“咚”一声响,再看他皱着眉,忍不住又心疼起来,说:“带你去医院。”

“不用吧,没事。”

“没问你意见!”

谢天站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刚才被踢到膝盖,这会儿有点站不稳。

“你给他们多少钱?”

“你别管。”苏任不耐烦地说,“开瓶酒的钱。”

“你没事跑过来干嘛,他们打两下就走了,难道还能把我打死,多少钱?我还你。”

“狗东西,让他们打死你算了。”苏任恨恨地说,“不用你还,我高兴花钱,我花钱让他们喝死,你管得着吗?上车。”

苏任送他去医院挂急诊,程侠感觉这两个人之间气氛诡异,不敢瞎掺合,识相地当了回不闻不问的司机。谢天看着被揍得有点惨,所幸检查下来都是皮肉伤,没伤筋没动骨。苏任简直有点失望,悻悻地说:“还真是皮糙肉厚,早知道等他们打完再过去了。”

“以后遇到这种事离远点,你这么金贵,被打可亏本了。”

“不识好歹。”苏任拿了伤药回来丢给他。医院到处病菌,苏少爷不愿意多呆。

程侠小心翼翼地征询意见:“我送你们回去?”

谢天说:“我想自己走走,你们先回吧。”

“我陪你。”苏任想也没想就把程侠打发走了。

两人在空旷的街上慢悠悠闲逛,路过一个大排档正要收摊。谢天忽然说:“我是不是还欠你一顿饭,请你吃拉面吧。”

苏任惆怅地看着他:“你觉得我吃得下?”

“吃不下也只能请你吃面。”谢天说,“谁让你非要跟我一个穷人交朋友呢。”

“你可以不穷啊。”苏任找了张稍微干净点的椅子擦了擦坐下,认真地说,“你要是愿意,我可以给你找好工作,不用这么辛苦,在办公室坐坐就行。”

“坐着干嘛?”谢天要了两碗牛肉面,攥着筷子等。

“随便干嘛。”

“那不就是吃闲饭?”

“闲饭不好吃吗?多少人愿意吃还吃不上。”

“我不爱吃。”谢天的手指有点肿,嘴角还有淤青,但神情却很轻松。苏任觉得世上好像没什么事能打击到他,破罐破摔,再摔也就这样了。

“人人都想过好日子,为什么你偏不要?洗碗有前途吗?”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谢天说,“我又不是你什么人。”

“我是想帮你。”

谢天认认真真地看着他,看了好一会儿问:“你老盯着我一个人帮有企图吗?”

苏任被他问得一怔,好像自己心里那点小企图已经被他看穿了,张了张嘴却不知说什么好。

“你人挺好,要不均匀一点,也去帮帮别人。”

“不认识的人有什么好帮?我欠他们了?”

“也是,再说一直受人帮助压力也不小,特别是你这样不求回报、无私奉献、没有企图的。”

“我怎么了?”苏任说,“有压力也不能怪我,我已经很平易近人了。”

老板把牛肉面端上桌,苏任只看了一眼没动。

谢天吃东西的时候还得小心嘴角的伤。苏任忍不住问:“你刚才干嘛不还手。”

“嗯?”

“力气这么大,结果外强中干。”苏任鄙夷道,“拿出跟我掰手腕的力气随便来一下,也不至于被那几个酒鬼揍成这样。”

“我怕把他们打坏了。”谢天毫不在意他的鄙视,吸溜着面条说,“老周不让我打架。”

苏任回忆了一下老周是谁,终于想起来,说:“老周是你幼儿园老师吗?这都管。那他有没有说见义勇为被人打了不准还手?”

“嗯,说了,不准还手。”

“什么老师,老和尚吧,这么与世无争。”

“以前是,后来还俗了。”

苏任瞪着他:“你们什么学校?”

“说了你也不知道。”

“那你是和尚吗?”苏任碰了下谢天手腕上的佛珠说,“整天戴着这东西。”

“我想啊,可我大学没考上么不是。”谢天和他瞎扯,三两口就把面吃完了,看看苏任连碗都没动过,觉得浪费,就说,“你要不吃我带走了。”

苏任表示他随意,这面刚出锅就不怎么样,带回去肯定成面糊了,也只有谢天这种生冷不忌只要能填饱肚子什么都吃的人才有胃口。

打完包,老板赶着收摊,两人只好在路上继续散步。夏天天亮得早,不一会儿就有晨练的老人在街上走动。

谢天走在前面,苏任照旧在后边跟着,两人的距离又像认识又像不认识,仿佛也象征着彼此间若即若离、似有似无的关系。

第十五章 助人为乐的技巧

谢天和苏任一前一后经过公园,忽然听到一阵哭声。

谢天先往声音传来的方向转过头去,苏任顺着他的目光看,公园外的花坛边上坐着个老头,正嚎啕大哭。

谢天想过去问问,苏任赶上来抓住他说:“又多管闲事,我发现你不但不识好歹还是个惹祸精。”

谢天笑着说:“对啊,我就爱凑热闹。”

苏任低声嘀咕:“别人凑热闹不会出事,你就难说。”

话没说完,谢天已经蹲在老头跟前问发生什么事了。

老头看样子是有点糊涂,嘴里喃喃自语,哭得十分伤心。

天亮后,公园门口的人渐渐多起来。苏任满心不耐烦,又感到四周有人开始围观的趋势,生怕别人以为这老头是谢天弄哭的,不停催他快走。

谢天耐心地又问了几次,终于搞明白老人是把钱弄丢了。

苏任心定不少,别的事解决不了,唯独钱丢了好办啊。想起刚才谢天在大排档问他为什么只盯着自己一个人帮,眼前岂不就是洗脱嫌疑的好机会。苏任振作起来,学着谢天的样子弯腰柔声问老人:“丢了多少钱?”

老人哆哆嗦嗦伸了五个手指,嘴里却口齿不清地说:“四百块,没有了。”

苏任钱包里的现金没有了,兜里还有一点,就把四张一百塞到老头手里说:“这是四百块,你拿着吧。”

做好事多简单啊。

苏任还没来得及感受一下助人为乐的快感,老头又把钱塞回来,还用劲推他手,不停地说:“我不要你的钱,我要自己的钱,我不是要饭的。”

苏任愣了愣,想不到这老头糊涂是糊涂,原则性问题上立场还挺坚定,一时间攥着四百块钱进退两难十分尴尬。

谢天幸灾乐祸地看看他,转头对那老头说:“不要着急,仔细想想钱怎么丢的,你刚才从哪走过来?”

老头连说带比划,颠三倒四,好不容易才把自己走过的地方说了个大概。谢天听得很认真,又问钱用什么装,新钱还是旧钱。老头说钱装在一个白信封里。

“你别着急,我去找找。”谢天又对苏任说,“你也在这等着别走开,我去找钱。”

“你去哪找?”苏任就不信他运气这么好能找到。

“随便找找,碰碰运气。”谢天丢下一句话就走了。

接下去的时间,苏任一直在回味这四个字——“随便找找”。谢天随便找了半个多小时,回来时满头大汗,手上却攥着几张钞票和一个信封。

“找到了。”他飞奔过来,把四张湿漉漉的钱放到老头手里说,“钱掉在前面花坛边的水塘里都泡湿了,回去晒一晒就好,还有这个信封也脏了。”

苏任看他一样样把东西交到老头手里,心想自己直接给钱多省心,可惜人家不领情。

老人拿了钱还有些疑惑,但围观的人都说怎么可能有人这么煞费苦心地骗他,终于破涕为笑,抹着眼泪把钱收好走了。

谢天往裤子上擦擦手,苏任没好气地看他。

“看我干嘛?”

“钱哪来的?”

谢天笑:“我发现你还真是蛮闲的,管这么多累不累?”

“我就想知道这四百块钱是谁的,才不信是你找回来的。”

“反正不是偷不是抢,也不用你操心。”

苏任把钱往他口袋里一塞说:“自己都快饿死了还到处做烂好人,又没人感谢你,你想当红领巾吗?”

谢天把钱掏出来还给他:“什么东西,别乱塞。”

苏任又塞回给他,谢天躲着往前跑,苏任赶紧追上去。大清早,两人在路边一个跑一个追,路过的人还以为是抓小偷,可仔细一看,后面追的那个挥舞着一把钱,情况好像比较复杂,都不敢轻易干涉。

苏任追着谢天跑了一会儿就撑不住了,虽然平时也经常健身,可在这么猛烈的太阳底下狂奔,体力消耗大,加上谢天跑得飞快,不用吃奶的劲根本追不上。

他气喘吁吁地停下,浑身冒汗,双手撑着膝盖猛喘。

这家伙是不是脚底下装了轮子,怎么能跑得那么快。苏任有专职的健身老师指导,可在谢天面前却永远像个弱鸡一样被远远甩在身后。

他不甘心地休息了一会儿,正要奋起直追,谢天已经叼着根冰棍慢吞吞地走了回来。

“怎么了?哮喘吗?”

“你才哮喘。”苏任没好气地说,“大热天瞎跑什么?”

“跑跑身体好啊。”谢天吸着冰棍,神清气爽的模样,苏任简直不敢相信几个小时前这家伙才刚被围殴了一顿从医院出来。

真是野兽一样的恢复力。

苏任擦着汗,看着谢天手里的冰棍。这种东西苏少爷是不屑碰的,可眼下热得冒火,不禁让他生出垂涎欲滴的感觉。

谢天故意逗他:“你要吃吗?”

苏任违心地哼哼:“这种三无产品你也敢吃,全是色素没看见?舌头都黄了。”

谢天把舌头吐出来问:“有吗?”

苏任简直要崩溃:“收回去,你是狗嘛!”

“我也觉得这种东西你肯定不爱吃,就没给你买,夏天吃冰棍最爽了。”

谢天说完三下五除二把冰棍消灭了,继续往前走。

苏任手上还攥着汗津津的四百块钱,不知道该追上去硬逼他收下还是收回去当没发生过。他在太阳下站了一会儿,脸都烫热了才认命地跟着往前走。

谢天走到路边车站,认真地看起站牌。

苏任说:“叫车吧,我送你回去,这两天都别上班了,我让程侠找人再给你顶几天。”

“千万不要,那人顶班五千一天,我想想就亏了。不行,不能让他占这个便宜。”

苏任说:“你自己不上进还见不得别人好,做人不要这么没格调。”

“乡下孩子哪有什么格调?”谢天继续研究站牌,又问了旁边等车的人,和一位胖阿姨经过相当激烈的讨论后,终于规划出一条换乘两辆公车一趟地铁,中间得走上十几分钟的最佳路线。

苏任热得受不了,烈日晒在身上像火烤一样,衣服整个都湿了,这要跟着谢天倒三趟车回来味鲜,非得脱层皮不可。

“我问你最后一次,要不要打车走?不走我自己走了。”

“你怎么还在?”谢天研究完路线转身看着他,“都以为你走了好久了,还有事?”

“送你回去。”

“我自己会回去。”

“你是有自虐狂吗?非给自己找不痛快。”

“我没觉得不痛快。”

“这么热的天在太阳底下晒着很享受?”

“出点汗好,像你整天在空调房里待着一滴汗都不出容易生病。”

“这么说我还得谢谢你咯?”苏任一气之下招了辆车走了。

谢天看着一溜烟扬长而去的出租车,笑容从嘴边爬到眼角。

这缺心眼富二代,是有钱到没朋友吗,尽给自己找气受,不过人真是挺好。

他一边等车一边活动手脚,身上的伤还有一点轻微疼痛,想起苏任满脸关切地下车跑来为自己解围的样子,还有坚持要送他去医院的样子就忍不住出神地想:

他到底图什么呢?

谢天不明白,自己一穷二白,又不是女孩,好像没什么可让人贪图的。

一团热气中,久候的公车终于来了。

他放弃思考,上车坐在被太阳晒得发烫的座椅上打起了瞌睡。

第十六章 怎么办

有时候,苏任会觉得谢天这个人是老天爷派来考验他的。

自从认识了谢天,苏任整个人连带着整个生活圈子都不太好了。平时白天应该睡懒觉的时间他得起来喂猫喂狗,晚上应该享受夜生活的时间又管不住自己的脚往来味鲜大酒店后门跑。这一切的一切,换来的也只有谢天笑嘻嘻的一句“你真是蛮闲的”。

一大早,苏任痛苦地从重压中醒来,发现那只丑绝人寰的野狗正趴在他身上呼呼大睡。他惊得一跃而起,丑狗被他吵醒却没有惊慌,十分淡定地从床上跳到地板,还幽幽地回头看他一眼,才从门缝里钻出去。

苏任惊魂未定,家里养着这么一条狗,每天跟恐怖电影主角似的。昨晚谢天说有事没来过夜,他就多睡了一会儿,醒了起来打电话去来味鲜。这个点饭馆还没开门,店里应该只有谢天一个人在,可谁知接电话的却是个陌生人的声音。

“你好,来味鲜,要订位吗?”

苏任一怔:“我找谢天,你帮我叫他一下。”

“谢天?哪个啊?”

“你不认识?就是在你们饭馆洗碗的,他在吗?”

“我就是饭馆洗碗的。”对方顿了顿说,“哦,我知道了,你是要找在我前头那个洗碗的吧,他不干了,我新来的。”

“什么?不干了?”苏任很意外,昨天晚上谢天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也没说不干,怎么一早起来洗碗工就换人了。

“他为什么不干?去哪了你知道吗?”

“这我怎么知道,我又不认识他。反正今天一早他收拾完东西就走了,其他事我也不清楚,要不你中午打电话过来问老板吧。”说完对方就把电话挂了。

苏任心底窜起一股无名火,辞职就辞职,洗碗本来没什么前途,可居然不告而别。谢天没手机,玩失踪苏任真不知道该去哪找他。

目前为止他和谢天的关系也仅止于普通朋友,而且大多数情况下还是自己硬凑上去维持这种友谊,这个人忽然消失了,苏任的心里不禁有些空落落。

他向门口瞥了一眼,发现丑八怪狗还在门缝外偷看他。苏任捞起一个枕头朝它扔过去泄愤,吼道:“看什么,再看把你宰了下火锅。”

丑狗吸吸鼻子,以常年在外浪迹天涯养出的江湖光棍气质淡然地掉头走开了。

苏任好不容易平复了下床气起来洗漱,下楼一看,整个客厅地板上都是从院子里带进来的泥巴脚印。他气得不行,这狗活该被人打得毁容,一点眼力都没有,不知道寄人篱下仰人鼻息就该夹着尾巴乖巧听话。

苏任打了清洁工的电话让她早点过来打扫,刚挂断就听见客厅角落传来几声细细的猫叫,连忙手忙脚乱地去冲奶粉泡猫粮,路过冰箱时发现地上洒了一滩牛奶,周围还被狗爪踩得一片狼藉。

这狗是成精了吗?

苏任满屋子找,最后在泳池边上找到了丑狗。

这家伙一脸颓废地趴在瓷砖上,看到苏任过来就象征性地抬了抬眼皮,又继续趴着思考人生。

苏任指着它质问:“谁让你进来的,告诉过你只准待在院子里吗?牛奶怎么回事!你还会开冰箱了!”

丑狗理都不理他,苏任把它赶到院子里蹲着。

回到客厅,猫窝边上也全是奶渍,还有个牛奶盒倒翻在地上,里面的进口牛奶不断往外滴。

苏任忽然明白了,丑狗难道是见自己睡过头没按时起来喂猫,就自己跑去开了冰箱给猫崽找牛奶喝。他不可思议地走回院子里,伸着穿拖鞋的脚踩了踩狗背,那丑狗就当享受按摩一样动动耳朵。

“你是不是成精了?”苏任没好气地说,“好事都不会做,猫崽不能喝冰牛奶懂吗?”说完他又愣了。人挺好但是不会做好事,这好像是谢天吐槽他的话。苏任郁闷,自己居然沦落到和一条丑陋的流浪狗一个智商档次,难道他在谢天眼里就是这样没常识,光会花钱不会赚的纨绔子弟吗?所以谢天压根没把他当朋友,说走就走,话都不多留一句。

苏任心情低落地踩着狗背,丑狗嫌不舒服,扭着身子从他脚下爬开,在院子里找了个阴凉的角落睡起觉来。

苏任喂了猫,想想还是坐不住,开车去了来味鲜。

“谢天啊……”胖老板眯缝着一双小眼说,“一个星期前就跟我说过要换工作,昨天不是发工资嘛,他领了钱就走了。我也不知道他换什么工作。小伙子,我跟你说,就一个脏碗的事,不用搞得这么复杂吧。你还挺记仇,做人要心胸宽广一点,退一步海阔天空嘛!”

胖老板对他印象挺深,以为他还是为了餐饮卫生的事情过来纠缠不清,不过谢天走了,老板乐得把责任往“临时工”身上推。

“你去找他嘛,我估计他走不远,应该就在这附近找活干。”胖老板朝远处一幢没完工的高楼努了努嘴说,“喏,去那边工地看看,前几天我路过还看见招工呢,造房子比洗碗挣钱多。”

苏任听了直皱眉,高温天去工地干活,这不是找死吗?虽然胖老板的话不做准,苏任还是决定去工地附近找找,说不定那自虐狂真在搬砖呢。

离开饭馆时,站在门口迎宾的服务员小妹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苏任莫名其妙,等走出门去,听见她低声说了句“小心眼,真讨厌”。

苏任没心思揣摩这句话到底是针对谁。他把车开到工地门口。由于施工,大半条马路都是泥浆污水,一辆肮脏不堪的土方车正在倒车,门卫室老头起劲地喊着“倒倒倒”。

苏任的白色奔驰停在路边,瞬间被溅了一身烂泥。程侠经常笑话他,说他是那种下雨天开车出去,天晴了恨不得把车吊起来连底盘都洗一遍的洁癖狂。可今天他非但没察觉,还把车窗放下来按了下喇叭。

门卫老头看到他,中气十足地喊:“按什么按,你哪来的,这里不准停车!”

工地上声音响,苏任也只好大喊:“我找人,有没有一个叫谢天的在这里上班?”

“谁?工地上那么多人,我还能都叫得出名字?快把车开走,别堵在门口。”

苏任被他一通骂,居然不知道怎么回应,乖乖把车挪了个位置。

找人这种事,苏少爷实在没经验,不能打手机,那就像大海捞针一样难。苏任漫无目的地在街上兜圈,直到傍晚才满心失望地回家。

车到别墅区门口,苏任就看见谢天坐在路边花坛上,眼睛望着地面似乎在想心事。苏任开到他身旁放下车窗。谢天看见他,和平时一样打招呼说:“哎,来了。”

苏任憋了一天的火马上要爆发,表面却很淡定,冷冰冰地问:“你来干嘛?”

“来看豆豆们和真好看。”

“谁是真好看?”

谢天往旁边指了指,那只丑陋的狗晃晃悠悠在路上溜达。

“长成这样也好意思叫真好看?”

“给它增加一点信心。”

“它怎么跑出来的,这狗精。”苏任骂骂咧咧地推开车门说,“上来。”

“我身上有点脏。”

苏任这才看清楚他一身汗,手上黑乎乎,衣服也不干净。

“你干嘛去了?上工地搬砖了?”

“没。”谢天说,“我给人送水。”

“还不是一样?都是不动脑子的苦力活,别跟我分那么细,快上车。”苏任这车今天跑过工地,趟过泥水,不差他这一坐。谢天也不客气,一屁股坐进来系好安全带。

“就几步路,系什么安全带?这么怕死。”

谢天说:“是啊,你喜欢撞垃圾桶嘛。”

苏任就不想跟他说话了,把车停进车库。那只叫“真好看”的丑狗不知什么时候也溜达回来,很自在地从花园下刨出来的狗洞钻进去。

“你看你捡回来的这什么狗,早晚把我房子拆了,趁早给我送走。”

“不是挺聪明吗?”谢天拍拍狗头以示表扬,“今天我去送水的那家工厂门卫说想养条狗看门,回头我再问问。”

苏任看着满身灰土的狗,想起早上它趴在自己身上睡觉的事,立刻上楼把被子拖下来扔了。

谢天不是第一天认识他,也不是第一次见他发神经,把被子捡回来卷好说:“这你不要了是吧?那我带走了,等天凉快点还能用。”说完把被子放门口,脱了鞋去逗猫崽。

“养得不错!这几天我去送水的时候挨家挨户问一下,要有人收养我下回再带过去。”

苏任把毛巾扔给他说:“先去洗澡,臭死了。”

谢天接了毛巾,一边往浴室走一边脱衣服,没到门口已经只剩条裤衩了。苏任发火:“你就不能进去再脱!”

“我这不是抓紧时间嘛!”谢天不知道苏任在烦恼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再晚一步进浴室,苏少爷就要脑充血了。

他关上门,不一会儿从里面传来哗哗的水声。

第十七章 天降大任于斯人

苏任往沙发上一倒,抽了张纸巾塞鼻子里。

还好没血,不过鼻腔充血的感觉却一直都在,搞得他有点头痛。

谢天没有不告而别,苏任心里多少好受了一些,而且现在他换了工作,作息比较正常,不用每天半夜在路边洗澡,也不用下班只能去路边摊吃宵夜。苏任短短几分钟里就制定了十多个约会方案,痴心妄想地沉浸在美好的未来中,忽然一阵刺耳的16和弦手机铃声把他吓得在沙发上跳了一下。

铃声是从谢天脱下的牛仔裤口袋里传来的。

苏任摸出来一看,是一部老古董的诺基亚小彩屏,惨不忍睹的分辨率显示着一串号码。

铃声魔音穿墙,谢天急急忙忙打开浴室门,擦着头发跑出来说:“我的电话。”

苏任不高兴了,谢天有手机却不告诉他号码,对他是个很沉重的打击。他把那个小破彩屏递给谢天,酸溜溜地问:“你不是说没手机吗?”

“我刚买的,送水没手机不行。你要号码吗?”

“要啊。”苏任很没出息地说。

“等会给你……哎是,两桶水,明天早上八点送到,我知道,32号601。好,一定准时。”谢天听完就把手机号告诉了苏任,苏任心满意足地存进通讯录。

“你新买手机怎么不跟我说一声,买个这么破的,捡破烂的都不想用。”

“不是挺好吗?”谢天爱惜地擦了擦屏幕说,“两百块呢,还跟新的一样,老板说是镇店之宝。”

“他爷爷传下来的二手?你让人坑了吧,五十都不值。”苏任心想这种型号的手机早淘汰了,哪还会有全新的。

“打电话足够了,又不用它干嘛。”

“我送你个好点的,别人用过多脏啊。”

“我擦过一遍了能有多脏,又不是要吃它。”

苏任无话可说,只能看着他当宝贝似的把手机收好。

“去吃饭吗?”

“我吃过了。”

“你等等我一起吃会饿死吗?”

谢天把小黑猫抱在怀里撸了两把毛说:“你还没吃?那快去吃啊,愣着干嘛。”

苏任觉得自己早晚要被他气死,可不知道为什么,最近自己这个受气包的容量越来越大,渐渐有点深不可测的样子,似乎在谢天跟前连生气的底线都没了。他认命地打电话给自己叫了个外卖,然后坐在沙发上看谢天玩小猫。

几只猫崽小虽小,可居然已经认人了,围在一起对着谢天的手指舔来舔去,小舌头一下一下舔得苏任都饿了。

“哎。”他叫了谢天一声,“你不在来味鲜干了,现在住哪儿?要是没地方住就搬过来吧,反正我一个人,房间有的是。”

苏任盘算,要是能住在一起简直就是神仙一样的日子。每天早上看着喜欢的人睡眼朦胧地醒来,一起吃早饭,下班再吃个晚饭,休息日还能偶尔买点菜下下厨,吃完洗个澡看部电影什么的。他越想越美,结果谢天一句话就把他泼了个透心凉。

“我已经找到地方住了,你这房子太好,租不起,我找的地方一个月只要两百。”

“你住垃圾桶里吗?”苏任不信,“买个手机两百,租个房也两百,我再给你一百,凑两个二百五好不好?”

“不骗你,两百,高档小区顶层。”

“多高档?比来味鲜大酒店还高档?”

“比来味鲜高档多了,不信明天带你去看。”

苏任根本不信,虽然他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但也不至于一无所知,对房价物价是了解的。在这个城市两百一个月还是高档小区的房子根本不存在,群租都没可能。

“好,把那个什么送水站的地址给我,明天我来接你下班。”

“我有车了,下班顺路过来找你。”

苏任一愣:“你还买车了?我怎么没看见,停哪了?”

“你们这不让停,我放在隔两条马路那边的小区。”谢天说,“等会儿我还要回去。”

“今晚就睡这吧,你也不嫌烦。”

“那不行,房租都付了,少睡一天等于浪费一天的钱。”

“你真是……会过日子……”苏任晕死了,“我看也别等明天,现在让我开开眼,带我去看看两百一个月的豪宅长什么样。”

谢天把猫崽一个个放回窝里,很认真问他:“真要去?”

“你敢带我去吗?”

“这有什么不敢,不过你刚才叫的外卖不等了?”

“没关系,饭店老板我认识,钱是月结的,让他放门口,回来给太丑吃。”

“谁是太丑?”

苏任朝院子里趴着的丑狗努努嘴说:“你兄弟。”

“不要人身攻击嘛,多伤自尊。”

苏任走过去伸脚踩踩狗肚子,问它:“太丑,你有自尊吗?”

丑狗耳朵动了动,把龅牙露在外面假装没听见,然后像猪一样呼噜了两声。苏任去把客厅的玻璃门关上,防止自己和谢天走了之后,这成了精的丑狗进屋玩小猫。

“走吧。”

苏任没有开车,跟着谢天走出别墅区,过了两条大马路,又钻进一个小区,在黑乎乎的自行车棚里找到一辆半旧不新的电动车。

苏任早料到他不可能有钱买车,但是看着这么一辆到处掉漆的小车车还是沉默了片刻。

“这就是你买的车?”

“嗯。”

“你打算怎么带我去?”

谢天自己坐上去,往屁股后面拍了拍说:“坐后面,挤一挤可以的。坐的时候小心点,脚要往前放,我今天刚让修车铺的人装的铁框,一次能放八桶水,你这样的能放两三个。”

苏任瞪他:“你看我长得像水桶吗?”

“水桶是死的,你是活的。上来,要怕摔下去就抱着我。”

苏任被这句话征服了,立刻一脚跨上去,往前挤了挤,前胸贴着他后背。谢天说:“抓紧了。”

“哦。”苏任手心冒汗,小心翼翼地往他腰上搭,隔着那件薄薄的背心,谢天的体温从掌心一直热到他胸口。

“抓好了吧,开了。”

苏任吞了下口水说:“开啊,小破车又不是道奇战斧,能有多猛啊。”

“什么玩意儿?”

“你快开就对了。”

谢天摇摇晃晃地发动了,苏任完全是被第一次亲密接触冲昏了头才上的车,小车车忽然动起来那种摇摆不定的状态着实让他受了惊,顿时产生一种随时随地要摔倒的错觉。他双手一用力,紧紧抓着谢天的腰,把谢天逗笑了。

“别咯吱我,抱前面。”

“……不太好吧……”

“那你想抱哪,随便吧,别掉下去就行,摔坏了你我可赔不起。”

苏任恨不得整个人都贴上去,可大马路上最后一点理智还是有的,好歹是亿万富豪苏家二公子,万一运气不好遇到个熟人就完了。好在谢天晃了两下就平稳起来,苏任还是两手搭着他腰不敢乱动。

热风扑面而来,吹在身上有些奇怪,和开敞篷车吹风的感觉完全不一样。天虽然黑了,时间却不晚,路上的车还不少。苏任看着前后左右各种各样的自行车和电动车,有的超过了他们,有的落在身后,似乎每个人和他的距离都很近。他第一次发现街上有这么多人。

谢天骑车很小心,一路稳当没把苏任摔下去。大约骑了半个小时,小破车驶进一个小区。苏任抬头看了一眼,大门上写着紫怡新城四个字。

“你没搞错吧?”他疑惑地问,“这里的房子月租只要两百?”

“没错,我住12号楼,前面那栋就是。”谢天熟络地朝门卫打招呼,也不管人家认不认识他就大摇大摆往里开。苏任看小区环境不错,就越觉得谢天在扯淡。

到了12号楼门口,谢天想下车,苏任还搭着他的腰不放。

“你装水桶入戏啊?到了,快下来。”

苏任这才醒悟,意犹未尽地松开手问:“你住几楼?”

“不是告诉你了吗?顶楼。”谢天停好电动车,认真地上了两道锁。

苏任不屑地说:“就这破车还怕人偷。”

“哪破了,好好的。”谢天擦了擦坐垫。苏任这才想起来拍拍屁股上的灰尘,洁癖都快被他治好了。

两人一起坐电梯到顶层12楼,走廊上静悄悄,一共四户,都是防盗门紧闭。

“哪间?”这样的房子在苏任眼里虽然算不上好,但看过来味鲜的杂物间,能有个像样的楼房已经很不错了。

谢天带他到走廊尽头打开门,一道又黑又窄的楼梯出现在眼前。苏任满腹疑惑地跟上,楼梯不长,上面还有一扇门,这次谢天推开后一阵热风迎面扑来。苏任呆立着,外面赫然是天台。

“这干嘛?”

“顶层嘛。”

“你住天台上啊!”

“天台上凉快啊。”谢天往对面一指,苏任看见天台上搭了个临时小屋,跟工地上的简易房差不多,四四方方,有个小窗户。

“真有创意。”

“12楼房东搭的,楼下五百一个小隔间住满了,他说要是我愿意住这个就收两百意思一下。”

“这是违章建筑吧。”苏任过去看了看,门没锁,随便一推就开了。

谢天从地上拿起一个大号手电筒打开,对着房里照亮,里面有张折叠床。

除了这张床就什么都没了。

苏任本来是带着玩笑的心情来看他笑话的,这时却笑不出来了。只有一张床的家,说寒酸都算夸奖。他觉得自己喜欢的人实在不该过这样的日子,只要谢天点头,他愿意把最好的东西都给他,和他分享,让他的生活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这里什么都没有,洗澡怎么办?”

“房东跟楼下的租客说好了,我可以用下面的洗手间洗澡上厕所。”

“这么热,晚上怎么睡?”

“心静自然凉,你不要这么浮躁。”

“我浮躁个屁,又不是我晚上钻在里面孵蛋,你有点追求过好一点的日子是不是马上就会死?为什么整天往死里折腾自己?”苏任一口气说完,等着谢天一堆歪理回呛他,可这次谢天却没有说话,而是深吸了口气。

听起来很像叹息,却又有点像享受。

“你有没有过热爱一样东西或一件事到入迷,越了解越熟悉它,就越觉得没有穷尽,可还是不停地想追求它,可能也不是为了达到什么实际目的,就只是单纯地追求。”

苏任被他问住了。

倒不是这个问题有多难,而是他没想到谢天会忽然这么有内涵,问出这么深奥的问题。他想了想,自己从小到大心想事成,要什么有什么,还真没有过对一件东西痴迷到求而不得,得而不舍的地步。如果一定要回答,苏任很想对谢天说“想追求的就是你”,可是这个答案他不敢说,只得悻悻反问:“你有吗?”

“我有。”

“说给我听听。”

谢天沉默一会儿,正经了没一分钟,又恢复了往常的玩世不恭,笑嘻嘻地对苏任说:“不能告诉你,你就当是天降大任于我,先苦我心志,劳我筋骨吧。”

第十八章 送水工的车和艺术家的饭局

谢天彻底做到了苦心志劳筋骨,但却绝不饿体肤。

苏任每次踩着饭点去找他,都能看见他捧着一大盒饭在路边埋头猛吃。苏任既劝不动他搬离那个天台租屋和自己一起住,也强迫不了他享受三星大厨的手艺。

谢天是他至今为止遇到的最大难题,是一个无从下手的对象,攻克不了的堡垒。这对苏任二十三年心想事成、有求必应的完美人生而言,心情不亚于围攻特洛伊城的希腊联军。

焦虑。

想放弃又不甘心。

连程侠这眼里一向只有丰乳肥臀的人渣都敏锐地看出不对劲,劝他尽早抽身,以免陷得太深。

苏任对好友的劝说充耳不闻,仍然每天坚持不懈蹲点谢天上下班,无微不至地关怀,提供各种需要和不需要的帮助。

“你真的是太闲了。”谢天把桶装水往自己的小车车上堆,两边铁框里各两桶,再用绳子捆上两桶,接着小心翼翼地跨坐上去。

“我游手好闲不愁吃穿,当然闲了。”苏任面无表情地说,“几点下班?晚上程侠有个饭局,一起去。”

“他有饭局为什么要我去?”谢天检查了一下水桶,确保安全,“我和他又不是很熟。”

“程侠的画展今天开幕,去凑个数捧捧场,反正谁也不认识你,光吃就行了。”苏任看了眼他装在塑料袋里准备拿去扔的饭盒说,“你每天吃这种猪食吃不腻吗?偶尔也换换口味吧。”

“还是不去了,我和艺术也不搭边啊。先走了,人家等着喝水呢。”谢天发动了两下,小车却纹丝不动。

“车坏了?”苏任幸灾乐祸地说,“别送水了,跟我去看画展。”

“怎么回事,才骑了一个多礼拜。”谢天难得地皱皱眉。

“坏了也没办法,你总不能走着去送水吧。”

谢天不甘心,把水桶搬下来,推着车去对面的修车铺。苏任只好跟着。修车铺老板是个皮肤黝黑的小伙子,满头大汗检查了一通,告诉谢天这车电机损坏报废了。

“换辆新的吧,电瓶倒还能用,不要的话我50块钱收了。”

谢天无奈:“刚才还好好的,说坏就坏啊?”

老板笑了:“难道车还得跟你打招呼说要坏吗?这车我看少说也用了四五年了,外观还行,其实早该报废了。”

“哎。”谢天叹了口气。

苏任一直站在旁边看热闹,谢天的车坏不坏,能不能送水,对他来说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事。自私一点说,他更希望谢天找不到工作,好任由自己安排。可听到谢天这一声叹气,苏任心又软了。

“要不再买一辆车吧。”

他已经准备掏钱了,谢天却说:“现在买也来不及,还得装框,要不然一次装不了几桶。上午有四家都断水了。”

“让别人送不行吗?”

“都安排好的,每个人负责的区域不一样,别人也都忙着,找谁送?”

“我送你去。”

“你?”谢天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我不行吗?”苏任也深深地回看他。

“你拿什么送?”

“我的车装几桶水难道还比不上你这破电动车。”

苏任把自己刚洗得干干净净的奔驰开过来,让谢天往后备箱里塞桶装水。谢天怕把车弄坏,苏任却说:“放吧,多放几桶,省得来回跑。”

“车坏了要我赔吗?”

“别装客气,你赔得起吗?”

“我就确认一下。”

“这样吧,我陪你送水,晚上你陪我去饭局。”

谢天伸手捋了捋头发,无奈地问:“你到底图什么呢?”

“我高兴,去吗?”

“去吧,水都装你车上了,只好麻烦你帮忙了。”

“说好了。”

“嗯。”

苏任开着车,按照谢天小本子上记下的订水名单挨家挨户给人送水。每到一个地方,谢天下车扛着水送上楼,苏任就把车停在路边等他。几个小区和办公楼的门卫都傻眼了,没见过有人开奔驰送水的。

苏任一向我行我素,想干嘛就干嘛,丝毫不在意别人的眼光,谢天更是干起活来心无旁骛,两人这奇怪的组合,居然合作无间效率极高。

一天下来谢天算了算,送了150多桶水,破了水站单人送水纪录。苏任看时间差不多,就催着谢天回家换衣服,去程侠的画廊开幕晚宴吃饭。

“说好的,可不许赖皮。”

谢天说:“知道了,吃饭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我不至于这么耍赖吧。”

“说不准,你这人不识好歹啊。”苏任等谢天把空桶都搬出来后往车箱里看了一眼,里面湿漉漉一片水渍。事到如今他也不在意这些了,俗话说得对,虱多不痒债多不愁。

苏任先开车带谢天回自己家。

自从上次一起去酒吧之后,苏任就偷偷按照谢天的身量定做了一些衣服,虽然关系还没丝毫进展,但苏少爷带出去的人总要像个样子,不能太丢人。

谢天对穿着没什么看法,在来味鲜洗碗的时候都是一件背心加粗布裤子,现在送水要去商务楼办公室,好歹换成了T恤牛仔裤。对于苏任精心定制的衣服,谢天看了半天没找到牌子,还傻兮兮地问他:“哪买的?”

“地摊上。”苏任鄙夷地哼了声说,“你也就配地摊货,我还不了解你吗?”

“挺合身。”谢天说,“骗人吧,你会逛地摊?”

“我不会亲自逛,就让过来打扫的清洁工顺便带两件,反正穿上龙袍你也不像太子,就这么凑合一下算了。”经过一段时间的历练和摸索,苏任多少掌握了一点对付谢天的办法,一本正经不如胡说八道来得有用。

程侠的画廊闹中取静,在靠近市中心的一条老巷子里,以前是个工厂的厂房,层高很高,人站在里面显得特别孤寂渺小。

程侠把这片厂房买下后重新装修,摆上点艺术品一装饰,再把自己乱七八糟的鬼画符往里一挂,还真有点艺术殿堂的意思。虽说这“尚侠艺术画廊”是用钱撑起来的,却也搞得像模像样,在艺术圈里小有名气。只要开展,文艺界的知名人士都会来捧场。

苏任因为要陪谢天送水来晚了,到场时名流们都走得差不多了,程侠西装革履人模狗样地在门口和人寒暄。看到苏任和谢天,程侠向对方打了个招呼,赶过来说:“这么晚,也不来给我剪个彩。你们是专程来吃饭的吗?”

“光吃饭我都嫌麻烦,看你请的什么人。”苏任往画廊门口瞟了一眼,几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正在说笑。

“哦,不是我请来的,我爸找的小明星。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妈跟外国老头跑了,我爸现在就指着这些小妞活着了,这几个里面还不一定哪个能过关斩将脱颖而出当上我后妈呢。我看好那个穿黑色小礼服的,我和我爸都觉得她挺风趣。”

苏任朝他示意的方向看,一个大胸细腰的娇俏女孩正旁若无人地格格发笑。

“哪风趣了?傻大姐么?”

程侠拍拍他肩膀说:“风骚有趣嘛。你不喜欢女人,跟你说不通。时间差不多,去饭店吧。”

苏任拉着谢天上车出发。晚宴设在五星酒店的顶楼宴会厅,灯光柔和气氛优雅,音乐舒缓令人陶醉。名流们互相吹捧谈笑,苏任怕谢天不自在,把他带到一个角落里呆着。

“想吃什么我去给你拿。”

谢天环顾四周,找来找去没找到椅子,很不解地问:“你们有钱人就这么站着吃饭?”

“对,反正我们有钱人不能像你一样坐路边吃就对了。”苏任知道有餐桌,只是不想坐下来和同桌人应酬,就给谢天装了满满一盘吃的过来,自己只喝酒。

“你不吃吗?”

“你吃你的,多吃点,整天青菜萝卜,吃得脸都绿了。”苏任不耐烦地说。这个角落虽不起眼,过来打招呼的人却还不少,明龙集团二公子的身份实在没法低调。苏任自从遇上谢天,那一点小心思都花在暗恋对象上了,本来就不怎么喜欢应酬寒暄,现在更是敷衍了事,人家来敬酒,他眼皮都不抬一下。

谢天不知道这些过来和苏任说话的人都是谁,可人来多了,他多少也看出一些端倪。

“你们家到底多有钱?”谢天忽然问他。

“干嘛问这个?”

“肯定特别有钱吧?要不这里的女人都像在学校宣过誓似的看你。”

苏任莫名其妙地问:“什么叫宣过誓地看我?”

“时刻准备着啊。”谢天边吃东西边笑,“每个人过来都像要上战场打仗。”

苏任这样年轻英俊又单身的富二代,从来没和女人闹过绯闻,简直是婚嫁对象中的优良品种,一露面,女孩们都开始紧急集合。

“你嫉妒吗?”

“不嫉妒。”谢天说,“我对女人又没兴趣。”

苏任心都漏跳了一拍,一句“难道你对男人有兴趣”差点脱口而出,硬生生地憋了回去,若无其事地说:“哦?对啊,你是和尚嘛。”

“我只是还没考虑找老婆,以后想找了再说。”

苏任虽然有些失望,但是对谢天,他有足够的耐心和充分的心理准备,最低要求不过是交个朋友,能经常和他在一起吃个饭罢了。因此听到这个补充答案,也只是自我安慰了一会儿,心态非常好,没有太过纠结。

两人躲在角落里,一个专心吃,一个专心看他吃。苏任比往常更冷若冰霜的态度吓退了不少想要过来搭讪的人,倒也落个清净。

谢天吃完,拍拍肚子。

苏任问:“吃饱了吗?要不要再来点?”

“还行吧,没吃到米饭总觉得少点什么。”

“饭桶,白饭有什么好吃?”

“不然怎么叫吃饭。”

苏任懒得和他争论,正想再去拿杯酒,忽然听见有人喊他:“苏少,怎么一个人躲在角落里喝闷酒?”

第十九章 宿敌

说话的是个长相英俊、年轻帅气的男人,笑起来颇有魅力,可苏任却怎么看他都不顺眼。

“薛凡。”

“我说苏少贵人多忘事,原来还记得我呢?”

“有事吗?”

“没。”薛凡笑笑,“这么巧在这碰见就不能打声招呼?”

“上次酒吧没玩够?我和你又不熟,有必要特地过来打招呼吗?”

“有个有钱老爸真是好,不会做人也照样能过得好好的。”

苏任脸色一沉:“你什么意思?”

“有感而发,这样的人很讨厌吧。哎,我可没说你,千万不要对号入座。”薛凡把酒杯凑到嘴边喝了一小口,目光转向苏任身旁站着的谢天,“这是你朋友?没见过,不给我介绍一下?”

苏任冷淡地说:“你没必要认识。”

“这么小气,新欢啊?”薛凡笑着说,“我还以为你和小远分手至少得消沉几天,没想到这么快就有精神了。”

“谁让你叫他小远?”被柯远甩了这件事是苏任的心头刺,虽然他长着一副有钱少爷游戏人间的外表,可真实的情感经历却几乎是从小到大压抑克制的一张白纸。苏任对柯远的感情有点一见钟情的初恋情结,虽然分手分得干脆利落,回想起来却总有些难以释怀。

薛凡每次都哪壶不开提哪壶,故意撩拨挑事,苏任的脸色顿时又更难看了几分。

“我不能叫他小远?”薛凡仍是一脸笑,“我就觉得这么叫亲切点,你们都分手了还管这么宽。”

苏任被他噎得说不出话,薛凡在圈内是个名人。他和苏任不一样,从不掩饰自己的性向,喜欢男人的事早就昭告天下,八卦小报不知道上过多少次,狗仔记者都提不起兴趣做文章。像苏任这样背着家里谈个小恋爱,就怕被人捅破,平时轻易不去招惹他,遇上也是采取避而远之的态度。

薛凡看准他不敢闹大,就肆无忌惮地说:“上次酒喝多了没来得及告诉你,你知道小远现在跟谁在一块儿吗?”

苏任诧异地看着他:“你知道?”

“我当然知道了,他和你分手还是我出的主意。”

苏任握着酒杯的手格格发响。薛凡看看他,笑着问:“想泼我吗?还是要揍我?”

苏任看了眼宴会厅,到处都是人,其中还有不少记者。

“不揍啊,那我走了。小远洗了澡在家等我呢……”

薛凡话音未落,苏任已经一拳朝他脸上砸去,把他砸得倒退了两步才稳住。

虽然是在人少的角落,但这一下的动静还是不小,不知哪个女宾叫了一声,引来一些人的注意。

薛凡似乎有些意外,伸手擦了下嘴角说:“不错,有点男人的样子了。再来吗?”

“神经病。”苏任狠狠瞪他,眼睛都红了。

程侠听到动静赶过来,薛凡十分配合地笑着对几个闻讯而来的记者说:“哎,我和苏少开玩笑,什么事也没有,你们可不要瞎写啊。”

程侠拉着苏任走到外面。

“什么事?薛凡惹你发这么大火。”

苏任还没放松下来,拳头捏得死紧。在程侠这穿开裆裤一起长大的朋友面前,他也没什么好隐瞒,愤怒地脱口而出:“他搞柯远。”

程侠听了也一愣:“不会吧,不是说对方胜在父母双亡吗?薛凡他爸活得好好的啊!而且也没听说他们俩有交集,是薛凡自己说的?”

“要不是他自己说我能揍他?他还说就是他撺掇柯远跟我分手的,什么意思?”

程侠皱了皱眉,没有马上开口。

苏任说:“今天之前我和他算点头之交,从现在开始就不共戴天了,以后你想请他别让我知道。”

“你先冷静一下。”程侠说,“薛凡他爸帮过我点小忙,我也不能说翻脸就翻脸。”

苏任怒目而视。

“你别这么看我,我知道薛凡不是什么好东西,三天两头上八卦头条,我也就是利用一下他爸的人脉关系。刚才那些记者你放心,都是我朋友,一定不让他们多嘴,好不好?薛凡要真敢挖你墙角,我肯定还是帮你。”

苏任推开他按在自己肩膀上的手说:“滚。”

程侠站在原地,看他出门往电梯走,看了一会儿,就滚了。

谢天全程像个透明人一样跟着苏任下楼去取车,知道他心情不好,一路上也没说话。苏任坐进车里,气氛一时安静得有些怪异。

“好看吗?”

“啊?”谢天转头看了他一眼问,“什么东西?”

“好戏啊。”苏任说,“刚才不是看得很开心吗?”

谢天沉默了一会儿说:“你这样不对。”

“我知道打人不对……”

“我是说你打他的方法不对。”谢天忽然伸出手,在他下巴底下腮帮上比划一下说,“打这里,一下就脱臼了。”

苏任看着他,谢天很认真的,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不信啊,要不要我给你示范一下。”他的手指很干燥,辞了洗碗工的活后,指尖上也不再蜕皮了,蹭得苏任的脸颊直痒痒。苏任挥手打开他,心里有些烦躁。

“我都这么惨了,你还消遣我。”

“没看出来你哪惨。”谢天收回手,坐好了说,“不就是女朋友被混蛋抢了吗?怪你自己啊,没事老跟我过不去,天天往来味鲜跑,哪个姑娘能受得了你这样,要把这点时间和心思花在她身上也不至于。”

“你懂个屁。”苏任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

“去吃宵夜吧。”谢天说,“你刚才也没吃什么东西,人肚子饿的时候容易生气,吃饱就好了。”

“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是个饭桶吗?”

“吃饱了就会犯困,睡一觉不就什么事都忘了。”谢天说,“你这么有钱,谈崩个对象有什么了不起,我连女朋友都没有过呢。”

苏任今天情绪低落,没心情和他拌嘴,虽然不想吃宵夜,可更不想一个人回家孤零零地睡觉,于是一踩油门把车开到上回谢天带他去过的大排档。

谢天对他说:“下来,我请你吃好东西。”

苏任破罐破摔,跟着他走进排档一条街。这次谢天没带他去吃面,而是找了个小吃摊点了一大盆小龙虾。

“吃吧,我请客。”

苏任看着眼前这一盆东西不知道怎么下口。

谢天看他不动手,就给他剥了一个放在碗里。

“这个自己剥着吃才有味道,我先剥一个你尝尝味道,好吃就自己来。”

苏任低头看看剥好的虾,谢天难得不和他抬杠,还这么体贴地服务,简直让他有点受宠若惊。苏任想说点什么,话到嘴边却又变成了本能的质疑,问:“你洗过手没有?”

“出门前不是洗过澡吗?”

苏任崩溃:“那都是多久以前的事了。”

“我也没碰过什么脏东西。”谢天看看自己沾满酱料的手,把手指放进嘴里吮了一下说,“干净了吧。”

苏任无语地继续看着碗里的虾,想到这是喜欢的人亲手为他剥的,终于还是捡起筷子夹着吃了。

“好吃吗?这家店很有名的,我每天经过都看到好多人排队。”

“还行。”苏任觉得味道是不错,接着又补充了一句,“就是不卫生。”

“偶尔吃一顿不会死,吃饱了回去睡。”谢天看到桌上原来有一次性手套,就戴上又给苏任剥虾。两人吃了一盘不够,又再叫了一盘。苏任看到旁边几桌在喝啤酒,就跟老板要了两瓶。

“陪我喝吗?”

谢天还是摇头:“我不喝酒。”

苏任自己喝了一杯,从来没有在这种街边排档吃过东西,一旦下定决心豁出去,反而有点陌生的快感。苏任把心里的不痛快全都发泄在酒杯里,一杯接一杯地喝,一开始还逼着谢天喝,后来就分不清酒瓶是怎么见底的了。

谢天虽然自己不喝酒,却也没有劝他少喝。人的情绪就像一个容器,积累太多总是要满出来的。到了深夜时分,食客渐渐散去,周围也安静下来。苏任趴在桌上,谢天心疼地去结账买单,回来推推他说:“不能开车了吧,钥匙呢?我叫车送你回去。”

苏任被吵醒了,摸了半天,摸出一串钥匙在谢天眼前晃了一下。谢天正要伸手去接,苏任忽然一抡胳膊,把钥匙远远扔了出去。

谢天看着一串钥匙划着弧线从眼前飞过,街对面有个人工湖,钥匙往那飞去之后传来扑通一声响。

谢天一下就无奈了:“你发酒疯也不要和钥匙过不去啊,这下好,有家回不去了。”

“去你家。”啤酒的酒劲没那么大,苏任虽然喝多了,也只是有点头晕,走路有点飘而已。

谢天说:“我哪有家,你想睡天台吗?”

苏任站起来又一屁股坐下了。谢天只好过去扶一把,把他从小街里扛出去。

谢天想问他要手机号打给程侠,苏任却不肯给,非要去他的天台睡。谢天没办法,大半夜在马路上拉拉扯扯也不是个事,只好带他回去。

苏任刚开始还清醒,后来在出租车上睡着了,谢天怎么叫都叫不醒,最后是把他背上楼的。

一个大活人比桶装水重多了,谢天却轻轻松松上了天台。他把苏任放在小床上,想了想,去楼下问二房东借了个风扇上来。

一张小床,无论如何挤不下两个人。安顿好了苏少爷,谢天自己只好蹲在门口当门神。这是苏任第二次醉酒,两次都是感情问题。虽然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同一个人,但这份作死自己的闲心谢天算是见识了。

他在门口蹲了一会儿,忽然听到背后一声叹息。

谢天:“醒了?”

苏任:“……”

“说梦话。”

“嗯……”

第二十章 老师和人贩子

苏任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醒来时满身是汗,连身下的凉席都被汗水浸透了。

他睁开眼睛,迷迷糊糊地往门外望了一眼,一阵阵热风从那个破旧的风扇里吹来,却不能带进一丝一毫的凉爽。

苏任捂着脑袋,擦了擦满头的汗。

这个鬼地方,一分钟也不想待了,早知道这里不是住人的地方,亲身体验过后,这个看法更坚定了。苏任的内心深处有个声音在说,不能让谢天再过这种鬼日子,无论想什么办法,都要让他从这里搬出去。

苏任挣扎着从那张汗水淋漓的床上爬起来,头还有点晕,摇摇晃晃地走到门边。

其实从床到门也只有两步而已。天还没亮,苏任看一眼时间,凌晨四点半。自己占了谢天的床,不知道这几个小时他去哪消磨了。

苏任钻出小屋,目光迷蒙地往四周扫了一遍。天气虽然炎热,但凌晨时分,高楼楼顶多少还是有些风。他站在门口张望,忽然看到天台边上站着个人影。苏任虽然多喝了几瓶啤酒,还不至于醉得眼花,他看得很清楚,那个人影正是谢天。

苏任第一个反应是他想干嘛?

一个人大半夜站在顶楼边上,总会让人产生不好的联想。他浑身一激灵,剩下的酒全醒了,忙不迭要跑过去阻拦。

就在这时,谢天的影子动了。

苏任一下刹住脚步,看到他岔开腿,半蹲下来。

这又是什么情况,跳楼前的准备动作?他有什么事想不开,自己也没觉察出来啊。苏任在脑子里飞快地过了一遍谢天最近的行为举止和情绪状况,好像没什么不正常的地方。他揉了揉眼睛,站在天台边的谢天又动了,但不是要往楼下跳,而是摆了个姿势。

苏任一愣,觉得这姿势有点眼熟,再多看两眼才恍然大悟。

他在打拳?

一大早的睡不着锻炼身体啊?苏任放下了心,本想过去叫他一声,但谢天这时上身脱了个精光,只穿了条裤子,这种养眼的场面自从他从来味鲜辞职之后,苏任就很少有眼福看到了。苏少爷毅然决定不要打扰人家晨练,靠在门边远远地把他看了个够。

谢天打拳时很专注,动作虽然缓慢但一丝不苟,和小区里那些老头老太太完全不同。苏任平时也在健身房练个空手道跆拳道,但生就没这个天赋,学来学去都是半吊子。谢天那一身既不夸张也不瘦弱的肌肉赏心悦目,让苏任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这是什么拳?

太极?咏春?化骨绵掌?

苏任越想越乱,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片刻也没有移开过。谢天似乎并未注意背后有人在偷窥,专注地练着,两人都沉浸在各自的世界里。

不知过了多久,谢天打完拳,捡起地上扔着的背心擦汗,转身看见苏任两眼发直地盯着自己,也是一愣。

他走过去问:“你醒了?”

苏任回过神来:“明知故问,我不是醒了还是在梦游吗?”

“我看你这两眼发直的样子像梦游,还怕把你惊醒了落下毛病呢。”

“少咒我。”苏任不耐烦地说,眼睛还是挪不开,谢天也没自觉在他面前穿衣服,拿背心往身上一通乱擦。

苏任平复了一下情绪问:“你刚才那是干嘛呢?”

“练功啊。”

“练什么功?”

“基本功。”

苏任看出他明显是在敷衍自己,反正问了也不懂,就说:“你练功挺好看啊。”

谢天莫名其妙地问:“哪好看?”

苏任大着胆子说:“身材好,所以好看。”

“你憋急了吧。”谢天说,“赶紧找个女朋友吧,我看你一天没女朋友就不行。”

苏任心说,我一辈子没女朋友都行,可一天也少不了你啊。

谢天擦完汗,两人相对无言。

苏任说:“热死了。”

“那你快回去凉快。”

“你呢?”

“我住这,你要我去哪?”

苏任真想求他不要住这了,可真要求人,一时间又张不了口,想了想说:“你跟我回去吗?天亮我送你上班。”

谢天双手叉腰无奈地说:“唉,忘了买车了,得先找人借一辆。”

“找谁借?”苏任还真把谢天给问住了,他刚在水站上班,送水工之间也不太熟,再说人家一样要干活,哪肯把车借给他。天亮去买一辆新车吧,还得让人家改装,肯定是要耽误半天送水的。

苏任看出他为难,就说:“等会儿你去买车,让老板给你装好框,上午我还陪你去送。”

谢天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苏任被他看得有点心虚,随即又想自己也没做什么违法乱纪的事,完全是好心助人为乐,干嘛要心虚。

“谢谢你啊。”谢天忽然说。

两人认识这么久,这还是谢天第一次认真说谢谢。苏任又是感慨又是心酸,原来喜欢一个人,怎么样付出都是不多的。他喜滋滋地品味着谢天的这一句感谢,心想难道这就是传说中助人为乐的快感,忽然听到谢天在问他:“你的钥匙不是扔河里了吗?还回得了家吗?”

苏任不屑地说:“没想到吧,我家是电子锁,按指纹就能进。”

“那你下次撒酒疯也千万别拿自己东西出气,最好是别喝酒了,好好一个有钱少爷睡在我这小地方多遭罪?”

苏任说:“你也知道你这地方遭罪啊,怎么没见你想着对自己好点?”

“我和你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你比我多条胳膊还是多条腿。”

“我不比你多什么。”谢天说,“你比我多个爹。”

苏任气结:“你没爹吗?”

“还真没有。”

苏任愣了愣,不知道怎么接嘴。谢天反而不那么在意说:“不只没爹,我也没妈。”

“你是孤儿?”

“不能算吧。”谢天说,“小时候爸妈带我出去玩,后来走丢了,他们应该都活着呢。”

“这么粗心?”苏任难以置信,“他们也没来找你吗?”

“可能找过,也可能没有,反正没找到。”

“这是谁告诉你的?”

“老周。”

苏任对这个经常出现在和谢天闲聊里的人名产生了一丝怀疑,忍不住问:“你那时多大?”

“三四岁,记不清了。”

“我怎么听着你这个老师像人贩子啊。”

“胡说八道。”谢天说,“老周是好人。”

“你那时候年纪小,被人骗了还不知道,有的人自己没儿子,买一个来养老也不稀奇。你看你对他这么死心塌地,一点疑心都没有,说不定他都不是买,小时候把你拐来……”

他话还没说完,谢天一拳往他脸颊边打过来,拳头并没落在他脸上,而是打在那个临时窝棚的门框上,砰一声响,把苏任吓傻了。

这一拳出去,谢天看到苏任脸上闪过一丝惊骇,知道把他吓得不轻,立刻后悔了。两人都僵了一会儿,谢天说:“你别害怕,我不是想打你。”

苏任感到一阵心灰意冷,不是因为谢天向他打来的这一拳,而是忽然觉得很无奈,眼前这个人空有一个养眼的躯壳,却无论如何也摸不到他的内心。他对自己到底是什么想法,有没有付出过一点点的真心来交这个朋友,谁也不知道。

又僵持了片刻,苏任没劲地说:“我先回去了。”

“哦。”谢天轻声说,“要不要我送你?”

“不用。”

“那路上小心。”

苏任见他没有丝毫挽留的意思,更加落寞地下楼去了。

谢天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楼道里,又低头看看自己的右手。手背骨节上的皮肤被门框擦破了,流了点血。他把伤口放到嘴里吮着,深深地叹了口气。

其实谢天心里明白,苏任那些话纯属有口无心的玩笑,平时两人说得更过分的也常有,怎么今天就没忍住呢。

过了不久天亮了,谢天去水站上班,却没有看到苏任的车像往常一样停在路边。

看来是真生气了。

这次是自己冲动犯错,可就算满心歉疚,一天的工作还是得做。

谢天先去修车铺买了辆新车,让车行老板帮忙改装,说好下午去拿。老板借了辆三轮小车给他先用着。小三轮车纯靠人力踩,一次只能放三四桶水。谢天来来回回没几趟全身就都湿透了,热得脱了T恤在水站门口拧干擦汗,又一口气灌了半瓶水,剩下半瓶往头上倒。

隔一条街的马路上,苏任躲在转角的车里远远看着,好几次想掉头离开,眼睛却死盯着谢天湿漉漉的头发不动。

谢天又装了一车水,骑着小三轮过来。他对苏任的车是眼熟得不能再熟,扫一眼就明白了,立刻下车推着三轮过去敲敲车窗。

苏任不情愿地放下玻璃看着他。

“那个……对不起啊。”

“干嘛道歉?”苏任明知故问。

谢天抓抓头发,望着他说:“吓着你了。”

“我胆子也没那么小。”

“那你没事了吧?”

“没事。”

“嗯。”谢天擦着汗说,“那我干活去了,晚上去你那喂猫。”

“好,在家等你。”苏任说完看了看他三轮车上的水,忍了半天还是没忍住,问他,“你这么送水行吗?”

“行。”谢天笑着说,“放心吧,没事。”

苏任没好气地说:“我又没担心你,放什么心,走了。”

谢天目送他的车离开才翻身上了小三轮,卖力地踩着去送水。

苏任往后视镜里瞥了一眼,心烦意乱。

第二十一章 卉所

谢天完全靠人力送水,下了班确实感到十分疲惫。

他把小三轮还给修车铺老板,推着改装好的电动车往回走,在水站门口洗了把脸,又去旁边的小饭铺买了一盒盒饭,就着凉水胡乱填饱肚子。快七点时,他骑车去苏任家喂猫。

门口的保安早看他眼熟了,虽然谢天一身打工仔装扮加胯下小电动的造型实在和别墅区的氛围格格不入,可保安还是很客气地和他打个招呼就放他进去了。

谢天来到苏任的别墅楼下,看见车库外还停着程侠的跑车。

程侠在阳台上看见他,回头对苏任说:“他来了,你还不下去?”

苏任没好气地说:“他又不是我爸,我还得去恭迎大驾?”

“怎么?吵架了?”程侠八卦地问。

“我吃饱了撑的和他吵架。”

“不对。”程侠说,“你平时一看到他,脸上像开了花一样,鞍前马后伺候得那么肉麻,今天转性了?还不去开门,外面可是40度高温。”

“哪有40度,太阳都下山了。”苏任说着,忍不住又看了一眼窗外。夏天天黑得晚,这时候太阳还很猛,热度也没比中午降低多少。他对程侠说:“你去开。”

“为什么啊?”程侠哼哼唧唧地磨蹭,“这合适吗?又不是我家,万一放了坏人进来算谁的?”

“坏人,比你还坏吗?”苏任懒得理他,躺在床上翻杂志。

程侠只好下去开门。

谢天一身臭汗站在门外,还没进门已经把上身脱光了。

程侠皱皱眉,憋着口气说:“什么味啊这么大,快去洗洗。”

谢天抬起胳膊闻了一下说:“不好意思啊,今天太热了,汗流得有点多。”

“你这得好好洗,别等他下来又数落你。”

“他没事吧。”

“有什么事?”程侠装傻。

谢天不上钩,直接往浴室跑,边走边说:“没事就好。”

等他洗完澡出来,看到苏任已经下楼了,正和程侠一起逗小猫玩。

“你这猫不名贵,长得倒还挺可爱。”程侠从猫窝里提溜起一只小白猫撸了两把毛说,“要不送我一只?”

“你养吗?”

程侠说:“我送人。帮你减轻一点负担,反正你看着也心烦。”

苏任冷笑:“又是送你哪个女人,你那些女朋友都是一个老师教的,发脾气就喜欢砸东西。不给,想要自己买去。”

“野猫经摔啊,再说你这不是现成等着领养嘛,别小气,给我一只。”

“不给。”苏任从他手里夺过小猫放回窝里。

谢天过去说:“小白豆有人要了,我今天去送水,小区一个独居老太太家里没儿女挺寂寞的,说想养只小猫,我明天带去给她瞧瞧。”

苏任一愣,虽然从有这一窝小猫开始他就天天嚷着要谢天送走,但现在真要送走了,还真有点舍不得。

他往小窝里瞟了一眼,看见几只猫崽亲亲热热团在一起,忽然说要送走一只,总觉得拆散人家兄弟姐妹,心里很别扭。

“那家人行不行?”他问,“老太太自己都照顾不暇了,还养猫。”

“人家以前养过,后来死了。”

“那更不行,再养死怎么办?”

“你想什么呢,之前那只是老死的,老太太当孩子养,现在家里墙上还挂着猫的照片呢。”

“我看还是算了。”苏任说,“好好一窝猫,拆散了多可惜。”

程侠在旁边笑问:“你是不是跟这一窝小猫崽子有感情了?要不你自己养得了,反正你也是闲。”

谢天说:“说好暂时寄养几天,现在找到收养的人就送走吧,也省得我每天来回跑。那小区里好几户人家想养猫,干脆明天我把猫都带去让他们……”

“你是不是打算把猫都送走了就再也不来了?”苏任说,“你就这么讨厌我?”

谢天愣了愣说:“没有啊,你不是一直催着让我快点送走吗?你又不喜欢猫,是我怕麻烦你。”

“谁说我不喜欢!”苏任气呼呼地说,“我喜欢,放着!一只也不许送走。”

“哦。”谢天看了眼院子问,“那狗呢?”

“……”

苏任本想赌气说“都留着”,可回头看一眼,瞧见那只丑狗猥琐地透过院子的落地玻璃偷偷看着他,那眼神简直就是成精了一样复杂。他忍不住打了个激灵,回答谢天:“猫留着,狗再说。”

程侠噗嗤一声笑了,看见玻璃门外的狗动动鼻子溜达着从狗洞里钻出去。

“哎,狗跑了。”

“没跑,它出去转转。”谢天很肯定地说。

苏任跟着补充:“饿了自己会回来。”

两人互相看了对方一眼,程侠看着他们俩,忽然说:“你们这么合得来,别吵了,一起去吃饭吧。”

“我吃……”

谢天话没说完就被程侠打断:“吃过了可以再吃点。”

苏任见谢天一脸为难的模样就有气,拿了钥匙往外走,不耐烦地说:“不去算了,求你吗?”

程侠在他背后冲谢天使眼色,谢天只好问:“去哪啊?”

“别管,去就是了。”程侠推他。

苏任虽然走在前面,可身后的动静却听了个一清二楚,心里暗骂程侠狗腿,跟拉皮条的没什么分别。但回头一想,程侠是拉皮条的,自己难道是嫖客不成,那谢天又成了什么,暗暗呸了几声。

三个人上了车,气氛有点古怪。

程侠也挺尴尬,话题太难找,只好和苏任聊起自己新买的跑车。谢天倒不觉得难受,听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自己看着车窗外发呆。

苏任原本想随便找个地方吃饭,可想到每次邀请谢天,最后总是莫名演变成坐在路边摊的结果,心里忽然闹起别扭,想着自己为什么这么没原则,今天无论如何要坚持一回,于是开了快两小时出城,直到眼前出现一个偌大庭院。

天已经黑了,庭院里幽深寂静,隐隐约约亮着些柔和的灯光。谢天眯着眼往里看了一会儿,实在看不出这是个吃饭的地方。整个庭院是敞开式,没有大门,只在小路边的花丛里立着一个小巧的灯,浅蓝色的玻璃灯罩上有个小小的“卉”字。

车往庭院深处开,沿途没见有人出来招呼,几分钟后终于停在一栋别墅前。谢天刚想推门,不知道从哪冒出一个人,先一步替他把车门打开了。

他抬头看见是个眉目清秀的年轻人,穿着得体彬彬有礼,尽管打开车门看见里面坐着的是个衣着随便的客人,脸上也没有露出丝毫质疑之色,神色态度让人如沐春风。

程侠和苏任都下了车,谢天也只好跟着下来。

“在这里吃饭?”

别说谢天,连程侠都在心里默默想着要不要这么隆重,嘴上却说:“这里什么都有,你想吃什么?”

“我吃过了啊,你们吃。怎么没人呢,生意不好吧。”

程侠憋着笑:“没人好啊,没人不用等位。”

“卉”是私人会所,苏任和程侠虽不是常客,但员工对每个贵宾会员都认识,个人喜好也了解得一清二楚。

别墅大厅四面落地玻璃,花园有个巨大的泳池,池水在剔透的花园灯光下泛着碧蓝的光。外面高尔夫球场,远一点隐约能看见群山环绕。整个别墅空空荡荡,没有服务员,没有客人,谢天都不知道自己在哪。

苏任和程侠熟门熟路地进了套间,说是套间,实际上是在花园幽静的一角独立出的一栋小别墅,装饰别致,温馨舒适。客厅外就是那个波光粼粼的花园泳池,视野开阔一望无际,一早起来隔窗就能看日出。

谢天叉着腰站在露台上,到了这个陌生环境中没显出多少局促,穿着背心的背影倒是让苏任心猿意马了一番。

“哎,你把我带这来,等会儿我怎么回去?”谢天忽然转身,一句话就把苏任心里的猿和马都赶了个干净。

“回去干嘛?”

“上班啊。”

苏任知道他有一颗不管天塌地陷都要去上班的心,也不像以前那么强求他留宿了,说道:“等会就送你回去。”

谢天叹气:“跑这么远就为吃顿饭,累不累?”

苏任充耳不闻,和程侠跑楼顶天台看星星去了。谢天一个人在房间里乱转,不一会儿有人敲门进来送餐。

谢天这一身造型在工地上就是个打工仔,可在这会籍百万的私人会所里好像又有那么一点任性的不羁。卉所的服务生练就了一身见怪不怪的本事,对谢天这么个异类的态度和刚才开车门的那个年轻人一样十分淡定。

苏任和程侠下楼来,见谢天在研究餐桌上的菜。

程侠悄悄问:“你这是打算把他嘴养刁了好拴在身边吗?”

苏任哼道:“你看我像毒贩吗?吃几顿饭能上瘾,什么药也没这么快见效。”

“我不信这世上真有人不爱享乐。”

“你走运了,眼前就有一个。”

程侠一把搂着苏任的脖子:“老实说,你们俩进展到什么程度了?”

“没进展。”

“不可能!以我的经验来看,谈恋爱只有进展到一定程度才会吵架。你俩闹别扭闹了一天,瞎子都看出来了,怎么可能没进展。”

“你就是个瞎子,谁谈恋爱。我们这像是谈恋爱吗?”

“那你们玩什么呢?”程侠说,“我跟你讲,感情这东西玩真的,不管多有钱,吃苦受累免不了。要是只想尝尝鲜,那简单,机会多的是。就冲这小子挨打不还手的脾气,吃了亏也不会找你麻烦。”

“你这个人渣,还有没有底线?作奸犯科的事我不干,不是心甘情愿的我也不要。”

“那你就慢慢磨吧。”程侠放开他往餐桌走,走到半路忽然又折回来说,“我觉得他是比柯远好。”

苏任愣了愣,问:“是吗?”

“是啊。”

“好在哪?”

“这么说吧,柯远有多爱你我不知道,但他肯定更爱钱,你花钱他就高兴。我不是说势利,人嘛都一样,我为我女朋友花钱她们也高兴,可要是哪个不乐意我花钱,我就觉得她特别稀罕。所以说我们就是贱的,钱堆里找真爱,真不容易。”

苏任说:“那是你贱,我没有。你不是说你那些前女友个个都是真爱吗?”

“真过,爱过,经不起考验被历史淘汰了。”

程侠庄严地说。

第二十二章 真好看

会籍百万的私人会所,三星顶级主厨,这些在谢天看来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而开两个小时车去吃饭,吃完再千里迢迢开车回来,却是神经病一样的行为。程侠为了避开这个神经病的标签,非常有耐心地跟他解释,他们来这里玩,平时不赶着回去,要不是谢天坚持去上班,他们可以在这住几天。

“为什么呢?”谢天勉强理解了不是为吃一顿饭专程跑一趟的部分,但还是用看神经病的眼神看着他们,问苏任,“你家不是和这里差不多吗?”

“那不一样,来这主要是休闲。”程侠继续试图和他沟通。

谢天说:“他已经很闲了,还要休?越休越闲。”

程侠郑重其事地把沟通任务交还给苏任。

“你招惹的极品,你自己教育。”

谢天追问:“你们有钱人晚上就吃那么一点不饿吗?”

苏任说:“不饿。”

“怎么可能呢?一小坨一小坨,吃得饱才怪。”

“别说得这么恶心。”苏任朝他翻白眼,“我们有钱人闲啊,不干活当然就没你那么饿死鬼投胎了。”

谢天从后座探着脑袋朝他看了一会儿,苏任被他看得心里毛毛的,忽然胳膊上微微一痛,皱了皱眉,发现谢天用力捏了下他的手臂。

苏任盯着那只手,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一把打开他问:“干嘛?”

“还是有点肉的。”谢天说,“吃这么点也能长肉怎么回事?”

程侠噗嗤一声笑场了。

苏任立刻调转目光瞪他,程侠忍着笑说:“你们俩真逗,闹别扭能不能把年龄层次往上提一提,别老停留在六到八岁的档次。”

“没闹别扭啊。”

“谁跟他闹别扭!”

谢天和苏任异口同声地说,说完又互相往后视镜里看了对方一眼。

“是我误会,你们没闹别扭,你们很和谐、很有爱、很清白,好了吧,累死我了,回去睡觉。”

被他这么一搅和,两人之间那种又想和好又开不了口的最后一点尴尬也烟消云散了。

一转眼又是半夜,程侠是夜猫子,嘴上喊累,还没进市区就开始给女朋友打电话。

苏任往后座看了一眼,谢天合着眼睛在打瞌睡。想到他白天全靠人力送水是真的累了,苏任隐隐有些心疼,懊悔自己赌气非要花这么多时间跑来跑去折腾。他先找了个路边把程侠赶下车去,也没送谢天去紫怡新城那个奇葩的天台小窝,直接开车回了自己家。

车到楼下,谢天忽然醒了,揉了揉眼睛问:“怎么又到你家了?”

“累了,我要睡觉。”苏任心软嘴硬,“我又不是司机,懒得去你那跑一趟,你就在这睡吧,没几个小时天就亮了。”

“哦。”谢天说完爬出去等开门。

还没进屋,那只丑狗就从狗洞里钻出来,在谢天脚边蹭来蹭去,一脸贱兮兮的亲密样,看得苏任想一脚踹死它。

谢天好像很喜欢这狗,蹲下来摸摸它秃秃的脑袋说:“真好看,这么晚还不睡啊。”

丑狗坦然地接受了这个名字,温顺地呜呜两声,吐出一条流着口水的大舌头就往他手上舔。

苏任往狗屁股上踩了一脚说:“脏死了,狗唾沫别往我家里蹭。”

丑狗斜眼瞟了他一眼,神气活现地撅着屁股跑了。

苏任打开门,谢天十分领会精神地先去洗了个手,回来说:“我就楼下沙发上凑合一下,一会儿就得走了。”

“上楼睡,又不差这点下楼的时间。”

“你不睡吗?一会儿下楼吵醒你。”

“我还有事。”苏任拿了个电脑往隔壁房里一钻就不见了。

谢天只好自己上楼睡,苏任心不在焉地上了一会儿网,忍不住又悄悄钻出来。他在自己家像做贼一样光着脚轻轻爬上楼梯。谢天睡觉的时候没有关门的习惯,房门虚开着,传来十分轻微的酣睡声。苏任小心翼翼地推开门,看见谢天四仰八叉睡得正香,才送了没几天水,就已经晒黑了。苏任看着他黝黑的皮肤和睡着的脸,心里有一股冲动,想进去叫醒他,告诉他自己喜欢他,想和他在一起。这种心情就像刮刮乐,虽然明知道结果多半是“谢谢你”可还是忍不住想试试。

苏任努力抑制住冲动转身下楼,忽然看到院子里谢天新买的电动车。

虽说是刚买的车,可从车身的新旧程度来看也不是全新的。苏任叉着手,绕着车转了两圈,用脚踢踢车身。思考片刻之后,他到厨房找了把刀,回来蹲在车边往轮胎上插了两刀。看到硬邦邦的车轮在他的破坏下慢慢瘪了下去,苏任才心满意足地拍拍膝盖站起来,这种中学生追女同学的下三滥手段,自己用起来一点不带犹豫的,到底是幸还是不幸。

苏任在这个问题上纠结了一会儿,一转头,看见黑暗中一对小灯泡看着他。不知道是不是做贼心虚,吓得他差点一屁股坐到地上。苏任定了定神,发现是丑狗又躲在角落里偷瞄。

“看什么?”他心虚地晃了晃手上的刀子对狗说,“不准去告状知道吗?”

那狗瞄了他一会儿,忽然往地上一躺,翻出肚皮四脚朝天装死。苏任就没见过这么贱的狗,心想它不会是谢天安插在这里监视他的卧底吧。被一只狗抓到现行未免有点太异想天开匪夷所思了,它总不能开口说话去跟谢天汇报。苏任挥去脑中的胡思乱想,随手把刀放在厨房台上,心安理得地继续上网。

天亮后,谢天下楼来,看到苏任正在悠闲自得地吃早餐。他诧异地问:“今天起这么早?”

“嗯。”苏任说,“天好,等会儿出去转转。”

谢天照常先去看小猫,他把小白猫提出来抱在怀里摸了摸,转头问苏任:“你真不让我把猫送走了?”

“别送了,几只猫而已,你要喜欢还是照样每天来看看,我养得起。”

“你不是不喜欢猫吗?”

苏任往院子里瞅了一眼说:“我不喜欢狗。”

“狗一时半会儿还送不走,只能你养着了。”谢天说,“我先上班。”

“哦。”苏任假装漫不经心地答应,却竖起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果然谢天出去没多久就“咦”了一声说:“不会吧。”

苏任慢吞吞地走到门口问:“怎么了?”

“车胎漏气了,真奇怪,昨天明明很足。你这附近有修车的吗?”

“你说呢?”苏任幸灾乐祸地反问。

“最近怎么这么不顺。”谢天郁闷地说。这时丑狗忽然路过,在他车轮前懒懒地趴下。

苏任心跳都漏了一拍,差点以为这狗精要化为人形在谢天面前揭发他的罪行。还好,这种事没可能发生,丑狗只是懒洋洋地趴着打盹。

苏任平复一下情绪问:“车胎没气了你还去上班?”

“那怎么办?”谢天说,“我推着车去路边找找吧,总会有修车的地方。”

“万一没有呢。”

“那也得去啊。”

“要不还是我陪你去送吧。”苏任说,“我今天没事。”

“算了,总不能一直让你陪,到底是我上班还是你上班。”

“无所谓,你不老说我闲吗?”

“那这车怎么办?”

“就放这,哪天你休息了再去补胎。”

谢天看着他,苏任看着狗,丑狗打了个喷嚏。

“好吧。”

“那你等着,我去开车。”

小诡计得逞,苏任心里暗自得意,开车带着谢天去水站装水。

经过上一次的送水一日纪录,水站的工人对苏任的奔驰车也不陌生了,看到这车又停在门口,和谢天熟悉的送水工就过来打听。

谢天自己都觉得这个事情很难解释清楚,为什么一个富二代闲得要陪他送水玩,只好一律回答因为自己的电动车又坏了,只好再请朋友帮忙。

众人啧啧称奇,都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送水工居然会有开豪车的朋友,而且还肯帮忙运水,至少得是铁哥们的交情。

谢天在大家的围观下装完了水,苏任开车陪他去送。有了上一次的经验,这趟苏任熟门熟路,对谢天负责的区域有了进一步的了解,配合起来也更和谐了。

苏任车里开着空调,半天下来谢天也没流多少汗,比他踩着三轮送水不知轻松多少。中午苏任要去高档餐厅吃饭,谢天就想路边找个卖盒饭的对付一顿,两人就这个问题争了半小时,最终达成一致,去个价格亲民的小饭店解决。

苏任对谢天随手一指的路边餐馆都不敢相信,然而他自己又毫无头绪,想了半天,只好打电话给程侠求助。

“找个餐厅,要离你近,要便宜,还要环境好?”

程侠还在睡觉,迷迷糊糊对苏任提出的这些要求完全搞不清状况,问道:“你要干嘛?”

“少废话,有没有?”

“肯定有啊,可你要让我现在给你找有点强人所难了。”

“你想想办法。”

“哎哟,让我先醒醒。”程侠拿着电话说醒醒,结果又睡过去了,被苏任大声吼回来,揉了揉眼睛说,“我教你个办法,手机搜个大众点评的APP,在那里面找你那又近又便宜环境又好的餐厅好吗?”

程侠作为一个崇尚“大俗即大雅”的艺术家,虽然和苏任一样有钱任性,但本身还是非常接地气的。

苏任嘀咕一声,将信将疑地说:“什么大众,行不行?”

“那,我告诉你。”程侠已经被他闹醒了,坐起来开始扯淡,“这个世界上呢,就分两种人,一种是你,一种是大众。你想找你不知道的东西,就得去大众堆里找。”

苏任挂了电话,按照程侠的指点找了个价位合适评价不错的餐馆,和谢天一起吃了顿午饭。这地方虽然谈不上高档,比盒饭铺好太多了,至少干净。谢天看了菜单也没嫌贵,两人边吃边聊,气氛还挺和谐。

苏任对这种相处方式很满意,连带着下午的送水司机都当得有滋有味。谢天工作的时候没了平时和他开玩笑的吊儿郎当,反而专注认真一丝不苟。苏任就喜欢看他这样,连用力搬水扛在肩上的样子都觉得帅气。这样享受着折腾了一天,苏任没征求谢天的意见,直接把人接到自己家。

“你那破屋子最多睡个觉,洗澡都困难。”苏任理由充分,不容拒绝,“以后就在这洗,干脆住着,反正我也一个人住。”

“那我不是亏了?”

苏任愣了下:“怎么你还亏了?”

“我那个屋子虽然小,也是付了租金的,不去住白给房租不是吃亏吗?”

苏任释然之后又嗤之以鼻:“没出息。你这么送水一个月能挣多少啊?”

“不好说,我这是计件的,送得多钱就多。”谢天说,“我打听过,他们说夏天这两个月天气热,好的时候一个月能有七八千,运气好还能再多点。”

“不错嘛。”苏任现在听他谈钱也不拿自己当参照物了,直接和洗碗工的工资比了比,觉得这个收入应该还行。心想自己再努把力,这个月没准能陪他送出个新纪录,多挣点钱改善一下生活,至少从那个破屋子里搬出去。

苏任这一天只是开开车,但也体会到了出租车司机的辛苦,疲惫得只想在浴缸里睡一会儿。他叮嘱谢天快去洗澡,转头看见厨房刀架上的刀,忽然想起自己昨天插完车胎随手把刀放台子上,应该是白天上门打扫的清洁工给放回刀架了。他心想这刀有点脏又是犯罪工具,就拿下来扔进垃圾桶,然后才放心地上楼去。

谢天拿了毛巾准备冲凉,忽然看到丑狗站在客厅到院子的玻璃门边上,悄悄地硬把头从门缝里挤进来。玻璃门只开了一道缝,这狗挤得特别费力,脑袋上五官都变形了才挤进来一点,眼睛还往楼梯上瞄一下。

谢天叫它:“真好看。”

丑狗哼唧一声,似乎是发现苏任不在,抖了抖毛就要往客厅地板上爬。

谢天看它挤得十分艰难,过去把玻璃门推开一点。丑狗摇摇晃晃走了几步,旁若无人地进了厨房。

谢天发现这狗好像很有目的,不由心生好奇,跟着它屁股后面往厨房走去。

丑狗走进厨房,东闻闻西嗅嗅,跑到角落里顶翻了垃圾桶,撅着屁股翻了一会儿,叼出一把刀。

“真好看,这刀怎么会在垃圾桶里啊。”谢天也是被这狗的精怪给感染了,不由自主跟它说话。丑狗不理他,叼着刀就跑出去。谢天想看看它到底想干嘛,丑狗扑通一下跳进院子,晃晃悠悠来到停在角落里的那辆电动车旁边,放下刀,若无其事地趴在地上。

谢天看看漏气的车轮,又看看地上的刀子,忽然好像明白了什么,蹲下身仔细检查一下轮胎,呼了口气,拍拍丑狗的脑袋说:“真好看,你要不是一只狗,这世上得少多少坏人啊。也不对,你是狗也能抓坏人是吧。”

丑狗脑袋一扭,从他手掌底下躲开了,一脸孤傲地换了个地方趴着。

“有个性。”谢天嘀咕一声,想了想,把刀子重新放回垃圾桶,又把垃圾收拾一下,看了一会儿觉得没什么破绽才拿起毛巾去洗澡。

第二十三章 潜移默化的改变

对于自己被一条狗出卖的事,当事人一无所知。

洗完澡,又订了双人餐,苏任舒舒服服地躺在客厅沙发里上网。浴室里谢天还在洗澡,苏任现在是发挥一切想象力,听着哗哗的水声也能想入非非。十几分钟过去了,他不禁有些奇怪,谢天平时在他家冲个澡好像外面有敌人要杀进来似的那么快,楼上苏任裤子还没脱楼下他就洗完了。今天苏任躺沙发上都玩了十几分钟了,谢天还没出来,实在有点反常。

苏任再等了一会儿,心想他不会是太累在里面睡着了吧,又想楼下浴室就是个冲淋房,不可能有人站着洗澡也能睡过去啊。他越想越觉得奇怪,忍不住起来往浴室走去,走到门外听了片刻,水声不断。他本想伸手敲门,忽然不知中了什么邪,手却往门把上抓过去。

浴室的门照谢天的习惯也从来不上锁。

要不要推门进去?进去了怎么说?苏任还没想好。虽然觉得自己隐藏得很好,以谢天这个乡下孩子的老土思想应该不至于觉察到自己不同寻常的恋爱需求,大概连男人还能喜欢男人这种事都不知道,可他终究是动机不纯有点心虚,总觉得下一秒就要被识破。

就在苏任纠结的当口,浴室水声一停,门一下就打开了。

谢天裸着上身,擦着头发出来和愣在门口的苏任撞个正着。苏任差点和他脸贴脸,心里还没来得及感受到喜悦先被一阵心慌意乱搅得倒退了两步。

谢天见他满脸通红,眼神飘忽,不知道又在打什么主意,就故意笑盈盈地说:“你也洗完啦?脸这么红,是不是在里面干坏事了。”

苏任稳住心神,装出一副淡定的样子说:“看你那么久没出来,以为在里面闷死了呢。”

“哦,谢谢你啊,这么关心我。”谢天摸了摸肚子说,“有点饿了,去吃饭吗?”

“我叫了外卖,在家吃吧。”

“好啊。”

苏任原以为谢天肯定又要急着赶回他的狗窝,没想到居然这么痛快就答应了,不禁有些意外。不过对他来说这是好事,似乎经过了前天晚上的小插曲,谢天对他的态度又更亲近了一点。尽管对于那个看似遥遥无期的目标来说,眼下这一点小小的亲近甚至都算不上什么进展,苏任却很满足。

谢天穿好衣服去喂猫。白天苏任不在家的时候就托了过来打扫卫生的清洁工阿姨帮着喂,四只小家伙都有和自己毛色一模一样的小碗,谢天数好猫粮泡软了放碗里,其它三只都乖乖吃自己的,只有那只小黑猫喜欢凑到别人碗里抢吃的。谢天把它拨回去,没一会儿它又挤到一旁的小黄豆身边吃。谢天又好气又好笑,只好把小黄豆换过来,小黑猫看看边上,忽然又跑去和小白豆一起吃。

“你看这小家伙,是不是觉得别人的东西特别好?”

苏任也在看小猫吃饭,听到谢天这么问就说:“别人的东西不是自己的,得不到,当然特别好。”

“真的得到了可能也就没觉得那么好了。”

苏任想了想说:“那也不一定。”

“你肯定没有这种感觉,反正你想要什么都有。”

苏任看着他,重复了一遍:“那也不一定。”

谢天听了之后想了一会儿,点点头说:“是哦,也不一定。”说完又专心致志地看小猫吃饭。苏任叹了口气,谢天要是有对猫猫狗狗一半的专注对他,多少也应该觉察出他的真心了。可苏任心里明白,要让谢天自己开窍不可能,自己如果太突然地捅破,多半不会有好结果。好在他现在心态调整得不错,只要谢天还在眼前就满意了,其他的可以慢慢来。

没多久外卖送到,苏任摸准了谢天的习性,不搞什么虚头滑脑的花样,只点了些家常菜,东西都是最好的,看起来却一点也不贵。

谢天果然没有像平时那样推三阻四非要回去吃盒饭,拿了筷子就坐下吃了。

苏任坐在对面看着他,谢天吃饭总是很投入,闷头吃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来。苏任连忙夹了点菜放自己碗里。

“我说。”苏任假装漫不经心地问,“你哪天休息啊?”

“我们一个月有四天休息,也可以不休。”

“哦,那你什么时候去修车?”

谢天夹菜的手停了一下,好像也在考虑这个问题,接着就问:“这两天高温是不是?”

“嗯,天气预报说大概会超过40度。”

“这么热干活挺累。”

苏任很意外地看他一眼,心说原来这个工作狂也有极限,又觉得这是好事,就说:“要不你请两天假休息休息?”

“那不行。”

“不行你也得请假去修车啊。”

谢天深深地叹了口气说:“是啊,真麻烦。”

苏任故作随意地试探:“你要真不想请假,高温我再陪你送两天吧。”

“会不会太麻烦你了。”谢天没有一口回绝,在苏任看来这就是自己把他养得安于享乐这个目标已经初见成效。

“不麻烦,反正我在家也闲得无聊,正好出去转转。”

“那好吧。”谢天这么爽快答应,苏任的心情更好了。

两人吃着饭,闲聊了一会儿,谢天居然也没急着回去。

苏任稳住心神,挑了一部自觉比较好看的电影问他要不要看。谢天说:“看吧,我还没在你家的电影院看过电影呢,反正明天你要陪我上班,晚上我不回去了。”

苏任好不容易稳住的心颤抖了,幸福来得如此突然,难道今晚案情就有重大突破?怀着这份激动的心情,苏任先让谢天上楼等着,自己在楼下挑了一瓶珍藏多年的好酒,刚想上去手机响了,接起来一听,对面是程侠兴奋的声音在喊:“快出来浪,今天有好……”

“滚。”苏任迅速把手机关了,防止那白痴再打来骚扰。

谢天在楼上坐着等他,看见他进来就问:“你这到底是床还是沙发,挺舒服的嘛。”

“舒服的事多着呢,你都没享受过,以后有的是机会。”苏任把酒杯摆好,倒了酒,递给谢天一杯。

“我不喝酒。”

“在家里喝又没关系,喝一点晚上睡得更好。”

“我真的不喝酒。”

“胡说,上次在酒吧你不是喝了一杯吗?”

“那是看你快喝死了救你一命。”

“今天再救我一命不行?”

“今天谁要你命了?”

苏任觉得眼下气氛挺好,不想和他抬杠,就故意可惜地说:“我都打开了,这酒很贵的,多浪费。”

谢天果然好奇地问:“多贵啊?两百?”

苏任吓唬他:“一百万。”

“就这一瓶?”

“是啊,你喝一口就是一两万下肚了。”

谢天根本不信,虽然他知道苏任有钱,可一瓶酒一百多万的事还是超出了他的认知,于是撇了撇嘴笑着说:“那我更不敢喝了,到时你让我出钱,我吐都吐不出来。”

“你怎么胆子这么小,以前不是挺嚣张说什么赔人不赔钱吗?”

“那是以前,以前我真没钱,光棍怕什么。”

苏任瞟他一眼:“你现在有钱了?怕我惦记你啊。”

“有啊,这个月我最少也能挣六七千。”

苏任笑笑,默默地把这个目标记在心里。

谢天还是坚持滴酒不沾,苏任自己喝了一杯觉得很没趣,就认认真真陪着看电影。

他不太清楚谢天的喜好,想到谢天在天台上练拳,又是干体力活的,多半也不爱看什么腻腻歪歪的剧情,就挑了部评价很高的动作片,从头打到尾,血溅了一屏幕。

苏任这房间是请专人设计装修的,设备顶级,观赏效果自然一流,可谢天却一边看一边摇头。他是全程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苏任可一直都在暗中盯着他看,见他一直摇头忍不住问:“不好看吗?”

“挺好看啊。”

“那你摇什么头?”

谢天看看他,忽然说:“这么黑你也看见我摇头了?”

“我……余光……刚好看见。”

“电影拍得挺好,血像真的一样,就是打得不太真实。”

“是吗?不会吧。”苏任看看屏幕说,“这电影的武术指导很有名的武行出身,拿过很多奖,一直都宣传真实的动作效果,演员也是科班出身的打星,得过武术冠军。”

“这样啊,那大概是顾及到其他演员没动真格吧,毕竟是电影,伤人就不好了。”

“你还能看出来人家有没有动真格?”

谢天忽然笑了:“演戏嘛,肯定是商量好的啊,还能真打?”

“那就不知道了,你喜欢看动作片吗?”

“我没怎么看过,哪有这条件看电影,除非是电视里放的。”

“这年头谁还看电视,电视台放的都是老片了。”苏任说,“你要是喜欢,以后就来这看吧。”

谢天没点头但也没反对,苏任自动把他归入默许。

看完电影,谢天就按照“乡下孩子”的习惯上楼早睡了,苏任这个“城里孩子”睡不着,把剩下的酒又给自己倒了一杯,下楼溜达。楼下小猫们睡着了,丑狗趴在院子里别有深意地看着他。苏任不知道为什么,对这条狗除了讨厌,内心还有那么一点点敬畏,总觉得它看人的眼神透着一丝丝不凡。

他跑过去把落地玻璃两边的窗帘拉起来,开了个灯回到沙发上坐着。刚坐下,苏任觉得屁股后面有个硬邦邦的东西,拿出来一看原来是刚才随手扔在沙发上的手机。他正无聊,就把手机打开给程侠拨了个电话。

铃响了很久,接通的一瞬间电话那头传来巨大的音乐声。苏任不用问都知道程侠这没品的家伙肯定又在什么地方群魔乱舞了,他倒是上得了画展下得了夜店,再乱的地方都敢去。苏任以前也会跟他一块儿疯一疯,现在却丝毫提不起兴趣了,一听到这动静,马上又挂了电话。

没一会儿程侠给他打回来,看来还算有点理智,到了个比较安静的地方。

苏任听他气喘吁吁地问:“干嘛,想出来了?刚才还挂我电话让我滚?”

“不来,就是告诉你,谢天今晚在我这睡。”

程侠哈哈大笑:“你神经病啊,这也要跟我汇报。他又不是没在你那睡过,等你睡了他再来炫耀吧。”

“低级,猥琐。”苏任骂,“就不能想点正直的、不那么流氓的事吗?”

“你正直,你敢说你脑子里没想过流氓的事?”

苏任憋了一会儿说:“谈恋爱怎么能叫流氓的事。”

程侠笑得蹲在地上:“你管这叫谈恋爱?你这叫意淫知道吗?还不快出来我带你去玩玩,憋出病了都。”

“没兴趣,我累了要睡觉。”

“你白天没睡够?现在不是你睡觉的点啊。”

“我白天忙,哪有时间睡觉。”

“干什么?”程侠脑子转得快,“你总不会是陪那小子送水去了吧。”

苏任无语,程侠听他不吱声就知道自己一语中的,简直是诸葛亮转世,又是哈哈一阵大笑:“没救了你。”

“我就给他开开车怎么了?这么热的天,顶着太阳跑一天非中暑不可。”

“胡说八道,满大街那么多送水送快递扫大街的,人人都中暑啦?你爱陪就陪,乱找什么借口。”

“要你管,我明天还陪他送。”

“你送你送。”程侠缓了口气说,“他愿意吗?我记得他是个自虐狂啊,就爱脏活粗活累活,你这么一陪,不是把他的人生乐趣都陪没了?”

“说来也奇怪,这次他倒没反对,你说这是不是个好现象,我是不是能潜移默化把他那些臭习惯慢慢改了?”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哪有那么容易说改就改。说不定那小子早把你看穿了利用你,不然谁这么傻有便宜不占非要过穷苦日子。你天天说放长线钓大鱼,细水长流,可别到时候被人钓走了自己还不知道。要我说那小子不简单,只能用深不可测来形容。”

苏任听了心里一阵别扭,其实他也时常告诉自己要冷静,不能被一见钟情这种事搞得失去理智,可是一看到谢天就什么立场都没了。此时此刻程侠这一通提点,非但没有让他好好反省,反而生出一肚子气。

“不说了,你继续疯吧。”

苏任挂了电话,想到明天要陪谢天上班,还是强迫自己早点睡。

他躺在床上,想不到自己这日夜颠倒的生活习惯连怒目金刚的老爸都纠正不过来,如今却为一个认识不到两个月的人改变了。

第二十四章 快乐的发薪日

不知道是兴奋还是焦虑,苏任一夜失眠,怎么都睡不着,第二天一早顶着两个黑眼圈起床了。

谢天看他一脸萎靡不振的样子,就问是不是病了,要不要在家歇着。

苏任完全是小学生等春游的心态,怎么肯轻易放弃,去洗了个澡让自己清醒一把,就开始正式“上班”。

谢天在水站已经出了名,上到老板,下到送水工都在猜他的身份,谁也不信他只是个打零工的普通人。不过富二代来社会实践、体验生活已经说不通了,毕竟哪个有钱人也不可能这么有追求,喜欢享受高温天送桶装水的快感。于是就有异想天开的人看谢天长得不错,猜他会不会是演员,为了拍戏来找找人民群众艰辛工作的感觉。不管别人怎么打听和猜测,谢天始终坚持自己车坏了,朋友过来帮忙。可从这一天起,他再没有提过修车的事,似乎也被高温酷暑的天气打败,留恋起苏任车里的空调。

苏任刚开始是试探着说再送两天,两天一过,谢天没有修车的意思,他当然也不会提醒,就这么送了一天又一天。谢天蹭他的车送水根本不累,连四天休息都省了。

苏任没他这么兢兢业业,每天起早贪黑当司机,说不累是假的,可一天十几个小时和谢天在一起,累得倒也心甘情愿。他白天给谢天开车,晚上再没精力去会所酒吧消遣,每天到家洗了澡倒头就睡。谢天还舍不得那两百块钱租的违章建筑,隔三差五要回去睡两天,但是苏任要他在自己家里过夜,他也不会每次都推三阻四地拒绝了。

苏任越来越有信心,觉得要不了多久,谢天应该就能接受自己给他安排一份朝九晚五、轻松正经的工作,再不用这么辛苦,卖苦力赚血汗钱。

好不容易熬到发工资的日子。

这天苏任陪他送完水,谢天说领了工资要请吃饭谢谢他。

“请我?不用了吧,又是路边摊、大排档,天气这么热我怕吃坏拉肚子。”

谢天主动请他吃饭,苏任心里其实高兴得不得了,却非要嘴硬两句。

谢天说:“怎么会呢?这次是正经请你,地方你来选,我有钱了。”

苏任心想你能多有钱,这个月就算是水站明星员工,加上全勤奖也就几千块钱的事,真要让自己选,一个菜能去掉他大半个月工资。

不过吐槽归吐槽,苏任还是认真考虑起合适的地点。自己平时常去的那些地方肯定不行,符合谢天价位的差不多也就来味鲜大酒店的档次,这么有纪念意义的一顿饭实在不想搞砸在那种没品味的破地方。

想了半天,苏任说:“现在时间还早,先回我那洗个澡换件衣服,我好好想想去哪吃饭。”

“好吧。”谢天同意了,转头又说,“别太贵了,我还想存点钱。”

苏任撇嘴问:“存钱干吗?心痒了想娶媳妇吗?”

“不娶媳妇就不能存点钱了?”

“存吧存吧,我看你能存多少。”

回到家,苏任趁谢天去洗澡的时候翻手机找开餐馆的朋友,考虑到谢天吃不惯西餐,又不喜欢太奢华的地方,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家合适的。打完电话,苏任也赶紧洗澡换衣服,好好把自己收拾了一番。不管谢天怎么想,他心里已经把这顿饭当作是约会了。

谢天洗完出来,问他有没有想好去哪吃饭。苏任拿出手机假模假样给他看朋友发来的餐馆介绍。

“柒庐,名字这么怪,好吃吗?”谢天嘀咕。

“我也不知道。”苏任装傻,“评价还不错,去试试。”

“贵吗?”

“不贵吧,人均就一百多。”苏任故作鄙夷地问,“怎么?给你当了一个月司机,不会一两百块钱也舍不得拿出来吧。”

“那不至于,我预算五百。”

苏任本来想笑话他五百算什么钱,但转念一想,当初他在来味鲜洗碗一个月辛辛苦苦才两千出头,算起来等于请这一顿饭是要花四分之一的工资,无论如何都算不上小气, 心里多了几分高兴。

“不挑了,就这家吧。”

“好,那就走。”

下班高峰有点堵,苏任好不容易把车开到目的地,天色已经有点暗了。

谢天透过车窗往路边看,整条路都被参天大树遮罩着,是条非常幽静的林荫道,两旁建筑若隐若现十分优美,只是怎么看也没找到像餐厅饭店的地方,就忍不住问:“在哪呢?”

“别急,我先停车。”

苏任把车开进一条小巷,里面看着像个小区的模样。停完车,他领着谢天在巷子里转了两个弯,钻进一扇小门。

“这是饭店吗?”

“是啊。”

谢天抬头看见门上用特别小的木雕刻着“柒庐”两个字。

“这么小的招牌,客人能找到吗?”

“能啊,我不就找到了。”

苏任往楼上走,老房子楼梯地板吱嘎作响。

二楼只有四张桌子,都已经有客人了。

一个穿碎花连衣裙的小姑娘冲苏任一笑,领他们进了三楼小包间。

谢天在靠窗的座位上坐下,转头往窗外看。整条林荫小道一览无遗,远处隐约能看见商业街高楼林立,真真正正的闹中取静。

他东张西望看了一会儿,包间不大,摆设也很少,只有墙上挂了一幅字画。谢天只认出几个字,剩下的都像鬼画符。字画旁的那面墙上贴着些光顾过餐厅的名人合影,其中一张谢天看着眼熟,可怎么也想不起来,就去问苏任。

苏任也看了一眼,结果看见他老爸苏明泽那张包大人一样严肃的脸,立刻吓得一哆嗦。等回过神来,他忍不住在心里骂开餐厅的朋友,挂谁的照片不好,非挂他老子的,这多影响食欲。想着换个房间,可这里地方不大,天天预约得满满当当,就这个包间还是老板卖他面子推了一个客人给安排的,临时再换有点强人所难。

“我真觉得眼熟。”谢天还在琢磨,“是不是那个,什么集团的老板?”

苏任又是一惊,心想他怎么知道,又知道了多少。

谢天歪着头看了一会儿,终于在苏任五味杂陈的目光注视下说:“这么有钱的人也来这里吃过饭,看来一定很好吃了。”

“可能吧。”苏任心虚地说,“快点菜吧。”

菜单是他和朋友电话里说好临时打印一份糊弄谢天的,上千一道的菜都只写二三十。苏任简直被自己的良苦用心感动得不行,结果谢天只看了一眼就递给他说:“你点。”

“喝酒吗?”

“不喝。你也别喝, 一会要开车。”

苏任觉得这里环境幽静、气氛温馨,应该喝点小酒助兴,但是谢天不喝,他一个人喝酒就很没意思

“那喝茶吧。”

“好。”

苏任挑最好的菜点了一桌,谢天就在旁边听着。可能是刚领工资,钱还不少的缘故,谢天心情很好,等菜时还和苏任进行了亲切的闲聊。

苏任觉得不和他抬杠的谢天简直美好,巴不得菜慢点上,能和他多聊一会儿。可他亲自打电话来又是订位又是改菜单,老板认识他不是一天两天,能让苏少爷这么上心,肯定是个十分重要的客人,因此不敢怠慢,没一会儿菜就齐了。

“上菜挺快啊。”谢天说。

“地方小,客人不多吧。”

“躲在这么小的巷子里,生意能好吗?”

苏任心想,生意不好他家老头子也不能特地跑来留下自己的玉照。

“可能就是做点熟客生意,别说了,我也饿了。”苏任说着就给谢天夹菜。本来这种亲昵的举动因为自己心里藏着点小想法,苏任还有些犹豫,不过想起谢天前阵子给他剥虾,又觉得礼尚往来没什么,就大着胆子来了两筷子。

谢天果然没他想的那么多,来者不拒,凡是夹到碗里的全吃了。

苏任给他的都是最好的部分,一边夹一边还给他介绍特色。

“你也吃啊,别光顾着我。”谢天说。

苏任看他吃就管饱了,哪有什么心思吃饭。谢天见他吃得少,就也给他夹,筷子送到半路忽然想起他爱干净,对餐具什么又特别讲究,怕是不喜欢别人沾过的东西,不由得手停了一下,想了想正要收回去,苏任却自己把小碗凑上来接了。

谢天问:“你不嫌我脏了吗?”

苏任愣了愣,似乎也没意识到自己顺手接了谢天给他夹的菜。在这之前,他不嫌弃的人一只手数得过来,也就他爸妈、苏擎和柯远。

谢天没等他回答,又接着说:“这个月谢谢你,每天开车帮我送水累坏了吧。”

苏任很少见他这么温柔和气,想起自己对电动车做的那点手脚,有些心虚说:“这点小事没什么好谢,你不请我吃饭了吗?”

“那倒是,长这么大我还没好好请人吃过饭,你是头一个。”

苏任听他这么说又开心了。

两人把一桌菜吃得七七八八,谢天见不得浪费,苏任吃不了的他也全扫了个干净,最后结账,账单上只有四百多。

谢天仔仔细细核对了一遍,自言自语说:“这家店的菜比来味鲜还便宜,客人又这么少,真能赚到钱吗?”

苏任怕他起疑,催他快买单:“你管那么多,人家老板家里有矿,开个饭馆就是玩。”

“那跟你还挺像,不会是你朋友吧。”

“胡说八道,不想付钱直说。”

“我请客你急什么,我对对菜单。”

谢天去结账,苏任就先下楼取车。他看时间还早,想顺便兜个风散散步。谢天付完钱出来,上了车也不系安全带,不知从哪拿出一个厚厚的信封,放在苏任面前的仪表台上。

苏任狐疑地问:“什么东西?”

“我这个月工资加奖金一共八千二。”

“不错啊,比你在来味鲜洗碗强多了,就是太累。”

“你开车送我一点都不累,车里还有空调。”谢天说,“信封里是五千,给你的,剩下的我留着。”

苏任愣住了,不知道他什么意思。

“给我干吗?”

“你又出车又出力,应该多拿点,不过我也要过日子,就自己留三千吧。”

苏任沉着脸,对着那个信封看了一会儿问:“你这是雇我替你开车吗?”

“不是,但你跟着我送了一个月水,也不能白干吧?”

“你就不能当我是朋友帮你个忙?什么破钱收回去,不稀罕。”

“我那辆车的车胎是你扎坏的吧。”

苏任本来一肚子火,听到他提车胎的事就泄气了,沉默半晌才说:“是又怎么样,天天骑个破车去送水,早晚热死你。”

“你能陪我一个月,还能陪我一辈子?”

“能啊,你敢让我陪吗?”

“不要抬杠,去找点正经事做。”

苏任气结:“陪你送水怎么不正经了?”

谢天笑:“那给你钱也是正经事,收着吧,我回去了。”说完推开门下车。

苏任气得把车门一锁,头也不回地开车走了。

谢天眯着眼睛目送他远去,直到看不见了才忍不住叹口气。

这是哪里啊?

他看了看寂静的马路,走了好一会儿,到路口拦住人问路才总算找到车站。看着车牌,谢天心想,这下是不是就消停了?其实他的内心深处并不觉得苏任是闲得无聊耍他玩,一个人再无聊也不至于大热天开着车早起晚归陪他送水解闷,而且还真的坚持了一个月,未免有点太缺心眼了。可如果不是有什么深藏不露的大阴谋想耍他算计他,那么谢天只好承认那个最不可能的可能,苏任是真心地、无条件地对他好。

可是又凭什么呢?

总有个人无缘无故不惜一切地对自己好,压力是巨大的。谢天真怕时间长了自己就会在苏任这种不求回报的帮助下渐渐安于享乐,习惯了不劳而获。

车来了,谢天把手伸进口袋,摸到剩下的钱,然后跟着人流上了车。

第二十五章 有缘人

苏任趴在床上孵蛋,望着对面的墙一动也不想动。

手机响,还是不想动。

一个小时后,程侠开始在楼下狂按门铃。

“苏任!你死了吗?你要死了我就报警啦?”

苏任丢不起这个人,只好起来给他开门。

程侠冲进来一把抱住他,用力在他背上拍了两把说:“你还活着,太好了。”

苏任推开他:“发什么疯,丢不丢人,怕没人知道你是程开齐的儿子是吧。”

“我怕什么?我是艺术家,我们搞艺术的不发点神经发点疯怎么显得高雅脱俗不低级趣味啊?”

“那你回家发去,跑我这来干吗?”

“问我干吗?我还要问你呢!这一个月你干吗了?”

“上班!”

“骗鬼啊,你知道上班是什么意思吗?”

“骗你干什么。”

苏任把来龙去脉对他说了一遍,程侠足足看了他半分钟,然后爆发出一阵狂笑,捂着肚子倒在沙发里起不来了。

“哈哈哈哈,你神经病啊。哎哟,笑死我了。”

苏任就在旁边冷眼看着他笑,程侠笑了好一会儿才擦着眼泪坐起来,喘了口气说:“这么说你这一个月辛辛苦苦早出晚归,挣了几千块钱?”

“五千。”

“挺好啊,下次回家吃饭给你哥和你爸说说,他们肯定也很欣慰,毕竟是你第一次靠自己的能力赚来的钱。”

“你说他是不是傻。”

“不觉得。”程侠说,“我觉得他智商情商都很高,做事也够绝,你不是他的对手。”

“我又不是要和他对着干,我只是……”

“只是贪图人家的美色,想养肥吃了。”程侠说,“你这点阴暗的小心理说出来我都替你脸红。”

苏任倒是真脸红了,他脸皮薄,自己的性向就这样,可也不能说反正男的不会怀孕就心一横尽情地耍流氓吧。程侠表达的中心思想没错,在苏任的字典里那不叫贪图美色,那叫暗恋,叫苦恋,叫人生八苦求之不得。

“说我心理阴暗,你自己又好到哪去?女朋友换得比内裤还勤,也不怕人联合起来告你。”

“我是自由恋爱,都是双方友好协商分手的。”

“鬼才信,分手了你手机里还留着两百多个女人的号码有病啊。”

“分手也还可以做朋友嘛。”

“流氓。”

“我流氓,你不流氓,你敢告诉那小子你想睡他吗?”

“不敢。谁说我想睡他。”

“不想睡他你烦什么。”程侠一把搂住他,“你说,想睡谁吧。”

苏任心烦,不想和他胡说八道,就自己爬到床上继续躺着。

程侠看出他真的烦,也不再继续开玩笑,推了推他说:“昨天我在酒吧里遇见夏冬,他跟我打听你呢。”

“打听我干吗?”苏任恹恹地问。

“打听你当然是对你有意思,这孩子挺老实,能主动打听算有心了。”

“这孩子……什么鬼词。”苏任扒了个枕头按在脸上。

程侠眼尖,瞧见枕头边上塞着个信封,里面露出几张钞票,于是伸手拿过来说:“我看你就是憋得慌,出去透透气,看看这个充满帅哥美女的世界,就会知道一个缺心眼的穷小子没什么了不起。正好你挣钱了,这钱还够请我喝杯酒……”

他话没说完,苏任跳起来,一把抢过信封重新塞回枕头下面。

程侠又好气又好笑,两人从小玩到大,互相从来不计较钱的事,还是头一回被苏任从手里抢回钱去。

苏任赖在床上不起来。程侠拿他没办法,软磨硬泡了半天叫不动,只好唉声叹气自己下楼去。程侠在客厅里逗了会儿小猫,觉得没趣就走了,临走时留了个夏冬的手机号在桌上,体贴地让苏任以备不时之需。

苏任生着气,迷迷糊糊趴在床上睡了一觉,傍晚时被一阵电话铃吵醒。

他摸到手机看了眼屏幕,是苏擎的号码,忙按了接听。

苏擎天生高冷的声音马上传来:“在干吗?”

“睡觉。”

“嗯,醒明白没有?”

“醒明白了。”苏任坐起来,抓了抓头发。

“我就在你楼下,等你五分钟。”

苏任也不问去哪,立刻起来换衣服,掐着时间冲下楼。苏擎的时间是精确到秒的,说五分钟就五分钟。苏任领教过厉害,约定的时间苏擎能不管凌晨半夜准时赴约,也能因为他迟到几分钟就扬长而去,把他一个人丢在路边。守时的人,最讨厌迟到。苏任匆匆忙忙地关好门,小跑着到苏擎车边,拉开门进去坐好,系上安全带才问:“什么事啊?”

“我刚好路过,接你回家吃饭。”

“又回家吃饭,有什么好事吗?”

“没有。”苏擎发动车子,看了看窗外说,“四叔来了。”

“哦。”苏任皱眉,“爸叫我去的吗?”

“爸不叫你,你就死也不去了是吧。”

苏任没出声,说实话他是特别烦四叔一家。苏家上一代本来是兄妹五个,最小的妹妹刚出生就夭折了,老大老二在动荡的十年里一个自杀一个下落不明,苏明泽只剩老四这个弟弟。四叔苏正宇比苏明泽小了十来岁,因为一辈子不劳而获靠亲戚救济过日子,倒也无忧无虑保养得相当好,老婆五十出头,还打扮得花枝招展,穿金戴银,一来就喊穷。苏任看不惯这夫妻俩,可苏明泽念着这是家里唯一的手足兄弟,摆明了态度是要养他们一辈子,他一个同样吃白饭的儿子也没什么立场去指责他们。

苏擎开车载他一起回家,路上随口问他近况,苏任不敢跟他说实话,就回答老样子,含糊着蒙混过去。

“四叔来多久了?”

“你妈给我打电话说中午就来了,陪着他们打了一下午牌,让我早点下班接你一起回去吃饭。”

“爸又输钱了吧。”

“嗯。”

“这回输了多少?”

“爸这么精明的人怎么可能每回都输几十万。”

“我知道,他故意给四叔送钱呢,你说他也不嫌烦,干脆说好了每个月给几万过日子不就得了?省得他们一趟趟跑。”

苏擎叮嘱他:“等会儿到家别乱说话,搞得大家不高兴。”

“反正又不是我的钱。”

到了家,苏任收起在车上不满嫌弃的态度,好声好气地喊了声“四叔四婶”。

两个老的身后站着个年轻人,是苏任的堂弟苏湛。

苏湛还在读大学,和父母的风格大不一样,斯斯文文不爱说话。也不知道是谁给他点化的,年纪轻轻就信佛信得四大皆空,四婶一直担心他将来要出家当和尚。不过苏太太自己很敬鬼神,也相信风水玄学,要不然当初不会听信大师的说法让苏任改名。苏湛的信仰得到了全家人的支持,只有苏任一直不以为然。

人到齐了,苏明泽宣布开饭,苏任一边挨着大哥苏擎,一边靠着堂弟苏湛。苏明泽年纪虽然大了,但近几年有苏太太帮着养生,精神状态很好。苏太太穿了一身黑色手工绣花旗袍,身材娇小仍有几分少女姿态。

大家团团坐定,当然不像电影电视里的豪门家族吃饭那么多讲究。苏太太和弟媳聊得很欢,苏正宇则在饭桌上有一搭没一搭地问苏擎公司里的事,反正他也不懂,只随口问问生意好不好之类的问题,苏擎有问必答,偶尔苏明泽也插话问上几句。

苏任一向不喜欢这种无聊透顶的家庭聚会,每次吃饭都如坐针毡,恨不得马上吃完散场。大家都各说各的,只有苏湛在一旁埋头吃饭。苏任朝他瞥了一眼,见他左手腕上戴着串佛珠,忽然心中一动问:“苏湛,你手上这串珠子挺好看,多少钱买的?”

苏湛抬头看看他:“佛珠怎么能说买,这是我去东林寺求回来的。”

“你就说花了多少钱。”

苏湛无奈:“真的不能用钱估量。”

“那我问问你,佛珠都是什么材料做的?”

“种类多了,有旃檀木、红木、香木,还有莲子……”

“行了行了,我就随口问问,没让你给我从头上课。”

苏湛一改平日的腼腆,主动问苏任:“哥,你也想请佛珠吗?”

“我请它干吗?就是路上看见有人戴了一串,是光溜溜黑色的,跟你手上这个还不太一样。”

苏湛说:“我这是金刚菩提,方丈大师说清代传下来的,只给有缘人。”

苏任伸手在他腕上拨弄一下:“那你这有缘人请它老人家回来到底有没有花钱?”

“十万多一点……真不是钱的问题……”

“我知道,不是钱的问题。”苏任瞥了那串珠子一眼,看不出什么特别,不过谢天手上那串差很多,看着很便宜,说不定就是地摊货,戴着好玩罢了。

“哎。”苏任说,“你们这样的人是不是无欲无求,吃什么都一个味道。”

“什么叫我们这样的人?”苏湛撇嘴说,“不带你这么歧视有宗教信仰的人。”

“我这是好话。”苏任说,“既然说四大皆空,要是你现在一分钱都没有,去路边吃盒饭,你受得了吗?”

苏湛认真想了一想:“没有钱我可以出家。”

“有出息,听说当和尚年薪15万呢,比找工作强多了,当几年和尚再还俗成家立业也不迟。”

苏湛皱着眉认真地说:“我真要出家就去山里,去没人知道的小庙,那才是真正的修行。”

苏任把手伸到他背后,轻轻拍拍他的背以示鼓励,心想四叔家一坨烂淤泥里长出苏湛这朵清莲,真是佛光普照无所不及。他又往苏湛的手看了一眼,苏湛皮肤很白,一看就是那种从来不干活的富家子弟的手,手指也很长,但不怎么有力,有点像女孩子的手。苏任忽然想到谢天那只被水泡得发白起皱的手,想到他搬起水桶的手,还有他轻轻摸着小猫的手,心里一阵发痒,像有一只虫子在爬。

第二十六章 大师兄?

苏任本想吃完饭就走,可四叔的老婆非要留宿一晚,苏太太喜欢热闹求之不得,于是除了第二天一早就要出差的苏擎之外,所有人都没走成。

苏任无奈先给程侠打电话,让他帮忙照顾家里的猫狗。程侠的夜生活刚要开始哪肯把时间用在猫猫狗狗身上,推三阻四不乐意。苏任没办法,虽然一点小气还没全消,也只好打给谢天。

拨通电话等待的时候,苏任居然莫名其妙地紧张起来。这是第一次给谢天打电话,有点不知道怎么开口。该叫他什么好?回想一下好像平时都没有正正经经叫过他,一开口就是跟他说话,要不就是“喂”来“哎”去。听筒里铃声响了一阵终于通了,苏任镇定一下,想说话却没发出声,只好咳嗽一声才说:“喂。”

“你好。”对面传来个年轻女人的声音。

苏任一愣,心脏猛跳,沉默半晌才说:“我找谢天。”

“哦。”那女孩顿了一下说,“他在隔壁洗澡呢。”

苏任从心底泛起一股酸水,冷若冰霜地问:“你是谁?”

“我啊……你是谁?”

“我,是他朋友。”

“什么样的朋友啊?”

苏任有种冲动,想马上开车回去找到谢天,看看这个莫名其妙的女人是谁,忽然又觉得不对劲。谢天要是在家,楼顶那只能放一张单人床的小破屋隔壁根本没地方洗澡。

他按耐不住继续追问:“你们在哪?他没回家吗?”

“我们在宾馆里。”年轻女人丝毫不打算隐瞒地说,“他租的房子也太小了。”

“你是他女朋友?”

“当然不是啦。”

还真不嫌弃,苏任酸溜溜地想,刚拿了工资就找小姐,也不知道有没有病,说什么都得阻止他。想到谢天洗得干干净净和一个不认识的女人滚在一起,苏任简直要崩溃了,想了无数个离家回去捉奸的理由,但是都被他爸那张严肃的脸打了回去。

他百爪挠心,正想说话的时候听见电话里传来开门声和有人走动的声音,接着似乎是那个年轻女人把手机放下了。苏任侧耳倾听,一个年轻男人在问:“谁啊?”却不是谢天。

苏任愣了,心想不可能吧,难道谢天玩得这么开放,还想搞三人行?可接下来两人的对话让他更加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年轻女人回答:“是找大师兄的,他朋友。”

大师兄?这是什么新鲜的称呼。

苏任百思不得其解,只觉得这三个人的关系简直不可思议。如果是学校里叫声师兄师姐倒也不奇怪,可他想不明白这个“大”字从何而来,难道谢天是学校开山门头一个学生?难道他是校长的儿子。无论哪个都是无稽之谈,更何况谢天根本没上过大学。苏任满脑子胡思乱想,脑中一会儿是西游记,一会儿又是武侠片,闹哄哄了半天,终于听见谢天的声音在问:“谁打来的?”

女人咯咯笑着说:“你朋友啊,那个叫闲得慌的人,是干吗的?无业游民吗?”

谢天说:“你别乱接我电话。”

“我是听见手机一直响,怕有什么急事。”

“这名字像有急事的样子吗?”

“也对哦。”

女人说完就笑着走开了,苏任听见手机被重新拿起来,谢天“喂”了一声。

“你在哪呢?”

“宾馆里啊。”

苏任抱着“捉奸”的心态,却没想到谢天没有隐瞒遮掩的意思,反而让他觉得自己很无聊。

“你干吗住酒店?”

谢天反问:“有事吗?”

“我今天有点事回不去,家里小猫没人照顾,你要是有空就替我去看看。”

“行。”谢天一口答应,“不过我没有你家钥匙。”

“电子锁密码0721,你自己开门进去。”

“你真放心。”

“我还怕你偷东西?二楼卧室枕头底下那五千块钱拿走吧。”

谢天笑了,苏任想起刚才接电话的年轻女人,忍不住问:“接我电话的女人是谁?怎么还叫你大师兄?”

“叫我师兄,那当然是我师妹啊。”

“你哪来的师妹?不是高中就辍学了吗?”

“我高中毕业了。”

“那你们在酒店里干吗?”

苏任问出这句话立刻就后悔了,心想这问得也太八卦,可又实在按耐不住心中的好奇。谢天不假思索地回答:“洗澡,睡觉啊。还能干吗?”

苏任一时无言以对,半晌才说:“那我是不是打扰你了?”

谢天却好像没听出他的言外之意,说道:“不打扰,我刚洗完澡,现在过去路上也要一个多小时,你出门前有没有给猫放吃的?”

“早上放过,我没想到要出去那么久,也不知道明天什么时候能回。”

“那我去了啊。”

“要不你晚上就住我那。”苏任虽然觉得谢天一个生理正常的男人,偶尔找点乐子也没什么问题,可内心深处又是非常不愿意看到他寻花问柳,由此证明他是个没希望的直男。

谢天说:“我一早就得走。”

“没关系,你早上走的时候锁好门,密码别忘了,以后来照顾猫狗方便。”苏任私心就想告诉他密码,最好有机会能给他录个指纹。

谢天说:“就这么给我进门的密码,不怕我去偷东西吗?”

“你要能偷就偷吧,也没什么值钱东西。”

苏任说的是真心话,谢天却只能苦笑,别墅里的任何一件东西对他来说都很值钱,觉得不值钱,是苏任太有钱了。

挂了电话,谢天转头对趴在床上看电视的女孩说:“周璇璇,我有事先走了啊,你们俩在这行不行?”

叫周璇璇的女孩身材矮小,瓜子脸大眼睛,却算不上漂亮,整个人看起来很瘦弱。听了谢天的问话,周璇璇眼睛盯着电视里的肥皂剧,敷衍了事地说:“行啦,又不是第一次出门。”

“我是说你们俩孤男寡女住一个房间行不行?”

“哎呀,你问问小同,他什么时候拿我当女的了?”

躺在另一张床上的男孩呵呵笑着说:“我打不过她。”

“有事给我打电话。”

“知道了。”周璇璇见他要走,终于把视线从电视上转过来,看了他一眼,“大师兄你还回来吗?那个闲得慌的人找你干吗,说好了晚上你和小同一起挤一挤聊聊天的,我们都好久没见了。”

“看情况吧,太晚就不回来了。我路上捡了几只猫崽暂时寄养在他家,今天他出门,让我去照顾一下。”

“你认识的朋友我们都见过,这个是新交的吗?”

“是啊。”

“新交的就肯把家里密码告诉你,对你很信任嘛。”

一旁的郭小同插嘴:“师兄一看就是好人,不会做坏事的了。”

周璇璇说:“那得对方也是好人,坏人心眼多。”

谢天忍不住笑:“真的,这人是我见过最好的人,别说坏主意,好得连脑子都不动。”

“可不要小看人家,现在的人啊,都是深不可测。”

“说得好像你见过很多人似的。”

“电视剧里就是这么演的。”

“好好看吧,不跟你胡扯了。”

谢天出了旅店搭车去苏任家。

苏任的别墅虽不偏僻,但为环境好,周边都没什么吵闹的公车站和商店。谢天坐车到邻近的站点下来还得走二十多分钟,等到门外已经很晚了。

谢天在电子锁上按了密码开门,还没进去就听见小猫们此起彼伏地在叫。

“来啦,饿死了吧。”

他打开灯,先往院子里看了一眼,玻璃门锁着,丑狗趴在门上偷看。几只小猫看到他,都从自己窝着的地方跑出来,谢天把玻璃门拉开放狗进来。丑狗向来不惧苏任的威慑,踩着一脚泥就往客厅钻。谢天把小猫用的碗一个个摆好,给它们弄吃的,然后又给丑狗放了一盆狗粮。

苏任虽然满心嫌弃这只狗,张嘴闭嘴叫它“太丑”,可每次去宠物店买猫粮都会顺便带上一袋狗粮。丑狗在外面流浪多时,吃惯了路边摊的剩饭菜,口味有点重,对狗粮也不是很有兴趣,有时宁愿从自己刨出来的狗洞钻出去找吃的,吃饱了再钻回来趴着睡觉。今天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一直趴在玻璃上看小猫,没出去打野食,看到谢天给它装的一碗狗粮就很给面子地吃了。

谢天坐在沙发上,摸摸它的头。丑狗像是脑袋上长了角,就是不让碰,一扭脖子躲开了,换了个方向继续吃。

“好吃吧。”谢天说,“他嘴上说不喜欢你,还是记得给你买吃的。”

丑狗呼哧呼哧哼哼了两声,像是表达不屑。

谢天撑着头看着它,像是在对狗说,又像在自言自语:“是个很好的人吧。”

丑狗抬起头打了个喷嚏,喷了他一脸狗粮。

“啊呀,你不同意也不用这么反对,我都洗过澡了。”谢天无奈地抹了把脸,目光望向院子里停放着的那辆瘪胎的电动车。

苏任对他是好是坏,他的心中早已有了定论,可到底为什么要对他好,是只对他一个好,还是对谁都一样,这又是个难解的谜题。

谢天坐在这个对苏任而言是“没什么值钱东西”的家里,不禁陷入了深深的困惑之中。

第二十七章 好玩的朋友

第二天上午,苏任费尽心思找了无数借口终于从家里逃出来。

苏湛的学校还在放暑假,四叔四婶又都是无所事事的人,住个三五天都没问题。苏任昨晚给谢天打了那个电话,现在满心都是问号,马上就要回去验证那个莫名其妙冒出来的“师妹”到底是何方神圣。

开车回到自己家已经是中午十一点左右,谢天当然早就走了。

客厅里干干净净,看来谢天走时打扫过,丑狗正在院子的角落里拉屎,苏任也懒得管它。猫咪们吃得饱饱的挤在一起睡觉,苏任想了想,在家呆着也实在没事做,干脆去水站找谢天吃午饭。

没想到到了水站一打听,和上回在来味鲜一样,干满一个月谢天又辞职了。

苏任实在不明白他到底是怎么打算,只好再打电话找他。一连打了两个,铃声一直响却没有人接。苏任生气之余有些担心,想不出他有什么原因不接。

漫无目的地过了一下午,快下班时苏任又打了几个电话还是没人接,直到七点多谢天才终于有良心地给他回拨了一个。

苏任现在对他是没脾气,虽然在谢天面前高端的样子还是要做足,实际上却是能放的都放下了。

程侠万分不能理解地问过苏任,到底喜欢那个穷小子哪一点。苏任无从解释,因为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天涯到处是芳草,他却非要单恋一枝花,更何况这支花还未必愿意让他恋。

优渥闲适的生活似乎对谢天而言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吸引力,苏任也不知道要拿什么才能打动他的心,想来想去只有像个“知心好友”一样无微不至地关心,力所能及地帮助,努力不断地在他面前出现,成为一个他不能忽视的“朋友”而已。

心酸。

谢天在问他:“怎么打了那么多电话,有什么事?”

“你干嘛不接?”苏任没好气地问,“怎么又辞职不干了?”

“我手机放宿舍了,没带着。”

“什么宿舍?”

“换工作了,现在在工地干活,包吃住。”

苏任无言以对。

在他看来这实在是作的一种至高境界,谢天竭尽全力给自己找苦吃,到底能从中得到什么快乐,苏任百思不得其解。

“你是说,你当上了那什么……建筑工人?”苏任硬生生地把民工两个字咽回去,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把谢天和一身汗臭的工人联系在一起,“你是不是躲我?我不去水站妨碍你工作了行不行?”

“和你没关系,我自己想换。”谢天说,“吃饭了,你要没事我挂了。”

“别。”苏任忙说,“你在哪,我过来找你吃饭。”

“不用了吧,我饿死了。”

“在哪,我五分钟就到。”

“真不用。”

“快说,我找你有事。”

谢天叹了口气,给了他工地的地址。苏任放下手机就往那边赶,五分钟是肯定不够的,不过既然谢天说好了等应该不会放他鸽子。

十几分钟后,苏任把车停在工地对面的马路边上,看着门口停着辆浑身是泥的土方车,实在不想过去,就打电话叫谢天出来。

谢天还是老样子,不紧不慢地走到车边。

苏任说:“上来。”

“不怕我弄脏你的车啊?”

“就这一个月陪你送水都脏习惯了。”

谢天坐上车,苏任问:“你师妹呢?”

“啊?”

“昨天那个接我电话的小姑娘,你不是说是你师妹吗?”

“是啊,怎么了?”

“她是来玩的吗?”

“不是,她来参加一个比赛。”

苏任一边开车一边漫不经心地打听:“你师妹多大,有男朋友了吗?”

“二十一,小丫头根本没心思找男朋友。”

“那不行啊。”苏任忧愁地叹气,回忆了一下每次回家苏太太拉着他的手跟他谈心的语气说,“女孩子还是早点找个归宿的好。”

谢天忍不住笑了,问他:“你瞎操什么心?又不是你妹妹。”

“是妹妹就好了。”是妹妹他才懒得操心,想起昨天那丫头在电话里嘻嘻哈哈和谢天毫无隔阂的亲密劲,苏任对这种没有血缘关系,进一步可发展,退一步可暧昧的兄妹之情是醋劲十足。更何况谁又知道这大师兄、小师妹到底是哪方哪地的方言黑话,中国那么大,说不定就有个犄角旮旯的小村子夫妻之间不叫老公老婆就叫师兄师妹呢。

苏任神游天外胡思乱想,嘴没闲着,旁敲侧击地打听神秘师妹的事。

“现在时间还早,干脆顺路去接你师妹一起吃饭吧,也介绍我认识一下。”

谢天看看他:“你是不是想找女朋友。”

苏任心说女朋友不想找,想找男朋友,嘴上却说:“我不至于饥渴到听见个女的就要弄过来当女朋友吧。”

谢天点点头说:“也是啊,上次去那个什么酒店吃饭,很多女人围着你。”

“不稀罕。”

“那么多美女都看不上,你这辈子也挺难的。”

一说到这个话题苏任就心烦,只好转移话题问谢天他师妹住哪个酒店。

谢天已经很饿了,但是苏任执意要请他们师兄妹吃饭,无奈之下只好妥协。

苏任按照他指的路线找到一条小巷子,巷口挂着块“住宿每晚100”的牌子,小巷深邃得有点瘆人。

“你就让你师妹住这里?”

“里面还不错,有热水。”

“不是热水的问题吧,一个女孩子……”

“没事,还有我师弟跟她住一块儿。”

苏任心中一喜:“他们是不是在谈恋爱?”

“你这么高兴干什么?”谢天不解地看他一眼,“谁说他们谈恋爱了。”

“不是男女朋友住一个房间。”

“双人房,又不是只有一张床。”

“那也不太好吧,多不方便。”苏任不太理解他的思路。

“没什么不好,从小这么睡过来的。”谢天说,“我进去叫他们。”

“快一点,我先订个位子。”

“别去太好的地方,他们吃不惯,找个面馆就行了。”

苏任含糊答应一声,开始思考去哪吃饭。

这一顿任务艰巨,吃饭不是主要目的,目的是为了摸底。想了半天,自己常去的地方都不合适,只好拿手机查。没认识谢天之前,苏任不用预订就能自由出入高档会员制会所,现在却已经能够十分熟练地操作团购APP,迅速找到一个比较“平易近人”的餐厅。

这时谢天从小巷走出来,身后跟着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

苏任的目光先落在那个女孩的身上,见她矮矮瘦瘦、相貌平平,先放了一半心,可转念又想会不会谢天就喜欢这样呢,不能掉以轻心。在对付女人这方面,苏任除了在公开场合拒人于千里之外没有任何应变手段,还得找个懂行的高手助阵才行。想到这里,苏任就趁三人还没走近给程侠发了条消息,让他赶紧过来。

程侠一小时前刚和“前女友”分手,闲得没事做,苏任一叫马上就到。

刚发完消息,谢天就拉开了车门,苏任抬了下手和他身后的两个人打招呼。他本以为少男少女应该很放得开,没想到两个年轻人见了他都不说话,一扫昨晚电话里的活泼,默默地由谢天安排着坐进了后座。

苏任对谢天说:“怎么不给我介绍一下?”

“周璇璇、郭小同。”

“我叫苏任,是谢天的朋友,直接叫我名字就行了。”

周璇璇轻声问谢天:“大师兄,你怎么会认识这么有钱的朋友?”

谢天说:“我也不知道,他一定要和我交朋友。”

“为什么?”周璇璇疑惑不解地问。

苏任沉默不语,这其中的“为什么”他是打死也不会说的。好在谢天的师弟师妹也是物以类聚,和他一样没什么八卦之心。周璇璇问了一声为什么,没人回答之后就转移了注意力,三个人开始聊起自己的话题了。

苏任竖着耳朵听了一会儿,没听出什么所以然,看他们说得火热朝天,自己完全插不进去,不禁有点郁闷。

程侠在半路上了车,因为谢天坐在副驾驶的位置,程侠只好挤到后座去。

后排先上车的是郭小同,周璇璇见又有人要上,就往中间挪了一下。程侠上来对两人打了个招呼,假模假式地掏出名片发一下。

“尚侠艺术中心董事长。”周璇璇拿着名片念了一遍说,“这个艺术中心是搞什么艺术的?”

“主要是现代青年艺术家的作品,油画、雕塑,还有摄影。”

“哦。你是董事长啊,你会画画吗?”

“会啊。”程侠大言不惭,“我就是青年艺术家。”

“真的?”

“当然了。下次有机会我带你去我的画廊看看。”

苏任从镜子里瞥了他一眼,程侠就是那种身边有个女孩子不管想不想追都会乱许承诺的人,也因此身边女人不断。不过苏任觉得周璇璇长相一般,身材也干巴巴的,远远比不上那些漂亮的小明星女模特,想必程侠不会有什么兴趣,这才松一口气。照着程侠始乱终弃换女朋友的频率,苏任还真怕他看上周璇璇,这要是没两天把人家甩了,自己和谢天之间岂不是仇深似海,更没戏了。

苏任这点不争气的小心思,程侠是一清二楚,奈何好朋友铁了心要吊死在一棵树上,当然得不遗余力地帮忙。一路上程侠施展自己长期浸淫社交界艺术圈中练就的花言巧语成功吸引住了后排两个年轻人的注意力,强行在这个小小的车厢里给苏任和谢天留出了单独聊天的空间。

“去哪吃饭啊?”谢天忽然问。

“噢,我知道一个饭店不错,东西也不贵。”

“这顿我请吧,我的师弟师妹,没道理让你请客。”

苏任笑笑:“你要请我吃盒饭,我可真吃不下去。”

“就你选的地方,我来请。”

“说晚了,我团购的,钱都付了。”

程侠一边在后面讲笑话一边竖着耳朵听他们说话,听到这里忍不住插了句:“我没听错吧,你都会团购了,又离这凡尘俗事更进一步了。”

苏任哼了一声:“我又不是白痴,多简单的事。”

“吃盒饭多简单,你会吃吗?”

“你不和我抬杠会死吗?”

“会啊。”

周璇璇哈哈笑了起来:“大师兄,你这两个朋友真好玩。”

第二十八章 不能沾水的脚

“大师兄?”

程侠也对这个称呼万分好奇,问周璇璇:“那谁是二师兄?”

“没有二师兄。”周璇璇说,“只有大师兄,剩下的都是师兄师弟。”

“你们师门人丁兴旺啊,有多少师兄弟?”

“不多,两百个吧。”

程侠的惊讶也不全是装的,想不明白谢天这辈份怎么回事,难道是什么神秘组织?他不由自主地瞥了一眼谢天的后脑勺,顿时觉得不无可能。要不是神秘邪术,苏任好好一个富二代小少爷怎么就被一个穷小子迷得晕头转向,实在说不通。

程侠作为一个艺术家,想象力也很丰富,越想越觉得谢天神秘莫测。

正胡思乱想之际,只听周璇璇身边的郭小同说:“我们和大师兄是一个学校的,校长还没办校前他就跟着学习了,所以后来招生进来的都跟着璇璇叫他大师兄。”

程侠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想来多半是哪个犄角旮旯里的乡村民办学校,一个校长教全校,还挺新潮,搞得跟华山派似的,什么大师兄小师妹。

“璇璇。”程侠自来熟地说,“他是大师兄,你不会是校长的女儿吧?武侠小说里可都这么写。”

“你怎么知道。”周璇璇抿着嘴笑,“对啊,校长是我爸。”

“小学还是中学?”程侠和苏任同样好奇,心想这山区学校的风气太武侠了,闻所未闻跟拍电影似的。

“是文武学校。”

程侠愣了一下:“文武学校是什么学校?”

“就是除了文化课还教武术。”

“你会武术啊?”程侠满脸不信地打量她。周璇璇这么瘦弱,看样子一百斤都不到,程侠觉得自己一只手按倒她绰绰有余,怎么看都不像学武术的。苏任也满心疑问,但他关注的重点始终在谢天身上。

谢天学武术,这倒不是没可能。苏任见过他在天台上打拳,虽然看不出练的是什么,但总的来说可信度比较高。而且这也能解释为什么他思维异于常人,四肢发达了头脑必定与众不同。

程侠还在向周璇璇打听学校在哪,苏任觉得这么久了,自己旁敲侧击也没从谢天这里套出什么身世之谜,程侠直截了当地问多半也问不出什么有用的情报。

可没想到程侠随口一问,周璇璇想也不想立刻就回答:“学校在D市,叫永南文武学校,规模不大的。你知道的嘛,D市离少林寺很近,有两百多个武术学校呢。”

“少林寺?那你们学校的学生都是和尚?”

“当然不是啦。”

“我懂了,俗家弟子。”

“也不是。”

苏任听着程侠在后面扯淡,忽然想起谢天手上那串佛珠,忍不住就往他手腕上瞟了一眼。

谢天似乎感受到他的视线,也往自己手腕上看。

苏任说:“你这佛珠……”

“老周送我玩的。”谢天微笑着望着他,“我不是和尚。”

“……我不是这个意思。”苏任觉得他笑得别有深意,又觉得是自己想多了,不过只要他不是和尚也不是苏湛那种神神叨叨的佛教徒就好,不然还真不知道他在私生活上有什么奇特的禁忌。

苏任只好换个话题:“怎么想到去工地打工的?”

“想试试不一样的工作。”

“你就没想过,找个更适合你的工作吗?”

“什么是更适合我的工作?”

“我不知道。”苏任一时想不出,“比如说轻松一点,不用整天在太阳底下那么辛苦。”

谢天笑了笑,没说话。

苏任自己不用工作,所以能想到的职位十分有限,更何况谢天早就明确拒绝过接受这类他不能胜任的文职工作。

车在程侠和两个年轻人迅速混熟的过程中到达了目的地。餐厅在购物广场楼上,用餐时间光找停车位就花了半小时。苏任满心烦躁,好不容易把车停好上楼,发现门外等位的排起长龙。

程侠埋怨他:“高看你了,团购又不是订位,还得排队。干嘛来人这么多的地方吃饭?”

苏任现在充分考虑到谢天的喜好和心情,不再抱着高人一等的态度对待他,更不想去“卉”那种对他来说属于“另一个世界”的场所让他有格格不入的感觉。

“人太多了,要不换个地方?”

“这么多人,东西一定很好吃啦。”周璇璇贴在玻璃上往餐厅里看了一会儿。

“都已经来了,就这吧。”谢天说。

苏任问:“你不是饿了吗?”

“饿过头好像又不太饿了。”

坐在餐厅门口等位对苏任来说是有生以来头一遭,不过幸好有程侠这个话唠在场,不必担心尴尬冷场。苏任一路听程侠在后排八卦,基本排除了周璇璇和谢天之间的任何暧昧关系,心中稍定,况且程侠刚才还悄悄答应,会尽可能旁敲侧击从周璇璇和郭小同那里多打听一些谢天情感生活方面的事。

等了半个小时,外面开始下起暴雨。

餐厅环境嘈杂,就餐的人都在旁若无人地聊天,气氛相当轻松活跃。程侠得知周璇璇他们是来参加武术比赛的,对此十分感兴趣。

“你们学校两百多个学生,怎么就来两个参加比赛?”

“地区淘汰赛比下来就两个名额,已经不错了,全国有多少人参加啊。”

“还是全国性的?不错嘛。”程侠说,“哪天比赛,我一定去看。”

“星期四,预赛不公开。”

“没事,我认识的人多有办法。”程侠在这方面不愁人脉,不过他随即想起一件事,转头问谢天,“你不是大师兄吗?怎么你不去参加比赛?”

他这么一问,忽然所有人都不说话了。苏任也觉得气氛有点不对劲,周璇璇和郭小同互相看了一眼,最后还是谢天先开口:“大师兄不一定最厉害,才两个名额,给我浪费了。你们俩也是,又不是在学校,别叫大师兄了,被人听见多奇怪。”

“大……哦。”周璇璇欲言又止,郭小同推了她一下,她才把要说的话咽回去。苏任感觉这里面肯定有什么内情,不过似乎三个人都不打算对外人说的样子。想到自己对谢天而言始终是个不必知道太多的外人,苏任心里很不是滋味。好在这顿饭整体气氛还算和谐,周璇璇和郭小同年纪小,好奇爱玩,一顿饭功夫就和苏任程侠成了好朋友。

吃完饭暴雨还是没停,程侠另有活动先走了,也不知道哪个小明星开着跑车来接的他。苏任负责把周璇璇和郭小同送回旅馆。

“你们两个住一个房间不太方便吧,我看那地方环境也不好,要不给你们另外找个好点的酒店住。”

“我们没太多钱,还得住好几天呢。”郭小同说。

“好一点的也花不了多少钱。”

“谢谢啊,不用了,现在就挺好,有24小时热水的。”周璇璇说着,对反光镜里的谢天看了一眼。

“那你呢?”苏任转头问谢天。

“我回工地啊。”

“也不嫌臭。”

“大家都一样就不觉得臭了。”

周璇璇说:“要不先去宾馆洗了澡再回去。”

“我们那有集体浴室。”

“那你早点休息。”

“嗯,回去给你爸发个消息让他放心。”

“知道了。”

两人向苏任道别,下车冒着雨跑进车开不进去的小巷。

“接着送你了。”苏任对谢天说,“真回工地?”

“还有假的?”

“今天还没喂猫呢。”

谢天无奈地看着他:“又不让我送走,又不肯自己喂,总不能你养一辈子我天天来照顾吧。”

“谁让你当初捡来的,在我这放两天可不就放出感情来了。”苏任说,“来吗?明天送你上班。”

“太早了你起不来,我也起不来,不如在宿舍多睡会儿。”

“我送你,可以在车里睡回笼觉。”

谢天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早点回去睡吧,都有黑眼圈了。”

苏任不自觉地摸了摸眼眶,立刻又放下手说:“怎么可能,我每天睡眠充足哪来的黑眼圈。”

“那就是心事太重。”

“胡说八道。”苏任被他一针见血地说中,故作镇定地一边发动汽车一边说,“我又不像你整天为了几份破工作拼命,还能有什么心事。”

“我整天忙着干活当然什么都不想,你这么闲,要是连心事都没有真不知道该怎么过日子。”

“用不着你操心。”

苏任踩着油门冲进倾盆大雨里,雨刷器在挡风玻璃上划来划去,刚划开的雨水立刻又被新的打湿,玻璃上传来响亮的雨滴声。

外面的声音越响,就衬得车里越安静。

时间长了,苏任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和谢天单独相处,还不如当初刚认识时互相作对抬杠更自在。谢天不说话,他也想不到什么话题可聊,只能自己想心事。

车经过一座桥下时,谢天忽然说:“哎……”

苏任没听清他说什么,刚想开口问,猛然间车子开不动了,慢慢滑动了一小段,在漆黑的桥洞里停下来。

“怎么了?”

谢天看着前面有点无奈地说:“我说哎,小心前面积水,你没看见吗?”

“这哪是积水,根本就是条河。”苏任往窗外看了一眼,水都快漫过轮胎了。

“下了两个多小时暴雨也难怪会积水,你车不会坏吧。”

“熄火了,开不了。”

“那怎么办?”

苏任看着外面倾盆而下的雨幕,一时无计可施:“要不等一会儿吧,再等等大概会停。”

“就算停了也得趟水出去。”

苏任愣了一下,脸色有点难看地说:“我不能碰水。”

谢天看着他问:“为什么?你是泥巴人吗?”

苏任有点崩溃地说:“因为脏啊!你不觉得这水脏?路上有多少垃圾全都冲在水里,黑漆漆的还不知道有什么脏东西。”

“也对,经常有人在桥洞里小便。”

“别说了。”苏任小脸煞白,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往窗外看,一张脏兮兮的纸巾漂浮在水面上,远处还有个矿泉水瓶若隐若现。

谢天好笑地看着他。

“你这个人,是不是从小活在真空里,一点脏都受不了。”

“这哪是一点点脏,你是不是从小在垃圾堆长大,什么都不讲究。”

“是啊,我们太不一样了。”

苏任打开灯,从车窗的玻璃反光中望着谢天。

“有没有人对你说过,你长得挺不错的?”

“有啊。”谢天笑着说,“小时候璇璇说过。”

情敌。

苏任在心里给周璇璇盖了个戳,接着漫不经心地问:“还有吗?”

“老周。”

老丈人选女婿居心不良。

“还有呢?”

“来味鲜的小妹和五金店老板娘。”

“实在没人了吧,这也拿来凑数。”

“好不容易才想出两个。你问这个干吗?想给我介绍女朋友啊。”

苏任巴不得他一辈子没女朋友,吸了口气说:“我看你长得还算过得去,怎么会没女朋友?”

“学校里男生多女生少啊。”

“来这里遇到的女生就多了吧,你喜欢女孩子吗?”

谢天笑:“当然喜欢啊。”

苏任心里酸溜溜的:“我说错了,我是想问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

“喜欢我的。”

“那还不容易。”

“我喜欢她,她喜欢我,就很不容易了。”

苏任若有所思:“我喜欢他,他喜欢我,还真是挺不容易的。”

“你呢,自从上次分手之后喝了个大醉,也没再找一个吗?”

苏任转过头来看着他,外面雨声哗哗响,丝毫没有要停的样子,反而越下越大。这里像个与世隔绝的荒岛,只剩下他和谢天两个人。苏任有种想说出一切的冲动,但是话到嘴边毕竟还是留了余地。

“我找到一个。”

“是吗?”谢天问,“怎么没见过。”

“因为还没挑明。”

“暗恋啊。干吗不敢说?怕人家不喜欢你?”

“是啊,怕他不喜欢我,还怕吓坏他。”

“你又不是怪物,怎么会吓坏她。”

“慢慢来吧,等到哪天时机到了再说。”

“你喜欢她哪点?”

苏任出神地说:“好看啊,虽然有时候会有点气人,但人好。”

“找个机会挑明吧。说不定她也喜欢你,就等着你挑明呢。”

“会吗?”苏任盯着他的眼睛问。

“听你说得这么好,万一被人抢先了怎么办?你这个人,平时就喜欢替别人做决定,遇到自己的事这么犹豫不决。”

“你不懂。”苏任叹了口气,决定还是换个话题,“雨再这么下下去,我们会不会被淹死?”

“那就走啊。”谢天说,“我记得前面有个车站,有辆车可以到你家附近,说不定坐会儿车雨就小了。”

苏任无奈:“外面积水那么深,怎么出去。”

“我背你。”

第二十九章 冤家路窄

谢天推开车门,把鞋脱了,手指勾着鞋带提在手上。苏任还没反应过来,他的两脚就落在了外面的积水里。

“你干吗?”

“背你啊。”

谢天走到驾驶座那边拉开车门,朝苏任伸出手啪啪拍了两下说:“还是你喜欢抱?”

“别胡说。”

“还是背吧,抱着太费劲了。”谢天转身在门口半蹲下,积水都到小腿了。

苏任看着他紧绷的背部,整个人都傻了,不知道该怎么办。

谢天催他:“快啊,愣着干吗?”

苏任一横心,伸手按住他肩膀从车里钻出来,趴在他背上。

“抱紧了哦,雨这么大,等会儿跑起来别摔了。”

苏任两只手只敢轻轻搭在谢天肩上,手指都有点发抖。谢天说抱紧,他实在不知道该往哪抱。

谢天一把抓住他的手往自己脖子上一按说:“别松开。”

“哦。”苏任只好搂着他,“等等,我关车门。”

“你还心疼车啊,我以为你不要了呢。”

“是啊,跟穷鬼在一起久了就变抠门了。”

“那我怎么没变得大手大脚?”

“你还不大手大脚,一拿到工资就甩给我五千。”

“那不是你的工资吗?”

“我是不是还得谢谢你啊老板?”

“应该的,不客气。”

胡扯了几句,苏任狂跳的心开始平静下来,大着胆子搂住谢天的脖子。谢天身上有些汗味,换了别人苏任早就躲得远远的坚决不肯靠近。可这个人是谢天,不管有多少毛病,苏任都能双重标准地当作优点看待。

谢天背着他,趟着水往桥洞外走,外面也有不小心开进积水里动不了的车抛锚停着。谢天吸了口气,往马路对面亮着灯的车站跑去,暴雨倾盆,瞬间就把两人全打湿了。

苏任从来没有淋过这么大的雨,酷暑的热意消退,雨点落在身上甚至有些阴凉。他打了个哆嗦,仿佛感到雨水把他浇化了,和怀里的人融为一体。

这种亲密无间的感觉是他一直以来求之不得的,可太亲密了,苏任觉得再这么下去用不了几分钟自己的小少爷就得觉醒了。他脑子一片空白,就这么贴着谢天的腰,要是让谢天察觉那真是丢脸到家。

“这里没积水,放我下来吧。”苏任心虚地说,“大马路上这么背着我多丢人。”

“这有什么丢人,没见过脚不沾地的少爷吗?”谢天一口气把他背到车站雨棚下。暴雨噼里啪啦砸在路面,溅起一片片水花。苏任往里缩了缩,避免地上的泥水溅到自己的脚。谢天把鞋放在地上,抖抖头发上的水,苏任从口袋里摸了块手帕递给他。

“这年头还有人用手帕啊。”

“要你管,脚擦干净再穿鞋。”

“你自己擦吧,我不怕水。好大的雨,早知道出门带肥皂顺便把澡洗了。”

苏任也鄙视他:“这年头还有人用肥皂洗澡。”

“不用肥皂用什么?”

“沐浴露啊,在我家洗澡没用过?”

“那个滑溜溜的洗不干净。”

苏任看他一眼,见他被雨水淋湿的手臂,水珠顺着肌肉线条往下滚落,看起来还真是有点滑溜溜。看了一会儿,听到谢天说:“看来这雨暂时停不了,我去超市买把伞吧。”

“嗯。”

苏任在车站等着,谢天跑进不远的便利店又两手空空回来了。

“怎么?没卖伞?”

谢天说:“太贵了,一把那么小的折伞要五十块,我刚才看见路边有卖才十五块。”

“又差不了多少,跑那么远别淋坏了。”

“反正都已经湿了,你等着,一会儿就回来。”

苏任来不及说话,谢天又冲进大雨中。苏任看着瀑布似的雨幕,忽然觉得鼻尖有点发痒,一滴雨水落下来,他伸手擦了擦,又是一滴。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里开始泛酸,酸涩的感觉一直沿着胸口爬上来,在眼睛四周打转。他怀疑自己想哭,不过好像又没有哭的理由,是因为求而不得吗?

求而不得可以不求,身边有的是投怀送抱的人,为什么非要自虐去喜欢一个不开窍的家伙。可是苏任想到如果现在开始,让谢天从他的生活中完全消失,好像他的世界就变得空荡荡了。他忍不住回忆了一下,没有遇到谢天之前,生活又是什么样子。奇怪的是,他想不起来,似乎那本来就是一片空白。

苏任发了一会儿呆,谢天打着把大伞走回来。

“这伞不错吧。”谢天把伞移到他头顶说,“二十块,卖伞的阿姨看我长得帅,给我便宜了两块钱。”

“你就这么用你的脸啊。”

“你刚不是说我长得挺不错嘛,那我想也别浪费这特长啊。”谢天嘴角微翘、似笑非笑的表情对苏任来说简直是毫无抵抗之力。苏任刚才求而不得不强求的想法马上又丢到脑后,决定得过且过,过一天算一天,只要每天能这么和他在一起吃个饭搭个车,偶尔淋淋雨也比从此陌路好得多。

“今天折腾够了,回我那去洗个澡睡觉,明天早上不管多早,我送你去上班。”

谢天问:“你车不是泡水里了吗?”

苏任不屑地看着他:“你以为我就一辆车?”

“还有一辆?”谢天很意外地说,“没见你开过啊。”

“陪你送水弄脏一辆车还不够?”

“那也是你自己要陪的。”谢天朝他笑笑,笑容别有深意地说,“再说你也领了工资了。”

苏任想起这件事就心酸,一片好心全喂了狗的感觉,又觉得自己特别蠢,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两人在车站上等了半小时,不但一辆空的出租车都没看见,手机上约车都没回应。好不容易等来一辆公车,苏任虽然不情愿也实在没办法,只好跟着谢天一起上了车。

大概街上所有打不到车的人都改坐公车了,一辆车上挤得满满当当,像个发馊了的肉罐头,到处一股酸臭的汗味。苏任和一群陌生人挤得前胸贴后背,也不知道谁的汗还是雨水擦在他身上,湿湿潮潮的黏糊着衣服,那种感觉简直生不如死。

此刻他被人群挤在中间,想下车也不可能,只好硬着头皮往中间挤,挤了半天根本动不了,忍不住就要发火。这时,谢天在人群里握住了他的手。

苏任只觉得手心一热,按理说谢天的手也应该是湿的,可握在手里的感觉反而很干燥,手掌上有几个硬茧,并不柔软却让人十分安心。苏任满肚子的不满和火气一下全没了,抬头往人群里看了一眼,谢天就站在他面前,用自己的手臂尽量为他挡着周围的人。

“没坐过这么挤的车吧。”谢天问。

“从小到大就没坐过公车。”苏任没好气地回答,身边一个乘客瞟了他一眼。

谢天说:“忍忍,一会儿就到。够不着扶手拉着我,别摔了。”

“我又不是小孩。”

“小孩至少能听话。”

苏任不想在这么多人挤在一起的地方和他抬杠丢人,只好闭嘴不说,每次刹车东倒西歪的时候,谢天都会用力把他拉住。苏任觉得这个闷热难闻的车厢也不是那么难捱了。

车子慢悠悠地过了七八站,乘客终于少了一大半。谢天找到个座位让苏任过去坐,苏任看了眼,湿漉漉的地板上到处是没素质的乘客扔的纸巾垃圾,实在坐不下去,就摇了摇头说:“我站着就行。”

“不累啊?”

“累也不坐。”

谢天看了一眼地面,不用想也知道他什么心思。

苏任真怕他不管不顾一屁股坐下去,好在谢天没那么执着休息,平时也是能站着绝不坐,美其名曰锻炼身体。从后面挤上来的乘客把空座占了,苏任和谢天就站在走道上。

“这车不到我家。”

“是不到,你家住那么僻静,什么车都不到。下了车再说,走过去或者叫辆车。”

苏任抱怨:“刚才就叫不到车现在能叫到?”

“别慌,叫不到我再背你回去。”

苏任耳根一下红了,小声说:“谁慌了,下个暴雨又不是山洪暴发。”

“你不是脚不能湿吗?”

“你能不能不说话,我想静静。”

“能。”谢天笑了笑,果然闭嘴不再说了。

车到站头,苏任迫不及待下车呼吸新鲜空气,谢天在后面替他打着伞。

这条路确实幽静,一到晚上别说出租车,连个路人都看不到。

“看来是叫不到车了。”谢天嘀咕一句,把伞塞给苏任,转身半蹲着说,“来吧。”

苏任气不打一出来,拿膝盖顶了他屁股一下说:“你是不是有个弟弟叫谢地?”

“没啊。”谢天站起来说,“不过不知道我爸妈回去之后有没有再生,没准还真有个弟弟。”

“我遇到你真是谢天谢地,能不能正常一点?”

“怎么正常?”

“像个正常人一样。”

“我现在不像正常人?”

苏任看着他,谢天不是不正常,是太正常了。苏任在想,如果他知道自己的“不正常”又会是什么反应。

“陪我走回去吧。”

“好。”

谢天又把伞拿过去替他撑着,苏任看看他。谢天说:“我高一点。”

“没高。”

“你多高?”

“你不用知道。”

“反正我高一点。”

“怪不得你打不了比赛,人家练武的都长不高。”

谢天也不生气,笑着说:“是啊,你看小同才多高,撑死一米七,灵活着呢。”

苏任想说你不抬杠会死吗?忽然一道灯光从背后照射过来。

两人不由自主地回头看,一辆跑车缓缓开到他们身边停下。

苏任看这车眼熟,一时又想不起来。这时驾驶座的玻璃放下,一个人对着苏任喊了声:“苏少,下雨还有闲情逸致玩雨中情散步啊。”

苏任对他看了一眼,总算想起这辆车的主人是谁了。薛凡一脸戏谑地望着他,有意无意地瞟了眼一旁为他打伞的谢天。

谢天上次在程侠的画展开幕酒会上见过薛凡,对他印象很深。

苏任说:“走,别理他。”

“嗯。”

刚走了没几步,薛凡的车又跟上来,慢慢地一边开一边对苏任说:“苏少的口味真是与众不同,对民工兄弟情有独钟啊,还这么长情,上次见到也是这个吧。”

苏任就怕他口没遮拦地乱说,伸手拉着谢天快步往前走。薛凡说:“等等,老熟人跟你打个招呼。”

苏任脚步一停,转头望去,副驾驶那边的窗户也打开了,柯远把头伸出来一点,不知道是怕被苏任看见还是怕雨淋湿,只是挥了下手而已。

第三十章 雨一直下

尽管因为谢天的原因,苏任在和柯远分手之后没太多惦记他,似乎也慢慢淡忘了这段不长不短的感情,可是忽然间在自己非常厌恶的人车里见到前任,内心没有一点波动是不可能的。

苏任望着那只伸出窗口的右手,半天都没回过神来该怎么应对。

他不是那种心里恨不得撕了对方,脸上却还笑得满不在乎的人。苏任从小到大要什么有什么,苏太太把他宠上天,苏明泽虽然表面一副严父姿态,其实也对小儿子格外宠溺,苏任自然是没什么必要掩饰自己内心的想法,高兴和不高兴都一目了然地摆在脸上。

薛凡似乎觉得这么尴尬的见面还不够,打了把伞下车,又去副驾驶那边给柯远开门。

“这么久不见,也不说两句话吗?”

苏任盯着柯远,柯远笑得很自然。

“你好啊,真巧,你和薛凡住得很近吧。哎,你不是最讨厌下雨弄湿脚吗?今天这么好兴致。”

苏任仿佛没听见他在说什么,停顿片刻问:“你不是说父母双亡吗?”说完又转头看了薛凡一眼,“你爸妈死了?什么时候的事?”

薛凡也不生气,翘着嘴角笑了笑:“我爸妈早不管我了,跟死了差不多。”

苏任说:“那祝你幸福。”说着转身要走。

薛凡一把拉住他:“上车我送你们,这到你家还得走半小时吧。”

“不用了,不爱坐那么骚包的车。”苏任挣了一下,没想到薛凡手劲不小,没能让他挣开。

薛凡又往后一拽,看着是客气,却非常用力地把苏任往车那边拖了几步。苏任惊讶于他的无赖,同时又感到十分尴尬,抓住薛凡的手想掰开。这时另一只手伸过来,握住了薛凡的手腕。薛凡只觉得右手一疼,像被火钳烫了似的,抬头望去见谢天正看着自己。

谢天说:“我们刚在泥水里泡了半天,怎么好意思弄脏你的车。”

薛凡斜睨他:“我跟苏少说话呢,轮得到你插嘴?”

“你们有钱人规矩真多,说话还要排队?”谢天没多用力,但薛凡的神色明显不对了,坚持片刻终于还是不情愿地松了手。

谢天把苏任拉到自己身后,薛凡虽然不服气,但觉得自己和这个天天搬砖干粗活的人在体力上存在差距,真的动起手来未必是对手,理智思考了一下就没有再上前纠缠不清。

“你这朋友真不懂事,开不起玩笑啊。”薛凡悻悻地拍了拍手腕,对柯远说,“走吧,人家都不想跟我们说话。”

柯远仍然像以前那样对苏任笑笑,看不出什么内心想法。接着他又对谢天笑了一下问:“怎么称呼?”

“谢天,感谢的谢,天地的天。”

“哦。”柯远意味深长地应一声,“那下次再聊了,再见。”

苏任没说话,转身就走,谢天看着两人上车,这才跟上去给苏任打伞。

“哎,淋到雨了啊,别走那么快。”

苏任说:“早淋湿了,还差这一点。”

“少淋一点好,现在天天都在说污染,雨淋多了会秃头的。”

“你烦不烦,能不能安静会儿?”

苏任快步往前走,谢天没有追,但是却在他身后把伞收了。

雨一直下,柯远坐在车里望着挡风玻璃上滑来滑去的雨刷。

“还去我家吗?”薛凡问。

“去吧。”柯远回答。

“不高兴了?”

“有什么好不高兴的。”

“他都没理你。”

“分手了,他还理我干吗?”柯远说,“你没事去找什么茬?”

“我高兴。”

“你是不高兴看他高兴吧,非让我跟他分手也是这个原因。”

薛凡说:“我要想让他不高兴,打个电话给他爸就行了,用得着费这劲,我是喜欢你。”

“放屁,有追人直接支票甩脸上的?”

“你喜欢啊,支票一兑马上找他谈分手,我逼你了吗?”

“那么大一笔钱,不等于是在逼我?”

“你真是个人渣。”

“彼此彼此。”

柯远看着窗外慢慢动起来的街景,车子往前开动,很快超过了走在雨中的苏任和谢天。他回头望了一眼,大雨把苏任整个都淋湿了,衣服紧贴在身上,头发也湿漉漉。这么狼狈的样子柯远从没有见过。谢天在苏任身后慢慢走着,满不在乎,似乎对这有些凉意的大雨也甘之如饴。

喜欢这样一个人是什么感觉?柯远不知道,对他来说感觉其实也不真实,如果当初冲进后台吻他的是个穷光蛋,长得再漂亮,对他再真心,这份感觉还是虚幻了一点。只有银行里的存款最真实。

什么都是假的,要想过好日子,只有钱最靠得住。

他回过头来,把手放在薛凡腿上。

“别浪。”薛凡说,“回去弄死你。”

“我想要一辆车。”

“什么车?”

“就要这辆。”

“你开得了吗?”

“我试试。”

“等你一个人的时候慢慢试,不想死在你手里。”

柯远笑了笑,没再说话。

苏任淋着雨,任性地走了两条街,谢天默默跟在后面。再走了五分钟,苏任受不了了,雨越下越大,雨点砸在身上都有点发疼,他借着火气转头对谢天吼:“干吗不打伞?有病啊!”

谢天把伞打开,一脸无辜地说:“我以为你想顺便冲个凉呢,怎么好打扰你的雅兴。你们有钱人的心思真难猜。”

“让你猜我了吗?你自己为什么也淋着雨?”

“我这个人脸皮薄啊,你这么有钱都淋着雨,我一个穷乡下孩子怎么好意思打伞?”

“神经病。”

谢天三两步追上他,把伞挪到他头顶。苏任感到他的肩膀蹭着自己,有一股暖洋洋的热意,发泄了一通,心情也莫名开朗了些。

“你刚才怎么他了,薛凡平时没那么听话,让他放手就放手。”

“没怎么他,你看见我怎么他了?”谢天淡然地说,“我跟他讲道理来着。”

“你就不怕他打你?”

谢天笑了:“他打不过我。”

“你敢打他?你知道他是谁吗?”

“谁啊?”

“算了,告诉你你也不知道,反正你记住以后遇到他躲远点,他要弄死你就像捏死只蚂蚁那么简单。”

“这么说你也怕他?”

苏任撇嘴:“对,我也怕他。”苏任唯一怕的就是薛凡把他这一点点隐私捅到父母耳朵里去,那就真要闹翻天了。所以尽管薛凡有事没事喜欢来招惹他,苏任也是能忍则忍。好在上次他在酒会上气急揍了薛凡一拳,对方也没什么报复之举。

苏任并不是不知道薛凡的用意,身为同类,他们都有一种敏锐察觉到对方的本能。在彼此第一次发现对方也是同一类人时,薛凡就向他表达过一些非常直白的暗示。然而苏任对他的感觉除了厌烦还有一点点畏惧,薛凡在他看来是个不定时的炸弹,随时随地都有可能带来毁灭性的大爆炸。

“这人是个疯子,人际关系复杂,能不惹他就别给自己找麻烦。”

“哦,那另外那个是谁?”

“你少管点闲事行不行?”

谢天就不问了,苏任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搞明白自己和薛凡、柯远之间的关系,有没有听懂他们对话里的意思。尽管心中有些忐忑,但在这份不安之中却又有一些难以言说的期待,隐隐希望谢天能够明白点什么。

然而谢天再也没有多问一句,安安静静地把他送到了家。

苏任打开家门,丑狗听到声音晃晃悠悠地走过来,绕着他的脚跟转了一圈,东闻西闻,然后一脸嫌弃地撅着屁股走开了。

苏任也觉得身上的味道有点别扭,就径直走去浴室洗澡。

自从谢天来过夜之后,楼下的浴室就专给他用了。谢天被苏任三番四次提醒过,也不会一身汗臭在他家里跑来跑去,于是在院子里撸了两把真好看的秃毛,也去冲澡了。

洗完澡出来,猫豆豆们在客厅里跑来跑去瞎玩,谢天顺手清理了一下猫砂。苏任不知道什么时候又给小猫们买了新窝,不过好像不怎么受欢迎,猫咪都趴在窝顶上,就是不肯进去睡。

谢天拍拍小黑猫的脑袋说:“好的贵的东西,你也不一定喜欢是不是?”

小黑豆被他拍得舒服地翻出了肚皮,谢天就用手指挠它的肚子。

苏任穿了一身睡衣在楼梯上看他,谢天和小猫玩得不亦乐乎,眼角嘴角都是笑。

真好看。

苏任想到这三个字,不知道为什么脑子里冒出来的却是那只丑八怪秃毛狗的狗头。他连忙醒醒神,觉得眼皮耷拉下来困得不行了,就对谢天说:“雨下不停,你在这睡吧,明天我送你去上班。”

“你另一辆车好不好?开豪车送我去工地,别吓坏工头。”

苏任现在只想睡觉,没再和他胡扯,说了声:“早点睡。”就回房去了。

躺在自己的床上,苏任的脑子里乱糟糟的,一会儿是谢天背着他在雨里跑的样子,一会儿是柯远在亲他,一会儿又是薛凡耀武扬威的脸,再一会儿是苏擎和他爸,中间还不时地晃过真好看那张成了精的龅牙脸对着他嗷嗷狂吠。

烦得睡不着,又累得醒不过来。

苏任在床上熬着,大雨下了一整夜。

第三十一章 电视剧里的病

第二天一早,谢天打开冰箱看了看。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苏任一向只放饮料水果的冰箱里也开始放一些简单食材和冷冻食品。苏任自己不吃速食品,放在这里是让谢天肚子饿的时候点饥,但谢天也很少在这里吃东西,通常不是苏任以猫猫狗狗相挟,他宁愿和一群臭气熏天的民工兄弟挤通铺吃盒饭。

冰箱里有几袋冷冻面,谢天拿出来煮了一锅,打了几个鸡蛋进去,乱呼呼地端着放桌上,准备自己吃完就走,不让苏任起来送他。

下了一夜的大雨终于停了,早上阳光明媚,看来又是酷暑闷热的一天。

谢天吃完面,正要把碗放水池里洗了,忽然从楼上传来扑通一声巨响,可响声过后又没什么动静了。

谢天放下手里的碗,上楼往声音传来的方向找过去,却看到苏任四脚朝天躺在地上,正一脸茫然地望着天花板发愣。

谢天问他:“你怎么了?”

“我想上厕所。”

“那去啊,躺在地上干吗?”

苏任回过神来看看他:“不知道,刚从床上起来,走了两步眼睛看不见了就摔了一跤。”

“你不会得绝症了吧?电视里不是老有这样的情节,无缘无故两眼一黑就晕倒。”

谢天把他搀起来,苏任恶狠狠地说:“你少咒我,我就是起床猛了。”

“没事那我松手了啊,你自己上厕所去。”

苏任伸手摸了摸后脑勺,刚才仰天一跤摔倒还没反应过来,现在一摸痛处,脑袋后面撞出一个大包。

谢天看他皱着眉摸了半天,也伸手到他脑袋上摸了一把。苏任像触电一样躲了下,转头看着他问:“你干吗?”

“看看你脑袋摔坏了没,哎,这么大一个包。”谢天顺手揉了两下,忽然停住手,又往他脸上摸去。

苏任惊悚多于惊喜,倒退了一步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谢天抓着他的胳膊往自己身前带,手掌就按在他额头上了。苏任只觉得他的手冰凉凉的很舒服,一时间没想到是不是要躲开。谢天摸了一会儿说:“你发烧了,自己没觉得?这么烫,摔一跤算走运了。头晕吗?”

苏任确实觉得有点不舒服,但只是以为昨天晚上没睡好,就想补个觉睡一会儿就行了。

谢天问:“要不要去看病?”

“不用。”

“会不会是白血病?”

“神经病,我死了遗产也分不到你头上,高兴什么?”

“那我不管你了啊。”谢天挪开手,苏任被他气得更晕了,心想怎么会有这种人,对路边的猫猫狗狗老头老太太这么好,自己对他掏心掏肺,他却像对阶级敌人似的恨不得他得病早死。

苏任一把推开他,摇摇晃晃地往床边走,走了两步又想起要去上厕所,还没来得及转身,谢天拦腰把他扛起来说:“看你走得费劲,还是躺着吧。”

苏任脸涨得通红,不知道是发烧还是紧张,一边挣扎一边骂:“放手,我要上厕所。”

“哦。”谢天换了个方向,把他送到厕所门口问,“站得住吗?要不要我扶着你。”

苏任跳下来就把门关上。

他在厕所里冷静了一分钟,觉得自己快要被烧死了,哆哆嗦嗦地解决了一下生理问题,出来看见谢天举着手正要敲门。

“我以为你又在里面晕倒了呢。”

“怎么还不去上班,工地几点开工?”

“六点就开了,现在去都晚了。”

苏任浑身无力,爬进卧室躺在床上说:“今天送不了你了,自己打车去吧。”

谢天看了他一会儿,转身走了。

苏任又失望又生气,身上阵阵发冷,脑子里像塞满了浆糊。为什么同样是淋了一场雨,谢天这家伙一点事都没有,睡一觉照样是条活龙,刚才扛他那把劲,苏任都能想象出他在工地上干活是怎么个轻松自在了。苏任把自己埋在被子里整个裹紧缩成一团,迷迷糊糊地又睡了过去。

这一睡不知道过了多久,中间似乎醒过几次,但是感觉就像做梦。

苏任平时身体还不错,在苏太太无微不至的呵护下几乎很少生病,没想到淋了一场雨居然烧得这么厉害。因为不怎么生病,所以家里也就没有药可以吃。

苏任在床上实在烧得难受,想打电话找人帮忙,伸手在床头柜上摸了半天,把手机摸到地上去了。这下实在是起不来去捡手机,苏任想起谢天一会儿说他得绝症一会儿又精确到白血病,觉得自己好像真的要病死了。

他自暴自弃地躺了几分钟,忽然额头上一阵冰凉。

苏任一惊,本能地转头,用力睁开眼睛。

谢天蹲在床边看着他,一只手摸他的额头。

他的脸离得这么近,近得好像自己稍微动一下就能碰到他的嘴唇。苏任是相当佩服自己,烧得快糊了还能有这种念头,实在是个敬业的暗恋模范,但几秒钟后他的意识又被拉远了,到了一个模糊状态,自己也难以分辨刚才那一晃而过的面孔到底是真的还是幻觉,只有额头上那舒适的凉意始终存在。

苏任这一病病得深沉,睡睡醒醒不知道过了多久,等到再次睁开眼睛觉得整个人轻飘飘的,像在腾云驾雾。

不会就这么病死了吧。

苏任用力动了动四肢,还好虽然感觉迟钝一点,手脚还是全的,渐渐对周围环境的感觉也一点点回来了。苏任发现自己还躺在卧室的床上,整个人热烘烘的,背上出了好几阵汗,口干舌燥,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

苏任想到谢天肯定去他的破工地发挥特长了,这会家里没人,想自己起来喝水又懒得动,索性自暴自弃继续躺尸。

这么躺了一会儿,忽然听见房门响,苏任勉强睁开眼睛看了一眼,然后听见谢天的声音在问:“醒了?”

苏任哼了一声。

“要喝水吗?”

“嗯……”

谢天把水送到他嘴边,苏任就着他的手喝了两口,只觉得嘴里又苦又涩。

“几点了?”

“十点半。”

“外面还下雨吗?”

“没有。”

“那怎么那么黑?”

谢天说:“晚上十点了,不黑才怪。”

“我睡了一天?”苏任不信,但是窗外一片漆黑,不像白天的样子。

他问谢天:“你什么时候来的?”

“昨天晚上啊。”谢天看着他一脸的诧异说,“我今天请假了。”

“我没事,睡一觉就好了。”苏任听他为了照顾自己没去上班,心里还是有些温暖,这要是换了别人少上一天班没什么,谢天请一天假就比较难得了。

“你不去工地上班没事?”

“怎么会没事,扣工钱。”谢天说,“心疼死了。”

苏任喉咙疼,说话声音都低了八度,小声说:“那你去啊,我就发个烧死不了。”

谢天又给他喂了几口水,拿床头柜上放着的毛巾给他擦了擦说:“你以为我不想去?就早上进来看了你一眼,摸了下你脑袋想看看热不热,结果就被你一把抓住死也不肯松手。”说着还像模像样地把右手伸到苏任面前给他看,手腕上还真有几道红印。

“你手劲不小嘛,比上次掰手腕强多了。好不容易才给我挣开,又是一会儿要喝水一会儿要翻身,一会儿冷一会儿热,我走得了吗?”谢天说,“我也是服你,喝醉了发烧了迷糊的时候就拉着人问为什么不要你,要你干吗,又不是我儿子。”

苏任被他说得浑身更热了,脸颊发着烫说:“胡说八道,我怎么不记得拉着你不让你走了?”

“你烧糊涂了当然不记得。你看看你要了多少东西。”谢天让他看床头柜,毛巾、纸巾、水杯、冰块……枕头边上还有只毛绒小羊。

苏任虽然病得头昏脑涨,但是看着也很无语,半天才问谢天:“你拿个毛绒玩具过来干吗?”

“我看你哼哼唧唧这么可怜,找来给你抱着安慰一下。”谢天说,“我还想问你哪里买的小羊,挺可爱的。”

“……别人送的。”

“女孩子?”

“我妈,行了吗?要你管。”

“不管,再量下体温。”

苏任脸上还是烧得厉害,看他拿着体温计的手伸过来就乖乖让他量了。

“一点都没退下去啊。”谢天皱了皱眉说,“这么烧法明天早上就能吃烧肉了。”

“……”苏任实在提不起劲来和他斗嘴,只好幽幽地叹了口气。

谢天说:“既然醒了,起来带你去看病。”

“不去。”

“这么大人了还怕去医院?”

苏任不吭气,从小他就不喜欢医院,倒也不是害怕,只是十分讨厌医院里那种气味,让人有点紧张。

“你烧得这么厉害吃药也不管用,再烧个一晚上没准真的就烧成白痴了。”

苏任还是不理他,谢天看了他一会儿,转身出去了。苏任在床上躺着,浑身发烫偏又觉得冷,把被子裹得紧紧的。

谢天去找了身衣服回来给他换上,苏任意识还是有的,就是没力气反抗,谢天力气又大,横着一扛把他当沙包似的甩在肩上扛下楼去。

丑狗蹲在院子里,看到谢天就晃着尾巴站在门口看热闹。

谢天对它说:“我们去一下医院,你看着家别让坏人进来,知不知道?”

丑狗假装没听见,谢天就关了门出去了。走到街上才想起别墅区周边僻静,白天路上都不可能有出租车经过,更何况现在已经快半夜了。

谢天不会开车,自己那辆电动车又被苏任戳爆胎了,只好背着他往可能有车的路上走。

外面气温很高,谢天却能感觉到苏任在他背上发抖。

第三十二章 心有不甘

走了半小时,谢天终于在路边拦下一辆车。

出租车司机十分热心,见苏任病得不轻,飞快地把车开到医院。挂急诊、量体温、验血,接着挂水,忙了半天。苏任算是被折腾清醒了,虽然恹恹的但总算不用谢天扛着走路。

他有气无力地坐在输液室,小护士拉着他手找了半天说:“我新手,你忍着点。”

苏任皱了皱眉,谢天说:“扎吧,多扎几下,他现在没力气呢,让你练手。”

小护士笑了:“那还不至于,最多两下。”说完就把针头扎进去,苏任没感觉出疼,不知道是自己知觉麻木了还是对方技术高深,谢天在旁边看着他笑。

苏任瞪着他说:“等我病好了……”

“等你病好了怎样?”

苏任想了想,别说病好了,就是一点没病的时候也拿他没辙,想来想去说不出什么有杀伤力的狠话,只好算了,闭起眼睛养神。谢天没再挤兑他,坐在边上的椅子里陪着。

等一瓶水挂完,小护士来拔针,让苏任按着针眼。

谢天问他:“好点没有?”

苏任没好气地说:“你以为是神丹妙药吗?这么立竿见影。”

谢天摸摸他额头,苏任触电似的躲开了,警惕地看了看四周,还好半夜输液室里没什么人。

“烧还没退啊。”谢天轻轻摸到一把,感觉还是很热。

小护士听见就说:“煮个鸡蛋等它凉下来也没那么快,回去歇着吧,还得挂三天呢。”

谢天为难地看着她,苏任瞧他的样子就知道他想去上班,叹了口气说:“明天我让人上门给我打,不用你送我。”

“我也没说要送你啊。”谢天问,“回去吗?”

苏任觉得有点饿,但又实在吃不下什么,就点了点头。

“这么晚了不好打车,医院门口都是黑车。”谢天说,“要不我再背你去远点找找?”

苏任看见小护士还没走开,生怕她听到什么让人误会的话,就说:“不用了,我让程侠开车过来。”

“这么晚他还没睡?”

“这么早他刚醒还差不多。”苏任摸了下口袋,手机在家里。好在上次醉酒被拖车的尴尬经历之后,他吸取经验,背了几个亲朋好友的应急号码,程侠这个损友正好在列,就用谢天的小破手机打过去。

程侠果然刚睡醒,正准备出去活动活动,听说苏任病了倒也有几分义气,马上开车过来接他。到了医院,看见大热天裹得跟粽子似的苏任,程侠愣了愣说:“怎么弄成这样,这么热的天捂着不怕中暑?”

“冷。”苏任坐进他车里说,“把空调关了。”

程侠把温度调高点说:“是你自己家的空调开冷了吧,怎么会感冒,那天吃饭的时候还好好的。”

“淋雨了。”谢天说。

“什么时候?就我们分开之后吗?”程侠不明白,“这么浪漫玩雨中情啊。”

“没办法,车开进水塘里抛锚了。”

“这么不小心。”程侠说,“不过你也太弱了,淋了那么点雨居然烧得要来医院挂水。”

“也不是那么一点雨。”苏任争辩,“淋了有半个多小时呢。”

程侠问谢天:“你淋了吗?”

“淋了。”

“半个小时?”

“不止。”

“那你怎么没病?”

谢天开心地说:“我们乡下孩子轻易不生病。”

程侠也开心:“那他就是皇帝病,没事发个小烧,哼哼唧唧的。”

苏任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这两个人也能搭档着合起伙来嘲讽他,本该不愉快的心情却反而有些享受。

程侠把他送回家,和谢天一起安顿好病人都快凌晨一两点了。程侠平时也是一个人住,家里二层楼上整个布置成画室,美其名曰安静地搞艺术,只要没带女朋友回去,在苏任这里住个几天是常有的事。

苏任自己躺好了,就叫谢天去休息,问他天亮是不是还去工地上班,答案自然是毫无疑问的。

谢天走开后,程侠跑到床边问:“老实说,你这是不是苦肉计?”

苏任睡了一整天,又去医院挂了水,感觉稍微好一点,打起精神说:“快四十度了,这苦肉计是想用就能用出来的吗?”

“也是啊。”程侠说,“那你干吗好好地淋雨啊?就算车抛锚了,打个电话,多少人等着开车来献殷勤。”

“不想搭理他们。”

“你这人就是,怎么这么不合群呢。”

“有些人偶尔遇见了喝个酒玩一玩可以,锦上添花谁都会,雪中送炭就免谈。”

“可是你也没给人送炭的机会啊。”程侠往前凑了凑说,“所以你还是将计就计,让人家来照顾你是不是?”

“哪来的计!”

“我觉得他还是挺关心你的,平时把上班当成天大的事,今天还不是请了假照顾你。”

“那也是他自己说的,我一点印象都没有。”苏任说,“说不定他把我丢在这里,去上了一天班,下班回来看看我死了没有。”

“不至于。”

苏任对白天的事记不太清了,但模模糊糊之中还是有一些印象,确实有人给他端过水擦过汗,应该不是幻觉。

程侠看着他神游天外的模样说:“我觉得你适当的时候真的可以试探一下,看看他对这种事的看法。”

苏任问:“什么是适当的时候?”

程侠想了想:“就是你敢说又不怕被打的时候。”

“……”

苏任沉默片刻,不知道是因为没精神还是没话说,程侠等了一会儿,忽然又问:“我一直挺奇怪的,你到底为什么喜欢他。除了长得不错身材不错,从各方面来说,都不是你的最佳人选。”

“长得好身材好还不够?”

“这么说吧,如果你只想尝鲜,那这两点足够了。可我看你这样子,分明是痴恋,这就很奇怪。”

“我也奇怪,不过喜欢这种事情有什么道理可讲?”

“还是可以讲一讲的,比如说不甘心?”

这个话题倒是有点新鲜,苏任强打起精神问:“什么叫不甘心?”

“我先问你,你有没有想要什么东西,但是得不到的?”

苏任皱眉思考,程侠说:“摘星星摘月亮不算。”

“没有吧。”

“对不对?你从小到大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说得好像你不是。”

“我不一样,我们艺术家主要还是注重精神层面的东西,物质上的需求是其次。”

“放屁,你有本事坐路边给人画画去。”

“这本事我还没有。”程侠实事求是地说,“不过我可以帮你分析。在遇到谢天之前,你是没有想要又得不到的东西,甚至……包括柯远。”

苏任又皱眉,这时候他最不想听到的名字一个是薛凡,一个就是柯远。

“但凡苏少爷勾勾手指,没有不愿意过来的人。”程侠说,“你知道我爸是怎么跟我说的吗?他说没有买不到的东西和人,有时候有些人看着不屑金钱,也只不过是钱没有达到他无法拒绝的数目而已。”

苏任纵然家里有钱也不喜欢这样的论调,总觉得程侠他爸有点像是强买强卖的流氓头子。但是他也有点迷糊,没搞明白程侠抛出这么个俗气的理论到底是什么用意。程侠接着说:“所以你一开始肯定是觉得这样一个长得不错,但是没钱没势的穷小子,只要花一点小钱就能让他死心塌地跟着你转,对不对?”

苏任不耐烦地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会不会,因为这次你发现自己的身份、钱和别的东西在谢天身上一点用都没有,就……有点慌了?”

苏任愤怒地盯着他,程侠一脸无辜:“只是提供你一个思路,不要当真。”

“我慌什么?”

“我不知道啊,比如说发现自己除了钱就是个废物之类的,心有不甘,想争口气……”

“滚开,我累了要睡了。”苏任用仅有的一点力气把程侠骂出去,然后拉起被子裹住自己。被子里又闷又热,但他一点也没觉得难受。

比起内心的郁闷,这点闷热又算得了什么。

不甘心?

也许是有一点,但还是不能解释他对谢天那种执着而强烈的感情。如果有一样东西求而不得,按苏少爷的脾气应该是不惜一切想尽办法去得到罢了,可现在他对谢天并不仅仅是想得到,而是即使得不到更多,也不想失去现有。

这根本不像是他会有的想法。

唯一能说通的大概是谢天并不是一件东西,而是一个有血肉的人,不但是个活人,还是个对他来说与众不同的人。程侠说的有些道理,一旦发现自己所有的一切都打动不了他,就有些不知所措。

苏任躺在被子里,开始感觉有些热意,不再冷得发抖了。

不甘心。

他是苏明泽的儿子,怎么可能有得不到的东西。

苏任在床上翻了个身,把床头的小羊搂在怀里。

第三十三章 日常的寂寞

第二天,高烧退了一点。

苏任感觉整个人轻松很多,虽然还是有些乏力,但至少能自己起来办点事了。

上午家庭护士来给他打点滴,下午体温就正常了。晚上八点多谢天过来看他,苏任听到开门声就赶紧回床上躺着,装出一副大病初愈的样子。

自从几只小猫能自己吃猫粮和在猫砂盆里拉屎之后,谢天就不再每天往这跑,偶尔过来也是苏任用各种借口坑蒙拐骗来的。但这两天苏任发高烧,谢天不管收工多晚,总是会来看一眼。程侠是摆明了锦上有花、雪中无炭的,吃喝玩乐尽管找他,端茶送水想都别想。

谢天来得晚,还特地带了吃的。考虑到病人的身体情况,谢天也没带那些路边摊油腻腻的大排档恶心他,而是去像样的餐厅打包了一份鸡粥。

苏任在床上坐起来,看了眼谢天打开在面前的打包盒,白粥上撒着小葱、酱油和切得很细巧的鸡丁,看着挺好吃的样子。

谢天本以为他肯定满脸嫌弃,没想到苏任接过来就尝了一口。

“不错,味道还行。”

“你不怕我是路边摊买的吗?”

“等我吃完再说。”

谢天就不说了,给他倒了杯水放在床头柜上。

苏任边吃边看他:“你洗澡了啊?”

“洗过了。”

“在哪洗的?”

“宿舍里。”谢天说,“洗干净了才去买的粥,你真操心。”

苏任说:“你这肥皂味也太香了。”

“是吗?”谢天不自觉地闻了闻手臂,“我怎么没闻出来?”

“你都闻不出自己臭,还能闻出香来?”

谢天无奈地说:“臭又不好,香又不好,你怎么这么挑?”

苏任笑了。

谢天问:“笑什么?”

“不准笑啊?”说完苏任又埋头喝粥。

“笑吧,能笑病就好了。”

谢天等他吃完,把打包盒收拾走。

“你晚上睡哪?”苏任问他。

谢天看看时间说:“我还是回宿舍去,不然明天得早起,太早了没车。”

“那你自己回去吧。”苏任没像往常一样强留他,自己起来洗了把澡又扑到床上睡了。

第二天晚上谢天没来,苏任病了两天,要是被苏太太知道肯定得啰嗦半天,可他自觉年轻身体好,退烧了也就没事了。

早上起来,他给猫咪的小碗里添水加猫粮,又往院子里扔了块肉干,丑狗不屑地瞥一眼,从狗洞钻出去打野食了。苏任看着空荡荡的院子和安静的房间,这一阵子他习惯了白天去水站陪谢天送水,再想回以前那种日夜颠倒的生活反而不太适应。现在谢天换了工作,工地那么危险的地方他进不去也不敢进,自己的酒吧又是晚上才营业,大中午就算开门也没人会光顾,于是忽然之间,整个白天都变得无所事事,十分空虚。

熬了一整天,苏任觉得这么闲下去真要崩溃了,怪不得谢天以前总说他闲得慌,现在总算深有体会。如果光是闲倒还好,可一闲下来苏任满脑子就都是谢天在干什么,到第二天中午实在受不了,就拿着车钥匙出门。

他在街上转了一会儿,看时间差不多给苏擎打了个电话。

“哥,你忙吗?”

苏擎白天没有不忙的时候,问他:“干吗?”

“中午了,找你出来吃饭。”

“这么稀奇?”苏擎抬手看了眼时间说,“那我无论如何要有空,看看你是不是闯了什么自己兜不住的祸。”

苏任不屑地问:“我就这么不让你省心吗?”

“少废话,去哪?”

“景轩吧,我点好菜等你。”

“好。”苏擎做决定向来果断,挂了电话立刻处理完手头的工作去赴约。

苏任知道大哥的喜好,按照他的口味点了菜,苏擎到了之后先坐下看时间。

“我有一个小时。”

“公司有人监督你考勤?”苏任问。

“下午还有个会。”

“你这么拼,不怕过劳死吗?”

“爸年轻的时候比我还拼,不是活得好好的?”

“你不能和老爸比,他是巨人。你站在巨人肩膀上,不知道省多少力了。”

苏擎说:“爸又不在这,拍马屁没用。说吧,闯了什么祸要我帮你收拾。”

“没有啊。”苏任说,“我前两天生病了。”

苏擎皱皱眉问:“什么病,怎么没告诉我?”

“就是发了会儿烧,去医院看了一趟就好了。”

“家里不是有医生吗?去哪看的。”

苏任不敢说谢天背着他先去社区医院挂急诊,人家不收高烧病人,又转到大医院去了一趟,高烧到快40度,半夜在医院里打点滴。虽然苏擎对日常琐事没那么多讲究,但苏任的母亲却是个相当讲究的人,苏任的洁癖多多少少是从她那里耳濡目染的,要是被家里知道他在外面生了病没人照顾,苏太太多半会要他回去住。

“这件事你可不能跟我妈说。”

苏擎看了他一眼问:“那你为什么告诉我?”

“我生病这么可怜,想找个家人同情一下不行吗?”

“抬头让我看看。”

苏任把头抬起来,苏擎看他脸色憔悴,几天不见瘦了一圈,就说:“最近多吃点,养胖了再回家,别让你妈担心。”

“嗯。”

“还有什么事?”

“我在想,你要不给我安排个工作试试?”

苏擎又看他一眼,表面上倒看不出有多少惊讶和意外:“怎么会突然想工作了?”

“无聊啊。”

“上班不是让你去玩。”

“我知道。”

“你那酒吧呢?”

“不死不活。”

“到底怎么样?”

“半死不活。”

“关了。”

“别,我朋友会来。”

“那些没事来蹭吃蹭喝,有事一窝蜂就走了的是苍蝇,不是朋友。”苏擎说,“你那些朋友也就程侠还勉强能算,但也靠不住。”

“好了好了,关了。”苏任说着又补充一句,“关两天再说。”

苏擎问:“准备上班干点什么?”

“简单点,你那些东西我看不懂。”苏任说,“你帮我想想,我能干什么。”

“那就从最简单的职位做起。”

“好吧。”苏任说,“不过万一试了发现真不合适,你也别生气。”

“我就知道你没那么乖巧,还没上班先给我打预防针是吧?”苏擎说,“我什么时候生过你的气,干得了就干,干不了继续当你的小少爷,公司不差你一个。”

苏任这才放心。他是为情所困,找点正事逃避相思之苦,没有想过为自己不喜欢的工作奉献一生,生怕苏擎当真要扶持他一起接手公司事务,到时候想打退堂鼓也无路可退。

苏擎说:“我安排一下,想什么时候上班?”

“越快越好。”

“回去把简历发给我。”

“还要简历啊。”

“找工作不用简历吗?”

“那我怎么写?”

“你要是想混轻松就写上爸的名字,要低调的话只写学历吧。”

“哦。多亏我平时低调,不像你整天这个访问那个报道到处抛头露面。”

“必要的宣传而已,吃饭吧。”

虽然苏擎一直说忙,可一旦开始吃饭又变得有条不紊,丝毫没有赶时间的样子。这一点苏任深有感触,从小苏明泽就教育他们做事要从容,吃饭有吃饭的样子,时间不是赶出来的,是合理安排出来的,要是忙得连吃饭睡觉的时间都没有,只能说明办事效率低下。

苏擎每天睡得晚,也并不是忙得要加班,只不过他的工作习惯喜欢晚上做事而已。

兄弟俩好好吃了顿饭,苏擎就赶着回公司开会了,临走前又叮嘱苏任最近多吃点,生了场病看着实在有点虚,马上到老爸生日,别到时回家被当妈的扣下当猪养。

苏任心不在焉地答应着,等苏擎走了之后就约了个朋友去酒吧看看。说实话,对于经营这个酒吧他是真的没什么特别想法,当初一时心血来潮,疯过一阵就无心打理了。

苏任叫来的这个朋友叫杨麟,是个搞音乐的,在娱乐圈里颇有些小名气,一直想开个自己的酒吧,只是看中的地方被苏任这个门外汉抢先一步占了,后来诚心诚意上门求了几次也没能达成心愿。今天苏任把他叫过来,杨麟十分意外,有点摸不清状况。

“你要把酒吧转让给我?”

“嗯,你不是一直想要吗?”苏任从吧台里拿了两瓶酒。

“多少钱?”

苏任看了看四周问:“这里的装修怎么样?”

“不错,虽然说你心思不在这里,不过品味我还是信得过,我自己装修未必能有这么好。”

“这里面的东西我都不要了,全给你,价钱按你上次说的就行。”

杨麟睁大眼睛看着他:“上次谈的可只是房价,这里的摆设你都不要了?”

“都给你。”

杨麟随手往对面墙上一指:“那幅画呢?”

“也给你。”

墙上的油画是苏任去年在拍卖会上听了程侠的话拍下的一个新晋画家的作品。程侠自己搞艺术是半吊子不上不下,但鉴赏眼光还是有的,年轻画家这几年颇受瞩目,拍卖行的估价也不低,将来很有升值的潜力。

“这样不太好吧。”杨麟说,“无功不受禄,之前我要买你不肯,现在怎么又想通了。”

“就是想通了才找你,这地方给我太浪费,我不是干这行的料,平时也没几天能想到来照看一下,再这么荒废下去恐怕要让人当成毒窝了。你既然喜欢,让你接手比给别人糟蹋好。”

杨麟知道他不在乎钱,做事又总是三分钟热度,这种送到嘴边的便宜不占才是傻瓜,趁他没反悔之前就立刻答应了。他对苏任说:“我这占了你大便宜,要是以后想起店里有什么想要回去的就跟我说一声。”

“不用。”苏任说,“我从来就没卖过什么东西,也从来没想过卖出去的东西再要回来。”

杨麟问:“难道你就没反悔的时候?”

“没,就算反悔了再多加点钱买回来呗。”

杨麟苦笑:“跟你们这种人聊天真烦,又想和你套近乎又想抽你。”

“给你便宜占还骂我,不卖你了。”

“别,我错了,你是乐善好施的好人,我明天就把钱凑齐给你,可别反悔。”

两人喝着酒聊了会儿天,杨麟是打算和朋友合伙,苏任装修得再好还是有些地方要改动,原来的员工也全都要换,苏任给每人一笔钱打发他们另谋高就,事情就这么了结了。

第三十四章 文武学校的课程

周末中午,谢天干完活正拿着饭盆去打饭,听到工地门口有人喊他。

周璇璇穿着一身天蓝色的连衣裙在远处向他猛招手。

“大师……师兄。”来了好几天了,周璇璇还是时常脱口而出要喊他大师兄。

谢天走过去,见她还抹了个口红,和平时看起来不太一样,就问:“你干吗去?小同呢,没和你在一起?”

“他去约会了。”

谢天愣了一下:“约会?他什么时候交的女朋友?”

“比赛认识的啊。你别看小同傻乎乎,还挺招女孩子喜欢。预赛那个小姑娘和我一个组,我还没比完,他们就在一边聊上了,今天放假两个人约好一起去逛公园。”

“那你呢?穿成这样,这么多年我都没见过你穿裙子,什么时候买的?”

“昨天上街逛了一圈,路边随便买的,很便宜。”说着周璇璇在他面前转了一圈问,“好看吗?”

“好看。”谢天说,“就是太瘦,没胸了。”

“哼,胸小活动起来方便。”周璇璇站定了说,“师兄,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去吃饭?”

“不去,我这有饭吃。”谢天说完又问,“你们?还有谁?”

“就是上次请我们吃饭的那个,你朋友的朋友嘛,叫程侠。”

谢天皱了皱眉:“你怎么和他混在一起了。”

“什么叫混在一起。”周璇璇说,“我好不容易出来一趟,还不得好好玩玩,你又不陪我玩,我只好找别人啦。”

“那也别找他,你知道他是谁吗?”

“他是个画家。”

“他是个花花公子,不知道有多少女朋友,你可别爱上他。”

周璇璇一把抱住他胳膊说:“不会的,他手无缚鸡之力,我干吗爱上他啊。”

“那你穿成这样和他出去?”

“我是穿给自己看的,平时在学校里我爸就让我穿运动服,你看大城市里的女孩子,个个穿得这么好看,多好啊。”

“我不管你了。”谢天说,“出去玩可以,别惹是生非。”

“知道了,那我走了啊。”

谢天挥挥手让她快走,尽管心里还是有那么一点担心,但是想想程侠这样的人,有过多少漂亮女朋友,无论如何不会对周璇璇这个相貌平平身材一般的女孩感兴趣,想了想也就释然了。

他往回走的时候,一个工友和他开玩笑:“女朋友啊,挺漂亮。”

谢天说:“哪来的女朋友,我妹妹。”

“有对象吗?”

“她又粗鲁又野蛮,没人受得了。”

“那准是被你这个做哥哥的宠坏了。”

谢天笑了笑没再说话。

周璇璇离开工地,在相隔两条马路的路边找了个阴凉的树荫等着,不一会就有一辆车停在她面前。

程侠放下车窗,摘了墨镜朝她一笑说:“等很久了?我不是让你在咖啡厅里面等吗?外面多热啊。”

周璇璇弯腰往他车里看:“我刚到还没五分钟呢,这里有树荫不热。”

“上车,我带你去吃饭。”

周璇璇上了车,程侠殷勤地帮她系好安全带。

周璇璇说:“你带我去玩,我请你吃饭。”

“那怎么行,我带你去玩,我请你吃饭。”

“那你不是亏了?你傻吗?”

程侠被她噎了一下,顿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心想不愧是谢天的师妹,这聊天风格都是一脉相传的。

他咳嗽一声:“这呢叫做绅士风度,女孩子就应该享受。再说你第一次到这来,我是东道主啊,带你玩请你吃饭不是应该的吗?”

周璇璇想了片刻问:“你有什么企图吗?”

程侠只好继续咳嗽:“你怎么能这么想,我和你天哥,就是你大师兄是好朋友啊,朋友之间又能有什么企图?”

“是吗?师兄不让我跟着你玩。”

程侠听了就问:“为什么?我看起来像坏人吗?”

周璇璇看他一眼说:“不像,不过坏人脸上也没写字是不是?”

程侠心想这是个好机会,小姑娘天真烂漫没有戒心,正好替苏任摸摸谢天的底。

他开着车,若无其事地问周璇璇:“你师兄到底是什么人?”

“什么叫什么人?”周璇璇说,“师兄就是师兄啊。”

“你们那个武术学校……”

“文武学校。”

“那个文武学校都学点什么?毕业了能打吗?”

“你是说课程?那很多了,散打、跆拳道、拳击、各种传统套路、器械,还有绝学……”

“等等等等,绝学是什么?六脉神剑?吸星大法?不会是葵花宝典吧,你师兄这么帅竟然没有女朋友,难不成……”

周璇璇瞪着一双大眼睛看着他,程侠顿时觉得自己这玩笑开得好没意思,再也说不下去了。周璇璇倒像没听懂,接着说:“绝学就比如硬气功啦什么的,你知道金钟罩铁布衫吗?”

“那不是街头卖艺的吗?”

“差不多,不过你可不能让我爸听到卖艺两个字,我们那叫竞技,叫武术表演。”说完她自己也笑了。

程侠看了看她露在连衣裙外的胳膊,小姑娘皮肤有点黝黑,手臂也是细瘦的,让人很难相信她是个武校的学生。

“练这个是不是很辛苦?”

“习惯了就不辛苦。”

“你一个小姑娘怎么去学武术啊。”

“小姑娘怎么了?”

程侠啧了一声,从储物盒里翻出一个小盒子给她说:“小姑娘就应该过好日子啊,每天舒舒服服,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像我这样带你玩带你吃饭。”

周璇璇拿着那个盒子好奇地看了半天问:“什么东西?能拆吗?”

“拆吧,就是送给你的。”

周璇璇一边拆外面的包装纸一边问:“什么都不干,光打扮得漂漂亮亮吃和玩,那多无聊。”

程侠说:“怎么会无聊,这世上好玩好吃的多得是,玩一辈子吃一辈子都不嫌多。”

周璇璇拆开了盒子,里面是瓶香水。

“这瓶子真好看。”

“喜欢吗?”

没有女孩子会不喜欢。

程侠的车里常备这样的小礼物,也不是专程为谁买的。

周璇璇闻了闻:“好香。”然后放回盒子里说,“可惜我用不上。”

“怎么会用不上,你不喜欢这个味道?”

“很好闻啊,不过要练功,每次练完就一身汗了,你还是送给别人吧。”

程侠信口胡说:“我特地买了送你的,总有机会用得上。”

“好像很贵,我不能要。”

“你已经拆开了,我也不能送别人了,收下吧。”

周璇璇听他这么说,没多想就点点头说:“好。”

程侠松了口气,还从没有女人拒绝过他的礼物,无论是名模、明星、名媛还是眼前这个有点平凡朴素的瘦弱女孩。然而周璇璇收下香水后又说了一句:“明天我让师兄给你钱。”

程侠一愣,回想起有好几次赶着去约会时,苏任都会随口问他最近在和哪个小明星约会,是不是又换女朋友了,自己这方面也从不加掩饰,恐怕在谢天眼里他的形象是好不到哪去的。这瓶无事献殷勤的香水多半会让谢天推导出一个结论——这个花花公子人渣吃多了荤腥把魔爪伸向他纯洁无瑕的小师妹。

程侠想到周璇璇刚才提到的那些武校课程,散打、跆拳道、拳击,还有什么金钟罩铁布衫,胸口碎大石……不由自主地打了个颤。周璇璇是不是花拳绣腿程侠不知道,但是谢天肯定能打,光掰手腕就能把他掰骨折了。

他觉得不能冒这个险,就对周璇璇说:“千万别让你师兄知道,要不他当我强买强卖呢,你不想要就扔那吧,回头给……我妈用。”

“那我拆开了你妈不介意吧。”

程侠心说我妈不知道跟外国老头在地球哪个角落里逍遥快活,老头身上骚味那么重,用什么香水都白搭,嘴上却说不介意。

周璇璇把盒子盖好还给程侠。程侠重拾心情又开始八卦谢天的事。

一路聊过去,他发觉在自己和苏任眼里是个怪胎的谢天,在周璇璇眼里的形象居然这么高大。

“看不出来你师兄在这天天干点卖力气的杂活,原来是个武林高手。你爸是不是从小就看他骨骼清奇是个练武奇才?”

周璇璇摇头说:“没啊,师兄是我爸捡来的,一直等着大人回来找,可是没有。”

“捡来的?怎么不报警?”

“那时我爸还在乡下呢,没人管。”

“你师兄这身世还真像个武侠小说的主角。”

“我爸嫌他长太快了。”周璇璇嘻嘻笑着说,“光长个子,练什么都比别人累。”

“对啊,主角不都这样嘛,看着资质平平,最后都成大侠了。”程侠说,“你师兄平时都有点什么爱好,我看他挣了钱也不享受,一个人不无聊吗?”

周璇璇想了想:“他好像是没什么特别喜欢的东西。对了,他喜欢花菜。”

“花菜?炒着吃?”程侠疑惑地问。

“花菜是条狗。”

“哦。”程侠表示理解,苏任一直都说谢天跟狮子王似的,走在街上都有流浪猫狗跟着蹭他。

“除了狗呢?”

“没有了。”

程侠为了苏任的幸福操碎了心,继续追问:“比如他喜欢什么样的……女人?有追求过姑娘吗?”

“没见过,除了逗狗就是练功。”

“他是和尚啊?”

周璇璇看了他一眼,终于有点起了疑心:“你怎么这么关心大师兄的事,你们不是好朋友吗?想知道什么事你直接问他不就好了?”

程侠连忙又咳嗽:“聊聊天嘛,那你有什么想问我的?”

周璇璇这才把目光转开,过了片刻问:“你们和师兄是怎么认识的?”

第三十五章 空降的小职员和基层生活

苏任处理完酒吧,心中一阵轻松。

尽管这个玩票性质的酒吧并没有给他带来多少压力,但是结束了也算是一个重大决定。

他想让自己忙碌一点,谢天不找他,他也尽量控制着不去干扰对方的生活。

这几天谢天收工之后来了两次,主要是看看小猫和丑狗。不知道为什么,虽然苏任在家的时间更多,小猫们却还是亲近谢天多一点,似乎小动物天生能够感觉到人的关怀和温柔。

周日晚上,苏擎打电话来让他第二天去新公司报到。苏任看了看地址,是个离总公司八竿子也打不着的小公司。

苏任的真实目的只是想找点事做,好分散一下注意力,把白天见不到谢天的焦虑转移到别处去,至于做什么职位,收入多少都无所谓,实在习惯不了还回去做他的纨绔子弟。

苏擎告诉他这个公司是集团全资投入的一个独立项目,现在刚起步,让他先慢慢熟悉一下工作氛围。

苏任觉得自己打了“预防针”之后,苏擎大概也没认真觉得他能干长久,彼此心知肚明,过不了三天就要打退堂鼓。不过再怎么说也是大哥安排的工作,态度还是要有,苏任很有诚意地问了问有什么要特别注意的地方。

“你别开自己的车去就行了。”

“那我怎么去?”

“别人怎么去你就怎么去。我给你看过,地铁就能到,最多从家里出来把车停地铁站附近。”

“干吗呀,公司规定不能开车上班?”

“那倒不是,你那几辆车太扎眼,开去上班是要让人怎么想?”

“我叫车去行不行?”苏任好像听到苏擎在电话那头笑。

“行吧,别把自己搞丢就行,有什么事就给我打电话。”

“好。”

和苏擎道了晚安,苏任无所事事地躺在床上发呆。

上班,多么陌生的两个字。

苏任望着天花板,想到的却是谢天在烈日下光着膀子搬砖的模样。他忍不住叹气,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追求什么,这样自我麻醉又是不是正确。

想了一会儿正要睡觉,程侠的电话又踩着点打来了。

“在干什么?”

“睡觉。”

“这么早!你又陪那小子上工了?不对啊,他不是不送水改去工地干活了吗?难道你还能开车帮他运砖头、运水泥?”

“你怎么知道他换工作?”

“他师妹说的,今天我去接她玩……”

“你接他师妹出去玩?就你们俩?”

“对啊,就我们俩。”

“你想干吗?”苏任骂他,“想玩不会找你那些女朋友?我告诉你,别招惹他师妹,人家小姑娘万一要是认真了你怎么办?”

“想什么呢?我把她当妹妹。”程侠说,“我这不是替你旁敲侧击,打听消息吗?”

苏任立刻来了精神:“那你打听到什么?”

“他没女朋友。”

“切,这谁不知道?这还用你打听。”苏任没好气地说。

“他不但没女朋友,而且从来没找过女朋友,这说明什么?”

“说明他们那个什么文武学校就跟华山派一样,男多女少,大师兄身边就一个小师妹。”

“那就更不对了, 华山派的大师兄和小师妹可是有的谈的,要不是后来……”

“你废话不要那么多行不行,到底有没有打听到有用的消息?没有我挂了,明天还要上班。”

“上班?”程侠愣了一下,犹犹豫豫地问,“你真要去帮他搬砖?别傻了,上次辛苦一个月赚五千还不学乖?”

“是我哥给我找的工作。”

“哦,你爸逼你去的?”

“我自己想去。”

程侠想了一会儿问:“是因为他吗?”

苏任心想这小子平时一脑子花天酒地,这种事倒很敏锐,但自己嘴上不能认,就一口否认:

“跟他有什么关系,我太闲了,找点事做行不行?”

“你的酒吧呢?”

“卖了。”

“骗人,你舍得?卖谁了?”

“你认识的,杨麟。”

程侠慢慢信了,苏任拿这个开玩笑骗他没意思,可他还是搞不明白苏任在打什么主意。

“你们家形势这么严峻?你爸终于决定要看能力分家产了吗?”

“我懒得跟你废话,睡了。”

苏任正要挂断,却听到程侠大喊:“等等。”

“干吗?”

“你知道为什么谢天的师弟师妹都来参加比赛,他反而没有吗?”

苏任一愣,这个问题程侠之前问过,可当时没人接话,气氛又怪怪的,就没再追问下去。现在回想起来还真是非常奇怪,他忍不住问:“为什么?”

“因为他不能报名,他没有身份证,是个黑户。”

苏任这下真的愣住了,回想起谢天跟他说过小时候走失被老周捡回去的事,觉得一个来历不明的孩子办不上户口也很合理。

“难怪他老是找些苦力活。”

“是吧?洗碗、送水、搬砖这些活,和老板商量一下不交保险,可能也用不上身份证。正规的全国比赛就不一样了,身份审核严得很。”

苏任心里发疼,以前那么多难以理解的疑问都解开了。这两个月,他几乎就要说服自己谢天就是天生爱干不动脑子的粗活,却从没想过是这个原因。

“不对啊,他跟我说上过学,都读到高中了。”

程侠说:“捡他的是个老师,自己还办学校了,让他跟着读几年书也正常,这是他师妹亲口说的,肯定不会错。”

“他师妹跟你这么熟,什么都告诉你?”想到自己和谢天认识这么久都没聊出身份证的事,苏任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程侠说:“也就稍微熟那么一丁点,我怀疑她要发现我对她师兄不利,肯定得揍我。你知道吧,他们那个学校学的都是什么散打、跆拳道、拳击、金钟罩铁布衫、九阴白骨爪、化骨绵掌。你也小心点那小子,别老觉着他可怜。你这样的小朋友,人家一拳一个。”

苏任还沉浸在谢天因为黑户没办法参加比赛,只能抛弃梦想干苦力活挣钱的心酸之中,压根没听程侠在胡说八道什么,自言自语说了句“累了”,就把手机扔在一边,继续望着天花板发呆。

这个时代,一个人没有身份证可以说是寸步难行。苏任都不知道他是怎么从D市跑来这里的。得想办法帮他,有了合法身份,也许谢天就能走出现在的困局,有一个更好的人生。

想着想着,苏任终于真的困了,把头埋在枕头里一觉睡去。

第二天一早,他被手机铃声吵醒,在床上赖了半天,摸起来一看是苏擎的电话。

苏任立刻就清醒了。

“哥。”

“起床了吗?”

“起了。”

“怕你睡过头,提醒你一下。”

“我定着闹钟呢。”

“那就好,没什么事,你别迟到。”

“好。”

苏擎还是小看他了,苏任好歹给谢天当过一个月司机,早就不是那个日夜颠倒、四处鬼混的二世祖。他起来洗脸刷牙,拿钥匙准备出门,忽然想起苏擎叫他不要开车去,只好手机约车。车来了,苏任没想起要带点什么,两手空空坐上去,觉得有点困,又在车上睡了个回笼觉,直到公司楼下,还是司机把他叫醒的。

苏任下车看了看,虽然只是个刚成立不久的小公司,办公楼还算过得去。他按着苏擎给的楼层找上去,前台是个挺漂亮的姑娘,正低着头抹唇膏。

苏任敲敲桌子,小姑娘吓了一跳,按住镜子刷一下抬起头来。苏任看着她,她看着苏任,不知道怎么回事脸就红了。

“你好,请问你……”

苏任说:“我来上班。”

“啊?”

“上班,你们总经理在不在?”他这态度也不像来上班,像巡查的。

“你稍等,我帮你问一下。”

小姑娘低声打了个电话,终于恢复了正常待人接物的水准,脸上职业性地微微一笑说:“杜总在里面,让我带你进去。”

“嗯,谢谢。”

苏任跟着她进了办公室,看到里面的人都在忙碌。

接待他的杜总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看到苏任进来很客气地让他坐。苏任第一天上班,总经理亲自接待他,多少有点苏擎的关系在里面,只不过这层关系隔了几个人,没那么明显。

“你叫……苏任是吧?入职证件什么都带了吗?”

“不好意思,忘了。”苏任说。昨天苏擎还提醒他,结果早上少说一句就全忘光了,身边只有身份证。

杜总看他空手来的,碍着介绍人的面子也不生气,只说:“明天记得带来,我先找人给你安排个座。我们这里的情况你应该知道吧。”

苏任实话实说:“不太知道。”

杜总就有点伤脑筋,本来想着他来上班多少总要了解一下公司的基本情况,结果人家压根没做过功课。杜总虽然向介绍人打听过苏任的来历,但对方只说安排个闲差就行,其他事都闭口不谈。不过越是不谈,越是来历不凡,这点经验堂堂老总还是有的。他想了想不再纠结这个问题,给苏任在外面的大办公室里找了合适的空位,把部门的人都叫过来挨个介绍。门口前台的小姑娘姓凌,介绍到她的时候,她就一直笑。

苏任现在眼里除了谢天,看谁都是一个样子,别人什么表情一概视若无睹。

“我叫苏任。”

“你也姓苏啊?”前台姑娘好奇地说。

苏任问:“姓苏有什么问题吗?”

“苏这个姓好听啊,又少见,明龙集团的大老板就姓苏,我身边都没有姓苏的朋友。”

苏任从来不参与公司事务,平时也不和媒体打交道,躲不过要以家人身份出席年会和跟在老爸老哥后面见报的时候也是用苏思泽的名字,可以说苏家小儿子是神龙见首不见尾。所以他说自己姓苏,但同事们稍微了解苏家情况的都觉得名字对不上号,就不了了之了。

苏任打开电脑看了一会儿,办公室里静悄悄的没人找他做事,这和闲在家里好像也没什么区别,实在难受了就问旁边的同事有什么要帮忙。

“我手头的事你一时半会儿帮不了,杜总没给你安排工作,要不先看看资料吧。”同事说着给他发了一大堆文件,让他慢慢看。

苏任看了一会儿直犯困,心想怪不得谢天不愿意坐办公楼干闲差,这么坐一天是挺无聊的。不过这种不自由带来的压抑让他有种自虐的感觉,反而缓解了情场不得意的郁闷。

好不容易熬到中午,同事们为了表达迎新的热情要找他一起吃饭。苏任本来就不喜欢应酬,一下要和那么多不熟的人共事相处,简直有点不耐烦。但他自己要受的罪,第一天就临阵退缩实在说不过去,只好忍着。

枯坐一天,看别人忙忙碌碌。下班时间一到,苏任也不管别人都坐着不动,准点走了。

同事们眼巴巴地望着他远去的背影,一个人低声说:“我赌他肯定是大老板家哪个远房亲戚。”

其他人围过来八卦:“怎么就是远房亲戚?”

“不是远房亲戚去总部不好吗?远房也够大牌了,你们可别得罪人,也别在他面前乱说话,说不定是来新公司卧底考察的呢。”

同事们纷纷点头,深以为然。

第三十六章 不准打架的原因

苏任在公司楼下等车,苏擎发来消息说正在附近,可以顺路接他下班。

“你到前面路口等着,我找地方停。”

苏任听话乖乖去路边等,不一会儿就看到苏擎的车开过来停在面前。

他钻进车里问:“你下班也这么早?”

苏擎回答:“不是怕你第一天上班走丢吗?先带你去吃个饭,说说今天怎么样?”

“没怎么样。”

“学到点什么?”

“看了一天资料挺无聊的。”

苏擎不动声色地笑了,苏任立刻发现,没好气地问:“你笑什么?是不是觉得我是个废物?”

“你不是一直都以自己是个废物为荣吗?爸每次数落你,你都不往心里去。怎么,才上了一天班就不高兴了?”苏擎说,“这里你不喜欢,我再给你换个地方,想自己创业,我和爸也都全力支持,但像你那个酒吧一样胡闹的就算了。”

“这么看不起我。”苏任说,“才一天而已,让我再适应一下。”

其实以苏家的资产,苏任一辈子吃喝玩乐都绰绰有余。苏明泽虽然骂小儿子败家,可好在苏任没什么不良嗜好,既不赌钱又不玩女人,老人家嘴里骂着心还是宽的。

苏擎对家庭的想法十足是受苏明泽言传身教。老爸念手足之情,养着老四一家三口,苏擎也觉得自己接下家族事业,养一个弟弟理所当然。苏任忽然说要去上班,他都充分考虑,远远安排个没人认识的小公司让他体验,万一干两天不想干了也不丢人。

“好,那你再试试,坚持不了随时跟我说。”苏擎问,“想去哪吃饭?远点没关系。”

“浮舟吧。”

苏任其实根本没心情吃饭,但苏擎专程来接他,不能太随便。兄弟俩在素雅的和式包间里刚坐定,苏任的手机响了,拿起一看竟然是谢天。苏任这是头一次接到谢天主动给他打电话,惊喜之余还有点担心,怕他在工地干活出了什么事,立刻不假思索地接了。

“喂。”

“是我。”

“怎么了?”

“你在家吗?”

“不在。”

“哦,那算了。”

“什么事?”苏任急了,难得谢天找他,万一求他办事,怎么能放过这个卖人情的好机会。

“我那辆电动车还在你家,之前送水站的一个老乡想借去用。你不在就改天吧。”

“那车不是车胎坏了吗?这么晚也没地方修,你怎么拿回去?”

“他说他自己找地方修,我要来拿他就在车站等我。”

“那你自己去拿吧,门禁密码没变,刚好我一整天不在家,你顺便看看小猫。”

“行。”

“太晚就住着,跑来跑去怪累的,我可能要晚点回。”

“好。”

苏任挂了电话,抬头发现苏擎目不转睛地望着自己,马上主动解释:“一个朋友东西落在我家了。”

“女朋友?”

“不是,男的……普通朋友。”

“我认识吗?”

“应该……不认识,我朋友那么多,你也不可能每个都认识吧。”

“那倒是。”苏擎喝了口茶,“不过能让你给密码留宿的朋友,我不认识的应该不多。”

苏任连忙也喝口茶润润嗓子辩解道:“总也有一两个的。”

“你这么紧张干什么?我随便问问,又不干涉你交朋友。怎么还养猫了?”

“捡来的,随便养养。”

“不是爱干净吗?野猫那么脏也敢养?”

苏任怕他越问越多,就说:“别聊这个了,我今天看资料有点不明白的地方,你给我讲讲。”

他为了不让苏擎追问那个能在他不在家的时候留宿的朋友是谁,不惜谈起工作。

好不容易熬到上菜,苏任才总算从学霸给学渣讲题的深渊中解脱出来。他对这个同父异母的哥哥一向崇拜,觉得苏擎什么问题都会解决,什么难事都能办成。于是鬼使神差地,苏任忽然说:“哥,我有个事想和你讨论一下。”

“什么事?”

“一个人要是没身份证、没户口该怎么办?”

苏擎先不回答,反问:“谁没身份证、没户口?”

“一个朋友……的……朋友。”

“你朋友圈子里还有黑户了?”

“哪有,我也不太认识。”

苏任是心有所想一直惦记着这个问题,好不容易遇到个靠谱的对象就一时冲动地问了。苏擎随便反问几句,苏任又有点后悔,但话说出口不好收回,只能硬着头皮接着问:“反正就是听说,那个人小时候走失了,捡他的人没给他报户口,现在成年了没身份证很麻烦。”

“捡他的人收养他了吗?”

“不清楚。”苏任确实不知道谢天和那个老周到底算不算养父子,不过看得出来谢天对老周很尊敬,之前开了个玩笑还差点挨揍,应该不是一般的师生关系。

“如果办过领养手续,当时就该报户口了,你那个朋友现在几岁?”

苏任没留意他话里下的套,随口回答:“二十多吧。”

“你确定是捡来养,不是买卖儿童或者拐骗?等你搞清楚了,我再去帮你问问瀚海,他们当律师的比较清楚政策法规。”

苏任还嘴硬:“没什么好问的,随便聊聊又不是我朋友。”

“是吗?那我不管了。”苏擎看了看时间说,“快吃,一会儿我送你回去。”

苏任的心思怎么可能还在吃饭上,过了一会儿又问:“瀚海最近办什么案子?”

“你别给我瞎联系,人家很忙,等真要替你朋友办事的时候我再给你安排。”

苏任知道他虽然不像老爸一样严苛,但控制欲也挺强的,事事都要亲自把关,只好算了。

吃完饭,苏擎开车送他回家,快到时远远看见别墅底楼亮着灯。

苏擎把车停稳,刚好有个人推着辆改装得十分奇葩的电动车从院子里出来。苏任一路都在想心事,忽然发现谢天推车出来,立刻本能地转头去瞧苏擎。

苏擎已经打开车门准备下车,苏任叫了声:“哥。”

“干什么?你家到了,还不下来?”

“我家到了,你下车干吗?”

苏擎故作不解地看着他:“平时还叫我进去坐坐,今天有朋友在不方便?”

“没……很方便。”

谢天把自己的电动车摆好,正要回去关灯关门,就看到苏任从车里钻出来。

“哎,你回来了,那我不关门了。”

苏任心情复杂地问:“你怎么还没走?”

“我工地上吃完饭洗完澡才过来的,有点晚了,又等了好一会儿车。这是你朋友?”谢天看了眼对面的苏擎。

“这是我哥。”苏任只好给他介绍。

“哦,那你好。”谢天跟苏擎打招呼,然后多看了他一眼说,“你哥看着有点眼熟啊。”

苏任不知道他都是从哪看出来的眼熟,又认得他爸又认得他哥,但在这么没防备的情况下让谢天和苏擎打了照面,心里有点慌神。 苏擎却认真地问:“是吗?我们在什么地方见过?”

“没有吧,我能遇见一个有钱人就很稀奇了,还能天天遇到?”谢天的目光往兄弟俩的脸上来回看了一遍,“你们是亲兄弟吗?”

苏任想回答,苏擎已经说:“是。”

“那长得不太像。”

苏擎笑笑,不以为意地回答:“一个像爸,一个像妈。”

“那他肯定像妈。”

苏擎问:“急着走吗?不急再进去坐坐聊一会儿。”

“不用了,他忙着呢。”苏任不想让他们聊太多,赶紧催着谢天没事快回去。

“那下次聊吧。”谢天本来就是要回去的,跟苏擎说声再见就推着车走了。

苏任目送他走远,终于松了口气,一回头却又迎上苏擎意味深长的目光。

“你这个朋友好像有点与众不同。”

“没有啊,哪里不同了?再说就一个普通朋友,也不是很熟。”苏任心虚地说。

“他那个车是怎么回事?”苏擎不是没见过路上有人骑这样的车,但都是些送货送水的,能在苏任家门口看见,推车的还是他朋友就有点不寻常。

“那是别人的车,暂时在我这放一下。干吗审犯人似的问这么仔细,要不进去坐一会儿,要不就早点回去吧,我明天还要上班。”

“不坐了,我明天也有事。过几天爸生日,你别忘了。”

“那你记得提醒我。”

“自己记着。”

“好吧,你快回去,小心开车。”

“嗯。”苏擎走了,不过以苏任对他的了解,总觉得他肯定对谢天留了心。毕竟自己也说不过去怎么会有个在工地干活的普通朋友,还普通得能在他不在家的时候自己开门进去。

算了,还是不多想。反正苏擎平时醉心工作,应该没时间天天琢磨他的朋友圈。苏任自我催眠了一会儿,就上楼洗澡去了。

洗完澡又上了会儿网,苏任看看时间觉得谢天无论如何该回到住处了,就给他打电话。结果电话一通,又是周璇璇接的。虽然苏任知道她只是谢天的师妹,但这么自然随意地代替谢天接电话,他的心里还是有点不爽。

“那个,你师兄在吗?”

“他和小同出去买宵夜了。”

“怎么没带手机?”

“说晚上没人找就不带出去了,反正一会儿就回。”

“他们去多久了?”

“快半小时了吧,差不多该回来了。”周璇璇问,“你找他有事吗?”

“也没什么事。他刚来我这拿车,我看时间挺晚了,想问问他到家没有。”

周璇璇听了忽然咯咯笑起来。

苏任不知道她笑什么,等她笑完才问:“怎么了?”

“小苏哥你真是好人,不过不用担心,路上有坏人也打不过师兄。”

“哦,我忘了他是学武术的,但是小心点总没错,坏人不一定要和他一对一打架,万一人家有刀呢?”

“有刀也打不过。”周璇璇对谢天很有信心。

“你师兄就这么厉害?”

“对啊。”

苏任想起之前在76-George 酒吧门口的事,忍不住问:“那他有一次遇到几个酒鬼还挨打了呢,他都不还手,还说老师不让他和人打架。他说的那个周老师就是你爸对不对?有这回事吗?”

“有的,除了平时练习和学校内部比赛,我爸都不准他和别人动手。”

“为什么?被打也不还手,规矩会不会太严了点。”

“因为有一次他把一个人打残废了。”

第三十七章 单纯的追求

苏任愣了一下问:“什么时候的事?怎么会把人打残的?”

“十多年前了,对方是个抢劫犯。听说脊椎断了,下半辈子只能坐轮椅。”

“那是见义勇为啊。”苏任说,“不能怪他,再说那时他还没成年吧,对一个抢劫犯下手再重也应该算正当防卫。”

他心里只想维护谢天,就算陈年往事早就过去了也要找理由替他辩解。

周璇璇对这件事一直耿耿于怀,今天总算找到个能倾诉的人。虽然她只和苏任见过一次,但是听到他毫不犹豫就站在谢天这边,简直有种惺惺相惜、相见恨晚的感觉。

“对嘛,本来就是见义勇为。”

“那结果怎么处理的?”

“赔钱啊。对方的姐姐跑出来打官司,张口就要几十万。那时我还小,后来听我爸说的,官司打了一年多,最后赔了十万。”

“十万还好,人没事就好。”

“好什么?十万块呢!我爸到处找人借钱才还上的,差点把学校都关了。他白天带课,晚上还去打工挣钱还债,那几年苦死了。”

苏任听到她诉苦,忍不住问:“那你爸不怪他闯祸吗?”

“不怪啊,我爸说要怪就怪那个抢劫犯,但是师兄下手太重了,所以后来就不准他和人打架。”

这个老周看来还真是个好人。苏任心想,怪不得上次他开玩笑说老周是人贩子,谢天会那么生气。

想到人贩子,他又想接着再问问领养和户口的事,但周璇璇忽然说:“他们好像回来了,你还要找师兄说话吗?”

苏任想了想:“不用了吧,我也没什么事,改天再找你们出来玩。”

“好啊,那再见了。”

“嗯,再见。”

周璇璇挂断电话,谢天和郭小同刚好推门进来。

“买了什么?让我看看。”周璇璇扔下手机跑去看他们带回来的外卖,“烧烤啊!太好了,在家爸都不让吃。”

“知道馋死你了,给你带了可乐。不过你控制一下,别吃太多吃坏肚子,回头比赛输了老周打电话来骂我。”

“不会的,师兄你太好了。”

谢天看到自己的手机被扔在床上,随口问了句:“有人找我吗?”

“有啊。”周璇璇把可乐打开,给自己倒了一大杯说,“那个闲得慌的小苏哥打你电话,我接了。”

“叫得这么亲热,没拿人家什么好处吧?”谢天说,“他们那种有钱人,随便给你个小东西都可能几千几万,你可别乱收,我还不起的。”

“知道了,香水什么我又不喜欢。”

“那你喜欢什么?”

周璇璇咕嘟喝了一口汽水:“不要了,给我买点好吃的就行。”

“那个人打电话给我干吗?”

“没干吗,就说太晚了,问问你有没有到家。”

郭小同说:“大师兄还怕走夜路吗?”

“你知道大师兄不怕,人家又不知道。”周璇璇笑嘻嘻地说,“这个朋友不错,把大师兄当女朋友来关心。”

“胡说八道。”谢天说,“哪学来的怪话。”

“电视剧里谈恋爱的都这样,分开没一会儿就要打电话问,到了没有啊、早点休息啊什么的。”

“你少看点电视剧,什么都拿电视剧比,那是演戏,又不是真的。”

“你问小同,他刚才是不是也一边傻笑一边给那个刘梓汶发消息来着。”

郭小同脸一下就红到耳根了,结结巴巴地说:“我哪有傻笑,你聊天就聊天,干吗突然说我?”

“我问你,刘梓汶要和我争冠军的话,你到时候给谁加油?”

“当然给你啦。”郭小同毫不犹豫地说,“你赢了是给咱们学校争光,我还能给别人加油吗?”

“这还差不多。”

三个人边吃边聊,谢天也不回工地了,晚上就和郭小同挤一张床,师兄妹聊天闲扯到睡着为止。

第二天一早谢天就要走,周璇璇和郭小同没有睡懒觉的习惯,也都起床了。

谢天赶着上工,刚要出门周璇璇叫住他:“师兄,复赛你来看吗?”

“我请不出假,等决赛那天再来,你好好加油,别提前就被淘汰了。”

“那我无论如何得进决赛,说好了,一定要来。”

“你先进了再说,我走了。”

“大师兄再见。”

谢天回工地干活,苏任也没闲着,带齐证件去上第二天的班。

经过一天的观察,苏任也感觉到这个公司的人对他有些猜测和疏远,每个人都忙着自己的事,始终没人来给他安排具体工作。

他头一回上班,对职场关系不了解,直接跑去找杜总问。杜总把人推给主管说:“你们部门的新同事,你负责带一带,有什么简单的工作可以让他先试试。最近工作不是很忙,大家学习为主嘛。”

主管脸上带笑,心里吐槽,大家都忙得焦头烂额,怎么叫不忙,但老总都点名让他带新人了,不能推辞,只好答应下来。

“这里有点旧数据,因为格式和新的不一样,一直没人有空整理,你要不先看看能不能给统一起来。”

“好。”

“慢慢来,不用急,软件会用吧。”

“会。”

主管松了口气。昨晚加班的时候他们就把苏任好好八卦了一遍,最后大家一致认定他是来混日子的空降亲戚,后台不知道是谁,反正不敢问也不敢说,给他找点花时间又没什么用的工作消磨消磨就是了,真重要的活儿万一搞砸了,总不能扣钱开除吧,到时还得自己善后。

苏任看一下两个文件,就开始动手整理。

有事做,时间过得确实比较快。这工作虽然繁琐,却一点也不难。苏任从上午对到中午,又从中午对到下午,一抬头才发现天都快黑了,没想到自己竟然这么投入。他看下班时间已经过了快半小时,加班的觉悟是不可能有的,立刻关上电脑就走。

出了门,苏任想到的第一件事是去找谢天吃饭,但这个点估计那家伙早就和工友们蹲在路边吃完了。其实他内心还有一点倔强,想看看自己不去找谢天,谢天什么时候会没事主动来找他。

然而他在路边站了一会儿,街上车来车往,路人行色匆匆,却不会有那个盼望的人出现,觉得怪没意思的。想来想去,最后苏任还是决定先去找周璇璇打听一下谢天幼年被收养的情况,为将来帮忙办户口做准备。

他没有周璇璇的手机号码,打车到旅馆门口也不知道他们住在几号房,只能去前台问。没想到这个小破地方前台还挺规范,坚持让他找人自己打电话联系,他们有义务保护顾客的隐私。

苏任正无计可施,忽然看到郭小同从楼上下来,赶忙叫住他。

“小苏哥,你来找大……找师兄吗?他今天没来。”

苏任说:“不找他,找你和璇璇吃饭。”

“哎呀,那我去不了了,我约了人。”

“璇璇呢?”

“她在,你找她去吃吧,她刚还在楼上说要叫外卖呢。”

“你们住哪间?”

“302。”

“好,我去找她。”

郭小同对苏任印象很好,再说又是谢天的朋友,所以非常放心地打了个招呼就走了。

苏任上楼敲门,听到周璇璇在里面说:“来了,你忘带房卡了吗?”

周璇璇已经洗了澡,穿一身睡衣站在门口,发现不是郭小同就愣了下。

苏任有点尴尬,周璇璇一愣之后反而笑了:“我还以为是小同。”

“我刚在楼下遇到他,你吃饭了吗?”

“还没有,想叫个外卖。”

“那刚好,和我一起去吃吧。”

“你也一个人啊,行,我们一起吃,我想吃小龙虾。你等我换件衣服。”说完,周璇璇就把门关上了。

苏任只好站在门口等,幸好周璇璇和程侠那些女朋友不一样,出去吃个饭没想着化妆打扮,几分钟换了身T恤和牛仔裤就出来了。

“走吧。”

苏任说:“我今天没开车,我们打车去。”

“不用吧,附近就有个吃小龙虾的店,我和小同回来的时候看见的,在路口转角的地方,我带你去。”

自从上次谢天亲手剥给他吃过一次之后,小龙虾在苏任心中有了神圣不可侵犯的地位,非常有纪念意义,除了谢天不能再和别人去吃了。

“现在时间还早,我们去好点的地方。”

“哦,那也行。” 周璇璇很随和地关上门跟他走了。

苏任不知道她爱吃什么,就找了个环境不错的自助餐厅。周璇璇比谢天好办得多,虽然常常也会有一些个人意见,但毕竟年纪小,又是女孩子,对没试过的新鲜事物都很有兴趣尝试一下。

苏任为了拉拢她,尽心尽力地服务,拿了好多好吃的堆在她面前。

周璇璇问:“这里很贵吧,我就带了两百块,够吗?”

“我找你吃饭,当然是我请客。”

“那不行,上次已经是你请,这次至少也要自己付自己的。”

苏任觉得她和谢天挺像,不愧是一个老师教出来的,思想品德都这么高洁,不肯占人一点便宜。他说:“那这样吧,这次是我叫你出来吃饭,我请客,你就帮我个忙。”

“什么忙?”

“你知道我和你师兄是好朋友吧?”

“我知道你们是朋友,不过到底有多好就不清楚了。你们是不是认识时间不长?他以前的朋友我都见过,没你这样的。”

“他以前的朋友什么样?”

“就都和他差不多,反正没车,也不会来这种地方吃饭。”周璇璇问,“到底什么忙,你还没说呢。”

“既然我和他是好朋友,当然希望他能过得好,你也是这么想的吧。”

“是啊。”

“他在这里好几个月了,找的工作都是洗碗、送水、搬砖这样的苦力活,你们不心疼吗?”

周璇璇剥着大虾的手停下来,抬起头看着苏任。

“他说比练功轻松还有钱拿,大城市人多,也能长长见识。我爸原本不想让他来,留在学校当助教也有工资啊。他不要,说出来见见世面,混不下去了再回去。”

“你爸知道他在这儿干什么吗?”

“知道。”

“因为他没有身份证,找不到好工作?”

“你怎么知道。哦,是程董告诉你的。”

“叫他程侠,什么程董,不要脸!”

“师兄没报户口,也没身份证。我爸特别不放心,但他铁了心要出来,就只好同意了。”

“你爸有没有跟你说过当年捡他的事?”

“说过一点。”周璇璇问,“你想知道这个干吗?”

“你师兄干着这么累的活,因为没户口没身份证,只能拿一点点工资,保险什么的一概没有,人总不能一辈子这样。要是能帮他补办户口,甚至找到亲生父母,他以后还能去读书,找更好的工作,不是很好吗?”

周璇璇低着头想了一会儿才说:“你还是问问师兄他自己想不想找,我说不好。其实这次比赛应该是他来才对,小同是不错,但是参加全国比赛还是差了点,结果报名卡在个人信息上,填不了身份证号。师兄很爱武术,我觉得除了武术,其他的事情他都没放在心上。”

苏任想起那天晚上在顶楼天台,谢天对他说的那些话。

你有没有过热爱一样东西或一件事到入迷,越了解越熟悉它,就越觉得没有穷尽,可还是不停地想追求它。可能也不是为了达到什么实际目的,就只是单纯地追求。

那么一瞬间,苏任仿佛能够看到他的内心,明白他的期待和迷茫。

第三十八章 朝九晚五的生活

“找父母可以慢慢考虑,户口的事不能耽搁,不然对他生活影响太大。不提读书找工作,去哪都不方便,更不用说他这么喜欢武术,连比赛都参加不了。”

苏任是真心实意为谢天着想,周璇璇被他的诚意打动了,答应帮忙回去打听一下详细情况。

“你给我留个手机号,有消息就打给我。”

“好啊。”

“你们学校全名叫什么?地址在哪?”

“全名就叫D市永南文武学校,地址我发你。”

周璇璇加了苏任好友,把学校名称和地址一起发了,然后问:“小苏哥,你和师兄认识最多也就几个月,怎么对他这么好?"

苏任被问得心里一跳,这个问题如果不说实话很难回答得滴水不漏,可是真心的答案又不能说。好在周璇璇没什么心机,更不可能怀疑他在暗恋自己的大师兄,所以就理直气壮地回答:“我们认识时间是不长,但我了解他。他人那么好,只要能帮到他的地方,我都愿意帮忙。”

“你和师兄是不打不相识吗?”

“什么不打不相识?谁说的?”

“程……程侠啊,他说你们认识是因为师兄在餐馆洗碗没洗干净,你们就吵起来了,后来还动了手。师兄答应了我爸,应该不会和人动手啊,是你打他吗?”

苏任差点没吐血,当初和谢天第一次见面的事他只和程侠简略说过一遍,根本没提细节。这家伙为了在周璇璇面前找话题,就添油加醋乱编。苏任把仇记在心里,准备下次找他算账。

“你别听程侠胡说八道,那次只是有点小误会,没吵架,更不可能打架,不信你去问你师兄。”

“我也觉得他胡说。”周璇璇点头,“师兄脾气那么好,不可能为了一点小事和你吵架,再说真要打起来你也打不过他啊。”

“程侠那家伙说话,十句里最多只能信一句,最好一句都不信。你和他出去玩可以,别跟他认真,他交过的女朋友数都数不清。”

周璇璇忍不住笑:“你怎么说的话跟我师兄一模一样,程侠不是你朋友吗?”

“朋友是朋友,但他有什么缺点我也不能瞒着你,不然你师兄真的要打我。”

“小苏哥你人又好,又帅,还有钱。我以为那都是电视剧里演的呢,原来真有这样的人啊。”

“电视剧都是编的,可生活中各种各样的人都有,没什么好奇怪。”

“是哦。”周璇璇说,“电视剧里像你这样的男主角都爱上了平平无奇、家境普通的女孩子,你应该不会的吧。”

苏任心想,何止家境普通,简直是一贫如洗。果然艺术都来源于生活,高富帅都逃不出穷光蛋的掌心。其实在他心里,和谢天的关系完全脱离了贫富、地位之类的外界因素,还没谈上恋爱,已经像家人一样为他考虑起未来的人生。

周璇璇努力地把想吃的东西都吃了一遍,终于宣布再也吃不下了,苏任就叫了车送她回宾馆。

郭小同约会还没回来,两人约定,有关谢天的事今后保持联系。

苏任刚要走,周璇璇叫住他:“小苏哥,你来不来看复赛?”

“你师兄来吗?”

“他不来,他要上班。”

“我想也是,他可爱上班了。”

“那也没办法,不过他答应来看我决赛,要不决赛你和他一起来啊。”

“不是刚复赛吗?已经确定进决赛了?”

“我一定会进,到时你们也一定要来给我加油!”

“好,说定了。”苏任又问,“全国大赛你爸这个教练怎么不来?就你和小同两个人。”

“我爸身体不太好,其他老师也走不开,再说他不信我能进决赛,主要是让我们感受一下大型比赛的氛围,成绩是其次,所以我们也没压力。”

“那挺好的,早点休息吧。”

“嗯,小苏哥再见。”

“再见。”

苏任走了,周璇璇吃得很饱,一时睡不着,就趴在床上看电视剧。十点多郭小同回来,看到她还没睡就问:“你和小苏哥去约会开心吗?”

“谁说我们约会了,我们是去共商大事。”

“什么大事?”

“八字还没一撇,先不告诉你。”

“神神秘秘的。”郭小同没太大的好奇心,就拿衣服洗澡去了。

转眼到复赛那天,苏任成了上班族,谢天又是个工作狂,两个人都抽不出空去看比赛,唯独程侠又有闲又爱凑热闹,查到比赛日程,给自己弄了个嘉宾席,打着传统文化交流的名义,人模狗样地坐在最前排,到处找周璇璇。

周璇璇个子比一般女孩还要娇小一点,二十出头看起来像初中生,站在人群里特别好找。

“璇璇!”程侠朝她招手。

周璇璇这场比的短器械,穿一身红绸武术服,扎着马尾,手上拿着剑,十分英姿飒爽。听到有人叫她,周璇璇就绕到休息区跟他打招呼。

“程董,你怎么来了?”

“来看你和小同比赛。”程侠说,“你叫我名字啊,程董那是给不熟的人叫的,我们俩都那么熟了,可别见外。”

周璇璇点点头:“那我叫你程哥吧。”

“你什么时候上场?”

“马上就到我了,我去准备一下。”

“加油,别紧张。”

程侠对武术比赛的评分和规则一窍不通,纯粹当表演看。轮到周璇璇上场,他也就是觉得小姑娘特别灵活,动作很漂亮,但天天练习一样的套路,其实和体操什么的差不多吧。程侠打心眼里不觉得学武术有多厉害,谢天主要是力气大,就算不学武术,打人应该也是挺痛的。

周璇璇比完下场,程侠跑去休息区给她送水,看她脸不红气不喘,体力是真不错。

程侠说:“都复赛了,观众这么少啊。”

周璇璇喝了口水:“这已经算多了,毕竟是全国比赛,你都没见过更少的,看台上就两个人,后来还走了一个。”

“那你们得了冠军有多少奖金。”

“不清楚,我觉得总得有几万块吧,以前有些小比赛才只有几千。”

“哦,几万块啊,挺好。”程侠意味深长地说,“你后面还有项目吗?”

“有啊,我们是个人全能,还有拳、刀、枪和棍。”

“那你好好比,完了我请你和小同一起去吃饭。”

“又吃,你和小苏哥天天轮流请吃饭,师兄知道了要骂死我。”

“苏任也请你吃饭了,怎么没叫我啊,这个没义气的东西。不怕,等会我把他和你师兄都叫来,人多就不会骂你了。”

“太好了,那你叫吧,我要准备下一场。”

程侠哪敢掺和苏任和谢天的这段“绝恋”。本来苏任好好一个游手好闲小少爷,和自己一搭一档,互相衬托着一起败家,两家老子再怎么糟心,也总能在别人家儿子身上找到不如自己儿子的缺点。现在可好,苏任不知道中了那臭小子什么毒,居然跑去朝九晚五地当起上班族,抛下他一个人在花花世界沉沦,独自承受败家子的恶名,简直是教科书般的重色轻友。

苏任还没正式谈上恋爱就已经颠覆了二十多年的作息习惯,整个生活态度都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变。要是将来真谈成了,程侠都怀疑他是不是要自己创业,搞个工地和谢天一起在里面无拘无束地快乐搬砖,从此过上强身健体、节能环保的幸福生活。

程侠被自己想象中的画面吓得打了个激灵,连忙喝口水缓缓。

剩下几场比完,已经快五点了。周璇璇不负众望进了决赛,郭小同差点,总分比较靠后。不过他本来就是替补,心态很平和,周璇璇进决赛比自己得冠军还高兴。两个年轻人抱在一起又笑又跳,程侠除了给女朋友送礼物的时候,就没见过女孩子笑得这么开心,被感染得也有点兴奋。他看时间差不多,就说:“璇璇,要不你给天哥打个电话让他过来,我们一起庆祝。”

“刚才不是说好你叫他吗?”

“我叫不动,你师兄架子大得很,我打给他,他也不会接啊。”

“为什么不接?他不喜欢你吗?”

“他喜欢我干吗,又不和我处对象。反正你叫他就对了,我给你们找个好玩的地方。”

“好吧,我试试。”

周璇璇去一边给谢天打电话报喜。

“真进决赛了?”

“这还能骗你,晚上你过来和我们一起庆祝好不好?”

“你们都有谁啊?”

“我、小同,还有程哥。他叫了小苏哥,让我来叫你。”周璇璇问,“师兄你来吗?”

“又不是得冠军,这么隆重干吗?”

“来吧,万一我决赛输了就没这么高兴庆祝了。”

“对自己这么没信心?”

“万一呢,再说决赛比完我就要回去了,哪有时间庆祝。”

“好吧,去哪?地址给我。现在下班时间堵车,你们先吃吧,我晚点到。”

“你等着,我问问。”周璇璇转头问程侠,“我们待会儿去哪?师兄说他自己过去,会晚一点。”

程侠说:“那地方稍微有点远,这样吧,我让苏任顺路去接你师兄。”

“也行。”周璇璇又接着打电话跟谢天说,“一会儿小苏哥来接你,你别走开。”

谢天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对面已经挂断了。

“就知道玩。”谢天无奈地嘟囔一句。

苏任那头也接到了程侠的电话。有机会见谢天他当然乐意,刚好这几天坐出租车上下班觉得有点麻烦,今天就自己开车,把车停在公司附近的商场停车场再走路过去。

下班后他打电话问谢天在哪。

“我还在工地,你要是不顺路就把地址给我,我自己坐车去。”

“顺路,我马上就到。”

苏任几天没见他,不知怎么回事,心里有点忐忑。

下班高峰,路上果然堵得水泄不通。苏任心里着急,却也毫无办法,十几分钟的路程挨了一小时,好不容易到工地门口,看见谢天坐在路边台阶上发呆。

苏任放下车窗叫了他一声。

谢天就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灰,拉开车门坐进副驾驶座。

苏任问:“怎么不在宿舍等,坐路边吃灰。”

“你说十分钟,那我就在外面等了,省得你到了还得等我。”

“没想到路上这么堵,动都动不了。”

“正常,你很少这个时候出门吧。”

“谁说的,我最近这个点都在路上。”

“忙什么呢?”

“上班啊。”苏任一边发动车子一边说。

第三十九章 和心上人的合照

“上班?”

谢天的反应虽然没有程侠那么夸张,但苏任也听出他压根没有当真。

“你那个酒吧的营业时间改了吗?”

“谁跟你说我在酒吧上班?”

“那是在哪上班?”

“我哥给我找的工作。”

“挺好啊,有正经事做没那么闲了。”

“你呢?”

“我?”

“这个月做完还打算换什么别的苦工?”

“没想好,这个月才没过几天。”

“你还真打算换,一个月换一次工作不嫌累?”

“没来过大城市,可不得多换几个工作试试。”

“没你这么试的,换来换去都离不开体力活。”苏任假装漫不经心地问,“你每次都只干一个月,人家给你上保险吗?”

“上什么保险?”

“以后退休要领养老金吧?看病要不要医保?你现在在工地干活,我看工伤保险最重要了,什么都没有,光领个几千块钱工资,将来老了怎么办?”

“你怎么比我爹妈还操心。”

“你哪来的爹妈,不是走失儿童吗?”

“是啊,所以没人为我操心,我也没想那么多,将来的事将来再说。”

苏任希望谢天能自己把没有户口的事说出来,这样他就能顺水推舟地帮忙,不用靠周璇璇旁敲侧击去打听二手消息。可谢天却好像根本没想到这茬,立刻换了个话题问:“程侠这是要带周璇璇他们去哪?两个小孩子第一次离家那么远,可别给惯坏了,回去收不了心。”

“放心吧,我看他们俩都随你。我请你吃饭,让你来家里睡,还陪你送水,把你惯坏了吗?你还不是热爱搬砖、吃盒饭、睡通铺吗?”

“你是对我很好。”

苏任第一次听谢天这么正经地说他好,一时不知该怎么应对,过了好一会儿才低声说了句:“你知道就好。”

“可是你对我这么好,我也没法报答你,我又没钱……”

“别提钱。”苏任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谢天一提钱他就想起至今还塞在枕头底下的那五千块。

不是说艺术源于生活吗?电视剧小说里明明只要霸道总裁随意砸点钱搞点浪漫,就没有追不到的小麻雀,怎么到了自己这,就成了穷小子天天想着怎么洗碗搬砖赚钱给他这种不按套路出牌的情节呢?

“好吧。”谢天说,“不提钱我更不知道能怎么回报你了,你应该也没什么非我不可的忙要我帮吧!”

“有啊。你就好好当我朋友不行吗?休假的时候来我家玩玩,没事吃个饭、聊聊天,我一个人住本来就很无聊。”

“程侠呢?你们俩玩得不错,臭味相投的。”

“会说话吗?不会说就闭嘴。”

“成语用得不对?那应该怎么说?”

“应该说志趣相投。呸,我也不想和他志趣相投,重色轻友的东西,你看好你师妹吧,别到时候被骗了怪我没提醒你。”

“他会喜欢璇璇那样的小丫头?”

“我不知道。”苏任本来也觉得不会,但转念一想,他还不是喜欢上一个自以为不会喜欢的人。而且这种不请自来,特地去武术比赛现场给周璇璇加油的套路,对程侠这个情场高手来说一点也不稀奇,简直可以说是屡试不爽。以苏任对他的了解,很难相信这位狗友只是义薄云天、牺牲色相去帮自己打听消息。

谢天说:“没事,比完赛他们就回去了,以后应该遇不上。”

“那是你手里只有一个老古董破手机,现在的年轻人有的是方便的联系方法,根本用不着天天见面。”

“你这么操心干吗?”

“我……”苏任顿了一下,“我把她当妹妹,关心自己妹妹有什么问题?”

“程侠还是你朋友呢,也没听你说他好。”谢天又问了一次,“我们到底去哪吃饭?”

“程侠说带璇璇和小同去又能吃又能玩的地方,他们应该会喜欢。”

“远吗?”谢天想起上次苏任开了几小时车去郊外吃饭的事,忍不住说,“太晚影响他们休息,后面还有比赛。”

“不远,现在不太堵了,最多二十分钟就能到。”苏任说,“你师妹挺厉害,都进决赛了。”

“还行吧,要不是贪玩,能再好点。”

苏任沉默了片刻,试探着问:“如果你参加这个比赛,能拿冠军吗?”

谢天毫不犹豫地回答:“能啊。”

“这么自信?”

“当然。”

“上次不是还说大师兄不一定最厉害,名额给你浪费吗?”

“那是师弟师妹在,不能给年轻人太大压力。”

苏任已经知道他不能报名比赛的苦衷,事先就有了情感立场,不管谢天说什么,他听在耳里都有一种故作轻松的苦涩和无奈。

“你上班怎么样?”

“马马虎虎。”

“没给人添乱吧?”

“我也不至于这么没用,上个班还能帮倒忙。”

“跟我说说,你上班都干点什么?”

苏任想来想去,觉得实在没什么可说,只好回答:“说了你也不懂。”

“那你好好干,现在工作可不好找。”

苏任没心思和他谈工作,就开了电台听音乐。

过了晚高峰,果然不到二十分钟就到目的地。谢天往窗外看,竟然是江边码头,一艘灯火通明的游艇停在岸边。他惊讶地问:“还要坐船吗?”

“这不是船,是餐厅。你先下,我去停车。”

谢天只好下去等他,刚在岸边站了一会儿就听到有人叫:“师兄,这里。”

谢天循声去找,看见周璇璇在甲板上朝他挥手。一个穿着打扮十分体面的服务生过来领他上了游艇。

“怎么跑到这种地方来了。”谢天知道苏任和程侠找的肯定不会是路边摊大排档,但也没想到这么别出心裁。他和苏任相处久了,知道这个有钱富二代嘴硬心软,确实没什么坏心,因此也不再像以前那样故意和他对着干、让他为难,放工之后先去洗了澡,换了身干净衣服才来赴约。可是不管穿什么,他也知道他们师兄妹几个和有钱人的世界终究有差别。周璇璇天性率直自信还好,郭小同老实纯朴,被一个穿得比自己都得体的人毕恭毕敬地服务着就显得十分拘谨局促。

“这里夜景好漂亮,又很凉快。”周璇璇看了眼他身后问,“小苏哥呢?”

“他在停车,一会儿就来。”

“那你帮我拍个照。”周璇璇拉着他的手跑到船舷边上,理了理头发,背对着身后五光十色的城市夜景摆了个剪刀手。

谢天拿她的手机摆弄一会儿,给她拍了几张照片。周璇璇跳过来一张张看,几乎每一张都有不同程度的抖动和模糊,有一张甚至连五官都看不清。

“师兄,你可真行,一张能看的都没有啊。”

“怎么会?这张不就挺好的吗?”

“除了把我整个拍进去之外还有哪好了?我眼睛有这么小吗?”

“我拍照就这样啊,你不喜欢让小同给你拍。”

“不要了吧,他比你还不如,人都拍不全。”

“就你爱臭美。”

“我来帮你拍。”程侠一脸体贴、自告奋勇地拿出自己的手机。

“你能拍好吗?”周璇璇问。

“当然能啦。”程侠自信地说,“你忘了我是青年艺术家?我肯定把你拍得特别好看。”

这种哄女孩子的手段,程侠都特别钻研过。他那些前女友除了钱之外,都念着他平时这点温柔体贴,因此好聚好散,分手后也能继续当朋友。

程侠教周璇璇摆了几个动作,挑她最好看的角度拍了几张。周璇璇满意得不得了,连谢天都忍不住说:“这是你吗?这么好看。”

“对啊,就是我,就这么好看。”

程侠说:“你加我个好友,我发给你啊。”

周璇璇答应一声,谢天轻轻皱了皱眉。这时苏任刚好过来,听到他们聊得很热闹,就问:“玩什么呢?”

周璇璇说:“小苏哥你来了。我们在拍照,要不我们一起拍一张留个纪念?你看那边的灯多漂亮,回家我就看不到了。”

苏任朝谢天看了一眼,心里有点激动,难道今晚就要拥有和心上人的合照了吗?真要拍可得想办法站在一起,不然中间夹着个灯泡,回去处理起来就没有浑然天成的自然美了。

苏任在那胡思乱想,程侠不愧是灵魂狗友,光看眼神就猜出他心里在想什么,立刻说:“好啊,难得大家都在,多拍几张。我给你们安排一下。天哥你先站过去,再过去一点。苏任你站天哥旁边,靠近了别挡住后面的高楼,那个角度最经典。”

他边说边拿手机取景,动作飞快地先连拍几张,然后才让周璇璇和郭小同站过去。

拍完之后,周璇璇问他要不要也拍一张,程侠说:“我就不用了,我们艺术家一般不爱亲自上镜,主要是发现别人的美。”

他把四个人的合照都发给周璇璇,体贴地问:“都饿了吧?要不先吃东西再玩。”

苏任说:“照片给我一份。”

他是说给程侠听的,程侠故意逗他,非要先吃饭。

周璇璇说:“我发给你。”

谢天看着她:“你们什么时候加的好友?”

“就上次。”苏任含糊地回答。

“哪次?我在吗?”

“哎呀,就是上次吃饭的时候嘛!”周璇璇立刻替苏任解围,“朋友之间加个好友多正常啊,干吗像审犯人一样。你换个好点的手机,我们也能一起群聊了。”

苏任抓住机会咐和:“就是,那破手机扔大街上都没人要,外面便宜点的智能手机几百块也能买,用这老古董你不觉得自己与世隔绝了吗?”

周璇璇说:“等我得了冠军拿到奖金就给你买个新的,师兄你说好不好?”

“不好。”谢天严肃地说,“我想要自己会买,你别乱花钱,不然我告诉老周了。”

“别啊,那我不买,你不要跟我爸告状。”

程侠又在一旁催促:“你们不饿吗?快过来坐。”

周璇璇好奇地问:“这个船上就招待我们几个,难道每天只做一桌生意?”

“对,每天就做一桌生意。”程侠说,“而且还得提前一个月预约才行。”

“咦?一个月前你就知道今天要带我们来这吃饭?”

“我是给别人约的,刚好人家来不了,我想着好不容易约上的也不能浪费,对吧?”

苏任最了解他,提前一个月约的肯定是哪个女朋友生日,结果一个月没撑住已经分了,这种事见怪不怪懒得拆穿。他看到周璇璇拉着谢天去就坐,也赶紧跟过去坐在谢天另一边。

餐桌安排在甲板上,白天虽然酷热难耐,到了晚上却出人意料的凉快,晚风吹拂在身上格外舒爽。这里的每一道菜,从名字到造型都透露着雅而不俗的精致。苏任知道谢天肯定不喜欢这种环境,坐在对面的郭小同每次上菜都有点手足无措,反而周璇璇和程侠聊得很开心。

苏任拿起酒杯想喝一口,被谢天碰了下手臂说:“不是要开车吗?就别喝酒了。”

程侠听见立刻体贴地说:“没事,你们喝吧,我不喝,一会儿我把你们每个人都送回家。”

苏任哼了一声:“有女孩子在场你才这么说,平时让你送一程,一溜烟就跑了。”

“没错,男的可以不送,女孩子一定要送。”程侠看一眼谢天,有点心虚,于是端正态度,诚恳正直地补充,“璇璇是我们大家的妹妹,送她是应该的。”

第四十章 鼓起勇气的

有程侠和周璇璇这两个爱聊天的在场,餐桌气氛才没那么高雅沉闷。

苏任对谢天的心意程侠知道,但周璇璇和郭小同毫不知情,四个人在一张桌子上吃饭,不知道什么话题安全,所以苏任就干脆什么都不说,闷头喝酒。

谢天看他已经喝了两杯,盘子里的东西却几乎没动,就问:“怎么没胃口?”

“不太饿。”

“那也别一直喝酒。”

苏任看看他:“你是关心我吗?”

谢天说:“是啊,你酒量又不行,每回喝完都要闹事。上次扔了车钥匙,这次可别把自己扔江里了。”

苏任确实酒量一般,稍微喝一点就有醉意,不过除了不能开车,脑子还是清醒的。他借着游艇上灯光营造出来的气氛,朝谢天看了一会儿,只觉得身边这个人看自己的目光有几分关怀,心中却没有一丝开心。因为他知道谢天的关心很可能永远都只是这样出于朋友间的关怀,永远无法再进一步。谢天越是这样关心,他越感到希望渺茫。

苏任叹了口气说:“你又不会水,我跳下去干吗?”

谢天笑了:“你跳下去是为了让我把你捞上来啊?”

苏任一不小心把心里话说出口,觉得自己可能是有点醉了,就转开头去看别处。

晚餐过后,游艇带着他们游览夜景,再回到码头已经很晚了。

郭小同吃饭时有点紧张,坐船观光就特别兴奋,和周璇璇一起拍了好多照片。上了岸,程侠主动要送他们回去。

“真的都送啊。”周璇璇说,“会不会太麻烦了,我们可以自己坐车回去。”

“一个个送太麻烦,那要不都送一个地方。”程侠说,“这几天我爸在家不太方便,苏任一个人住,你们去他家睡一晚他肯定没意见。”

苏任确实没意见,有意见的是谢天。

“不用了,宾馆空一晚上也是钱,再说那边离体育馆近。”

按照苏任以前的脾气肯定要嘲讽他为了一两百块钱宁愿活受罪,但是现在越来越感觉强求没意义,就不怎么和他争执这种问题。

周璇璇和郭小同都觉得去人家家里住着不方便,一起拒绝了程侠的提议。

“那先送你们吧,你们最近。”程侠对周璇璇说。

“好啊,谢谢程哥。”

程侠忽然问:“你为什么叫苏任小苏哥,就不叫我小程哥?我看着比他老吗?”

周璇璇笑起来:“没有啊。”

“笑就是承认了。”

“真的没有,你说你是董事长嘛,我和小同都想着得尊敬一点。”

“哦,也是,小苏哥不是董事长,还是个小职员。”程侠知道苏任上不上这个班也一样吃穿不愁一辈子,就敢当面开他玩笑。

苏任刚才喝了点酒又吹了江风,现在有点头晕,靠着车窗笑笑说:“是啊,我不知道还要爬多久才能当上董事长呢。”

“在大城市里当个小职员也很好啊。”郭小同说,“好好挣钱就能开好车,去好馆子吃东西,玩很多没玩过的。”

程侠乐了:“小职员还真开不起他那几辆车,谁让他有个会赚钱的老爸,又有个会赚钱的老哥。一般人家里能有一个挣钱机器也很难得了,他们家就有俩。所以你小苏哥必须肩负起花钱的重任,有进有出才能保持这个社会的资金流动,不然全国人民的钱都给他们家挣了,大家就要穷死了。”

周璇璇和郭小同被他逗笑了,一路高高兴兴,俨然已经和程侠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程侠把两人送到宾馆门口,看着他们进门上楼才离开。

谢天说:“你还真把他们当弟弟妹妹,我都没这么关心过?”

“唉,你别看我们家老头艳福不浅,结果就我妈给他生了我这么一个独生子女,我还一直想着有个哥哥姐姐弟弟妹妹多好,没准像苏任他哥那么会挣钱,让我们家也可持续发展。”

“你不就是董事长吗?”

“我们搞艺术的,赚不赚钱不是那么重要。”

苏任忍不住笑了一声:“狗屁,明明是赚不到吧。”

“那还是比你赚得多一点,你现在一个月能有多少工资?”

“不知道。”

“都上了好几天班了,怎么会不知道。”

“听过忘了。”

程侠看看他:“你喝醉了吧。”

谢天说:“肯定醉了,他就一杯的酒量,非要喝两杯。”

“没醉。”苏任说,“就是有点热,你把空调开低点。”

“你上次坐我的车,大热天说冷,让我开高点,今天又嫌热。我告诉你,我这车的空调都是刚好的、最舒服的温度,别挑三拣四。”

苏任不理他,程侠又说:“接下去怎么办?你俩反方向,我先送谁?”

“先送他。”苏任和谢天同时说。

“你们商量一下,反正都挺远。”

苏任说:“送他吧,他那工地天没亮就要开工。”

“你不是也要上班吗?”谢天说。

“那也比你起得晚。”

“要不我自己回去,程侠送你就行了。这里我认识,可以坐地铁。”

“末班车还有两分钟,飞过去大概能赶上。”苏任说,“别折腾了。”

程侠终于忍不住插嘴:“那要不天哥就回你家睡一晚,明天早上你给送去工地,顺便自己再去上班。”

“我没问题。”

“好吧。”错过了末班车,谢天也没什么好办法回工地,就说,“我去看看豆豆们。”

苏任听到他说想看小猫,心里又是酸酸的醋味,谢天真是宁可挂念小猫小狗也不肯多想他一点。

程侠把他们一起送回去,大晚上的,自己这个司机当得有点困,本来也想在苏任家睡一晚,但是苏任一下车就“再见,回去路上小心,记得把照片发过来”,说完拉着谢天进去把门关上了。

“见色忘义的东西。”程侠骂了一句,开车走了。

苏任走进客厅往沙发上一躺,闭上眼睛。

谢天问:“你不去洗澡吗?”

“等会儿,你先去。”

“我洗过了啊,下班就洗了。”

“那你去睡吧。”

苏任仰躺着,看起来很累的样子。谢天看了一会儿,转身上楼去。

在床上躺了半小时,谢天却总想着楼下那人该不会就这么睡着吧。客厅空调开得特别凉,苏任刚喝了酒,一会儿热一会儿冷,回头又要生病。

他想了想有点不放心,下床去楼下看一眼,果然苏任还躺在那里,似乎已经睡着了。

谢天走到沙发边,轻轻推推他的肩膀,苏任毫无反应。

他就蹲下来,轻声说:“醒醒,回房间去睡。”

苏任嗯了一声却不动。

“睡这里会着凉的。”谢天说完等了一会儿,看到他还是不动,就又说了句,“这么困?要我抱你上楼去吗?”

苏任上了一天班,多喝了几杯酒,又是三更半夜到家,一躺下眼睛就睁不开了。可是听到谢天在耳边轻声细语说要抱他上楼,忽然精神一振,张开眼睛看着他。

谢天那张让他求而不得、甘不下心的脸近在眼前,目光还带着关切。苏任心中涌起一阵无法抑制的冲动,忽然扬起身,搂住谢天的脖子在他嘴角亲了一下。

一瞬间,两个人都愣了。

谢天猝不及防,本能地往后退了退。苏任虽然是主动的一方,但也被自己这种不计后果的冲动行为吓了一跳,看到谢天往后回避的动作,更是灰心丧气。他想转开视线,眼睛却像被磁铁吸住一样移不开,脑子里不停猜测着谢天在想什么?会不会觉得被男人亲了很恶心?他现在还愣着不说话,一定非常震惊,等回过神来会不会恼羞成怒揍自己一顿?会不会从此以后人间蒸发,查无此人?

苏任越想越懊悔,刚才鼓起最大的勇气,想告诉谢天自己内心的煎熬,现在却被这无言的沉默打击得烟消云散。

谢天的脸上没有什么可供揣测的表情,苏任惴惴不安地说:“那个……我……”

“你喝醉了是吧?”谢天忽然问。

“嗯……”

“刚才睡迷糊把我当成女朋友了?”

“没……”苏任咬住腮帮子把心里话吞回去,“没女朋友。”

“知道,分手了嘛。”谢天拍拍他的肩膀说,“你这一喝酒就醉,醉了就瞎认人的毛病还有救吗?下次要亲了别人怎么办?”

“别人是谁?”苏任忍不住疑惑地问。

“随便你哪个朋友,比如程侠……”

“呸,鬼才亲他。”

“那亲我就没事吗?”

苏任看他笑得很自然,没有生气发火的迹象,慢慢也放松下来,决定按程侠说过的办法,装醉、装失恋、装可怜、装认错人,各种装把这件事蒙混过去。

谢天看他一脸不知所措的模样,以为他也在为刚才亲错人而尴尬,就很体贴地问:“难受吗?要不喝点水醒醒?”

“不要了,你拉我起来一下,我有点晕。”

“就说你喝多了,还不承认。”谢天伸手给他,苏任刚想去拉,谢天的手却穿过他的胳膊,搭上肩膀,一下把他从沙发上架起来。苏任几乎是跌进他的怀里,闻到他身上那种只要在别的地方洗了澡就会有的香皂味,不禁脸颊发烫,心脏狂跳,下意识想推开,一瞬间又十分舍不得,内心天人交战,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谢天扶着他问:“还晕吗?”

“……有点。”

“那我背你还是抱你上去,你说。”

苏任就很崩溃,哪个都想要,哪个都不敢要,最后还是恋恋不舍地推了他一把说:“我自己走,你快回去睡吧,明天一早不是还得上工吗?”

“被你闹得睡不着了。”

“谁闹谁?明明是你自己跑下来吓我一跳,我沙发上睡得好好的。”

谢天也不跟他争辩,拖他上楼推进洗手间洗漱,然后看着他躺到床上盖好被子才关门回自己房间。

苏任根本不可能睡着,心里想的都是刚才亲到谢天的感觉。尽管鼓足了勇气,事到临头还是克制自己,没敢亲到实处。可就那么一下,苏任的心却像雨天的池塘一样一刻也不能平静。他希望这件事没有发生过,还可以保持平常心,说服自己即使得不到两情相悦的爱情,也能当一辈子真挚的朋友。然而发生的事不能重来,一想起又有种得偿所愿的甜蜜。

苏任一次次闭上眼睛,又一次次睁开,眼睁睁地看着窗外的树影慢慢变得清晰,天空从墨黑转为浅蓝。

五点,该起床了。

第四十一章 房东、房客

手机里有程侠发来的合照,苏任躲在被窝里看了很久。

照片中的谢天或许以为还不是正式开拍,所以脸上的表情只有认真没有笑容。苏任觉得他认真的样子比微笑更有魅力,并且从一开始就喜欢那样的认真和专注,只是遗憾这份认真专注从来也不在自己身上。

他又躺了一会儿,起来洗澡。因为一整夜没睡,肚子饿得咕咕叫,就下楼想找点吃的,刚好看到谢天在厨房里。

苏任自顾自地打开冰箱拿牛奶喝,谢天听到声音回过头来看他。

“起得挺早啊。”

“你也是,这么早。”苏任问,“在做什么?”

“我看冰箱里有速冻包子,就拿出来蒸了几个,给你当早点。”

“我不吃,你吃吧,就是给你买的。”

“那你早上吃什么?”

“以前不上班的时候起来就中午了,还吃什么早点?”

“现在总要吃一点吧。才五点多,到中午还有大半天,上班不饿吗?”

“我不爱吃包子。”

“那你爱吃什么?”谢天说,“我给你做。”

“你会做饭?”

“凑合能做一点,填个肚子可以。你这么挑,好不好吃就难说了。”

“煎个鸡蛋会吗?”

谢天一下笑了:“你真会点,就这个我拿手。”

“你也爱吃煎鸡蛋?”

“鸡蛋好做啊,炒蛋、炖蛋、蛋汤,实在不行白煮蛋也能吃。以前老周不在没人做饭,我就给璇璇煎蛋吃。”

苏任酸溜溜地问:“你们从小就住一起吗?”

“是啊。反正能记得起事的时候就在一块儿。”

“璇璇是个很可爱的女孩子,肯定有很多人喜欢她,你也是吧。”

“哪里可爱?你别看她现在留长了头发还有点女孩的样子,小时候根本就是个假小子,打起架来比谁都凶。”

“你也说是以前,女孩子长大了,就不能再当假小子看待了。”

“那倒是,长大了总归男女有别,要不是想省钱,也不应该再让她和小同住一间房。”

谢天煎好鸡蛋放在苏任跟前,问他:“牛奶要不要热热?一早起来喝冰的容易拉肚子。”

“没事,我习惯了。”

苏任看到这个煎蛋火候刚好、造型完美,十分符合自己的要求,就满意地吃了。他边吃边听谢天说些小时候和师弟师妹的趣事,听着听着觉得谢天对周璇璇确实没有任何男女之情,完全是哥哥对待妹妹的那种嘴上不待见又真心宠爱的手足之情,于是刚才那种不该有的酸涩感也淡去了。

虽然一晚没睡踏实,但因为早餐气氛特别和谐,苏任的精神恢复了不少,几乎忘了昨天的尴尬,又能和谢天平常心地相处了。吃完早餐,他开车送谢天去工地,送完时间还是太早,就把车停在公司附近补了一会儿觉。

不工作的时候,苏任满脑子都是谢天的事,一上班,所有时间又都被工作塞满,无暇再想心事。苏任把上次整理的数据交了,主管本来没打算用,只是给他找点事做,但随手点开看了看,发现居然十分详细精确,觉得这个空降的远房亲戚也未必是个只能混日子的废物。

苏任坐回自己的座位,听到邻座的同事抱怨自己一单业务泡汤了。

“本来谈得好好的,结果突然打电话来跟我说,他们经理还是决定给原来熟悉的合作商,这不浪费我时间吗?”

“你给的报价比对方低啊,到底是熟人好办事,人家宁可多出钱也不给你。”

“就几万的小单子,要求特别多,不做我还省心了。”

苏任听了一会儿,把他桌上的报价和资料拿过来看,问道:“你不去找他们经理谈谈吗?”

“我们报价这么低,就是想以后能长期合作,给的东西也都最好,再谈无非是还想便宜。”

“既然他们本来就有熟悉的合作商,为什么还和我们谈?”苏任虚心请教,“是不是其实还是有意向想换合作方?”

“话是这么说,但是一言难尽,小公司就是麻烦。”

“你这报价和文件给我看看行吗?”

“拿去看吧,有兴趣你可以去试试。”同事很大方地说,“要能谈成就算你的,谈不成也别有压力。”

“好。”

同事们都听了主管嘱咐,苏任现在虽然是“助理”,但有传说中的“远方亲戚”身份在,想看什么学什么做什么,一律予以满足,也算尽了一份培养、呵护的心力。

苏任看完文件,午饭后就没回办公室。他来去自由,不请假也没人问去哪了。他带着报价去对方公司登门拜访,虽然没有事先约好时间,但小公司管理宽松,不像大企业那么多规矩,前台问了几句就放他进去了。

苏任说明来意,对方经理觉得很意外,电话里都说清楚了,怎么还特地有人跑一趟来面谈,对这么小的业务好像很重视,就非常热情地接待了。苏任不太会谈生意,转让酒吧给杨麟的时候也是自己吃点亏毫不在意,只是最近上班听别人打电话,业务上学了一点。他本来就不笨,和人交谈时态度诚恳没什么虚应客套,老老实实把眼下的利益好处说清楚,表示订单再小也一定保证质量和服务。

谈了一个多小时,对方终于松口说:“好吧,其实我们之前的合作方也有些小问题,但是大家对彼此比较了解,操作起来方便。既然你们保证可以提供更好的服务,价格也确实合理,这次可以先试试。”

“那我回去让他们发合同过来。”

苏任出了门,打电话回公司说明情况。本来这单又小又麻烦,老业务员不在乎,苏任能去跑一趟,也是意外收获,主管亲自接过来不吝赞美之词表扬了他一通。其实苏任接手这个业务既不是为了帮助同事,也不是想提高自己的工作能力,完全是因为在办公室呆得无聊出来转转,因此谈成了也没什么好高兴,和做完数据表格的心情差不多,打发时间而已。

然而上班时间终究有限,下了班一个人回家还是觉得寂寞。

苏任想去找谢天一起吃饭,又扯不出什么正当理由。以前经常和程侠鬼混,现在却根本提不起兴趣。他开车在街上逛了几圈,鬼使神差地经过谢天干活的工地,忍不住就停在路边往大门方向看,明知道不可能看到人,心里却还是有些期待。

苏任在路边停了几分钟,正要离开,忽然听到有人敲车窗玻璃。他以为是警察,转头看了一眼准备开走,结果发现谢天弯着腰在窗外看他。

苏任连忙把车窗放下,谢天说:“果然是你,找我吗?”

“没……路过接个电话,就在这停了会儿。”

“刚下班?”

“嗯。”

“吃饭了吗?”

“还没。”

“我也没,要不一起吃?”

“你要和我一起吃晚饭?”

“你约了人就算了,和我吃的话要不就路边摊,最多小饭馆,别的地方可去不了。”

“那就找个小饭馆。”

“你先去停车,附近小吃不少,走着去就行了。”

“你上来吧,找到吃饭的地方我再想办法停。”

“也行。”谢天忽然说,“不过我还没洗澡,有点味儿。”

“别废话,快上来。”

谢天上了车,还没关门,苏任就闻到一股出了一天汗又晒干的汗臭。

“你这哪是有点味儿。”苏任说,“都馊了。”

“还好吧。”谢天抬起胳膊闻了闻,“要不开窗吹吹。”

“外面热,我开着空调呢。”

“说实话,你爱干净、不能闻怪味的毛病是不是让我给治好了?”

“那也没有,绝症治不好,你倒是改改不爱干净的毛病。”

“我们那的公共浴室人多要排队。”

“去我家洗啊。我现在也上班,早上一起出门刚好。”

“我上工比你早,你不用那么早起来。”

“早上空气新鲜,人少又不热。”

“那我不是占你便宜了,你家那个房间,出租得几千一个月?”

“几千也不租给别人。”苏任说,“我家房间多空着也是空着,你要来住,就下班之后多个人热闹点,你自己决定。”

“那我考虑考虑。”

苏任专心开车,找着附近能停车的饭馆。谢天忽然在想,像他这样要什么有什么的富二代,难道也会有烦恼,会因为一个人在家感到冷清吗?不知道他在认识自己之前,又是整天缠着谁打发时间。

“这家看着还挺干净,门口有空位能停车。”苏任朝路边一个比较有名的连锁面馆看了看说。

“就这吧。”谢天平时偶尔也来这里吃面,觉得环境和味道都很不错。

“你吃什么?”

“吃过这里的牛肉拉面吗?据说是招牌面,特别好吃。”

“你吃过?”

“没有,一碗四十呢,我一般吃最便宜的汤面。”

“那我请你。”

“我请你。”谢天说着掏钱付了。

苏任见他自己不舍得吃,却愿意请客,心里有点暖,就不再推辞去找空位坐。

坐下后,他从筷筒里挑了双筷子,看看觉得不行又放回去。谢天已经摸熟他的习惯,很自觉地跑去柜台问服务员要了双一次性筷子给他。

苏任没想到他这么细心,拿着他递过来的筷子问:“你最近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

“以前我挑剔一下,你嘴就特别毒,现在还知道给我拿筷子。”

“那不一样,以前我以为你就是矫情,现在发现你这是病。”谢天笑着说,“对病人要耐心宽容。”

苏任也不生气:“我错了,你没改,就是脏心烂肺,没事盼着我得病。”

“那也不至于,不过你从小娇生惯养,有点小毛病很正常,不像我……”

“你怎么样?”苏任问,“你没爸妈,想过去找他们吗?”

“上哪找?”

“不是有那种专门替走失儿童找家的机构吗?你要不去试试看,也许你爸妈也找过你呢?”

“不用了,这么多年了,要真找到了感觉也很陌生,不知道怎么相处。”

“找到了,至少能过得比现在好点吧。”

苏任指的当然是他能有个正常人的身份,谢天却全然不在意。

“那也不一定。”

“什么不一定?”

“我对亲生父母的印象很模糊,有时候都会怀疑是不是真有这么两个人,没准我就是孤儿。”

“你又不是石头里蹦出来的,退一万步说就算父母双亡也总有个来处吧。”

谢天想了想说:“你就当我害怕了,要是我家里跟你一样有钱,找到也不亏,万一负债累累怎么办?”

“我是第一天认识你吗?你这个人怕什么我都信,怕穷绝不可能。”

谢天把服务员送来的面推给他说:“谁不想有钱过好日子,吃吧,别操心我的事了。”

苏任现在十分能够体恤他人的感受,觉得谢天只要不和他斗嘴,那准是不想聊这个话题,于是也不再说下去,顺势把面碗扒到自己面前吃起来。

“好吃吗?”谢天问。

“还行。”

“就只是还行?今天人少,平时都排着队呢。”

“还行就是我对你推荐的东西最高的评价了。”

“是吗?”

“是啊。”苏任想起自己老爸从小到大虽然物质上一向有求必应,但对他的最高评价也仅仅是还行,从来没有像对苏擎那样说过很好、非常好的赞扬之词。不过对于苏擎这个优秀的大哥,苏任没有任何怨念,真心实意地仰慕敬畏,因此老爸的区别对待他也心平气和并不在意。

他边吃边想心事,谢天看出他情绪不高,就关心地问:“怎么了?工作不顺利吗?”

“工作?”

“现在知道上班的烦恼了吧,以前你真是太闲。”

“没什么可烦恼的。”苏任说,“不就是整理整理资料,别人忙不过来的时候帮个忙,又不是很难。”

“这就是你以前跟我说的坐办公室的闲差?”

“不。”苏任认真地说,“我要给你找闲差,那就是真的闲,什么也不用干,爱去就去一下,不爱去就不去。”

谢天想了想:“这是不是就是你们有钱人爱干的那个什么……包养?”

苏任呛了一下,咳了好一会儿才顺过气:“胡说八道,什么包养。你愿意,我还不愿意呢。”

“是吧,你包养我也没用啊。”

苏任对谢天从来没想过包养,这两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苏任都觉得受了侮辱。

“好好吃面,不要乱说话,谁告诉你有钱人就爱包养了。”

“不是吗?”谢天说,“那有钱都干点什么?吃喝拉撒也花不了那么多钱。”

苏任浑身难受:“吃饭的时候能不说后面两件事吗?”

谢天毫不在意地夹了一筷子面吃着,忽然说:“我考虑好了。去你家住也行,但我要付房租,不能白住。”

“哦。”苏任问,“那你打算付多少钱?”

第四十二章 排行第三

“你家那么好,总不能像我租的那个天台一样只给两百吧。”谢天说,“今天经过中介看了一眼,这附近最便宜的房租两三千,我这个月勤快点给你两千五行不行?”

苏任不喜欢他去工地干活,但也知道建筑工人工资高一点,再说谢天决定的事,别人的意见都是空气,索性不费这个闲工夫劝他换工作了。

“你平时那么抠门,这次怎么大方起来,有那么多钱不如自己吃好点。”

“吃饱就行了,有什么好不好,我又不挑食。”谢天说,“和吃饭比起来,你比较重要。”

苏任心跳差点骤停,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结结巴巴地问:“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谢天正正经经地看着他,又再说了一遍:“你比较重要啊。”

苏任激动得脸颊发烫,想不通这个木头人怎么会突然开了窍,还这么热情直白。他胡思乱想着,谢天又接着说:“看你最近精神不太好,不是感情出了问题就是家里有事不顺心。现在的人毛病多得很,有一个病叫什么忧郁症对吧。你要不开心别闷坏了,一个人在那么大的房子里住着怪冷清的,我们虽然才认识没几个月,也算好朋友了。朋友有困难,当然比吃饭重要。”

“好朋友……”苏任慢慢冷静下来,明白谢天不会像自己期望的那样福至心灵突然表白,不过这个比吃饭重要的好朋友能说出口已经让他很满意了,更何况谢天还答应搬过来住,苏任有种做梦的感觉。

“我没病。既然你都说是好朋友,能不给我房租吗?”

“那不行,好朋友更不能占你便宜。”

苏任想了一会儿:“你就晚上来睡个觉,平时也不休息,不用给那么多,就一千吧。”

谢天刚想发表意见,苏任又说:“但你得给我做早餐,小猫和……那只狗也要负责照顾。”

“这点小事当然没问题,还有吗?”

苏任想不出有什么事能让他做,况且本来也不是打算找保姆干活,就半开玩笑地说:“还有洗碗,这个你在行,好好干哦,等于一天打两份工呢。”

“那你是不是还得给我工资?”

“要干得好,那一千也不用给。”

“好吧,谢谢老板。”

“一会儿吃完就过去,别收拾东西了,反正我那什么都有。”

“好。”

谢天答应得这么爽快,苏任反而怕他又在打什么鬼主意。自从上次送水赚了五千块钱之后,苏任对揣摩谢天的想法是越来越没自信。谢天越顺着他,他就越疑神疑鬼觉得哪里不对劲。

吃完面,苏任开车和谢天一起回家,刚到门口,一条黑影窜过来砰一声撞在车门上。苏任吓了一跳,往副驾驶座那边的窗户看了一眼,看见丑狗吐着舌头趴在窗户上,样子和恐怖电影里的怪物没什么两样。

“真好看。”谢天把车窗放下来,伸手去摸摸狗下巴,“好久没看到你了。”

丑狗得寸进尺地把脑袋搭在车窗上,一条湿淋淋的大舌头上淌着口水,怎么看怎么恶心。

苏任赶紧大声说:“别让它进来。”

谢天知道他怕脏,就推开车门把丑狗抱到路边用力撸了几把。

苏任去车库停完车,回来看到丑狗在谢天脚边蹭来蹭去,就抬起脚不轻不重地在狗屁股上踩了一下,酸溜溜地说:“太丑你还在啊,好几天没看见你,以为你和小女朋友狗私奔不回来了呢。”

丑狗看也不看他,只对着谢天卖力讨好、拼命摇尾巴,惹得谢天又摸又抱,把苏任气个半死。好不容易等到一人一狗亲热够了,苏任赶紧把谢天拉进屋去。

“真好看最近都在外面过的吗,毛这么脏。”

“我怎么知道。”苏任没好气地说,“它交友那么广阔,我总不能拦着不让人家出去鬼混吧。”

“要不给它洗个澡,太脏会不会长虱子?”

苏任是打心眼里嫌弃这只狗,但是看样子谢天真心喜欢,只能勉勉强强地爱屋及乌,给这丑狗买了狗窝、狗粮和玩具,完全是一线宠物的待遇。

“那你替它洗吧,但是不准去浴室,只能在车库外面洗,洗干净弄干了再进来。”

“好,一会儿我来洗。”

“你还是先把自己洗洗再说,一身怪味,闻着不难受吗?”

谢天抬起手臂闻了闻,确实闻到一股汗臭,就老老实实答应一声,跑到楼下浴室洗澡去了。

苏任想到从现在开始就算真正意义上和谢天朝夕相处、同室而居,心情好得不得了,一边上楼舒舒服服洗澡,一边想着以后每天晚上安排点什么娱乐活动。

洗完澡,苏任下楼看到谢天在沙发上抱着小猫说话。

从他认识谢天以来,只要两个人碰在一起,不是抬杠就是斗嘴,还是第一次看见谢天这么温柔地说话,可惜对象是几只猫。苏任忍不住想,在这个家里,谢天最喜欢的肯定是小猫崽,接着可能就是门外的丑狗了,不知道第三名能不能排上自己。他深呼吸一下,若无其事地坐到谢天身旁看他把小猫抱在怀里梳毛。

“可爱吧。”谢天看他坐下就问。

“可爱。”

“给你一只,喜欢那只?”

苏任其实不太喜欢小动物,看一窝毛绒绒,哪只都差不多,但是出于爱干净的本性,就觉得白的好一点。没等他开口,谢天就把怀里的小白猫放到他的膝盖上说:“小白豆给你吧。”

苏任猝不及防,赶紧伸手接住,笨拙地在小猫脑袋上摸了摸。小猫和他不熟,两只小爪子扒拉着要往谢天那里跑。苏任想把它抱回来,手背上被抓了一下,还好没见血。这一下把苏任抓得有点疼,不由自主地放开手,小猫扑通一声跳到沙发上,往谢天腿上爬去,不一会儿就和其他猫崽滚成一团。

苏任悻悻地摸着手背说:“算了,它都不喜欢我,平时也一看到我就跑。”

谢天好笑地说:“猫都很警惕,你靠近它们的时候动作别那么大。轻轻的、慢慢的,让它们知道你没有敌意,就不会看到你就跑了。”

“是吗?”

“你试试。”

苏任刚伸出手,小白豆立刻瞪着眼睛紧张地望着他。苏任就小心翼翼地把手指伸过去,发现小猫果然没有掉头跑开,反而把脑袋伸过来,在他手指头上闻了闻。

猫鼻子冰凉凉的,苏任忍不住缩了下手,小猫也受惊似的往后缩了缩,一人一猫互相对视,小猫抬着脚爪、瞪大眼睛的样子反而把苏任逗笑了。

“这小东西,还真警觉。”

“你慢慢来,让它们习惯你就好了。”

苏任又把手指伸出去给小猫闻,问谢天:“你这么了解,以前养过猫吗?”

“没有,养过狗。”

“也和外面那只一样丑?”

“不丑啊。”

“好好,不丑,真好看行了吧。”

“我养过一只狗叫花菜。”

“这名字取得……怎么不叫韭菜。”

“花菜好听。”

“……也是你捡来的?”

谢天摸摸小猫头顶的软毛说:“花菜和我一样,小时候走丢了,一只小毛狗在路边差点饿死,我就把它捡回去养。”

苏任本想和往常一样嘲讽他几句,但是听到这里,心中却久久不能平静。谢天捡这些流浪猫狗回来养,有多少是爱心泛滥,又有多少是感同身受,体会到找不到父母、流落街头、无所依靠的失措。也许这种心情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却早已深深根植于当年尚未懂事的幼小心灵之中。

“我跟你说,花菜很厉害,还是只小狗的时候就抓了很多坏人。”

“你们那里坏人很多吗?”

“有小偷。学校刚办起来的时候门卫就一个老大爷,经常打瞌睡,晚上还有学生溜出去玩,养了花菜之后就很少有人逃夜,也没再丢东西了。”

“你们一个学武术的学校还有人敢来偷东西?”

谢天笑了:“你不知道吗?我们那一片到处都是武术学校,谁怕谁啊。”

苏任能和他这么有说有笑、温馨和谐地聊天,心里说不出的开心,觉得当初把猫崽和丑狗留下真是个明智的决定。

谢天今天心情很好,和他说了很多学校里的事和小时候带周璇璇出去打架,被老周抓回来给人家道歉的事。苏任认真地听着,这些故事都离他很遥远,是他完全不了解的另一个人的童年。谢天聊起过去时,神态语调都带着温和的笑意,似乎往事对他来说从没有过痛苦、难过和不幸,有的只是欢乐、满足和幸福。

这是真正的他吗?

苏任不知道。

他只知道和自己相比,谢天的人生只能用遗憾来形容:幼年走失、无父无母,又寄人篱下,甚至到现在都没有一个合法身份,生活诸多不便,连唯一的梦想都无法放手去追求。可是,为什么他看起来却好像真的很开心。

这是真正的他吗?

苏任在心中又问了自己一遍。

这是真正的他,还是为了不被现实伤害而造出的坚不可摧的姿态?

苏任想找到这个问题的答案,可是除非谢天自己主动敞开心怀,别人都不可能闯得进去。很可能连和他一起长大的师妹和像父子一样感情深厚的老师都没有答案。

“很晚了,早点睡吧。”

“我去给真好看洗个澡,你先睡。”谢天把小猫一只一只放回地上,没一会儿就都跑得没影了。

“那我先睡了,晚上要是肚子饿,冰箱上我留了个餐馆电话,通宵营业的。你说我的名字老板会记账,不用付钱。”说完,苏任就上楼去了。他知道顺其自然的道理,越是强行提供不必要的帮助,谢天就越爱和他对着干,还不如顺着来更和谐。

他回到自己房间,透过窗帘往楼下看。车库外的灯亮了,那只丑狗果然还贱兮兮地蹲在路边等着。这狗每次在谢天面前都乖巧得不得了,要不是长得太丑,又是条野狗,苏任真要把它当情敌来对待了。

他趴在窗台看谢天提了桶热水给狗洗澡,本以为丑狗肯定不乐意,谁知谢天摸了它一会儿,它就乖乖坐进水盆里。

谢天一边给它洗澡一边跟它说话,隔着玻璃窗,苏任不知道他说了什么,只觉得除了狗难看一点,整个画面都那么美好。

他看了一会儿忽然很生气,躺到床上裹着被子睡了。

第四十三章 七十大寿的礼物

苏任白天照常上班,谢天也兢兢业业地搬砖,除了晚上一起回家各睡各的觉之外,似乎一切都没有任何变化。

这天,苏任早上起来正心满意足地吃着谢天做的早餐,忽然接到苏擎的电话。

“到哪了?”苏擎问。

“还在家,马上就上班去。”

“你没请假吗?”苏擎的声音带着些责备。

苏任立刻有点慌,不知道自己忘了什么重要的约定,忙问:“今天有事?”

“我昨天没让你早一天回来,你是不是忘了今天老爸生日?”

“我……忘了。”苏任光顾着高兴和谢天早出晚归过日子,竟然把老人家的生日给抛在脑后。他看看时间,现在准备礼物有点仓促了,但也不能不准备,本来事业上就没什么可夸耀,要是连孝心都不表现表现,老爸非气死不可。

“我晚点过来行吗?”

“怎么?”苏擎问,“连礼物都没买?”

苏任心想大哥真是一击必中,从小就没办法在他眼皮底下做坏事,说他是第二个老爸都不为过。

“最近忙工作给忘了,我现在去买,爸那里你帮我挡一挡。”

“来不及了。爸一大早就在等你电话,等着等着动气了,说要亲自过来看看你在干吗,现在应该快到你家了吧。”

“你怎么不早说。”苏任这下真的慌神了。

“我想早说,也得我早知道啊。爸刚给我打的电话,让我也一起过来,我不就马上通知你了吗?”

“爸今天生日,应该不会打人吧……要不,我还是去上班算了。”苏任说着到处找车钥匙。

“慌什么,礼物我多备了一份,晚上餐厅也订好了。你就好好想想怎么哄爸开心吧。”

“哥,要没你我今天死定了,欠你一个情,让我还什么都行。”

“少拍马屁,我开车了。”

苏任挂了电话,谢天在桌子对面看着他问:“你哥吗?”

“嗯,我今天有点事,不能送你去工地了,你要不打车吧。”

“我坐车去。”

“这里去车站得走半小时。”

“那是你,我又不是第一次走。很快的,十几分钟就到了。”

苏任虽然有心想送,但再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生日这天让老爸在门外空等。

谢天不急不慢地把盘子洗了,对他说:“你忙你的,我走了哦。”这种从容不迫的态度苏任也是很佩服。

谢天出了门,没走几步就有一辆气派的车子转进来,停在苏任家门口。他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看见司机下车给后座开门。先出来的是个身材苗条、气质优雅的女人,然后又有个看着五十来岁的中年人下车。这人年纪不小,腰板却挺得很直,相当威严的样子。

谢天上次遇见苏擎觉得眼熟却始终想不起在哪见过,这次看到这个中年人终于想起在来味鲜大酒店边吃晚饭边看财经频道采访时就见过这对父子。

谢天知道苏任家有钱,但也没有去刻意打听他的家世。苏任到底多有钱,家里又是做什么的,谢天并不想关心。可苏明泽怎么说也算上过电视的名人,发现苏任真是他的儿子,谢天还是觉得有点意外。不过什么意外发现也比不了上工要紧,他看了一眼之后就快步往车站走去了。

苏明泽站在小儿子家门前,一脸严肃地抬头看了看楼上的阳台。他既不说话也不动手,苏太太知道丈夫的脾气,就笑了笑自己去按门铃。

“忘带东西了?”门还没开,苏任的声音先响起来,门一开,他反而愣住。

苏任没想到老爸老妈来得这么快,以为是谢天刚出门忘了什么东西回来拿,虽然心慌了一下,又万分庆幸这两拨人擦肩而过没正面碰上,否则闲聊起来,谢天这家伙是很有可能口无遮拦当场说出自己赶着去工地搬砖的大实话。

苏太太听到儿子这么欢欣的一句问声又笑了,苏明泽只是冷哼。

“爸妈,你们来了。”

苏明泽说:“我们都站在你家门口了,不是来了是什么?”

苏任始终有点怕他爸,虽然苏明泽从小到大都没打过他,但这种压倒性的严父权威他却不敢挑战反抗。更何况今天确实是自己的错,忘了父亲七十大寿这么重要的事,不管苏明泽怎么生气摆脸色,苏任也只好乖乖接受。

“爸,生日快乐。”

“你还记得我生日?”

“当然记得,昨天晚上想回去,后来有点不舒服就睡着了。”

“病了?”

“没,可能太忙累的。”

苏任狗腿地把苏明泽请进来,扶到沙发上坐下。还好丑狗出去溜达了不在家,不然可不得吓坏爸妈,苏任把几只小猫挨个抱到楼上房间,又亲自去烧水沏茶。

“养那么多猫不累才怪。最近在忙什么?”苏明泽接了儿子递过来的茶杯开始批评教育。

“在……上班。”

“还是那个酒吧?那叫上班吗?那叫……”

“不是。”苏任赶紧说,“哥给我找的工作。”

“哦?”苏明泽有点意外地看他一眼,“什么工作?”

他对大儿子十分信任,如果是苏擎安排的工作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但还是多问了一句。

“是一个独立项目的新公司。”

苏任老老实实把情况说了一遍,苏明泽半闭着眼睛听,末了问:“那你在里面干点什么?”

这个问题就不太好答了。苏任虽然上了几天班,但是在公司里的地位十分微妙,既没有一个明确的职位,也没有具体负责的项目。虽说时时刻刻有事做也不闲着,可又都是些琐碎的杂务,说出来只会让老爸笑话。

“我还在熟悉业务。”

“你哥给你安排了一个混吃等死、白领工资的工作?”

“不是,我没有白领工资,就是刚去不久,做的都是小事。”

“小事也是事,怎么就说不出来?”

苏任只好老老实实地说:“整理一些旧数据,谈了几个小单子。”

苏明泽哼一声算是回应。

老爸既然没有下文,苏任也不敢多嘴,怕越说越错惹他老人家不高兴。苏太太见两人都不说话,就把苏任拉过去嘘寒问暖了一番。

比起父亲严刑逼供似的问工作,苏任更怕母亲事无巨细地关怀生活,苏太太因为那个被大师说过将来会“受制于妻子”的名字对儿子的婚恋情况十分关心,生怕苏任找个霸道的女朋友,将来情路不顺、婚姻不幸。

苏任在这对教科书式的严父慈母面前如坐针毡,好不容易等到门铃响,连忙跑去开门。

苏擎还没进门就看到苏任一脸生无可恋的表情,忍不住笑:“干什么?家里进贼了?”

“怎么这么久才来?”苏任抱怨。

“不是我慢,是爸来得太快了。”苏擎往客厅看了一眼,看到苏明泽威风凛凛地端坐在沙发上,也难怪苏任犯怵。

“你真的帮我准备礼物了吗?”

“真的,跟我去车上拿。”

苏任现在的心情就算离开房间一分钟也是解脱,他拿了苏擎的钥匙跑去开车门,车后座上放着个蛋糕盒,除此之外只有个大号牛皮纸袋,再没什么像礼物的东西。苏任打开纸袋看了一眼,里面装着一份只有十来页的黑白册子,看印刷时间已经是快四十多年前的了,纸张泛黄,显得十分陈旧。

“礼物呢?”他问苏擎。

“你手里就是。”

“这是什么啊?”

苏擎拍了下他的后背说:“你现在这样的情况,买什么东西给爸他都不稀罕,没事还惹一堆数落。这是爸创业时自己搞的第一份样本,我在旧仓库找到的,差点就处理了。一会儿双手奉上,听爸忆苦思甜,好好哄哄他老人家。”

“真亏你想得出来。”

“怎么办呢?你都不自己动动猪脑子想,我只能替你想了。”

苏任回到客厅,苏擎对苏明泽说:“爸,今天你七十大寿,既然不想外人太多应酬起来麻烦,就家里人自己聚一聚。中午我们在家吃,晚上我订了家宴,叫上四叔四婶一起热闹热闹。”

他边说边接过苏任手里的蛋糕放在茶几上,苏明泽看到苏任手里的纸袋就问什么东西。

“这是给爸的礼物。”苏任赶紧双手捧着递过去。

苏明泽看见袋子里装的册子,那张本来十分严肃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摸着封面说:“你哪找来的?”

“公司的旧仓库,最近不是在清理吗?”

苏任看到老爸那张铁面无私的脸松动了,知道他对这样东西确实有感情。苏明泽到了这个身价地位,花钱买不到的东西不多,能博他一笑的更是少之又少。苏任顺着他的手指又再看了眼册子的封面,上面写着明龙公司产品目录几个字。四十多年前苏明泽事业刚起步,当时印刷技术简陋,目录设计也十分土气。

苏明泽翻开册子,看着里面的小字介绍对两个儿子说:“以前没电脑,上面的字是我自己去找照排机打印出来一条条贴上去,再去制版印刷。那时候整个公司就三个人,一本册子熬了好几个通宵才做完。”

在苏任的印象中,苏明泽根本没有童年、少年和青年时期,仿佛一出生就是现在这个威厉、严肃、不苟言笑的父亲形象,也很少露出这样温和又会心的微笑。

“对了那么多遍,印出来还有错字。”苏明泽说,“以前真是不容易。”

苏擎给苏任使眼色,苏任心领神会地说:“最近工作忙,没来得及给您准备什么值钱的礼物。我看这样本是创立公司的历史纪念,也许就只剩这一本,被当废品扔掉多可惜,就留下了。”

苏明泽被勾起过去的回忆,只是习惯对苏任正言厉色,就算心里高兴,语气还是很严肃地说:“算你有心。不过你去旧仓库干什么?”

苏任不由自主去看苏擎,苏擎不急不缓地回答:“我记得有一批物料在那里,顺路去看看,正好接了小任下班就一起去了。爸,我也有样东西要送你。”

他不露痕迹地把话题带走,拿出一份合同给苏明泽。

“这是上次那个国际项目的中标合同。”

“嗯,拿到了?”苏明泽知道这个大项目各方竞争十分激烈,公司志在必得,但听到苏擎说拿到合同却也没特别激动,随手翻了翻就忘了生日礼物的事,接着和苏擎聊起项目的具体细节。这么聊到快十点,差不多该做午饭的时间。

苏太太从当演员开始一直到嫁入苏家,从来没干过家务,煮饭做菜更是一窍不通。反倒是苏擎,小时候父母忙着创业工作,自己照顾自己还会做几个菜,就说要亲自下厨。

苏任和谢天合住了一段时间,平时几乎不会在家做饭吃,苏擎打开冰箱,里面除了鸡蛋只有几盒速冻食品。苏太太见了就问怎么在吃这种东西,苏任只好说朋友来过夜,肚子饿会随便吃一点。

“什么朋友?”苏太太关心地追问,“我刚才上楼去,好像楼上的房间也有人住,是女孩子吗?”

“不是,普通朋友,偶尔来住一晚。你看这里有什么女人用的东西吗?”

苏太太虽然不信儿子会有专程过来拿速冻饺子当宵夜的朋友,但也确实没找到女孩和他同居的证据,就暂时放过他。

苏任知道谢天绝不会自己去打冰箱上贴的那个餐厅订餐电话,又怕他白天干体力太累,半夜会肚子饿,所以才给他留了吃的。

苏擎和谢天有过一面之缘,以他的智商早就猜到苏任说的普通朋友是什么人,看到他被母亲追问恋爱的窘迫,就拍拍他肩膀说:“走,陪我去买菜。”

“好。”苏任如释重负地答应。

第四十四章 家宴

“我们去哪?”

苏任开着车问苏擎。

“菜场啊,买菜难道还去公园?”

“我是说,菜场在哪……”

“你不知道?”

“我又不买菜,怎么会知道菜场在哪。”

“也是,菜场这种地方你从来不去,就算见过也未必记得住。”苏擎笑了笑说,“我来的时候看到一个,就在前面不远,你先到路口右转。”

“你真要买菜回去做吗?”

“要不然呢?”

“我以为你说的买菜是出来找个饭店打包点好菜回去。”

“我们老爸是那么好糊弄的?说了自己做饭,当然是从买菜开始了。”

“你平时都那么忙了,怎么还会做饭?”

“很久没动手,不知道能不能做好。”苏擎说,“我妈没和爸离婚之前,两个人每天各种应酬安排得满满当当,我要不在外面吃,要不就自己做,不然得饿死。”

“怎么不让保姆做?”

“小少爷,你一出生就过上好日子了,我小时候爸妈还在打拼,哪来的保姆。”

苏擎是调侃的语气,以前这么说笑,苏任都是一笑了之,可今天听了他的话却破天荒地没接茬,若有所思地望着前方。

“在想什么?”苏擎问。

“没。”

“最近好像有点不对劲。”

“没有啊。”

“有事的话跟我说说,不要憋在心里。”

苏任犹豫片刻后问:“我是不是个很没用的人?”

“嗯——”苏擎拉长声音却不立刻回答。

“这么犹豫?看来就是了。”

“你指哪方面?要说自力更生的话,目前确实差了点,不过可能这辈子也不需要你自力更生。爸对你的要求是不败家,你保持现状他就满意了。”

“那不就是放弃的意思吗?”

苏擎看了他一眼,见他神情严谨,没有玩笑之意,就问:“怎么上了几天班,忽然开始自我反省了?”

“心烦。”

“烦什么?”

“就是不知道才心烦。”苏任想了想说,“就像我在公司里别人也不知道该让我做什么一样。”

“不喜欢那份工作就算了。”

“不是因为工作。”

“那到底是为什么?感情问题?”

是感情问题吗?应该是,但也不尽然。

“哥,你现在接管公司、继承爸的事业,算自己的追求吗?”

苏擎很意外他会问这样的问题:“当然。”

“那是因为爸只有你这么一个能干的儿子,从小给你灌输要接班的思想,还是你自己真想接这个班呢?”

苏擎被他如此锲而不舍的追问问得认真起来,想了想说:“我觉得都有。爸一直想要个接班人,不管有意还是无意,这种意向都会传递给我,我也一直觉得这就是我的责任。”

“责任?”

“承担责任和追求梦想好像是截然相反的两件事,可也不是真的那么对立。公司现在发展顺利,看不出什么弊端,实际上还有很多不合理、需要改进的地方。我去读书、回来管理公司,把爸对我的要求转化成自己的追求,你说是自愿还是不自愿?我只能说都有,时间越久越分不开。”

“你可真是和爸一样那么爱沉迷工作。”

苏擎笑笑,语气温和地说:“我劝你不喜欢就放弃,不是想把你养成个废物将来好多分点家产。人活着为了赚钱、为了日子好过一点,当然要奋斗拼搏,但是没到那个地步的话,不喜欢的事可以不用勉强,自找苦吃只会增加烦恼,我不想要个整天闷闷不乐的弟弟。”

苏任终于也露出微笑:“好吧,实在干不下去我一定告诉你。”

“一会儿想吃什么菜?”

“你挑爸妈爱吃的,我随便。”

“吃鱼吧,你爱吃鱼。”

“你要杀鱼吗?别在家弄吧,我怕血。”

“买杀好的,一点生活常识都没有。”

“我是没常识,不过更没想到堂堂小苏总会自己去菜场买菜。”

“想不到吧?”

“想不到。”

“你家里是不是有别人住?”

苏擎猝不及防的一问让苏任根本来不及反应,一下愣住了。

“没有啊。”他顿了一下,假作镇定地回答,“你看到有女人的东西吗?”

“我没说是女人,你这么慌干什么?”

“就是没有,怕你误会。”

“为什么怕我误会?你又不是小孩子,愿意和谁住在一起是你的自由,我不干涉。”苏擎说着也停顿了片刻才说,“不过要是有什么事瞒着爸和你妈不能告诉他们,最好提前让我知道一下,免得我没准备,不知道怎么帮你补漏。”

“嗯……”

“只想做个伴的话,做好措施。”

“啊?”苏任愣了愣,回味半晌才明白苏擎的意思是说避孕措施,但他继续回味下去,又觉得苏擎这么精明的人,明明看到自己家里没什么女性用品和异性留宿的迹象,那这句话也可以说意有所指。

不过不管苏擎究竟是什么意思,苏任最后还是决定当个乖巧的弟弟,接受老哥一片好意。要是将来真的被父母知道自己的取向问题,家里好歹要有个给他说情的人。他那个小鸟依人、盲目崇拜丈夫的母亲是指望不上了,只有这个业务能力超群的大哥在家说话还有一些分量。

“知道了,我会注意。”

“前面那个小区有停车位,停了车我们一起走过去。”

“好。”

苏任尽责地当了回司机,又乖乖给苏擎当跟班买了一堆菜回去。回到家,苏擎也不放他走,指挥他在厨房打下手。苏任这个厨房除了最近谢天早上做个早餐,偶尔晚上下点面条,基本就是个摆设,纤尘不染,今天总算开了光。

苏太太十指不沾阳春水,也插不上手,就在客厅里陪苏明泽。苏明泽看两个儿子在厨房忙碌,兄弟感情那么好,做父亲的十分宽慰,脸上有了笑容。

苏任在苏擎的指点下,第一次笨拙地洗菜、切菜,搞得手忙脚乱,却也体会到一些新奇的乐趣。苏擎做菜手艺说不上多精湛,可毕竟意义不同,做好了摆满一桌,看起来非常丰盛像样。

苏明泽年轻时到处应酬,酒量不错,现在年纪大了就只在私人场合小酌几杯。苏擎给父亲倒了小半杯酒,苏任负责夹菜,兄弟俩把老爸伺候得舒舒服服。

下午一家四口出门去了以前的旧居。那里城市改建后早已变得认不出来,苏明泽很是怀旧,但街坊都搬走了,原来的房屋也建成了新楼盘和绿地,不由感叹物是人非。

晚上家宴,四叔一家十分隆重地带了礼物、蛋糕来赴宴。

苏任的堂弟苏湛悄悄把他拉到一旁,拿出一个黄色锦缎袋子给他。

“什么东西?礼物吗?你自己去给我爸啊。”

“给你的。”

“给我?”

苏任不解地接过来,打开一看,里面是一串黑黝黝的佛珠。

“这是干什么?”

苏湛说:“你上次不是问我佛珠的事吗?这是我去庙里给你请的,你戴着吧。”

“我不信这个。”

“你既然问起,那就是有缘。”

苏任有些无语地看着他,苏湛却丝毫没觉得不妥,甚至拿起珠子想替他戴。

“行了,那谢谢你。”苏任连忙收下,“我回头找个好日子焚香沐浴、吃斋念佛再戴。”

“要戴哦。”

“好。”

“我知道有个地方的素斋很好吃,回头带你一起去,你什么时候有空?”

苏任后悔刚才一时口快说什么吃斋念佛,就像之前随口问了佛珠的事,苏湛竟然记在心上给他也弄了一串。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这要是答应下来有机会去尝尝,过不了两天苏湛就会订好位子找他一起去吃素。

“我最近有点忙,等有空了找你吧。”

“好啊。”

四叔的老婆听了就问:“忙什么?是不是谈恋爱了?”

“没有。”苏任连忙否认,四叔这一家都让他不知该如何应对,要不是父亲生日家宴非来不可,一年见一次都嫌多。好在四叔苏正宇本来也是好吃懒做的人,听别人说忙的时候绝不会问是不是忙工作,对老婆说:“人家忙什么要你多问,菜不好吃吗?堵不上你的嘴。”

“我是关心。”

“不用你关心,你管好自己就好了。”

四婶不理他,转向苏太太说:“女朋友和老婆要好好找,我们不是一般人家,让不靠谱的女人进了门,将来很麻烦。”

她话中的意思,在场有哪个听不明白。苏明泽的两个儿子将来都要娶妻生子,谁也不知道未来嫁进苏家的是什么样的女人,生了孩子又会分走多少家产。

苏明泽现在照顾这个弟弟,养他们一家,以后怎么样就很难说了。苏正宇和他老婆一心一意讨好苏明泽,为的也是在他彻底把公司实权交给苏擎之前能分一点股份。

苏明泽当然明白弟弟、弟媳的心思,却也不介意地说:“年轻人的事让他们自己决定,结婚难道要我手把手教吗?”

“把关还是要的。”四婶说,“现在的女孩子花样多,动不动整容打胎什么的,就想嫁个有钱人养着,和我们以前老老实实谈恋爱结婚不一样。”

苏太太对苏任的婚姻本来就有心结,因此对这个比自己还年长不少的弟妹的话深以为然,忍不住点点头说:“是啊,结婚不是小事。要有了女朋友就先带回来让我们见见。”

说完,她的目光先落在苏任脸上,一时间所有人都跟着她看向苏任。

苏任本来就很烦这个话题,忽然发现餐桌上的关注目标成了自己就更加不快,但又不好发作,只能低声说一句:“都看我干什么?我没女朋友。”

“那苏擎有吗?”四婶立刻调转目标重点八卦苏家长子。

苏擎气定神闲地笑着说:“没有呢,有了马上带回来让爸妈和四叔四婶把关。”

“这样就对了,苏擎从小就不让人操心。”

“小湛还有多久毕业?学校里有喜欢的女孩吗?”苏太太礼尚往来,也关心地问了苏湛的近况。

“他还小,不着急的。”

苏湛平时沉默寡言,动不动就脸红,可是面对这个问题却显得格外坦然,平静地说:“我不想结婚,我有自己的打算。”

苏任抬起眼看看他,忽然对这个几乎没什么共同话题,又内向腼腆的堂弟刮目相看。至少苏湛敢在这么多长辈面前说出内心想法,他呢?别说不敢坦承自己的取向,连不结婚这句话也说不出口。明明是自己的生活,为什么却要看别人的脸色决定。

苏正宇夫妇还在那数落儿子胡说八道,苏任的心思却早已飘远了。

第四十五章 起步二十

天快黑时,谢天收到苏任的消息,说家里有事没法接他下班。

谢天和工友们在街边买了盒饭,高高兴兴吃完,又一起去公共浴室洗完澡才坐车回去。说实话,干一天重体力活不轻松,放工当然是睡宿舍最方便,整个工地也找不出第二个晚上还要坐车回家的人。工人来工地打工本来就是图工资不错和包食宿,哪有人还出去花钱租房。可谢天答应了苏任去住一段时间,就没想过反悔。

这不是苏任第一次提出让他搬来住的要求,以前谢天也一直毫不犹豫地拒绝,他和苏任的初次见面并不友好,甚至可说当时双方都有些赌气。苏任觉得他是个不识好歹的穷光蛋,他觉得苏任有钱无聊闲得慌。两个人就像鸟和鱼,一个在天上一个在海里,互相无法理解对方的生活方式,更不用说住在一起。可是随着相处时间慢慢变长,谢天发现苏任其实还是个很讲道理的富二代,虽然时常提一些“无理”要求,但被拒绝了也不会强求。除此之外,谢天还觉察到在他优渥富足的生活背后,似乎隐藏着什么难以言说的烦恼。

谢天不知道那个让苏任这么困扰、用钱也不能解决的烦恼究竟是什么,但以他为数不多的情感直觉来猜测,多半和感情问题有关,尤其是那天苏任喝醉后糊里糊涂的一吻,更让他坚定了这个猜想。

看来有钱人遇到感情问题的时候也和普通人一样嘛。

谢天觉得如果陪苏任住一段时间能让他走出这段失败的恋情,那自己麻烦一点也没什么关系。他穿过马路往对面车站走,刚走上人行道就听见有人叫他:“谢天。”

他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了看,一辆跑车缓缓停在身后,开车的人在驾驶座里向他挥挥手,脸上带着友善的笑。

谢天认得他,也认得这辆车,只是不知道开车人的名字。

“你去哪?我送你。”柯远微笑着说。

“不用,前面就是车站,我自己坐车。”谢天也礼貌地笑着回答。

“我送你吧,这趟车要等很久的。你看车站上那么多人,车来了你也挤不上。”柯远说,

“我还想和你聊聊苏任的事。”

谢天听他这么说就没再推辞,拉开车门上了副驾驶座,伸手去扯安全带。

柯远等他系好了才说:“你好像都不知道我的名字吧,这样就敢上车,不怕我骗你吗?”

谢天说:“那你快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柯远忍不住笑:“你这人挺有意思。我叫柯远,你要去哪?”

谢天说了个大致方向,没打算让他送到苏任家门口。

柯远沉默片刻问:“你和他住一起吗?”

“哪个他?”谢天明知故问。

柯远只好明说:“苏任啊。”

“嗯,住一起。”

“他家不错吧,客厅连着游泳池,有私人影院,楼上还有人工沙滩,晚上听着音乐看星星特别浪漫。”

“现在城市里哪有星星看?”

“那看月亮总可以吧。”

“你也去过他家?”

“去过,我和苏任关系很好。”柯远说,“不过我没搬去常住。”

谢天笑着说:“自己有地方住还是别搬去了,他家房租可不便宜。”

柯远愣了一下,奇怪地问:“怎么他还收你房租?”

“当然了,租房不给房租怎么行?”

“那他要你一个月多少钱?”

“一千。”

“一千太少了吧。”

“少吗?我上一个房租才两百。”

柯远压根不信。以他对苏任的了解,这个完美前男友是绝对不可能看上一千块钱的,可谢天的样子又不像在说谎。

如果谢天说的是真的,他和苏任之间的关系就有点让人猜不透了。

柯远知道谢天的存在是听薛凡说的。薛凡虽然品行恶劣,但身为圈内人,看人看事都比较精准。自从在程侠的画展晚宴上见过谢天之后,薛凡心里就有了数。

——你前男友有新欢了。

薛凡回去立刻告诉柯远。

——不是说他很爱你嘛,换人的速度也不慢啊。

虽然是柯远主动提出的分手,但追溯起来当初却是苏任主动追求的他。 柯远觉得苏任心里应该对他仍有感情,现在这么短的时间就又找到新欢,他忍不住好奇想了解对方是个什么样的人。

柯远的好奇不仅止于从薛凡那里旁敲侧击地打听,而是更进一步进行了实际调查,结果惊讶地发现,这个后来者竟然是个送水工。

柯远确认了好几次,直到看见苏任开着自己的车陪谢天一趟趟送水,只要路过就准能看见那辆白色奔驰在水站进进出出装水、放桶,足足一个月终于信了。让他无法理解的是,为什么谢天有了苏任这么有钱的男朋友还要继续送水这么辛苦,更匪夷所思的是,苏任为什么愿意用自己干干净净的豪车当三轮车给他装水去送,这是什么新情趣还是自己不懂欣赏的行为艺术?

“你和苏任认识多久了?”

“两个多月吧。”

“两个月不算久,在哪认识的?”

柯远还怕问得太直白,谢天却直截了当,有问必答。

“在我之前打工的餐馆里,叫来味鲜大酒店。”

“来味鲜我知道,以前经常和团里的同事一起去吃海鲜。”柯远说得很随意,内心却在想,两个多月前,又是在来味鲜,难道是和自己一分手,苏任当天就认识了这个穷小子?那也太着急太不挑了,简直是报复性地另结新欢。

他想了想又问:“你在来味鲜上班,是当服务员吗?我来过好多次,怎么从没见过你?”

“我在里面洗碗,一般不出来。”

“哦。”柯远说,“这就难怪了,你一直都干这些事吗?”

“哪些事?”

“洗碗之类。你知道吧,苏任家里是开大公司的,给你找个钱多活少的工作一点都不难。”

谢天一脸不解地问:“他家开大公司和我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要给我找工作?”

柯远一时语塞。在他看来两个人谈恋爱,其中一方经济条件和资源远远高于另一方,那么在生活中施一点援手,帮一点举手之劳的小忙,为对方提高一下生活品质是理所当然的。以前他们在一起时,苏任也通过个人关系给他介绍过艺术圈里的大人物,得过不少好处,何况谢天现在的状况恐怕还仅仅在温饱线上徘徊,他实在想不出苏任有什么理由要让自己喜欢的人在社会底层挣扎受苦。难道他们其实并不是那种亲密的关系吗?

不,两人的关系既然已经到了苏任可以忍受自己的爱车当送水车,就绝不只是普通朋友那么简单。

“他对你很好吧?”柯远问。

“是很好。”

“那为什么不让你过得更好一点呢?”

“我现在就过得很好、很满意。”谢天忽然问,“这辆车是你的吗?”

“是啊。”

“上次开车的那人是你朋友?”

“算是吧。”

“这么说他对你应该是挺好的。”

柯远觉得谢天话里有话,忍不住瞥了他一眼,但谢天神色自若并没有故意讽刺嘲弄的意思,又犹疑起来。

“对了,你刚才说想和我谈谈苏任的事,是什么事?”

“也没什么,我就打听下他的近况,想知道他最近过得好不好。”

“为什么不自己去问他?”

“不想打扰他。”

“他挺好的。”

“是吗?那就好。”

谢天沉思片刻,忽然问:“他要是过得不好,和你有关系吗?”

柯远笑了笑:“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你那个朋友看着很讨厌。”

“我呢?”

“你我还不知道,不过能和那么讨厌的人做朋友,可能也好不到哪去吧。”

柯远没生气,反而又笑了:“你想不想知道苏任为什么讨厌他?”

谢天说:“抢他对象了。”

柯远愣了下,很快又恢复笑容:“你懂得不少。”

“是不是?”

“这么说也没错。你今天上我的车要让他知道,只怕他也会生气。”

谢天摇摇头:“觉得他会生气是你不了解他。”

“我认识他的时间比你久吧?”

“那你不应该啊。”谢天严肃地责备,“认识他这么久还不如我了解他,日子白过了。”

柯远沉默一阵之后问:“你到底知不知道我和他是什么关系?”

“不知道。”

柯远看不出他是装傻还是真傻。

“我和他,是前男朋友的关系。”他边说边又瞥了谢天一眼。不管装傻还是真傻,他都不想错过对方此刻的反应。结果谢天只是轻轻地“哦”了一下。

“你呢?”柯远问。

“我什么?”

“你和他又是什么关系?”

谢天说:“不告诉你。”

柯远没想到他会这么回答,愣了片刻,只好笑笑:“不说算了,反正我也猜得到。”

“不管我和他是什么关系,你和他分手了那就没关系了,他好像也不想见你们,你和你那个朋友就别整天跟着他了,有钱找点正事干不好吗?”

“上次那是刚好遇上。”

“这次也是?”

“你不会以为我故意跟踪你吧。”

“不然呢?别跟着不是说偷偷跟踪,是说遇见了也别打招呼,给别人添堵就这么好玩?"

柯远不说话,谢天接着说:“他是有钱闲得慌,但没你们闲着还给人找不痛快这么损。那有地铁,你在路边停一下。”

柯远说:“你误会了。”

“没有吧,哪误会了?”谢天笑着说,“你叫我上车,和我聊这些,不就是想让我不痛快吗?”

柯远把车停在路边,谢天解开安全带正要下车,忽然又伸手在口袋里掏了掏,掏出一张皱巴巴的二十块钱递给柯远:“你车开得不错,这车也挺舒服,业余时间太多,可以考虑干个网约车什么的,有的是人上车陪你聊天。”

柯远看着他摆在仪表台上的钱,忍不住苦笑:“你这个人真是,我总算知道苏任为什么要陪你送水了。”

谢天转头看他一眼:“你还说你没跟踪我们?”

第四十六章 保平安的信物

如果要问一年之中哪天最难熬,苏任会毫不犹豫地回答老爸的生日。

一顿家宴从七点开始四个小时,后来苏任几乎是撑着眼皮在听桌上的人聊天。左耳朵是苏明泽在和苏擎谈公司项目,右耳朵是苏太太和四婶聊衣服首饰,身旁苏湛还时不时要和他讲经。

好不容易熬到大家都聊得尽兴,时间已经十一点多了。苏明泽和苏太太由司机接走回了家,苏擎第二天要出差也先走了。

苏任打着哈欠开车回去,到了家附近,远远看见整个房子都是黑的,一点亮光都没有,知道以谢天的作息应该早就睡了,虽然意料之中,可内心还是有点小小的失望。

他停好车,觉得又累又困,而且明明刚吃完饭,肚子却还是空空的,有种说不出的饥饿感。

可能是错觉吧。

苏任虽然觉得有点饿,却也没有特别想吃东西的欲望,反而疲惫感更强烈一些。

他走到门口时,看到丑狗趴在院子里睡觉。苏任摸准了这狗精的习惯,知道只有谢天在家它才会睡在院子里,谢天不在,它连狗粮都不来吃一口,不知道多嫌弃他这个实质上买吃买喝给它的主人。

苏任强忍着偷偷朝它屁股上踹一脚的冲动穿过院子打开房门,听客厅黑暗中扑通一声,是一只小猫不知从哪跳下来的声音。苏任顺手开了个小灯,看到小白豆在他脚边喵喵叫着转来转去。

苏任想起谢天教他的方法,慢慢蹲下,伸手在小猫背上摸了摸。

“他睡着了,你乖一点,不要吵醒他,知道吗?”

小白豆又叫了两声就跑开了。苏任正准备上楼,却看到楼上房门开着,谢天只穿了件背心站在二楼走廊上居高临下地望着他。

“这么晚了你还没睡啊?”苏任一见到他就既不困也不累了,精神一振。

“刚过十二点不算晚。”

“你平时不是老年人作息很早就睡了吗?”

谢天靠着栏杆说:“本来是一回来就打算睡的,去厨房看了一眼,把水池里的锅碗瓢盆全洗完,再打扫一下房间就这个点了。”

苏任想起中午一家人吃完饭就出门了,苏擎再怎么会做家务,洗碗这种琐事也没必要自己来做。

“不用你洗,你放在那,明天会有人洗。”虽然苏任半开玩笑地说过谢天搬来一起住要包办家务,但其实清洁工每天上午都会来打扫房间和清洗衣物。

“没忍住,看到脏碗条件反射就想洗干净,不然下一秒好像能听到老胖骂街的声音。”

“怎么你以前经常挨骂吗?”

“是啊。”

“你不是挺勤快的,这还挨骂?”

“虽然我勤快,但是除了我,饭馆里谁也骂不了吧。大厨要不干了上哪去找,小妹又是个女孩,说话重一点都会哭鼻子。只有我,洗碗而已,骂了也不生气,跑了也不可惜,对不对?”

“委屈你了小可怜,真惨。现在脱离苦海了还不快睡你的觉去。”

“你不睡?”

“我休息一会儿再洗澡,你先睡吧。”

谢天问:“星期六有没有空?周璇璇决赛,非要我叫上你一起去看。我话传到了哦,你最好没空去,那我也不用请假了。”

“这么勉强?还是你师妹吗?我可一定得有空去。”

“小丫头就爱凑热闹,最近玩疯了,早点比完早点回去。”

“年轻人出来长长见识有什么不好。”

“哪长见识了,就是瞎玩。”

苏任和他聊了会儿,那种虚饿的感觉反而越来越强烈,忍不住问:“有吃的吗?”

“你没吃饭?”

“吃了,七点吃的,现在都十二点了。”苏任说,“我打电话让人送宵夜吧。”

“厨房柜子里有泡面。”

“泡面有什么好吃的?”

“煮得好就好吃,我给你煮吧。”

苏任有点心动:“加个鸡蛋?”

“行。”

谢天下楼给他煮面,苏任乖乖坐在厨房卡座里等着吃。

“泡面是你买的吗?”

“嗯,回来的时候顺路去了趟便利店。”

“你要买东西可以周末和我一起去。”

“好啊,下次想买的时候找你。”

谢天煮完面,把煎好的荷包蛋放进去,又切了点火腿肠,热乎乎一大锅,端过来放在苏任面前。

“香不香?”

苏任伸着鼻子闻了一下说:“还行吧,不过我吃不了那么多。”

“那分点给我,我爱吃泡面。”

“你自己挑吧。”

谢天去拿了个碗,从苏任的大碗里挑了点面条出来,苏任又把火腿肠都夹给他。

场面这么温馨,苏任感到有些恍惚,仿佛他和谢天已经心照不宣地过起了和谐友爱的亲密生活。不过这种白日梦一样的恍惚也就维持了几分钟,苏任恋恋不舍地回到现实,捡起筷子吃面。

刚吃了两口,他抬起眼睛看见谢天的手腕,忽然想起苏湛硬塞给他的那串佛珠。他自己不信佛也不爱戴这玩意儿,就拿出来给谢天。

“这个送你。”

“什么东西?”

“和你手上差不多的破珠子。”

“破珠子有一串就够了,你还要给它找个伴吗?”

“别人送我的,我又不喜欢。”

谢天拿苏任这串和自己手上的比了比,除了色泽略有不同之外,看不出什么太大分别。

“贵吗?”

“不知道,一串破木头珠子能有多贵?不是和你那串差不多吗?”

“那我也不用一对啊。”

谢天不想要,本来也在苏任意料之中。可每次谢天拒绝,他的心里就有些失落,好像谢天始终把他当作一个普通朋友,一个无功不受禄的外人。

“不要算了,就扔那儿吧。”

谢天听了,却反而把自己手上那串珠子摘下来换上他那串,抬手看看说:“大小也刚好啊,那我戴着吧。”

说完,他忽然抓着苏任的手,把自己摘下的那串戴在他手上说:“我这串给你,老周说能保平安,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我看你最近运气不太好,戴着兴许能转运。”

苏任愣了半晌,低头看着自己手腕上的佛珠,皮肤上似乎还留着谢天手指的温度。回过神来之后,他的内心充满了狂喜和温暖,想说点什么,不过好话到嘴边又变成了言不由衷的嫌弃:“你这是搞迷信啊,一串破珠子能有什么保护作用,还转运。”

“不要还我,我送给璇璇,她天天问我要。”

苏任躲开他伸过来的手说:“谁说我不要,马上是我本命年,宁可信其有,就当辟邪了。”他看看自己的手腕,再看看谢天的。虽然两串佛珠不是一对,但在他心里,这种情况和交换定情信物也没什么分别。

“这是你老师给你的东西,可以随便送人吗?”

“你说老周?他可能自己都忘了给过我这东西吧。”

“也是,要不然你这么抠门绝对不肯送给我。”

“说不定就是地摊上买的,反正肯定比你这串便宜,我还赚了。”

苏任知道他嘴上这么说,其实心里很爱惜这串佛珠,否则不会每次洗碗都脱下来放在水池边。他喜滋滋地又看了一会,简直要感谢苏湛的自作主张,阴差阳错地让他终于拥有了一件谢天亲手送的、意义非凡的礼物。

“火腿肠好吃吗?”苏任心情很好地问。

“当然好吃了。”谢天说,“人家叫泡面搭档,你想吃啊,那刚才干吗都挑给我,别人碰过的东西你又不吃。”

苏任把筷子伸到他碗里夹了一块尝尝说:“别人是谁?不认识的人我当然嫌弃了,谁知道有没有传染病。”

“我不是别人?你就这么确定我没有病?”

“你?全世界的人都病了你都不可能有病。”

谢天若有所思地问:“那你吃不吃程侠碗里的东西?”

苏任终于被他问得有些警觉,抬头看他:“吃你一口肉那么多废话,明天还你一箱行了吧。”

谢天笑了笑没还嘴,低头把自己碗里的面吃完了。苏任回过神来,刚才因为收了佛珠,有点得意忘形,现在觉得自己伸筷子到谢天碗里夹东西吃的举动过于暧昧,不知道会不会让对方多心,尤其是不久之前还趁醉吻过他一下。 虽然目前两人之间的关系越来越和谐,但苏任也会害怕有一天谢天知道了他那点无法告人的心思,会立刻退避三舍,甚至远远离开,彻底从他的生活中消失。

想到这里,他又忍不住偷看谢天一眼,好在谢天的神色没什么异常,还和平时一样淡定自然。

吃完面,谢天把碗洗了,两人分别回房睡觉。

苏任洗了澡躺在床上,一时睡不着,就又把手举到眼前拨弄手腕上的佛珠。这一颗颗黝黑的珠子被谢天长时间地戴着,外表十分光滑圆润,中间用杏黄色的线串起,虽然有些褪色,看着却并不老旧,反而显得古朴。

他把佛珠脱下来又戴上,再脱下。想到这是心爱的人每天戴在身上的东西,苏任实在爱不释手,情不自禁地亲了一口。

另一个房间里,谢天也没有立刻入睡,同样在看自己手上的佛珠。

自己原来那串珠子是五岁时老周给他的。五岁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和父母离散的惊慌和无措始终难以缓解。老周告诉他这串佛珠是少林寺大和尚念过经的,带在身边就什么都不怕,还能有好运气。当时谢天还是小孩子,人小手也小,老周拿走几颗才能给他戴在手上不掉下来,后来长大了再串回去,也不知道这么乱搞会不会破坏保平安的功能。

谢天从来没信过老周那些鬼话,也不信什么少林寺的大和尚给这破珠子念经开光的事。但他还是每天戴着佛珠,因为它确确实实安抚过他,让一个惊慌失措的孩子知道,有个陌生的大人对待自己的真心和善良。

如果一件没有生命的东西可以给活着的人带去一点安慰和平静,或许就是它本身具有的法力吧。所以,他决定把它送给苏任。

第四十七章 似曾相识的见义勇为

转眼到了周末,武术比赛决赛的日子。

程侠十分积极,一大早就开车去周璇璇和郭小同住的小破宾馆,自告奋勇要接他们去赛场。

敲开302客房的门,程侠见只有周璇璇一个人在,电视机开着还在播偶像剧。

“早啊,小程哥。”

“早。”程侠问,“就你一个吗?小同呢?”

周璇璇撇了撇嘴说:“他啊,重色轻友,天没亮就起床去接女朋友了。我是他师姐,他不陪我去比赛,反而陪人家。再说刘梓汶有教练有队友,也用不着他送来送去献殷勤。”

“他不陪你,我陪你啊。”

周璇璇又笑了:“不过小同傻乎乎的,能找到女朋友也不容易,算了不怪他。”

“那走吧。你吃早饭了吗?”

“吃了几块饼干。”

“光吃饼干不行,时间还早,我先带你去吃东西。”

“去对面小摊买煎饼吧。”

程侠不像苏任那么计较路边摊,就顺着周璇璇的意思点点头说:“好啊,你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我没意见。”

“也不能吃太多,影响比赛。”

“决赛有信心吗?”

“没有。”周璇璇笑嘻嘻地说,“偷偷告诉你,其实进决赛我都没想到,看运气吧。”

程侠和她一起下楼来到马路上。星期六清晨路上行人很少,车也不多,天气有点阴,看着十分冷清的样子。

周璇璇没有即将参加决赛的紧张,反而显得特别轻松,熟门熟路地找到煎饼摊,转头问程侠:“你要吗?我给你买,加个鸡蛋再加点辣酱。”

“那谢谢你了,我少放一点辣。”

“有什么不吃的东西吗?”

“没有,我好养活,什么都吃。”程侠看了看时间说,“待会儿直接去报到就行了?”

“嗯。”

“我上次看到别的选手队伍都来了好多人。”

“我们学校小,我爸说等哪天我们之中有谁得了全国比赛冠军,到时宣传一下,就能再多招点学生。”

“要不要我帮忙?我认识几个在这方面人缘很广、影响力也不小的朋友,找他们写点文章去网上宣传,你们学校的知名度很快就上去了。当然最好是实地去拍点照片、视频什么的。”

“真的吗?那我得先回去问问我爸。”

“没问题,反正你都有我好友了,问好了给我发消息说一声就行。”

“嗯。”周璇璇接过一个热乎乎的煎饼递给程侠。

程侠说:“你先吃吧,我不饿。”

周璇璇性格爽快,不在这种小事上推来推去,程侠让着她,她就先吃。

“等会师兄也去看比赛,我让他叫了小苏哥一起,不知道小苏哥会不会来。”

“他肯定来啊,他是你天哥的跟屁虫,天哥到哪他到哪,怎么可能不来。”

“是吗?为什么?他有什么企图吗?”

程侠每次遇到这个问题都忍不住假咳嗽:“你怎么老爱问别人有什么企图呢?就不能单纯地喜欢和你天哥在一起玩吗?”

“玩什么?”周璇璇一本正经地问。

“就……吃饭啊、聊天啊,玩呗。”

“小苏哥怎么不和女朋友一起吃饭、聊天玩?”

“他没女朋友。”

“哦,他长那么好看,又有钱,人还那么好,这都找不到女朋友?”

“也不是找不到,是他不喜欢。”

“他喜欢什么样的?”

程侠诚恳地说:“他喜欢你天哥这样的。”

“那是男的啊,我师兄那样是什么样?”

“就是贫贱不移、威武不屈,人呢比较有爱心,但说话又很损,嘴还有点毒,做事不按套路出牌,专治苏少爷那种矫情又洁癖的皇帝病。当然最重要的是身材好,长得也得好看。”

周璇璇嘻嘻哈哈地笑开了:“师兄身材是不错嘛,长得也很好看,你就说小苏哥喜欢身材好的大美女就行了啊。”

“也不是你想的那样。”

程侠接过摊主递来的另一个煎饼,咬了一口说:“我车停在前面的公园那儿,我们散步过去吧。”

“好。”周璇璇忽然又问,“那你喜欢什么样的女朋友?”

“我啊。”程侠高深莫测地说,“我都喜欢。”

“只要是女人都喜欢?”

“那也不至于,但是每个女孩子都有自己的优点,我比较善于发现她们的美。”

“这样啊,给我看看你女朋友的照片好不好?”

“现在没有。”

“怎么会没有呢?”

程侠严肃地说:“我找女朋友是很认真的,不能随随便便。”

“是吗?”周璇璇说,“你不是有很多女朋友吗?”

“谁说的?”

“师兄说的,小苏哥也说过。”

“他们俩还真是……”程侠忍不住叹了口气,“真是心有灵犀。他们跟你开玩笑呢,你别当真,我现在还单身。”

周璇璇吃着煎饼笑了笑说:“不当真也和我没关系。”

两人边吃边聊,快到公园附近的时候,身后传来一声尖叫。

“抢东西啊!抓住他。”

程侠和周璇璇一起转头去看,一个身穿黑衬衫的男人从对面街角跑出来,手里拽着个女式背包,横冲直撞地跑向他们。

程侠活到这么大,第一次在光天化日之下这么近的距离遇到抢劫犯,惊吓之余,本能地拉住身旁周璇璇就要往路边躲。

周末没什么年轻人上班赶路,公园附近只有一群大爷大妈在锻练身体,上了年纪的老年人面对这样一个看着孔武有力的抢劫犯都不敢贸然阻拦。

周璇璇被程侠拉着往旁边退了几步,抢劫犯几乎是擦着她的肩膀跑过去。

程侠关心地问:“没事吧!”

周璇璇把吃了一半的煎饼往程侠手里一塞,就挺身追去。

“璇璇!”

程侠心里着慌,怕那家伙出来抢劫身上万一带着凶器,要是被追上了狗急跳墙,不知道会干出什么坏事。周璇璇虽然学过武术,但总归是个女孩子,体格和力量都没法和发狠的男人比。他生怕出事,犹豫片刻后,只好也跟上。

程侠刚追出两步,看到前面的周璇璇已经朝黑衬衫猛扑过去,双手从后面勒住对方的脖子,两腿往腰上一缠。可能是她体重很轻的缘故,那人猝不及防之下只是向前踉跄了几步,竟然没摔倒,反而还抬起手肘去撞周璇璇的胸口。

周璇璇反应快,立刻松开缠着对方的双腿,落地后转到侧面抓住那只撞过来的手臂,弯腰用力就是一个过肩摔,接着一拧胳膊把他翻过身去。

程侠赶到时,周璇璇坐在黑衬衫背上,抓着他的手臂死死按紧。

“小程哥快报警!我把他按住了。”

程侠一身冷汗,眼看着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被个瘦瘦小小的女孩子按在地上动弹不得,场面十分诡异。他手忙脚乱地打110,身后丢包的失主和看热闹的群众都赶来了,没一会儿就把他们给围得水泄不通。

“姑娘厉害啊,练过的吧。”一个穿着练功服的大爷竖着拇指夸周璇璇。

周璇璇指挥程侠把背包还给追来的中年妇女。

“看看,东西都还在吧?”

“在的在的。你看看,刚从取款机拿的钱,一转身就让这人抢了。谢谢你们,小姑娘没受伤吧。”

“没事,警察来了吗?”

看热闹的老大爷反应过来,招呼周围的人说:“大家帮忙给控制住坏人啊,怎么让人家一个姑娘按着呢?”

程侠看周璇璇一个人押着抢劫犯十分轻松的样子,也难怪周围的人都没反应过来上去帮忙。

“小伙子你这样不行的,女朋友抓坏人,你就在旁边看啊!”

程侠只好虚心受教,陪着笑说:“您批评得对,我刚才不是在报警吗?”

“大家伙都在帮忙报警呢,不缺你一个,你赶紧去帮忙。”

要不是警察来得快,程侠实在经不住这么多大爷大妈的热情教育和悉心指导,下一步就差簇拥着他和璇璇去民政局当场领证了。

警察了解情况铐走嫌犯后,两个经验丰富的民警也对周璇璇刮目相看赞不绝口,接着要她和被抢包的失主一起去派出所做笔录。

程侠说:“那不行啊,我们还赶着去参加比赛呢。”

警察看看他问:“运动员?什么比赛?”

“武术比赛。”

“哟!怪不得这么厉害,专业的啊。”

程侠觉得周璇璇好不容易进了决赛,这场比赛对她来说一定很重要,所以想着无论如何都要先送她去赛场。可周璇璇自己反而满不在乎,说时间还早可以先做笔录再去比赛。

程侠只好说:“我陪你一起去。”

“好,煎饼给我,我还没吃完。”

“凉了,我再给你买个。”

“不用,凉了也好吃。”

看热闹的老大爷又夸:“这姑娘真不错,小伙子你要好好珍惜啊。”

程侠:“……”

周璇璇上了警车,程侠就开自己的车跟着,在车上连了耳机给苏任打电话。

“你们出发了吗?”

“还没。”

苏任因为之前谈成几个小订单,主管就把以前积累的一些对方公司犹豫不决的单子都给他去跟进,所以上班也忙碌起来。好不容易到周末,他正在家舒舒服服地享用谢天的爱心煎蛋,接到程侠的电话就悠哉地问:“不是还早吗?要九点半呢。”

“是还早,不过我们要先去趟派出所做笔录。”

“出什么事了?”

“是璇璇,好好走在路上碰到个抢劫犯。”

“你们没事吧?”

“我们没事。就是你说吓不吓人?那么高那么壮一个男的,给璇璇一个过肩摔拍在地上,警察来了都起不来,不知道有没有内伤。你别怪我没提醒你,师妹这么暴力,师兄肯定就更厉害了,没摸清他想法之前,你可千万别轻举妄动,做出什么霸王硬上弓的事,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我没你那么人渣,干不出那种丧心病狂的勾当。”苏任看了一眼正在水池边洗锅子的谢天,低声问,“你们去了哪个派出所?我们现在过来。”

“我也还跟着呢,等到了给你发消息。你们先往璇璇他们住的宾馆来,应该就在那附近。”

“好,马上到。”

苏任挂了电话,谢天擦着手过来看到他还没吃完,就问:“老板,怎么今天鸡蛋煎得不合胃口吗?”

“程侠说璇璇在路上抓了个抢劫犯,现在正在派出所做笔录,让我们也赶紧过去。”

“哦。”谢天答应了一声。

苏任转身去拿车钥匙,回来却发现他还在厨房。

“怎么了?”苏任不解地问。

“没什么,走吧。”谢天叹了口气。

第四十八章 午餐胜地

“别担心。”苏任一边开车一边安慰谢天,“程侠说人都没事,做个笔录很快的,不会影响决赛。”

“嗯。”谢天嘴上答应,神情却一点也没有放松。

苏任忽然想起周璇璇说过,老周不让谢天打架的原因是因为他曾经见义勇为却把抢劫犯打成重伤,最后官司缠身赔了不少钱。也许在他心里,现在最担心的并不是周璇璇能不能赶得上决赛比赛,而是害怕她重蹈自己当年的覆辙。

谢天的忧心和顾虑,苏任能够理解却又不知该如何安慰。周璇璇私下告诉他的这些话,在谢天面前只能装作不知道,现在他能做的只有尽快赶去了解情况,好让谢天安心。

幸好周六路况良好,半路上程侠发来消息,苏任把手机给谢天,让他帮忙看地址,不一会儿就到了派出所。

苏任才把车停好就看见程侠和周璇璇从里面出来。谢天赶上去,一把拉住周璇璇问:“打伤人了没有?”

“大师兄,我……”

“别叫我大师兄。”谢天打断她的话,“问你有没有打伤人?”

“没有。”周璇璇看他神情凝重,不敢再开玩笑,低声说,“就摔了他一下,最多擦破点皮,扭到下胳膊吧。”

“怎么摔的?”

程侠想开口帮忙解释,谢天转头看他一眼,吓得他立刻缩回去。

周璇璇就默不作声地给谢天比划了一遍。

“就摔一下。你知不知道你这样练过的把一个人在大街上这么摔下去,运气不好摔断脊椎,轻了瘫痪,重了出人命?”

周璇璇不说话,谢天又问:“警察怎么说?”

“留了联系方式,有需要配合调查的时候再找我。”

“老周让你和小同出来是参加比赛,不是让你来闯祸的。”

“那人抢东西啊,就从我面前跑过,我就看着不管吗?”

“你可以管,但是谁让你下这么重手的?还好没出事,要不然……”

“要不然怎么样?打死了赔命,打残了赔钱吗?”周璇璇生气地说,“明明是做好事,为什么那么委屈?以前就不应该赔,我就是不明白。”

谢天沉默了一会儿,又叹气,语气稍微缓和一些说:“不是还要去比赛吗?我送你去。”

苏任和程侠从没见过谢天语气这么严厉地说话,两个人站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出,直到这时才松了口气。

苏任说:“都坐我的车吧,现在过去来得及。”

谢天没拒绝,轻声说了句谢谢。

他心情不好,苏任心里也难受。谢天责备周璇璇的原因,正是他曾经历过的磨难。十几年前的十万块对苏任来说也许只是会所里一瓶酒的钱,对谢天和他的老师而言却是一个需要很多年才能走出的困境。金钱上苏任无法完完全全地感同身受,情感上却非常心疼。

四个人沉默着上了苏任的车,一路也没人说话。

苏任开着车,程侠从后视镜里偷偷往后看一眼,周璇璇和谢天各自看着窗外,中间仿佛隔着道空气墙。

他清了清嗓子对苏任说:“放点音乐吧,你看这像灵车似的。”

“你能说人话吗?”苏任伸手去调音乐。

程侠无奈地说:“我要是现在想得出一句人话,这车里还能这么冷?”

苏任挑了首舒缓轻松的曲子,把音量调到刚好能让人沉浸地欣赏又不想说话的程度,然后一心一意开车,赶时间让周璇璇去参加比赛。

到了体育馆,报到还差几分钟,周璇璇急急忙忙赶去做赛前准备。程侠为了给她加油打气,一早就安排好几个离赛场最近的位置。

苏任挨着谢天坐,武术比赛他是外行看热闹,但身边这个沉默寡言的谢天让他觉得很陌生。

他们刚坐下没多久,周璇璇就上场,谢天认真看着,偶尔会皱眉。

苏任忍不住问:“怎么样?”

“用力过猛,好几个地方动作规格都不符合要求。”

“我看着挺好的啊。”

“她跟我赌气,打得不好你看不出来,裁判还看不出来吗?”

苏任想了想说:“其实璇璇做的是一件很多人都不敢做的好事,你不夸她就算了,怎么样也不要怪她。女孩子自尊心强,在外人面前下不来台,你回去和她慢慢说。”

谢天承认:“刚才是我着急了,不该那么说她。”

“璇璇是个很好的女孩子,你担心她,她肯定会理解的。”

“嗯。”

苏任见他情绪不高,怕被他看出自己偷偷打听过他的过去,只能点到为止,先闭上嘴专心看比赛。最终发表决赛结果,周璇璇没进前三,离季军也差不少分。她自己看完分数,直接换了衣服离开。

程侠他们一起去出口接她,周璇璇看到谢天,有些不自在地低头叫了声师兄。

苏任想到谢天看比赛时的评价,周璇璇差的那点分数只怕完全是丢在可以避免的失误上,不禁担心谢天又要批评她,就向程侠使了个眼色。

程侠心领神会,扯开话题说:“比赛累了吧,我刚才订了餐厅,一起去吃饭。”

“好,我也饿了。”苏任连忙接话。

“那走啊。”

谢天说:“我只请了半天假,下午还要开工,你们去吃吧。”

苏任这时候不想勉强他,就说:“那我送你去工地。”

“我们怎么办?”程侠问。

“你打车去,吃完饭好好把璇璇送到宾馆。”

“我也不去了。”周璇璇鼓足勇气,十分认真地说,“刚才是我乱发脾气,师兄你别生气。我知道你担心我,你放心,我没闯祸,不会给学校添麻烦,你也不要把这事告诉我爸。”

谢天伸手推了下她的额头:“你怕我告诉老周你比赛不专心,丢了好多不该丢的分是不是?”

“那你别说,让小同也别说,不然我爸又要给我加强训练,苦死了。”

“去吃饭吧,吃完饭早点回去休息。”谢天问,“身上有钱吗?”

“有。”

谢天给她五百块钱,叮嘱道:“别老让人家请客。”

“不用,我自己有钱。”周璇璇转头对程侠说,“那我请你吃烧烤去不去?”

“好啊。”程侠当然没意见。他交往过那么多女朋友,喜欢的一直都是那种娇滴滴、爱撒娇的类型,这还是第一次遇到周璇璇这么直来直去、发脾气会主动道歉的女孩子。虽然他觉得一个小姑娘力大无穷、打架不输男人着实有点可怕,可相处起来却意外地轻松,所以也很乐意陪她买煎饼、吃烧烤、到处瞎逛。

程侠和周璇璇走了之后,苏任就和谢天一起去体育馆的停车场取车。苏任想先找个地方吃午饭,好让谢天下午有精神和力气干活。

“去吃饭吗?”

“当然去。”谢天心情转好,又恢复成苏任熟悉的那个总喜欢损他、和他抬杠的家伙。可苏任隐约感觉到这种恢复只是表面,十几年前闯祸带来的后果,对谢天始终是个难解的心结,甚至让他对自己追求的梦想也产生了难以释怀的困惑和愧疚。

“想吃什么?”苏任征求他的意见,打定主意今天就顺着他,不管他想去小吃店还是路边摊,自己都愿意奉陪。

“你把我放在工地附近吧,我买个盒饭吃就行。”

“那我吃什么?”苏任问。

“你回去找那个常去的饭馆吃啊。”

“我也吃盒饭。”

谢天很意外地看看他:“你今天吃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脑袋还好吗?”

“干吗?你这么喜欢吃盒饭,我想尝尝到底有什么好吃。”

“你也太有钻研精神了,怎么不去搞科研呢?”

“带我去吃吗?”

“带你去可以,怕你吃完回去吐。”

“你吃的是毒药吗?”

“我的胃和你不一样。”

苏任学程侠的语气说:“哪里不一样?都是华夏儿女、龙的传人,我也没比你少传一点。”

“你的胃比较娇气。”

“小看我,我就要试试。”

苏任把车开到工地附近,谢天熟门熟路地找到一个藏在居民区里的无证盒饭店。苏任虽然抱着自我牺牲的决心跟来,可看到这黑乎乎的房子里进进出出都是一身汗味的建筑工人,多少有点心慌。有的工人还认识谢天,热情地和他打招呼。

“这无证经营,不太卫生吧。”苏任忍不住嘀咕。

正在给客人盛菜的阿姨耳朵尖,听到了立刻大声回答:“卫生的,我自己孩子放学了都在这吃,我们全家都吃。”

谢天笑着说:“张姐做的红烧肉最好吃,你也来一点。”

阿姨立刻笑呵呵地说:“哎哟,就你嘴甜,还知道带朋友来,多给你几块肉。”

“谢谢张姐,我要两份饭,红烧肉、鱼香茄子、炒豆角。”谢天问苏任,“你挑自己爱吃的。”

苏任在吃的方面其实很挑剔,但是要求低到谢天这个标准也就没什么好挑了,说了句:“你常来吃,你挑,我随便。”

“那再加个小炒肉吧。”

店里没有堂吃的地方,工人们大多都回工地宿舍吃,苏任是不可能去的。

“要不到我车上去。”

“那多不好,回头车上都是饭菜味,你忍得了吗?”

苏任想了想,确实忍不了,就不再坚持。

“我知道有个地方,跟我来。”

谢天领着苏任来到商场门外的花坛边,大楼下有一片阳光照不到的阴影。谢天替他找了个干净的地方,还特地擦了擦才让他坐。

苏任坐下后觉得背后有一丝冷气,忍不住问:“怎么这么凉快?”

“商场里的空调,有人进出开门的时候就有冷气,这可是午饭胜地,送外卖、送快递的赶时间都在这聚餐。”

“说得好像一座难求似的。”

谢天把一盒米饭给他,再把几个装菜的盒子放中间。

“吃吧,比我平时吃得好呢。”

苏任掰开筷子看了一会儿,先夹了块小炒肉尝尝。肉片切得很薄,肥瘦也适中,用尖椒炒得有点辣,但味道不错。

“好吃吗?”谢天期待地看着他问。

“要我说实话?”苏任从小是高档餐厅惯出来的嘴和胃,虽然觉得味道还行,不至于难以下咽,但也就是还行而已。

“你想要我怎么说?朕久居宫中,想不到民间竟有如此美味佳肴?算了吧,也就比你以前那些青菜萝卜好点。”

谢天自己吃了块红烧肉,心满意足地说:“就说我们的肠胃不一样, 你们皇帝老爷吃的那么一丁点东西,大几千的,我也没吃出什么好来。”

苏任没理他,只说:“我不爱吃肥肉,你吃吗?”

“我什么都吃。”谢天把肥肉夹下来,留着瘦的给苏任,苏任也很自然地夹起来吃了。

认识谢天之前,他是无论如何想不到自己会坐在路边吃盒饭,做人的极限和潜能真是无限。

两人正吃着,忽然不远处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喊:“苏任。”

苏任和谢天一起抬头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

苏擎站在路边,目不转睛地望着他们。

第四十九章 吃有意义的苦

一片空白。

这是当时苏任脑子里唯一的感觉,紧接着浑身发凉,大热天出了一身冷汗,那种深藏心底不为人知的秘密突然被熟人发现的感觉带来一阵无法抵抗的恶寒。

谢天也看到了苏擎,只是他和苏任不同,心境坦荡,没什么可紧张的。

“是你哥。”他对苏任说。

“嗯。”苏任手足无措地放下盒饭,苏擎已经主动走过来。

“哥。”

“吃饭?”苏擎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放在花坛边的几个饭盒——白米饭、两荤两素的配菜,一旁谢天正吃得津津有味。

可以说,苏擎几乎是看着苏任长大的,对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的生活习惯了如指掌。以他对苏任的了解,就算天塌下来苏任都不可能大热天坐在路边和人一起吃盒饭。这种不可能的事既然发生了,那其中一定有他想象不到的特殊理由。

苏任在他明知故问之下,硬着头皮前言不搭后语地说:“我和程侠去看一个朋友的比赛,刚结束,他有事先走了……”

“他走了你就在路边吃饭?这么热的天,怎么不去饭店吃?”

苏任根本找不到合理的解释,只能反问:“你怎么来这了?”

“我约了人在附近谈公事,还想请人吃饭呢,结果人家也有事先走了。你们……”苏擎向他身旁的谢天看了一眼问,“要和我一起换个地方吃吗?”

谢天的目光和他对上,微微一笑说:“我在吃了,你们兄弟俩去吧,一会儿我吃完马上要去上工。”

“这样啊。”苏擎点点头,“我记得你上次说过在工地工作,今天周六也要上班?”

“你不是周六也在工作吗?”

苏擎面露微笑:“说的也是,那你们接着吃吧。”他又转头看着苏任,“我在这商场楼上的餐厅随便吃点东西,你吃完过来找我。”

苏任一时不知道该和苏擎一起走还是留下来继续陪谢天吃盒饭,顿时有种父母闹离婚考虑该跟谁的纠结。

看到他左右为难的样子,苏擎脸上的笑容收了起来,说道:“做决定的时候不要这么犹豫,自己想干什么下不了决心吗?这几个菜看着挺不错,吃完了别浪费。”

他朝谢天打了个招呼:“我先走了,你们慢慢吃。”

“哦,走好啊。”

苏擎走了之后,苏任失魂落魄地坐下,心不在焉地捧起放在一旁的盒饭,却一点胃口也没有了。被苏擎看到自己和工地上班的工人一起坐在路边吃盒饭,以苏擎的敏锐,很难说他到底看出些什么,又联想到什么。即使苏擎暂时没太多想法,可既然知道了谢天这个与众不同的人存在,留了心眼,将来总有一天会被看破。

苏任完全没有准备,也许将来有一天他会有足够勇气去坦白,去争取自己的幸福,但无论如何都不是在这种突如其来的情况下被家人撞破。

谢天看看他的脸色说:“你哥很严厉啊。”

“他是这样的,说话做事比较果断。”

“听说他接了你爸的班?”

苏任有点意外地问:“你怎么知道?”

“不是电视里说的吗?那个什么台的财经节目。”

“哦,是啊。我哥简直像用我爸的基因克隆出来的,想法都常常一样。”

“你呢?”

“我?”

“你不去你们家的公司帮忙?”

“我既不是那个料,也没什么帮忙的兴趣。”苏任忽然问,“你是不是觉得我跟我哥没法比?”

“我为什么要拿你跟你哥比?”谢天说,“你是你,你哥是你哥,兄弟就得一模一样吗?再说你想怎么生活,只要不违法犯罪、不伤害别人,过得轻松开心不是也挺好?”

“那你天天说我闲。”

“你是闲啊。”谢天忍不住笑,“不过闲也不是坏事,要是闲着有钱拿,肯定很多人都愿意闲着。”

“你就不愿意,你不是很多人里的一个。”

“我闲不住。”

“那如果不是让你闲着,让你继续练武术也有钱拿呢?”

谢天认认真真地看了他一会儿说:“那我当然愿意了,不过哪来这种好事,我既不是职业武术运动员,也不是武打明星,连比赛都参加不了,谁会给我钱?”

苏任借机问他:“为什么参加不了比赛?”

谢天扒了口饭,扯开话题:“你还吃吗?不吃我带走了,晚上当晚饭吃。”

苏任猜到他不愿提身份证的事,就体谅地不再刨根问底,顺势回答:“我吃啊,我哥让我吃完别浪费,你没听到吗?”

“这么听你哥的话。”

“你不能把他当我哥,要当成我另一个爸。他在家和公司的地位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我要想好好闲着过日子就得听他的。”

“这样啊。那你听话,多吃点,这肉都给你吧。”

谢天把两份荤菜全推到他面前,尽管苏任因为苏擎的突然出现添了份心事,但好歹把这顿意义非凡的路边盒饭午餐给吃完了。

谢天扔了空饭盒,赶着去工地上下午的工。苏任虽不情愿,但也只好给苏擎发消息问他在哪个餐厅,现在可以去找他。

苏擎来这之前刚好见了给苏任张罗工作的朋友,谈了会儿公事,顺便打听弟弟上班的情况。

“你这个弟弟真有点意思。”朋友一边沏茶一边说,“老杜告诉我,本来是想让他做点简单轻松的工作,结果他自己出去谈成几单生意。虽然金额不大,但都是之前谈不下来,对方态度比较犹豫的。你说是不是有意思,老杜说好像只要他去谈就没有谈不下来的。”

苏擎笑了笑:“这么说,你觉得他还是个做生意的奇才?”

“我没这么说,不过我这个人天生有点好奇,就特地去了解了一下。你们家这位小公子是真心觉得自己这边报价有优势、产品质量高、服务又专业,对方要是不选他选别家,恐怕脑子不太好。”

苏擎还在笑:“所以他开着几百上千万的豪车去谈几万块钱的生意,对方是觉得受宠若惊还是觉得自己有问题?”

“这是他的优点,没有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圆滑,不会明知道自己的东西有缺陷还卖力推荐。这方法对付小公司绰绰有余,和明龙集团实力相当甚至更高一筹的大企业博弈远远不够。大家都是互相知道底牌的,商场如战场,不会因为你是谁的儿子就高看一眼。不过以我的眼光来看,以后要是好好磨练一下,也未必赶不上你。”

“我知道,他的心思还是不在这里,不过我也没想过让他做自己不喜欢的事,能有心改变就够了。”苏擎说,“一个人做自己不感兴趣的事,做得再好也有极限。”

“赚钱哪有什么感不感兴趣。”

苏擎笑着说:“以前我爸创业是这么回事,什么行业赚钱做什么。现在家里有钱了,不干那粗活了,养孩子就得精细点。我看我那宝贝弟弟最多再坚持一个星期,回头他想通了不干了,你替我跟杜总说一声,谢谢他帮这个忙,让我弟弟在那给他添乱。”

“别客气,举手之劳,老杜要是知道明龙集团的小少爷替他跑业务,能吹一辈子。话说回来,如果有你这么一个哥哥,我也得好好想想自己想干什么,可不能在自己不感兴趣的工作上浪费时间。”

“你想干的不就是现在跟我们明龙合作开发新项目吗?”

“那我是不是该和你干一杯,预先庆祝我们合作愉快。”

朋友对苏任的评价不可谓不高,苏擎其实也有些意外,本来遇见苏任是想当面夸他几句,但这些想法被苏任和谢天在路边吃盒饭的情景分散了。

苏任一路忐忑不安地来到餐厅,在靠窗的角落找到了正在翻杂志的苏擎。

“哥,我来了。”

“吃完了?”

“嗯。”

“吃饱了吗?”

“……你有话问我就直接说吧,这样拐弯抹角我很不自在。”

“干吗不自在?因为我看到你这个从小不肯坐地板、吃东西又挑三拣四的弟弟在路边吃盒饭?”

“反正你肯定有话要问。”

苏擎就问:“好吃吗?”

“不好吃……”

“花坛脏不脏?”

“擦过了。”

“他就是你说的那个没身份证的黑户朋友?”

“嗯……”

“现在住在你家?”

苏任咬咬牙说:“对。”

到了这个地步,他也不打算再隐瞒,至少在苏擎面前隐瞒下去没有什么意义。如果苏擎能接受他的取向和选择,那或许将来要向家里坦白公开的时候还能有个帮忙说话的人。

他正想把憋在心里的话说出来,苏擎却转开话题问:“要喝茶吗?”

“哥,我……”

“你别多心,我刚才问你那些问题只是有点好奇,不是要干涉你交朋友。你交什么样的朋友不用告诉我,你觉得和他坐在路边吃盒饭很开心就尽管去吃,愿意让他住在自己家里也是你的自由。至于你们是普通朋友、至交好友、死党还是别的什么不寻常的关系,我没必要知道。”

苏任愣了一下:“那你让我过来找你?”

“好不容易碰上,我下午又没事,叫你过来陪我一会儿不行吗?”

“行……”苏任到了嘴边的话只好又憋回去。

“最近工作得怎么样,有没有开心一点?”

“开心倒也没有,就那样吧。”

“不开心早点说,免得真把你当回事。你是打发时间,人家得正经维持公司运作。”

他不提还好,提起来苏任就想到最近打算去D市见见老周,替谢天办理落户前要准备的证明文件。这事没法等周末办公人员休息的时候去,只能请假。可工作既然是苏擎找人安排的,一下请好几天假,肯定会惊动老哥,到时苏擎以为他生病了上门探望,岂不是要撞上谢天一个人在家。

想到自己不在,苏擎和谢天单独相处、相谈甚欢,话题只围绕他展开的情景,苏任又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那……要不我还是不去了吧……也没什么意思,等我调整一下你再给我找别的工作。”

“好,其实你能干这么多天我都没想到。那种富二代隐姓埋名在家族企业从基层做起,最后接掌门户的桥段果然是鸡汤故事里才有。”

“你不会生气吧?”

“生什么气?你不成器,没人跟我抢工作我应该高兴。”苏擎给他倒了杯茶说,“不喜欢就不喜欢,现在各行各业选择那么多,慢慢找总会找到喜欢的工作。”

“可是一个人什么也干不成,只会享受和花钱不是很没用吗?”

苏擎看着他问:“你最近都在想这些?”

“我就是想你和爸这么能干,只有我做什么都不行。”

“这么烦恼,那我和你谈谈吧。”苏擎说,“你不喜欢做一件事,强迫自己去做,就算吃苦也是没有意义和价值的苦。有的人为生活所迫,不得不去做一些自己不喜欢的工作,为了活下去牺牲些个人乐趣,这是生活的无奈。你没有这样的困扰,相反很可能一生衣食无忧,你可以选择自己喜欢的生活方式,爸这么努力创业,不就是为了家人能过上好日子吗?没有意义和价值的吃苦,只是另一种形式的浪费时间,不会因为你的身体感到疲惫,精神有了压力,就一定能变得比别人更有用。我不知道你为什么突然有这种想法,但我觉得你没必要烦恼。”

苏任郑重地想了一会儿说:“好吧,我知道了,其实我有自己想做的事。”

“那就好。”

“你不问问我是什么事?一点好奇心都没有。”

“等你成功了再告诉我,没兴趣听你的白日梦。”

“这次肯定不会半途而废。”

“公司那边我替你去打招呼,下周就不用去了。”

“好。”

“我看你好像还有别的事想说。”

“没有了。”

“那再提醒一句,你要是做错什么事,觉得会挨打,最好提前告诉我一声。我不是爸,最多说你几句,不会打你。”

苏任无语:“爸也没打过我吧。”

“以前没有,以后说不准。”

“要是爸真的打我,你会帮我吗?”

“谁说我要帮你,你提前说,我就看看是不是会连累我。”

“这么无情?反正爸怎么样都不会怪你,人怎么会怪自己呢,对不对?”

苏擎没有回答,笑了笑说:“一会儿陪我去打球。”

“好吧。”

苏擎没再追究谢天的事,苏任失去了主动开口的机会,于是乖乖当好弟弟,陪苏擎去网球场打了一下午球,晚上一起吃晚饭。

吃饭时苏任一直看时间,苏擎见他心神不宁就让他有事可以先走。

苏任急着想去接谢天回家,但在老哥面前实在撒不了谎,最后还是苏擎看不下去,说第二天有会议要早起,先回去休息了。

苏任一出饭店的门就给谢天打电话,问他有没有下班。

谢天正在和工友们吃饭,苏任让他等着,顺路带他回去。

“明天上班吗?”谢天上车后苏任问他。

“我们一个月有四天休息,不休就按天算钱。不过我已经跟工头说了,明天送璇璇和小同去火车站。”

“这么快就回去,不多玩几天吗?”

“玩了这么多天,再玩心就野了。”

“都没怎么好好招待他们,明天几点的车,我看能不能再带他们出去转转。”

“我让他们买早上的,璇璇说票卖完了,只有下午两点多的,也不知道是不是骗我。”

“两点也不算晚,高铁吗?多久能到?”

“动车,要八个小时,到那边还要再坐车。”

“这么远?”

“是啊。”

“太晚会不会有点危险。”

“什么危险?司机太困了开车睡着可能有危险,路上有坏人不危险。”

“坏人是真不怕……”苏任想起程侠跟他描述的周璇璇勇斗歹徒的过肩摔,再加上一个郭小同,普通坏人根本没什么做坏事的机会。

“明天我陪你一起去吧。”苏任说。

“不用了,你在家好好休息,好不容易周末休息两天都用在他们身上,星期一不是还要上班吗?”

“没事,我辞职了。”

第五十章 突发事件

“哦。”

“你反应不大啊。”

“那应该是什么反应?”

“这么好的机会让你嘲讽我是个不干正事的纨绔子弟,怎么不抓紧呢?”

谢天关爱地笑了笑,看着苏任说:“我就觉得你从上这个班开始就蔫头耷脑的,肯定是不喜欢这份工作。不喜欢不要勉强,不然很容易生病。”

苏任心里一暖,苏擎理解他是因为从小一起长大,有着非常亲密的手足之情,而谢天只是个认识不久的“普通朋友”,却说出了和苏擎相似的话。虽然谢天说的远没有苏擎那么深刻,但也包含着同样的细心和关怀。

“你放心,我就是不上班,早上也要起来吃你的煎鸡蛋。”

“你还真是不放过我。”

“那当然,说好的早餐抵房租的。”苏任说,“再说我不上班也还有别的事要做。”

“好吧,你爱什么时候起就什么时候起,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明天你请了假就多睡会儿,不用做早餐,中午一起出去吃。”

谢天说:“从来没有睡懒觉的习惯,天一亮就醒。”

“对了,怎么没见你早上起来练功?”

“上哪儿练啊?”

“院子里不行吗?”

“怕把你的草坪踩坏了。”

“你不踩,那只丑狗也踩得差不多了。踩吧,练功别荒废。”

谢天看看他问:“干吗这么关心我练功?我早就毕业了,现在等于是业余爱好。”

“你以前不是这么说的。这不是你纯粹、高尚、脱离了低级趣味的毕生追求吗?听老师的话,好好练功,不要偷懒。”

谢天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两人回到家,谢天照样喂猫喂狗,洗澡睡觉。

苏任在自己房间里查了一下周璇璇说的那个文武学校,网上的线索少得可怜,点进去也都是很久以前的消息,看来真是个规模很小、名不见经传的学校。他看了一会儿也睡了,原本想睡个懒觉,结果不知道是不是最近一直早起改变了生物钟,不到六点就自己醒了。

既然睡不着,苏任干脆起床,想叫两份早餐等谢天起来一起吃。

夏天天亮得早,五点多已经有了亮光。

苏任下楼看到谢天在院子里打拳,丑狗蹲在一旁贱兮兮地摇着尾巴看,于是他也靠着门框欣赏。谢天还和以前一样穿着背心,目光专注,一丝不苟。

苏任很喜欢他的专心致志,谢天专心地做一件事,不管是洗碗、送水还是练功,都会让他情不自禁地被吸引。他看了一会儿,谢天发现了,停下来问:“怎么起得这么早?”

“你不也起来了吗?继续练,我叫了早餐,等会儿一起吃。”

“我练完了,去冲个凉。”

等谢天洗完澡出来,订餐也到了。两人一起吃完就去接周璇璇和郭小同,顺路还带上了十分积极的程侠。

周璇璇和郭小同平时都在学校学习训练,很少有机会出来玩。苏任前一天晚上就做好安排,虽然那些高级会所、餐厅能享受到最好的服务,但他也了解这些环境对不习惯的人来说是一种无形的拘束,所以为了让他们轻松自在就只去唱歌、逛街、吃火锅。

临别时,周璇璇有些依依不舍,说着让苏任和程侠有时间就去他们那里玩,她一定好好招待。

程侠一个闲着没事干的“青年艺术家”,差点立刻就来一场说走就走的做客,苏任拦住不让他添乱。

“过一阵吧。”苏任说,“等天凉快点,让你师兄带我们去玩。”

“好啊。”周璇璇立刻对谢天说,“师兄你别忘了哦。”

“你先过了老周那关吧,昨天我借人家的手机去大赛网站看了,网上有比赛录影,回头让他看到你决赛的那场,至少一年不让你出门。”

“真的吗?我惨了。”周璇璇兴奋的神色立刻黯淡了几分,不过很快又笑起来说,“我爸不怎么会上网啊,你别告诉他网上有好不好?”

“那你还这么多废话,快点去检票,别耽误了上车。”

“还早呢,我跟小苏哥说几句悄悄话。”

程侠不高兴了:“不跟我说吗?”

“你等等啊,我先跟小苏哥说。”

苏任和她一起走到角落。周璇璇说:“我师兄这人表面上好好的,其实很多心事都不爱说,也不让人帮忙。我替他说,我爸只会一门心思上课,找亲生父母、办户口这事小苏哥你认识的人多,能帮得上就帮帮他好不好?”

“嗯,过几天我去你们学校,找你爸谈谈这件事,你先保密,别让你师兄知道。”

“那我要先跟我爸说吗?”

苏任想了想:“暂时不要,等我去了再说。”

“好,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尽管开口啊。”

“知道了。”

两人说完话,周璇璇走到程侠面前说:“我走了哦。”

“就这样啊?”程侠不满地说,“不跟我说几句悄悄话吗?”

周璇璇笑了:“我都跟小苏哥说完了,你去问他吧。”

郭小同一直忙着和新交的女朋友发短信,不知道他们在聊什么,等到谢天再催他们去检票才很不好意思地道别。

送走了周璇璇和郭小同,程侠悄悄问苏任:“璇璇跟你说什么了?”

“你走吧,别在这当灯泡。”

程侠叹了口气说:“自从你搭上这小子之后,对我真是越来越不上心了,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不说,动不动就人身攻击。不和我玩,我找女朋友去。”

“那你快去。”

程侠转头对谢天说:“我先走了,有人看我碍眼,你们二人世界吧。”

“不和我们一起吃晚饭吗?”谢天一本正经地说,“我请你啊。”

“好人,这顿我先记着了。”

“还不走?”苏任说,“请你吃盒饭要不要?”

“行吧,再不走你得和我绝交了。”

程侠走了。

苏任问谢天:“你还有什么事要办吗?”

“没有,我能有什么事?”

“那就回去吧,好不容易有一天不上工,回去好好休息。”

谢天好像真有用不完的精力,每天在工地干活,回到家就一直和那只丑狗玩。

“真好看”在新名字的强烈心理暗示下,非但没有变成乖巧、好看、懂事的宠物狗,气质反而更加猥琐了。不知道是不是相由心生,苏任每次看到它,总觉得这只狗的表情似笑非笑,带着几分促狭的嘲讽。和丑狗相反,几只小猫是越长越可爱,越来越亲人。苏任一回家,猫咪们就各自从自己玩耍的角落里跑出来观察他。小白豆和他最亲近,苏任也就多偏爱它一些,偶尔会允许它进卧室到床上蹦几下。

新的一周开始,苏任不用再去公司上班,早上却仍旧五点起床,吃完谢天做的早餐,然后送他去工地上工。习惯早起之后,苏任觉得清晨的城市非常安静、空旷,和平日的喧嚣不同,多了一份静谧神秘的美。等上班时段人流开始渐渐多起来时,苏任约了瀚海律所的律师朋友聊谢天的情况。

“你现在开始做公益了吗?”方瀚海喝了口咖啡,看一眼手机上的时间,“这么早,以前白天都找不到你人。”

“就做这一次,像这种当年领养的时候没办合法手续,现在都二十多了没户口没身份证该怎么办?”

“这事说起来好像就是个补办户口的问题,但其实也没这么简单。你说他是五六岁的时候走失的,那现在收养的人得先解释当时为什么不报警,怎么证明孩子是走失还是被遗弃,又或者是拐卖来的。收养被遗弃的孩子前提必须是查找不到父母,他当时没报警,现在成年了补办收养手续,要采集血样进行DNA对比打拐信息,然后才能办户口登记。”

“就是还得要他本人同意。”

“那当然,怎么,难道他自己不想要户口吗?”

“我还没问过……”

“先不说手续流程的问题,就说个人情感方面,还是要尊重本人的意愿。”

苏任问:“如果提供血样检测,比中了失踪和拐卖信息,对他现在的养父会有什么影响吗?”

“要看这里面有没有什么违法行为,有没有买卖儿童的情况存在。其实很多领养家庭真正的会受影响是来自亲生父母的态度。你那个朋友想找父母吗?”

苏任不知道,他曾经问过谢天这个问题,谢天的回答却很难让人猜透他内心真正的想法。

“我想他可能不想伤害养父吧。”

“这事按照规定去办也不复杂,但能不能办成主要取决于他本人的意愿。”

“你能不能帮我个忙,需要什么证明材料,要办什么手续给我个清单。不用本人去办的可以找他养父商量能不能先办,顺便我也去征求一下养父的意见。”

“我替你咨询一下,得了解当地政策,今天我还有点事,过一两天给你。”

“行,不过你不要告诉我哥。”苏任说,“他不让我麻烦你。”

方瀚海笑了:“我知道,你哥不让你麻烦我,他自己天天烦我。”

“这事要是办好了……”

“办好了可不要光请我吃饭。”

“你饭局太多不稀罕,那算我一个人情,你想要我什么时候还都行。”

“这事这么重要吗?他上辈子别是救了世界吧,能和你当上朋友。”

苏任叹了口气说:“别提了,指不定是谁救了世界。我不耽误你时间了,回头有空联系我。”

“我约了客户就在这谈事,你走吧,一会儿我一起买单。”

“你真是会省时间,那我走了。”苏任理所当然地不和他客气这一杯咖啡钱。

天气很好,将近初秋,温度降了不少。

谢天打工的工地中午也照样开工,他没学过建筑方面的技术,因此只干点体力活,但是不管谁有事他都乐意帮忙,所以人缘很不错。

吃午饭的时候,上次那个见过周璇璇的工友跑来和他聊天。

这人叫高全,年纪比谢天大一轮,一张国字脸不笑的时候还挺严肃。

“你妹妹回去啦?”高全问。

“嗯,昨天走的。”

“回去干吗啊,大城市多好,花花世界。”

谢天知道他有个弟弟也在工地上干活,年纪不小了还没找到对象,于是笑笑说:“她爸不让她出来,大城市哪好了,什么东西都贵。我还能搬砖,小姑娘哪吃得起苦。”

“女孩子嘛,找个能吃苦的老公就好了。”高全又问,“你妹妹真的没有男朋友吗?”

“没有。”

“我弟也没女朋友,我和他嫂子可急坏了。”

谢天又笑了笑说:“你弟弟模样不错啊,个子又高,挺好找的吧。”

“不好找,本地的女孩子哪能看得上我们打工的,村里能跑的都跑出去找工作了,剩下都是找不着老婆的光棍。”

“慢慢找不用急,没准他就自己遇上了呢。”

“要不让你妹妹……”高全话没说完,忽然头顶传来一声巨响。

谢天和他一起抬头看,只见脚手架垮了一片,一个工人挂在断裂的架子上大喊救命。谢天反应快,立刻拉起高全往空地跑,刚跑出两步身后一片震耳欲聋的坍塌声和惨叫。

高全被推了一下往前面扑倒翻了个身,转头看去,谢天被几根杆子砸倒在地上。

第五十一章 这么好的人

苏任的手机响了,看号码是谢天打来的。

以他对谢天的了解,没什么重要事绝不打电话,因此非但没有欣喜反而有点不好的预感。他按了接听,对面不是谢天,却是个带着点口音的陌生人。

“喂,你是谁啊?”那人主动拨的电话,却反而问苏任是谁。

苏任反问:“你是谁?这不是你的手机吧?”他猜是不是谢天把手机弄丢了,那倒是好事,可以有机会买个新的。

陌生人说:“不是我的手机,是谢天的。”

“他人呢?”

“他去医院了,我想着告诉他家里人一声,也不知道哪个号码是,就你这个最近通过几次话。你是他谁啊?”

“我就是他家里人。”苏任着急地问,“他去医院干什么?生病了吗?”

“工地出事故,好多人受伤,都去医院了,你要是他家里人赶紧来一下。”

“哪个医院?”

“就工地附近那个三院。”

“他伤得怎么样?严重吗?”

“我也不清楚,你来了再说吧。”

“我马上过来。”

苏任挂了电话,立刻拿钥匙出门,一路心慌意乱,满脑子都是非死即伤的严重事故,担心谢天断手断脚落下残疾,又怕他破相毁容面目全非。

好不容易到了医院,他停好车急匆匆地冲到咨询台问是不是有附近工地的工人出了事故送来急救的。

护士可能见多了医院里的事故和急救,也没特别紧张,问他:“你是家属吗?”

“我是,受伤的人里有个叫谢天的,现在怎么样了?”

“都在急诊室抢救,你在外面等一会儿,要家属签字的时候医生会出来找人的。”

“很严重吗?”苏任腿都有点软了,心砰砰直跳。

“有两个挺严重,你别着急。”护士安慰他,“现在在治疗,你等一下,轻伤的包扎好就会出来。”

苏任就想知道谁轻伤谁重伤,急诊室门口吵吵嚷嚷,几个工人和家属围着个工头模样的人争执不休。苏任听了一会儿,大概是在争事故责任和医药费的事。他只关心谢天的伤情,不管他们吵什么,过去抓住个人就问:“里面的人情况怎么样?”

一个浑身是土的工人朝他大吼:“快死了,不死的也残废。”

苏任抓着他不放:“是你给我打的电话吗?谢天在哪?”

“谁给你打的电话你找谁去?”这人一把甩开他,揪住被围着的工头说,“我们现在要个说法,这是工伤,我弟弟要是死了你得赔命。”

工头也很蛮横:“你弟死了怪谁?怎么别人在上面就不出事,他上去就塌了,谁知道他在干什么。姓高的你听着,没调查清楚之前,一分钱都不给。”

双方吵得不可开交,有家属坐在地上哭的,有要动手打人的。苏任听到又是死人又是赔命,心里越来越慌,觉得事故肯定不小。他正心神不定的时候,一个工人终于没忍住往工头脸上砸了一拳,对方抬脚踢回来,吵架眼看升级成打架。两边都动上了手,其他还在讲道理的也讲不了了,一群人瞬间打成一团。苏任等着医生出来问情况,没能及时躲开,混乱中被人一脚踢在身上,整个人往后摔去,砰一声撞向走廊两旁的长凳。他平时很少和人争执,除了上次打过薛凡一拳之外哪见过这种混战场面。

这一脚踢得他剧痛难当,冷汗立刻冒出来。几个人还在厮打,苏任想躲远点,一下竟没站起来。他撑着椅子,觉得眼前黑影不停晃,似乎又有人被打了一拳,朝他撞过来。苏任本能地举手挡着自己的头,这人却没撞在他身上。

急诊室的门开了,医生大声说:“这里是医院,有什么纠纷到外面去处理,不要影响伤患治疗。”保安也赶到了,试图把动手的人隔开。

苏任小心翼翼地放下手,看到谢天打着绷带,一只手抓着个人说:“高全,你小心点,没看见后面有人吗?”

他把高全往旁边推了推,离苏任远一点。高全正在气头上,眼睛都红了,还想过去扭打,没想到谢天一只手把他按在墙边,他挣了两下竟然纹丝不动。

谢天等他平静一点才松手,转身走到苏任跟前,把他扶到长椅上坐着。

苏任脸色苍白,额头都是冷汗,一只手按着腰。

谢天皱了皱眉问:“刚才他们打架碰到你了?”

苏任没回答,揪住他的脸看了一会儿问:“你伤哪儿了?”

“胳膊啊。”谢天指了指自己打着绷带的手说,“这不很明显吗?”

“没破相?”

苏任都没意识到自己在大庭广众之下摸了谢天的脸,谢天却也没躲开,只说:“没有吧,好好的呢。”

“你妈的急死我,以为你被钢筋压死了。又没死又没残,自己走着来医院就行了,干吗还把手机给别人。”

谢天忍不住笑:“原来你还会骂人。”

“还笑!骂人谁不会,我素质高,平时不说而已。”

“脚手架塌了,好多人在里面急救,当时那么乱,我这也是半身的血,直接就让人推上救护车了。手机我怕丢,随手就给了熟悉的工友。”

“破手机,丢了有什么稀罕。”苏任盯着他说,“那人也不说清楚,就让我赶紧来,我怕是要给你来收尸!”

谢天安安静静地坐在一旁看着他,任由他责怪也不还嘴。

苏任悬着的心慢慢放下,被踹到的地方反而更疼了,按着腰生闷气。

谢天关心地问:“哪儿疼啊?我看看。”

“你看什么?怎么看?你又不是医生。”

“那我扶着你,你去让医生看看。”

“你先告诉我你手怎么回事?”

“我运气好,就跑的时候被杆子砸到摔了一下,这里骨头有点裂,轻微的,医生说养养就好。”

“你刚还说半身血,就只是轻微骨裂?”

“还破了点皮。”

苏任看着他,非常严肃地说:“你说的,可别骗我,回去脱光了让我检查。”

他一心只想确认谢天的伤势情况,这句话说出口才觉得有点不对劲,本能地朝谢天看了一眼。谢天笑了笑说:“你要不先看看腰?”

苏任觉得这话也有点怪怪的,但又不知道该怎么质疑。

“我没事,被人踹一脚死不了。”

这时护士过来问:“你是家属吗?他这已经处理完了,你去交钱吧。”

“我是。”苏任自然而然地答应了。

谢天说:“我身上没带钱,你先帮我垫一下,回去还你。”

“欠着,反正你债多不愁。”

“那你坐会儿,钱给我,我去交。”

苏任看他腿脚没事,走路也很正常,刚才还能一只手制止暴乱,应该没什么大事,就把钱给他让他去交。

谢天回来的时候,苏任正在和医生说话。

“……注意休养,这只手不要干重活,不要剧烈运动。饮食方面不要吃辛辣的东西,两个星期后来复查。”

谢天过去说:“医生你也给他看看,他刚被人踹了一脚,不知道骨头会不会也裂了。”

苏任横他一眼:“少咒我,天天不盼着我好。”

“我说真的,你让医生看看,别受伤了不当回事。”

“我自己伤得重不重我不知道吗?别给医生添乱,快拿了药跟我回去。”

医生还忙着其他人的急救,转身要回急诊室,对苏任说了句:“你要看的话去挂号吧,去外科看,这里面剩下都是等着救命的。”

“谢谢,我没事。”

苏任正想带谢天回去,刚到医院门口,受伤工人的家属还在和工头争执。看到他们出来,高全伸手拦住说:“谢天你也别走,跟我们一起去派出所作证。这医药费肯定得他们出,我弟万一残了死了,还要打人命官司。”

谢天被他一把抓着胳膊,忍不住皱了皱眉。

苏任挡在他面前对高全说:“放手,没看到他受伤了吗?有什么事用嘴说,别动手动脚。”

高全看他一眼问:“你是谁?”

“我是谢天的朋友,他现在要先回去养伤,有什么事你留联系方式,我来处理。”

“你可以吗?”

“当然可以,工伤事故该索赔、请律师、打官司,有必要我都会走合法程序处理。建议你们也冷静一下,动手打人出了事,有道理都变得没道理。”

他说话不喜欢大声,但在这个乱哄哄的场合却反而很有说服力。

高全觉得他看起来挺有能耐,和自己这帮民工兄弟不太一样,刚才仿佛要和人同归于尽的气势也弱了几分,就说:“那留个手机号吧,什么时候我们打官司你也要来。”

苏任现在只关心谢天的手,工人家属争的赔偿不过是钱的问题,对他来说没那么要紧。他和高全互留了手机号,在警察来处理纠纷之前就先和谢天一起离开了。

坐上车,被安全带卡着,苏任又觉得腰酸背疼十分难受。他坐了一会儿,发现谢天一直安安静静地什么都没说,觉得有点奇怪,就转头看了看。

谢天也看着他,苏任问:“看什么?有什么不对?”

“没什么,你刚才跟高全说话那个样子我没见过,挺帅啊。”

“你认识我才多久,没见过我的样子多了。”苏任听他夸自己就高兴,伤也不痛了,慢慢开车回家。

谢天身上的衣服还是工地干活时穿的那一身,又是血又是泥,医院处理完了也没换,灰头土脸十分狼狈。苏任除了心疼还有点宽慰,谢天手臂受伤,工地又出了那么大的事故,一时半会儿肯定不能再去工地干活。

谢天做过很多在苏任看来根本没前途的工作,但最不喜欢的就是现在这份建筑工的活儿,不只是因为累和辛苦,更主要的是一个月几乎没有休息日。说是租他的房住,实际除了晚上回来睡一觉,很少有时间在家待着。不管他以后还要作死找什么自虐的工作,只要现在不能干了就是好事。

“你真要帮我处理这件事吗?”

“什么?”

“我大概是今天受伤最轻的。刚才那个拦住我们的人叫高全,兄弟俩一起来打工,他弟弟直接从塌了的脚手架上摔下来,血流了一地。”谢天说,“你还是别接高全的电话,我自己来处理。”

“那你说给我听听,你打算怎么处理?”苏任问,“和那些人一样围着工头打一顿逼他掏钱给你们吗?再说这种安全事故,工头一个人做不了主,还有开发商和施工方的责任,你知道怎么跟他们交涉?”

谢天破天荒地沉默了,苏任每一句话都打中他的要害。从刚才的情况来看,对方显然不是什么可以平心静气讲理的善茬,如果铁了心地耍无赖,他和高全一样,确实没有什么好对策,总不能真的打人一顿吧。

苏任说:“这事不用你管,你好好养伤就行了。我委托律师去处理,人家比你专业,术业有专攻懂吗?你要什么事都能自己办成,还要专业人士干吗?”

“请律师不是要很多钱吗?”

“除了钱你想不到别的了吧。”

“我这个月工资还没拿到呢。”

“那不刚好?一起要回来啊。”苏任说,“等拿到赔偿,连带着医药费、律师费一起还我。”

“你还真和以前不一样了。”

“怎么说?”

“要是换了刚认识你那会儿,你肯定不说要我还钱,好像你家的钱是风吹来的。”

苏任叹了口气说:“那你可是一点都没变,就不能当个普通的穷光蛋,有人出钱就开开心心地接受吗?”

“凭什么呢?”谢天看着他,“我就会想啊,世上怎么有这么好的人,还让我给遇上了。”

第五十二章 做人要坦诚

苏任心跳加速,却若无其事地笑了笑:“凭什么?凭你的狗屎运吧。”

“别这样,哪有说自己是狗屎的。”

“啧。”

“怎么了?腰还疼?刚才挂个号让医生看看多好。”

“还不是因为你,不去那个工地打工就不会有这事。”苏任想起去医院路上那种紧张慌乱的心情,气又不打一处来,“管理混乱还拖欠工资,安全都没保障,没死算你命大。”

“不出事谁知道这么乱呢?”

“下次还敢不敢找这种活了?”

“要找也得先把手养好吧,这样谁敢要我?”

“我要你。”苏任说,“至少两个月,你给我在家好好养伤,哪儿也不准去。”

“那我吃什么?”

“你吃得那么便宜还怕饿死?”

苏任坐久了腰又酸又痛,强忍着把车开回家。谢天身上脏得自己都受不了,拿了换洗衣服准备去洗澡。苏任看他一只手打着石膏实在不方便,问他要不要帮忙。

“不用,我冲一下就行。”

“医生说了让你小心点,不要瞎折腾,回头淋湿了又麻烦。今天先帮你洗一次,明天我找护工来。”

“又要花钱啊。”

“那是要我给你洗还是护工给你洗?”苏任幸灾乐祸地说,“我洗可不便宜,比护工费用高多了。”

“我自己洗不行吗?”

“行啊,洗不干净不准上床睡觉,手弄湿了再去医院我可不管。”

谢天一脸无奈地看着他。

“现在知道钱重要了?没事的时候光吃饭是花不了什么钱,真要出事你那点钱真不够花。”苏任帮他把脏衣服衣服脱了,看到除了打上石膏的手臂之外,肩膀上还有个贴了纱布的伤口。他刚才已经问过医生谢天的伤情,知道除了骨裂,还有这个伤口缝了几针。

谢天的身体肌肉结实、线条有力,以前半夜在来味鲜小巷里洗澡的时候,苏任也没少看,但今天这个朝思暮想的身体近在咫尺、就在眼前,他的心里却只有疼惜,没有别的念头。

他拿起花洒,试了试水温,小心地给谢天冲洗。

苏任这辈子也没干过给别人洗澡的事,不过真的上了手倒也不难。他一点一点把血和污垢洗干净,又拿毛巾给谢天洗脸。

谢天说:“下面我自己洗。”

“那你小心点,别把手打湿。我就在外面,拧毛巾叫我。”

“好。”

苏任出去了,谢天就简单地冲了冲,单手想把自己擦干还是有点困难,不过他也没真想让苏任进来帮忙,就一只手把湿毛巾挤了挤,擦完带着一身水汽准备穿衣服。

苏任听见里面水声停了一会儿,谢天却没出声,知道他不想麻烦自己,于是没再多问,悄悄走开了。

谢天擦着头发出来,看到苏任躺在沙发上休息,就过去蹲在他面前。

苏任听到他走过来的声音,刚想睁开眼睛,忽然感到谢天还没擦干的手在扒他衣服。他浑身一激灵,按住那只手,死死地瞪着谢天问:“你干什么?”

“我看看你的腰。”

“看,看什么?”

“你不让医生看,只好我来看了。”谢天说,“让我看看有没有伤到骨头。”

“你还会看外伤?”

“怎么不会,我们从小练武经常受伤,一点小伤都不去医院,自己擦点药揉一揉就好了。”

苏任被他这句“揉一揉就好了”说得脸上发热,暗骂自己没用,一点撩拨都经不起,但身体很诚实,按着谢天的手放弃了抵抗。

谢天掀起他的衣服,看到他白皙的皮肤上一片淤青,这一下是踢得不轻。谢天轻轻按了一下,苏任皱起眉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疼吗?”

“废话,这看着是不疼的样子?”

“那你刚才说没事。”谢天说,“忍忍。”

苏任被他温热的手指按了几下,浑身力气都没了,感觉不出身上到底是疼还是痒,眼睛直愣愣地瞧着他。

“还好,骨头应该没事。你有药酒吗?”

“什么东西?”

“治跌打损伤的。”

“你说呢?”苏任说,“我要是没遇上你,这辈子都可能用不上什么跌打损伤药。”

“不要这么绝对,是人总会有个意外。我去给你买吧,药店里肯定有卖。”

“你能好好在家待着吗?断了只手,还开了个大口子,好不容易把你运回来又要出去瞎跑。”

“腿又没事。”

“不准去。”

“那我拿点冰块给你敷。”

苏任趁他走开的时候低头看自己的腰,淤青的地方看着还挺吓人。

谢天拿了冰袋过来给他敷在受伤部位。

“觉得好点没有?”

“你是谢天吗?”苏任忽然看着他问。

“怎么看着不像?”

“样子看着挺像,你这态度就不太像。”苏任说,“以前见我生个病、发个烧可开心了,今天怎么这么肉麻体贴?”

谢天十分诚恳地说:“我接下去干不了活了,不得好好表现,拍拍你马屁?”

“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你,你觉得我会信吗?”

谢天看了他一会儿问:“人家踢你,你怎么不躲开?”

“我没看见。”

“那么多人在门口打架你没看见,不躲远点吗?发什么愣呢?”

“我……”苏任不是没看见有人打架,只是以为谢天受了重伤,生死不明,心慌意乱的什么都顾不上。但是这些话当着谢天的面,他还是怎么都说不出口。

“你平时不是很爱干净吗?工地去的那些工人个个灰头土脸,吵架恨不得喷你一脸口水,怎么就不嫌脏了?”

“你能不能去楼上休息?”

“不能啊,你都没休息,我怎么能休息?”

“那我先上楼了,你别来烦我。”苏任说着想站起来,但忘了腰上敷着冰块,一动就往下掉。谢天眼疾手快地接住,顺手放在茶几上,再一只手把他扶住。

“小朋友,老师有没有告诉你做人要坦诚。有话不说,别人怎么会知道?”

苏任抬头看着他,谢天离他那么近,近得让他有点紧张。

“我哪里不坦诚了?”他言不由衷地问,“你要我说什么?”

“我不知道啊,你想说什么?”

“我什么都不想说,就想睡觉。”

“那你睡吧,什么时候想说了再说。”谢天不给他回嘴的机会,把他送上楼按在床上,仿佛骨裂受伤的不是自己而是苏任。

苏任疑窦丛生,总觉得他话里有话。但是他一直在逃避谢天对自己的看法,因为一旦捅破这层纸,就不得不面对最坏的结果。他也曾试着说服自己,与其患得患失,不如跳过这层求而不得的关系,把谢天当做一个真挚的朋友或是家人那样去对待相处,可是不行。他想要和心爱的人两情相悦,成为真正的伴侣,互相给予对方无法替代的爱,爱情可以转化成友情和亲情,友情和亲情却不能完全取代爱情。

谢天让他把话说出来,这些话是指什么?苏任甚至不敢思考。他强迫自己闭上眼睛,期望能够暂时进入梦乡,忘掉醒着的烦恼。

第二天,谢天不去工地,很早就起来给小猫们喂食。苏任也没有睡好,听到谢天下楼的声音就醒了。

他冲了个澡,让自己好好醒醒,然后去厨房倒了杯咖啡,坐在卡座里慢慢喝。

谢天问:“吃早饭吗?”

“你自己吃吧,我不太饿。”

“不吃早饭一天没精神。”

苏任望着落地玻璃外的院子发了会儿呆,今天天气不错,清晨的阳光照在修得十分整齐的草坪上,一只叫不出名字的漂亮小鸟落下来,低着头找食吃。忽然,鸟儿飞走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只猛扑过来的硕大狗头。

苏任猝不及防,吓得一激灵。

丑狗仿佛知道他在看,抬起脑袋往厨房里瞧了瞧,然后晃晃悠悠地跑过来,两个前腿往上一抬,整个趴在玻璃上。

“真好看,早啊。”谢天跟它打招呼。

丑狗伸着舌头把玻璃窗上哈得全是热气和口水。

“丑八怪狗精。”苏任愤恨地嘀咕着。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这只丑狗,昨天晚上的恍惚和烦躁忽然像退潮一样被冲走了不少,仿佛又回到了现实世界。谢天还在这里,并且事情没有往不好的方向发展的征兆。他松了口气,对谢天说:“那我还是吃点吧,一会儿要出去。”

“去哪?”

“见个律师朋友。”

谢天问:“是我的事?要我一起去吗?”

“不用,等需要你去的时候会告诉你。你在家别出门,一会儿十点清洁工来做家务。”

“那我干什么?”

“你都独臂大侠了,还想干什么?雕是国家濒危保护动物,有钱也弄不来陪你。”

谢天闲不住,但苏任警告他,医生说骨头要是没长好,会对以后的行动有一定影响。

“不好好养,你这二十年的武术就白学了,什么单纯的追求只能是做梦。”

谢天终于妥协了,苏任看到他无奈的样子,内心有点愉悦,总算有一次能让他乖乖听话,不再怪招频出和自己对着干。

吃完早饭,苏任就开车出门了,留下谢天一个人无所事事地在家发呆。

受伤之前,谢天无论在来味鲜洗碗还是在水站送水,都是整月无休,天天忙着干活。现在突然闲下来,又不能剧烈运动,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他把小猫一只接一只抱起来撸了个遍,又和院子里的真好看玩了一会儿,实在没什么事好做,回过头来坐在沙发里叹了口气。

快十点时门铃响,谢天以为是苏任说的清洁工来干活,心想好歹有个人能说说话,就跑去开门。

门一开,是苏擎站在门外。

第五十三章 命中有贵人,人生多坎坷

“是你啊。”谢天一愣之下很快笑着说,“苏任的哥哥,你来找他?他出去了。”

苏擎也有些意外,但却只是点了点头回答:“刚好路过来看看他,我还有点时间,能让我进去坐坐吗?”

“当然。这是他的家,你是他哥哥,想坐多久都行。”

谢天让开路,几只小猫看见生人就连跑带跳地逃进角落里藏起来。

苏擎转了一圈坐在沙发上。

“要喝水吗?”谢天说,“这个弄咖啡的机器我不太会用,你要不自己倒吧。”

“不用,白水就行了。”

谢天也不瞎客气,很听话地给他倒了杯白开水。

苏擎看他一只手挂在胸前打着石膏,问道:“你这手怎么了?”

“工地上出了点事故,被脚手架砸了下,骨头有点裂。”

苏擎在公司里雷厉风行,公事上和苏明泽一样就事论事不讲情面,因此练就一身凌厉的气场,只要不苟言笑就让人非常有压力。他这么看着谢天,谢天却也没有回避他的目光。

“你住在这里吗?”苏擎问。

“暂时住在这。”

“住多久了?”

“半个月不到吧。”

“住得习惯吗?”

“还行。”谢天微笑着说,“以前没住过这么大这么好的房子,但人在舒服的地方都会很快习惯,反过来就不行。”

“你这手是刚受的伤?前几天遇见的时候还好好的。”

“就昨天下午的事。”

苏擎皱了皱眉,思忖片刻说:“我好像看到网上有这个远康房产事故的消息,还有工人抢救无效去世了,不会就是你们那个工地吧?”

谢天平时的消息来源只有电视新闻,事故进展情况不如别人手机上看得明白。

“有人死了吗?那个工人叫什么名字?”

苏擎把手机拿出来,搜到那条新闻给他看,配图是工地脚手架坍塌后的废墟,还有医院急诊室门口工人家属们围着工头讨说法的照片。

“新闻上没说啊,只写一人抢救无效,唉,也不知道是谁。”

“这几天说不定会有人来找你。”苏擎接过谢天递回来的手机说。

“什么人?”

“比如记者。”

“找我干什么?”谢天不解地问。

“有的是找你了解当时的情况,有的是主动要替你讨回公道,可能还有要帮你出名的。”

“他们能找到我吗?”谢天有点好奇。

“不但能,而且不只你自己,连你身边的人都可能会受影响。”苏擎说,“不要小看现在的媒体。”

谢天没想过这些,他在日常生活上的经验很丰富,但这个信息高速传播的世界,对他来说反而很遥远很陌生。苏擎显然是他的另一面,对社会的运作和规则了如指掌。如果谢天只是个普通工人,也许并不能从他身上挖掘出什么值得报道的内容,可一旦有人发现他和明龙集团董事长的小儿子是朋友的话就不一样了。别说那些八卦的围观群众,连苏擎自己都忍不住想一探究竟,看看背后到底有个什么不为人知的动人故事。

“你是说,要是他们找到我,不但会影响苏任,说不定还会影响你们家的公司?”谢天直截了当地问。

“有可能。”

谢天又有了兴趣,问道:“公司会有什么影响?”

“那要看别人怎么报道了,如果是负面消息,或者隐私被别有用心的人利用,不只是个人名誉受损,企业也可能会有实际损失。”

“你们那是家族企业对不对?”

“不完全是。”

“就像电视剧里那样,老爷子是创始人,儿子当总裁,媳妇管钱,家里但凡有点关系的亲戚都占个光管人不管事的职位?”

苏擎不易察觉地笑了笑:“没那么多亲戚,现在就只有我和我爸,而且公司也正在转型。”

“苏任不去帮忙吗?”

“他不去。”

“为什么?”

“他对公司没兴趣。”

谢天同意地点了点头:“我也觉得他没兴趣,不知道他对什么感兴趣。”

苏擎丝毫没有开玩笑的意思,望着他说:“我看他对你就很有兴趣。”

“我?”谢天笑,“我有什么值得感兴趣的?”

“我这个弟弟从小被照顾得太好,所以能让他操心的事情就很少。”苏擎说,“不感兴趣的事不碰,不喜欢的人不理,能和他深交的朋友就那么几个。”

“程侠。”

“程侠算一个,也亏得是认识得早,不然他这一身洁癖又挑剔的臭毛病谁受得了。”

“你真是亲哥,这么卖弟弟。”

“我不是卖他,他既然是我弟弟,那无论有多少毛病也都是我弟弟。”

“怪不得把他宠成这样。”

苏擎问:“你觉得他最大的毛病是什么?”

谢天想了想,苏任确实有很多毛病,可真要让他说却又觉得哪个都算不上。

“他这个人……其实爱干净也不算什么太大的毛病,说他闲得慌吧,他又确实用不着打工挣钱。反正别的都好,就是有时候太执着。”

苏擎摇了摇头,笑容有些无奈:“他最大的毛病是不坦率。”

谢天深以为然!

“还是亲哥了解他,我总觉得他心思很重,有时候想说什么又不说。按理说,像你们这么有钱的人,应该没什么烦恼啊。”

“因为有钱所以很多东西不用开口就能得到,但是如果有一样东西,他无论如何都得不到,花再多钱也没用,他是绝对不会坦率地说想要的。不但不说,还怕说出来也得不到更难受。”

谢天若有所思地望着他。

苏擎说:“我是不知道他想要什么,看来他最近和你相处的时间多一点,如果你打听到了,也可以告诉我一声。”

“告诉你,会怎么样?”

“我们全家把他宠大的,当然是想办法帮他得到了。”

“如果他想要的不是什么东西,而是人呢?你们也能弄得到?”

“你是说他有喜欢的人?”

“我打个比方,现在还有花钱得不到的东西吗?”

“花钱得不到的人也很少了。”

苏擎的笑容看起来很像是在开玩笑,因为他不笑的时候根本不像个会宠弟弟的人,显得冷淡又薄情,一心只有事业和生意的样子。

“是人的话你也告诉我。”

“好吧,我要是知道了,一定告诉你。”

“嗯,再说说你的事吧。”

“我的什么事?”

“远康房产的工地事故,我看之后几天会闹得很大,你最好不要露面。”

“苏任也这么说,他说会找律师处理,等拿到赔偿金,我再付他律师费。”

“他说要去找律师吗?”

“这么说过,现在出门好像就是去见律师朋友。”

“最近如果有陌生人打电话给你不要接,有家里人吗?”

“不在本地。”

“可以的话通知他们一下,也别回答陌生人的问题。”

“那些你说的记者还真能找到外地去?”谢天将信将疑。

“防范于未然。”苏擎和商界、政府、社会上各路人马打的交道太多,看待问题的方式也喜欢未雨绸缪。谢天的事要么就他自己独立处理,别人一点手都不插,只要苏任帮一点忙,请了一个谢天这样的底层工人根本请不起的律师,自然会有闻风而动的人来挖掘幕后新闻。他们可能并不在乎是否能够帮助伤者讨回公道和工资,但肯定对一个黑户建筑工和明龙集团小公子之间跨越阶层的关系非常感兴趣。

苏擎庆幸今天偶然发现了这件事,他的重点当然不是关心谢天这个只匆匆见过两次面的陌生人,而是苏任、是苏家,是明龙集团和股价。

谢天正在思考“防范于未然”的建议,苏擎问:“他出去多久了?”

“挺久的了。”

“那我先走了。”

苏擎站起来,谢天似乎打算送他到门口。

“你受伤了好好休息,不用送。”

谢天对苏擎这样严肃正经的人没办法像对苏任一样随意开玩笑,更何况苏擎身为一个大公司的实际掌权者,对他这个搬砖的态度既没有高高在上,也没有鄙夷歧视,反而认真地给他出谋划策,谢天对他印象很好。可谢天也不傻,虽然苏擎一句都没问他和苏任是怎么认识的,怎么会成了关系这么亲近的朋友,他也能听出这位能干的精英哥哥,每一句话都在提醒他不要给苏任带来麻烦。

苏擎在这个富有的家庭里,是个什么样的角色呢?

谢天望着茶几上没有动过的那杯水,认真思考起来。

苏擎离开苏任的家,先坐在自己车里打电话推掉后面几个不是特别重要的行程安排。

谢天说苏任已经出去很久了,苏擎又打给苏任问他在哪。

苏任正和方大律师谈工地事故,看是苏擎打来的电话连忙先接。

“哥。”

“你在哪?”

“在外面和朋友聊点事。”

“是瀚海吗?”

“……”苏任不由自主地抬头往四周看,“你在附近?”

“没有,我过来一下,是不是瀚海律所楼下的咖啡馆里?”

“是……”

苏擎很干脆地挂断了,苏任一句“有什么事”才说了一个字,只能无奈地放下手机。

“你哥?”

“嗯,他说他要过来,不知道是什么事?”

方瀚海喝了口咖啡说:“等他来了不就知道了吗?”

“那你有事先走吧,这个委托你先考虑一下。”

“这个委托我不接。”

“怎么,怕人家打工的不给你钱吗?”

“当然不是了。”方瀚海说,“我早上看了网上的新闻,那个死了弟弟的工人大概是被媒体找上了,发布了很多信息给自己讨公道。医院里还有三四个重伤员躺着,照这个情况下去事情会闹得不小。”

“这不是正好?”

“闹大了等于多了很多围观群众,就不只是个简单的工伤赔偿问题,属于重大社会舆情事件,那么多人一起用放大镜调查,背后会有多少人和事被牵扯出来都是个未知数。”

“你还怕舆论?”

“我不怕,但是你怕。”

“我?”

方瀚海笑了笑说:“不知道你哥什么时候能到,我等他半小时吧。”

“你也等我哥?”

“他刚给我发了消息,让我和你一块儿等着。你这个哥哥手眼通天,天底下好像没有他不知道的事。不过话说回来,你上次说要办户口的也是这个叫谢天的朋友,他是不是把毕生的运气都用在遇到你这个贵人上了,不然别的事上怎么能这么倒霉,人生这么多坎坷?”

第五十四章 相敬如宾不可取

苏擎是二十分钟后赶到的。

他没到之前,苏任心里就一直忐忑不安,苏擎找他就算了,怎么连方瀚海也得一起等,事情显得有点不简单。

苏擎一来就直截了当地说:“我刚去过你家。”

苏任眼皮一跳:“你进去了?”

“有人开门我当然进了。怎么不能进吗?”

“能……我那个朋友手骨折了,在我家住几天。”

“我知道。”苏擎说,“他都告诉我了,我还知道他受伤和远康房产那个工地事故有关系。”

“你们这是聊了多久啊?哥你不会是刑警吧,套话这么厉害,什么都被你问出来了。”苏任郁闷。按谢天那种张口就来的聊天方式,又遇上苏擎这么会问话的人,聊五分钟都有可能被摸个底朝天。苏任相信就算谢天反应迟钝没觉察出他的用心,苏擎是绝对会起疑的。

他这个聪明能干的大哥和他一样,都有从老爸那里遗传来的执着,只不过他的执着用在暗恋上,苏擎的执着用在每一件事都必须要有合理的解释上。

“他说你要帮他请律师打官司,有这回事吗?”

“有。”苏任老老实实地回答,“他不知道怎么处理,我顺手帮一下,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事。”

苏擎转头去看方瀚海:“给他请这么好的律师?”

方瀚海笑了:“你这第一次夸我,太突然了,我都没个心理准备。你没来之前我们刚聊了会儿,我还没答应。”

苏擎说:“你不能接这个委托,你们事务所的律师也都不能接。”

“为什么?”苏任忍不住问。

苏擎的目光又投向他:“你要是不怕你爸知道了判你几年有期徒刑,就别听我的。”

“我爸不就是你爸吗?”苏任听到老爸还是有些犯怵,“这事和他老人家有什么关系?”

“你凭什么帮他?”

“他是我朋友。”

“我可以不用知道你怎么交到这个朋友,但是如果你什么都不考虑清楚就胡乱地帮他,不止是爸,还会有很多人来探究这个问题。一个工地打工的小子到底是怎么搭上明龙集团苏家二公子的。”苏擎说,“这话不好听,但是传开了会比我说的还难听,你想这么被人八卦吗?还是想让爸第一次看你上新闻是因为这种消息?”

苏任不傻,没想太多主要是因为关心谢天,其次是没来得及上网查消息,只觉得找律师处理个工伤赔偿很正常,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现在苏擎一提醒,他也觉得大有问题。

“方大律师的瀚海律所平时都打什么官司?你觉得一个工地工人凭什么能请得起他?”苏擎说,“你朋友在这场事故里不是伤得最重的,被拖欠的工资也不多,本来可以低调处理,你非要给人家搭个台子当主角,是想捧他出道吗?”

方瀚海在一旁听了会儿说:“那看来这事和我没关系了,要不要让你们兄弟单独聊?”

“没让你走呢。”苏擎说,“我上次给你看的合同条款你看了吗?有没有问题?”

“你真是什么时候都不忘谈公事。”方瀚海无奈,“要不去楼上,我把团队找来开个会?”

“不用,我有几个法务上的问题顺便找你咨询一下。”

方瀚海替他叫了杯咖啡,两人竟然真的严肃认真地聊起了公事。

苏任被晾在一边,也不敢打断苏擎的正事,只好默默等他们谈完。半小时后苏擎话题一转,又谈到工地事故的事,苏任立刻竖起耳朵听。

“先这样,你帮忙找个新人律师,多转几道关系,以提供法律援助的名义主动联系媒体和受害者,为事故中受伤和死亡的工人团体打赔偿官司。运康房产背景不深,最多是扯皮点赔偿金额的问题。舆论之下责任方压力更大,具体怎么做你比我有经验。”

苏擎这么安排既能为谢天要到赔偿,又不会引人注意,还把自己深藏幕后,一举数得十分妥当。

“你放心,我来安排。”

“总之对外要谨慎一点。”

“知道,世上没你这么谨慎的人了。”

“没办法。”苏擎看了看苏任,“谁让我有个这么正义的弟弟,不顾一切要帮人家出头。”

苏任说:“我哪知道这里面有这么多弯弯绕,就想一件小事,方大律师抬抬手就搞定了。”

“好了,那你们慢慢聊,我时间到了。”方瀚海站起来要走。

苏擎打了个招呼道别,接着就只剩他和苏任面对面坐着。

苏任心虚地喝咖啡。苏擎问:“没什么想和我说的?”

“你不是说不用知道吗?”

“没有的话那我走了。”

他不是嘴上说说,真的就走了,临走忽然又对苏任说:“我记得楼上有家咏记餐厅的荷香糯米饭很好吃,你可以买一份打包回去。朋友受伤了,好好照顾着。”

苏任愣了一下,苏擎已经转身走了。

“哥!”

苏任想解释,可仔细想想,解释什么呢?除了承认自己喜欢谢天之外,实在没什么好解释,只会越描越黑。现在他除了摸不透谢天的心思,连自己哥哥的心思也是摸不着边。

苏擎和谢天在他不在场的情况下究竟聊了些什么,苏任没从苏擎那里问出来,回去问谢天就更难了。

他还想不明白苏擎为什么要告诉他糯米饭好吃,还让他好好照顾伤员。

苏任想不通,可想不通归想不通,走的时候还是听话地去咏记买了苏擎推荐的糯米饭带回去。路上苏擎又发消息叮嘱他远康房产的事情不准管。苏任当然相信苏擎接手的事一定会办得周全,心里却有点说不出的不安,不停猜测自己不在家时两个人都说了点什么和自己有关的秘密话题。

不管怎么样,苏擎就算知道了也永远不会直接问他是不是,只会等他自己想通再主动坦白。

一切尽在掌握的人就是这么自信、可怕和讨厌……

苏任出门时心情还不错,回程就心事重重了,有点逃避现实不急着回去,路过一个手机专卖店,想起谢天的破手机还没拿回来,干脆进去逛一会儿,打算买个新的给他。

磨磨蹭蹭地回到家,他把新手机留在车里,想先看看情况再找合适的机会送,只提着打包盒准备开门。蹲在院子里的丑狗溜溜达达跑过来,伸着鼻子在塑料袋外面蹭来蹭去。

苏任把袋子提高了些不给它闻。

“干什么?又不是给你吃的。”

丑狗也不着急,就歪头看着他。

苏任本来受了苏擎一通打击,觉得自己智商只有老哥十四分之一,正郁闷着,看见丑狗竟然有一种亲切的感觉,那张脏兮兮的龅牙脸也好像清秀了几分。

想到这里,苏任没忍住打了个冷颤,觉得自己最近肯定是压力太大,于是努力平复一下心情,又再看了丑狗一眼。还好,还是和以前一样丑。他放心地开门进屋,丑狗大概知道谢天在家,仗着有人撑腰,一低头就从他脚边窜进去。

“这狗东西。”苏任恨得牙痒痒。

丑狗跑到客厅,谢天已经听到动静,出来看到丑狗就弯腰拍拍它的屁股说:“给你擦擦脚,你看地上都是你的泥巴脚印,人家刚拖完地。”

他拿了块宠物专用的毛巾给狗擦脚。丑狗很乖地把爪子抬起来,苏任就恨它这成了精的两面派,哼了一声,把打包盒往茶几上一放,冷眼看它表演。

“谢先生,我都打扫完了,你还有什么吩咐吗?”

一个看着很干净的中年女人从厨房出来,看到苏任立刻很礼貌地又叫了声苏先生。

谢天比她还客气:“都让你别叫我谢先生,怪别扭的,叫我小谢就行了。”

他对苏任说:“怪不得你家这么大还这么干净,孙姨真能干,动作快还不让我帮忙。”

“这是人家的工作,你一个伤员别添乱。”

“工作也是人做的,还不能帮个手吗?我送水那阵子你不是也牺牲个人的宝贵时间帮了我一个月?”

“那你不还给我发工资了吗?”

苏任这房子虽大,但也不是光靠一个人打扫,每个月都会请专业清洁公司维护,平时孙姨每天固定时间来,只是整理整理房间、洗洗换下来的衣服。她通常上午或者苏任不在家的时候来,谢天住了这么久都只是过个夜,今天才第一次遇见。

苏任告诉孙姨没什么事可以早点回去,谢天还把人送到门口,两人亲亲热热、说说笑笑,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母子俩要出门逛街。

等谢天送完人回来,苏任不高兴地问:“你对谁都这么好吗?”

“对谁?”

“就是别人,除了我之外的所有人。”

“我对你不好?”

“反正没对别人那么客气。”

谢天擦完狗腿子,放丑狗下地自己转悠,然后抬起头看着苏任说:“没错,就是对不熟的人才客气才见外,越亲近的人不是反而应该越不用吗?”

苏任觉得自己真是欠,刚才还生气,谢天一句话就给哄好了。

谢天又说:“我还一直觉着相敬如宾这个词挺奇怪的。夫妻两个像客人一样那么客气,日子怎么过啊?”

“我说我和别人,你说夫妻干吗?”

“不对吗?你和程侠也没这么客气吧。”

“别提他,没用的东西,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你让他办什么事了,就说他没用。”

苏任想了想程侠给他出的那些馊主意,没一个有用,想起来就来气。

谢天看了看他放在茶几上的打包盒问:“这是什么?”

“好吃的。”

苏任打开盒子,餐厅打包得很细心,糯米饭还是热的,一打开就香气扑鼻。谢天忍不住吸吸鼻子,丑狗眼巴巴地凑在桌边看热闹。

“你要吃吗?”苏任故意先问丑狗。他知道这狗不喜欢狗粮,就爱吃人吃的东西。

丑狗动了动鼻子,贼兮兮地朝谢天看一眼,做出一副乖巧懂事又可怜的样子。

谢天拍拍它说:“我去拿几个碗。”

第五十五章 说走就走的养伤

“我有个问题想问。”

“什么问题?”

“你会自己洗内裤吗?”

苏任警惕地望着谢天,谢天一脸认真地看着他。

“干吗问这么奇怪的问题?”

“没有,就是好奇。我觉得你既然手不沾水,肯定不能自己洗,那是谁洗的?”

“我洗完澡就扔在浴室的篮子里。”

“然后呢?”

“然后?换的时候从抽屉里拿干净的啊。”

“干净的哪来的?”

“……”

“你也不清楚吗?”

苏任很崩溃:“干净的当然是有人洗了,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和你在酒店住,出门时服务员进来打扫一样。”

“可酒店服务员也不会给你洗内裤啊。”

“有完没完。”苏任从来没想过这种奇怪的问题,不懂谢天为什么突然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今天孙姨洗衣服的时候连我的内裤一起洗了还烘干了,以前我来你这洗澡都是把换下来的脏衣服带回去洗。”谢天说,“从来没让人洗过内裤,多不好意思。”

“不是和你说了那是人家的工作,就像你洗碗,你拿了工资,别人说要帮你干活,你不是也不愿意吗?”

“我还是觉得很别扭。”

“那你自己洗,我看你一只手怎么洗?”苏任说,“能不能聊点高尚的话题?”

“什么是高尚的话题?”

“我哥是不是来过?”

“来过,你怎么知道?”

“他告诉我了。”苏任问,“你们聊了点什么?”

“他说我们那个工地的事上新闻了,还说死了一个人,让我最近别出去。”

“那你听他的,我哥说的没错,还有吗?”

“还有叫我给学校打电话,总之就是谁来打听我的事都别说。”谢天问他,“你哥是不是吓唬我?那些记者能找到老周了解我的情况吗?”

“你别不信,现在有什么人和东西是媒体找不着的?”

“工地那边我没留证件,这样也能找到?”

“让你那破手机不能上网看不到消息,还好我们走得快,刚走医院那边就有人拍照了。”

谢天似乎有点担心地问:“不会给你惹什么麻烦吧?”

苏任看看他:“你担心我?”

“你哥说要是处理不好,被别有用心的人利用了,不但给你惹麻烦,说不定还影响你们家的生意。”

“他吓唬你的。”

“我觉得他说的有道理,别人要是问起,你这么有钱一个小富二代,怎么会和工地里搬砖头的工人是朋友呢?你怎么回答?”

“我干吗回答他们?他们管得着吗?”

“不回答,人家可就瞎猜了。”谢天说,“你不回答他们,能回答我吗?”

苏任愣了一下:“回答你什么?”

“你怎么会和我是朋友?”

“你不知道?”苏任看着他,半真半假地说,“因为我喜欢你啊。”

“那我也喜欢你。”

“真的?”苏任觉得谢天嘴里说的喜欢,和自己心里想的喜欢应该不是一回事,但是喜欢这两个字从谢天嘴里说出来,还是让他心中一动,仿佛一颗小石子投进水里,虽然没有激起多少水花,可是一圈一圈淡淡的涟漪却在水面上荡开了。

“嗯,真的。”谢天说,“我很少有喜欢的人。”

“胡说,我看你就挺喜欢你师妹。”

“那不是喜欢,是照顾。”

“老周呢?你连一句坏话都不让说,肯定特别喜欢他。”

“对老周是尊敬,他是我老师啊。”

“反正你说的喜欢,其实就是比点头之交强点的朋友吧。”苏任叹了口气,涟漪消失了,不过维持了几秒钟的荡漾而已,“你从小到大难道就没有过那种好得不愿意分开的人吗?”

“没有,小时候除了老周谁也不认识,后来大一点就一直跟着他练功。”

“将来呢?总要找个喜欢的人……结婚、生孩子。”苏任说到这里,心像被刀划了一下似的汩汩往外冒血。

谢天说:“我什么都没有,和谁结婚生孩子?”

“你打算一个人过一辈子吗?”

“一个人过一辈子赚多赚少都是自己的,不用养家多好。”

“那如果有个人愿意养你呢?”

“谁这么傻?”

苏任看着他。

谢天低头吃饭,苏任只能看到他的睫毛和挺直的鼻梁。

是啊,为什么这么傻?

我愿意。

“我想过了,我这事要是会给你惹麻烦就算了。骨头自己长长就会好,垫的医药费我给你。至于工资,反正也就干了一个月不到没多少。”

苏任收起心里的感伤,对谢天说:“我哥有认识的律师帮忙,一点也不会惹麻烦。他只手遮天的,你放心吧。”

“你呢?”

“我怎么了?”

“你刚问了我那么多,你从小到大,有遇到喜欢得不愿分开的人吗?”

“有啊。”

“有多喜欢?”

苏任想了一会儿说:“只要我想到有一天会和他分开,就好像生活被切了一刀,后面那一截不见了,没有了,变成了一片空白。”

“会不会是你想多了,有时候人会觉得这也舍不得,那也舍不得,可真的丢了也就丢了,过不了多久就会忘记。”

“有可能吧。”苏任说,“有可能是会慢慢忘了,不过只要想起来还是很疼。”

谢天把碗放在茶几上,抬起眼睛看着他。

苏任的目光复杂而深沉,像没有风的湖面,没有石子,没有水花,也没有涟漪,湖底下的世界谁又能知道?

“你们现在还在一起吗?”谢天问。

“在的。”

“如果有一天,这个人走开了呢?”

苏任低下头望着手中的碗。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会狠下心说出这样的话,但又这么自然:“我希望他心甘情愿地和我在一起。如果他知道为什么要走开,还是决定要走开的话,那我……我就,甘了这颗心吧。”

他感到鼻子酸涩,眼睛也有点湿润。

不甘心。

谢天对他看了会儿,从他手里拿过碗说:“凉了,剩下小半碗你还吃吗?我去给你热热。”

“不吃了,吃不下。”

“那给真好看吃。”

“撑死它算了。”

谢天把剩饭拨在狗食盆子里,丑狗没心没肺,吃得一地都是饭粒,谢天给它一粒粒捡起来放回去。

“我觉得那个人应该不会走开。”他忽然说。

苏任抬起头,刚好对上谢天看他的目光。

“为什么?”

“因为我实在想不出,有幸遇到你这样的人,还有什么走开的理由。”

“我是什么样的人?”

“你啊……”谢天停顿了一下,认真地说,“你是一个值得喜欢的人,不管是喜欢你还是被你喜欢,应该都很幸福。”

我喜欢你,我爱你。

有些话,藏得越久,越说不出口。

门铃响了,丑狗一撅屁股朝门口飞奔而去。

“苏任任,快开门,我知道你在,我看到你的车了。”程侠在门外喊。

苏任叹了口气,起身去开门。

“在干吗呢?”程侠还是老样子,人没进来,眼睛先乱扫了一圈,看到谢天就打招呼,“天哥,今天休息?”

“失业了,以后天天休息。”谢天说。

“那正好啊,出去玩儿呗。”

程侠一来,刚才那种让苏任迷惑又伤感,甚至有些窒息的气氛立刻消散了。

他喘口气问:“你来干什么?”

“你不是不上班了吗!又回归到我们游手好闲的队伍里,我特地起个早过来找你玩。天哥也不工作了,机会多难得,去不去?我们去海边玩几天。”

“你没看到他受伤了吗?”苏任说,“去什么海边,再说他也不会游泳。”

程侠朝谢天仔细看了一会儿说:“手怎么了?跟人掰手腕掰断了?谁啊这么厉害?”

“胡说八道,他这是工伤。”

“严重吗?会不会残废?”

苏任发现程侠和谢天真有点异曲同工,说话好像都盼着别人不好。

“只是骨裂,养养就好,你这么高兴干什么?”

程侠说:“不严重我当然高兴啊,不去海边那去别的地方玩。天哥你去吗?”

“去哪儿?”谢天问。

“你想去哪?”

“我除了D市和这里,哪都没去过。”

程侠说:“要不我们干脆去D市找璇璇玩?”

“不行。”苏任心想,这个时候D市是无论如何不能去的,万一谢天和工友闲聊的时候说过自己老家在D市,再按照程侠这么张扬的作风,想不引人注意都很难。虽然苏任内心是觉得苏擎有些过于谨慎,但毕竟大哥千叮咛万嘱咐,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谢天也说:“不行,我这样回去,老周肯定就再也不让我走了。”

“这样啊,那不行。”程侠同意,“不如就随便转转,散散心嘛!在家养伤多无聊。”

苏任说:“他还缝针了,过几天要去医院拆线。”

“几天?”

“一个星期。”

“我们休闲游,度假、疗养,养好了回来拆线。”

苏任觉得散散心也好,谢天一直都在干体力活,连着三个月没休息过几个整天,而且还保不准他伤好之后又要去赚什么卖命的血汗钱,这样的机会实在不多,只是不知道谢天愿不愿意去。

苏任看了看谢天,征询他的意见。

谢天有些为难:“出去玩几天,坐火车吗?晚上住哪?”

苏任和程侠都知道他没身份证,担心的肯定是住酒店和买车票的事。

程侠说:“我们自己开车去,我朋友多,住的地方不用愁。”

“去吗?”苏任问。

谢天就说:“去吧,不扫你兴。”

“怎么想开了?以前可不是这样。”

“死里逃生,还能不想开吗?”谢天说,“我觉得你遇到我之后,日子过得也不怎么开心。”

“我有吃有喝,还有你这个穷光蛋傻小子可以逗乐,不知道多开心。”

“这样啊。”谢天笑笑:“那你开心就好。”

“快去整理东西,我在这等你们。”程侠跑到沙发上,眼疾手快地抓住一只小花猫玩起来。

苏任故意问他:“你不带几个你的女朋友吗?”

“带什么?带她们去多麻烦,路上再找吧。”

“臭德行。”

苏任上楼整理了一个行李箱,东西不多,把自己和谢天的衣服带上几件,还有伤口换药的一些护理用品,其他缺的也打算像程侠的“女朋友”一样路上再想办法。接着他又打电话拜托孙姨帮忙每天喂猫,丑狗反正是放养,不用特别照顾。

一切安排完了,说走就走。

苏任对谢天说:“你坐后面吧,后面舒服点。”

“好。”谢天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为了不扫兴让他开心,苏任说什么他都说好。

等他在后座坐好关上门,程侠拉住正要去副驾驶座的苏任悄悄说:“你们最近关系怎么样啊?看起来他好像对你挺不错的,也会讨你开心了。”

“你觉得他是在讨我开心吗?”苏任反问。

“难道不是?以前找他吃个饭多难,现在都能陪你出去玩三五天的,还不是有进步?”

“我怎么觉得他又憋着坏等我呢?”

“我错了。”程侠诚恳地说,“不是他有进步,是你有进步,可算有防备心了,天天看你傻兮兮地白送愁死我了。不过话说回来,天哥遛你的花样真的多,路上我得好好观摩学习一下。”

苏任想了半天没想出怎么回他,只好说了句“滚”就上车了。

第五十六章 见沧海

天色渐暗,程侠开着车往城外跑。

他一个青年艺术家,大多数时间都是闲的,经常一时兴起就带着女朋友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因此非常熟练。苏任不操心行程,也不问去哪。

谢天有点累了,就算不受伤,前一阵子天天顶着高温在工地干活也不轻松,车开了没一会儿就沉沉地睡着了。苏任怕他碰到伤口,特地带了个枕头给他垫着,看他睡着还让程侠在服务区停了会儿给他盖上毯子。

“你妈也没受过你这么好的照顾吧?”程侠看着关上车门的苏任说,“你给我仔细说说他这伤是怎么回事?”

“还能怎么回事,工地上脚手架塌了砸的。”

“那他运气算不错,伤不重。”

“还真是运气,你没看网上的新闻?有重伤残疾的,有死人的,差点没把我吓死。”

“这么严重?”程侠问,“工地那边会给赔偿吗?”

“我哥找人办了,让我不要管。”

“你哥?他怎么连这事都管,难道他……”

“我哥来我家找我,两个人就碰上了。”苏任说,“这事我哥插手也好,他办法多,认识的人也多。”

“那倒是。”程侠又想了一会儿,忽然很认真说,“我问你一个比较严肃的问题,你能老实回答我吗?”

“什么问题?”

程侠透过玻璃往车后座看了一眼,谢天睡得很熟,他不由自主地用很低的声音问苏任:“要是他真的残废了,你怎么办?”

苏任望着他:“你说怎么办?我养他啊。”

“毁容了呢?”

“毁容了也养,他变成什么样我都养着他。”

“你这可不像谈恋爱了,他要是死了,你难道还要跟着殉情?”

“那不会。”苏任沉默几秒后说,“但是我会很难过,可能也很难再这么喜欢一个人了。”

程侠摇了摇头,无奈地说:“认识你这么多年,没想到你还是个情种。”

“可能我上辈子欠他钱了。”

“那你这辈子钱多,能还就还了吧。”

“我想还也得他愿意收啊。”

程侠看他一眼说:“你要不还是找个机会跟他说实话,这样暧昧不清地拖着,对你们两个都没好处。”

苏任轻轻叹了口气。

“你怕他听了真话不理你吗?”

“我也不知道,反正就是说不出来。”

“我觉得不至于。”程侠又往后座看,“虽说我和他相处的机会不是很多,但是根据我这段时间的观察,我觉得他不是那种你跟他说实话就会翻脸的人。再说你虽然是存着一点不可告人的小心思,但也没想过害他啊,对不对?非但没有害他的心,连一点勉强的事都舍不得让他做,生怕委屈了他。那简直就是捧在手里怕摔,含在嘴里怕化,我这个青梅竹马两小无猜都被你酸死了。”

“谁跟你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好,算我用词不当,但是道理没错吧。你对他这么好,他就算不答应,也不至于掉头就走啊。”

“别说了。”苏任心烦,“我知道怎么做。”

“你知道?你知道才怪。”程侠说,“你还觉得藏得很好?你都不知道自己做得有多肉麻,那么明显,依我看连你哥都看出来有问题,你以为里面那位毫不知情吗?”

“我让你别说了。”苏任推了他一下。程侠说的这些话其实也是他心中的疑虑,他时常觉得谢天已经看穿了他的心思,有时不经意间说的话也似乎别有深意,但他常常又想逃避这种疑虑,让自己置身于眼下的稳定状态。迷雾虽然让人焦虑,他却更怕走出迷雾后看不到光明。

“你好好想想吧。我以前当你是见色起意,新鲜感过了也就算了,长得好看的男孩子哪里没有呢。谁知道你越来越认真,着了魔一样要把一颗心都拴在这人身上,人心都只有一颗,拴错地方就拿不回来了。我和你只是从小到大的朋友,不是你爸妈,也只能给你一点不成熟的小建议。”程侠特别庄严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早点下定决心跟他表白,要不就趁早摆脱这段不可能的感情,我保证给你介绍更好的。”

苏任和程侠多年竹马之交,还真没见过他这么一本正经过,忍不住朝他多看了一眼。程侠朝他扬了扬下巴:“我去买点吃的,你在这慢慢想。”

苏任就真的在原地思考,等程侠提着东西回来时,他还对着后座的车窗玻璃发愣。

“想好了吗?”程侠问他。

苏任瞥他一眼,目光中充满怀疑。

程侠说:“干吗这么看着我,怪吓人的。”

“你说保证给我介绍更好的?”

“保证啊。”

“有多好?”

“夏冬和罗小群你都不喜欢,那就找比他们还好的,比谢天好看,身材也更好,还听话。”

苏任平静地说:“我不信,根本就没有这样的人。”

程侠摇了摇头,痛心疾首地说:“原来你在这想这么久,光想着他有多好了是吧?没救了,快滚回车上去。”

苏任不知道为什么笑了,觉得世上就是没有比谢天更好的人,心里还挺得意。

上了车,程侠和他聊了点别的,让自己的小助理给订了几个民宿酒店,到了就能入住。

谢天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

“我睡了多久?”

“快四个小时了。”

“这么久?好久没睡得这么舒服了。”谢天看看自己身上盖着的毯子说,“谢谢啊。”

苏任说:“睡这么沉,晚上该失眠了吧。”

“不会,我只要躺着就能睡着,从来不失眠。”

“也对,你是猪嘛。”苏任笑笑,心情好了很多。

谢天往车窗外看,只见外面一片漆黑,似乎是一条寂静的山路。

“这是哪?”

“荒山。”苏任说,“我们打算把你带到山里卖了。”

谢天抱着毯子问:“卖了多少钱?分我一份吗?”

“人家说了,又不是小姑娘,又不会挣大钱,就长得好看,买回去也就能干干粗活。五百,不能再多了。”

苏任和他开玩笑,谢天却认真地问:“你觉得我长得好看吗?”

“还行吧。”

程侠插嘴说:“好看啊!上次你们去我的画展开幕晚宴,后来好多女人跟我打听你呢,我们小苏少爷她们是追不到了,就想知道身边这个大帅哥是谁。”

谢天说:“真的吗?那你们亏了,怎么卖山里呢?找个富婆卖了我多好啊,肯定不止五百。”

“你早这么想就好了。”苏任说,“非要去工地搬砖,现在就剩一只手,掉价了。”

三个人聊着天,眼前渐渐出现一个村落,旁边的山腰间有一片亮光,像个很大的庭院。

程侠沿着山路往山中院落开去,谢天看了一会儿,发现庭院中的建筑十分漂亮,中间一个玻璃大厅灯火通明,在这个黢黑幽深的深山中显得神秘而奇幻。

“这是什么地方?”

“今晚住的地方。”

“这么大。”

“除了住宿,其他都是玩的。”程侠说,“我们在这住两晚。”

谢天去过“卉”所之后,觉得苏任和程侠带他去什么地方都不稀奇,也算见过世面。

他下车跟着苏任一起进去,围墙外的玻璃上写名字,叫“见沧海”。刚才在车上远远一看,因为天色很暗,所以看不太清,现在身在其中,谢天才发现这地方比想象中大得多,往四周望去,各种设施建筑一应俱全,山谷、池塘、瀑布、树林错落有致、连绵不绝,站在院子里似乎连空气都沁人心脾、清新了许多。

程侠拿了房间钥匙回来给谢天。

“来得急没提前订房,就剩两个小间了。”他看了苏任一眼说,“我呢,其实是有目的来的,虽然只住两晚,也不能闲着。”

苏任明白他的意思,没想到谢天也明白,笑了笑说:“你要去搞对象。”

“对,搞对象。”程侠说,“所以我得一个人住一间,要不然晚上不方便是不是?只能委屈你们俩住一间了。”

“我没问题。”谢天说着也看了苏任一眼。

苏任知道程侠搞对象是真的,给他和谢天创造机会也是真的,“见沧海”有的是两卧、三卧和家庭别墅,却专挑了单人间,这个狐朋狗友为了他的幸福真是操碎了心。苏任感动之余当然得领情,点点头说:“我也没问题。”

“那就这样了,我一会儿去酒吧搞对象,你们自己想吃东西想睡觉随意,明天早上见。”

“明天见。”谢天和他打招呼告别,往手里的钥匙看了一眼。

苏任把服务生叫来搬行李,虽然已经尽量精简了,两个人的东西装一箱也挺沉。

谢天一路看风景,觉得这个地方真好,像个桃花源一样安静又漂亮,而且虽然与喧嚣隔绝藏在深山,却一点也不会寂寞,酒吧、泳池、餐厅、露天剧场样样都不少,是个度假的好地方。

苏任看他站着不动,问道:“怎么了?不喜欢这里?”

“喜欢啊,这么好的地方,怎么会不喜欢。”

“喜欢以后就常出来玩,好玩的地方多了。”

“哪有时间,不用工作吗?再说也没那么多钱。”

苏任不和他谈钱的事,跟着服务生往客房走去。程侠订的房间虽说是单人,但也是小屋别墅,分上下两层,底层起居室,楼上卧室。苏任先上楼看了一眼,程侠这个骚包满肚子馊主意,果然卧室只有一张圆形大床,正对着环形落地窗,窗外一片树林,能远远看到天边。

要换了以前,苏任也会觉得这是个亲密相处的好机会,哪怕借机摸摸小手,饱饱眼福呢。可现在他的心境实在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不再只是肤浅地爱着好看的外表,变得深沉真挚,反而有些不知道如何和谢天单独相处。

谢天跟着他上楼,也看见了卧室中间那张宽敞舒适的大圆床。

“就一张床啊。”

“你睡吧。”苏任说,“我睡楼下沙发。”

“为什么?”谢天问。

“你要养伤,睡沙发不舒服,我发扬一下风格照顾你这个伤员行吧。”

谢天往床上坐了一下,按了按,躺下觉得很舒服,。

“这床这么大,能睡三个你。”他说,“干吗睡沙发,一起睡啊。”

第五十七章 屏幕里的家长

苏任想了很久,实在想不出拒绝的理由。

是啊,床这么大,睡三个人都足够,为什么还要睡沙发。

苏任看着谢天平躺在床上,忍不住问:“你不觉得我们睡一张床上有点怪怪的吗?”

“有吗?”谢天问,“哪怪了?”

苏任又想了一会儿,还是想不出理由。既然他这么坦然,自己再纠结这个问题反而有些矫情。

“我一个人睡惯了,晚上要是踹到你可别怪我。”

“以前在学校睡通铺的时候大家睡相都差,我早习惯了。你放心往我身上滚,没事。”

这是什么话……

苏任恍惚地想,真的可以吗?

他往谢天身上看了一眼,心跳又加快了。

“我……先帮你洗澡。”

“我今天一天都在家,没出过汗,随便冲一下就好。”

“那也得洗。”

苏任知道他受伤的手不能沾水,买了医用防水套,洗完澡又替他的伤口换药换纱布。这些事他以前从没做过,但是对谢天的伤特别上心,无师自通地仔仔细细给清理干净了。

苏任看着缝针的地方,忍不住问:“疼不疼?”

“不疼。”谢天说,“这点疼算什么?”

“你还受过更重的伤吗?”

谢天把裤脚卷起来,给他看小腿上一道疤。

苏任经常偷看他光溜溜的上半身,还真没仔细研究过小腿,既然他肯自己展示出来,苏任当然没有理由拒绝观赏。

谢天腿上的疤不算太长,颜色比皮肤淡一些,应该是很久以前的旧伤,伤痕两边还留着缝针的针脚痕迹。苏任忍不住伸手摸了一下,手指感觉到伤痕凹凸的触感。

“这是怎么受的伤?”

“小时候练功摔了一跤,碰到器械划伤的,缝了有七八针吧,你数数。”

“我不数,你下盘不稳啊,练功还能自己摔了。”苏任说了不数,眼睛却看着针脚。

八针。

“练了一天,太累没站稳。”

“练功苦吗?”

“以前觉得苦,现在不觉得。”谢天说,“很多事别人逼着你做的时候都觉得苦,等你回过神来,真想去钻研就一点也不苦了,反而是种享受。”

“你很喜欢武术?”

“很喜欢。”

“那你想过这么喜欢,将来要达到一个什么目标吗?”

谢天笑着说:“等在外面看够了,就听老周的话回去当助教吧。”

苏任觉得他的话中有无奈和不甘,只是被满不在乎的微笑掩饰得几乎无法察觉。他认识的谢天始终是一个洒脱乐观的人,无论生活多么艰辛也不会怨天尤人,可以睡在杂物间、天台上,可以吃剩饭菜、路边摊。他也有目标,然而在他与目标之间却横隔着一座难以移动的大山。苏任终于明白,人都可以洒脱,但那份洒脱只给不在意的东西,心之所向求而不得,终究无法释怀。

“你要是还有更好的目标,不要放弃。”苏任说,“有什么困难我可以帮你。”

“好啊。”谢天愉快地说,“你也是,有困难要跟我说。”

“我能有什么困难。”

“那我不知道,比如说你那个情敌又找你麻烦,我可以帮你挡着。”

“好好的提那种讨厌的人干吗。”苏任说,“我饿了,叫人送吃的来,你想吃什么?”

“你决定吧,我也不知道这里有什么好吃。”

“你伤口不痛的话,我们去餐厅吃。”

“也好。”

苏任对这么听话随和的谢天很满意。

深夜时分,主餐厅已经关闭了,另外还有个二十四小时开放的山间餐厅。两人在几乎没有客人的自助餐厅吃了个饱,再回房时都没有了睡意。

谢天本来生活规律,但在来味鲜的那一个月跟着餐馆营业时间作息也习惯了半夜才睡。苏任因为身边躺着个爱在心头口难开的人,怎么可能睡着,想到谢天就在身旁不到一尺的距离,稍微动一下就会碰到,心里像有万马奔腾一样恢弘壮阔。

“唉,睡不着啊。”谢天忽然说。

苏任松了口气,望着天花板回答:“我也是。”

“那不如找点事做。”

“找点什么事?”苏任的心砰砰直跳。

“看电视?”

“……”

苏任苦笑一下,又觉得这才是谢天的正常反应。要是他提出喝点小酒,玩点无伤大雅的小游戏反而是怪事了。

“你想看就看吧,可以放电影,想看什么?”

苏任打开电视,把遥控器给谢天。

谢天挨个换台,忽然停下说:“这不是你爸吗?”

苏任正在翻平板电脑上的点播影单,闻言一惊,抬头看到对面升降屏幕上果然是老爹那张包青天断命案的脸,吓得又清醒了三分。

“换台。”

“是你爸吗?这个采访我看过啊,又重播了。”谢天说,“你爸很厉害,白手起家创业,现在都已经是跨国大公司了。”

“快换台,有什么好看,你看得懂吗?”苏任去抢他手里的遥控器。

谢天藏着不给,苏任怕弄坏他伤口,抢了两下没抢成就放弃了。

“看不懂才要好好看,我上次没看完,正好趁这个机会了解一下你家的情况。”

“了解我家的情况干吗?”

“你老和我在一起,一点你家里的情况都不知道,万一哪天遇到你的熟人朋友,说错话给你惹麻烦怎么办?”

苏任忽然有点感动:“真的?你会这么为我着想?”

“你爸一个大公司的老板,还老上电视,认识他的人肯定很多。你是他儿子,认识你的人也不少吧,我不能给你丢脸啊。”

“说的好像你还能给我长脸似的。快换个台,不想看见我爸。”

“你爸对你不好吗?”

“不是不好,我家的事你不懂。”

“说给我听听。”

“不想说。”

“这样吧,你说说你爸的事,我也告诉你老周的事。”

“我很想听吗?”

“那你想听什么?”

苏任想了想,好像除了老周,谢天真的就没亲戚可说了。对于老周这个人,苏任也确实存在着一些好奇。

“那你给我讲他当初捡你的事,反正除此之外你也没什么传奇故事了。”苏任说,“我爸就像你电视里看到的一样,天天板着脸想怎么挣钱。在家也这样,从我懂事开始就没怎么见他笑过。”

“世上那么多人想挣钱,没几个能像你爸这样成功的,风光背后肯定有别人不知道的辛苦。”

苏任躺着笑了一声:“这话我爸爱听,现在都把他当成功企业家,采访问的也是公司将来的发展方向。其实他特别喜欢聊自己创业时候的事,可没人听啊。”

“你这么闲,平时不多陪你爸聊聊吗?”

“不陪,我爸只要看见我就会变成成语大全。”

“什么成语大全?”

“就骂我呗,游手好闲、好逸恶劳、不务正业、不思进取、得过且过,我怀疑他把成语词典上能骂我的话都摘出来天天背,就等见了我的面能一口气全说出来。”

谢天忍不住笑:“你爸还挺有意思,看电视上气派这么大,教训儿子和别人家也没什么两样。你妈呢?”

“我妈?我妈是我爸的头号粉丝,也不知道吃了我爸什么迷魂药,我爸说什么都是对对对,是是是。”

“还有你哥。”谢天说,“我们上次聊了一会儿,你哥人很好,没什么架子。”

“我哥是不错,家里也就他一个能和我说说话的人。”

“他这么宠你,是个好哥哥。”

苏任警惕地问:“他和你说什么了?”

谢天做出回忆的样子想了一会儿:“你哥说,你是全家的宝贝,你想要什么,他都得想办法找给你。”

“别听他胡说。”苏任脸红了。苏擎说出这种话他倒不怀疑,但是这话说给谢天听,真觉得自己像个长不大的孩子那么丢人。

“关系这么好的兄弟很难得。”

“你不是也有关系很好的师弟师妹吗?璇璇和你那么亲,比亲兄弟都难得。”

“那不一样。”

苏任看他一眼,看到他带着微笑的侧脸,总觉得笑容中带着几分遗憾。他在想什么?是不小心丢失了他的父母,还是视如己出把他当亲生子的老师?也许无论如何,家这个字在他的心中是残缺不全的。

“其实我哥和我也不是一个妈生的,我爸离过婚,我哥是前妻的儿子。”

“那你们还这么好。”谢天说,“周璇璇老看那些豪门恩怨的电视剧,里面有钱人家几个儿子几个妈可都为了家产争得不可开交。”

“别人家我不知道,反正我家没这样。”苏任说,“我说完了,该你了,说说你那个神秘老师周老先生吧。”

“老周以前跟过武术队参加全国比赛,差一点拿个人全能冠军。”

“差一点?”

“最后一个项目的时候受伤退赛了。后来伤好了,状态却一直恢复不了,就开始教小孩子练武,渐渐学的人多了才办了现在这个文武学校。他自己说是找个做得来的工作养家糊口,在这行里不是最好,也不算最差,要是学校能出一两个全国冠军亚军的就算对得起自己,圆了没能实现的梦想。”谢天说,“没你想的那么神秘,他就是个普普通通的人,和外面打工挣钱的没什么分别。”

“他捡你的事还记得吗?”

“我不太记得了,他跟我说有天晚上在路边听到动静,以为是野猫野狗,结果看到一个小孩蹲在路边,就是我。”

“就这么把你领回去了?”

“嗯。他说我可能在那等了一天,就回去给我做了顿饭吃。那段时间我不说话也不理人,他天天去发现我的地方贴告示,一有陌生人来就问人家有没有丢孩子。”

“他是好人啊,幸亏把你带回去了。”苏任心想,要没老周,自己可能就遇不到谢天。

“你不说老周是人贩子了吗?”

“不敢,怕你揍我。”

“这么记仇,还记得呢。上次是我不对,再给你道一次歉。”

“我要记仇还能和你在这聊天吗?那次我也有错,不该乱开玩笑。”苏任说,“不过谁让你老没正经和我胡说八道?早点告诉我你和老周的事,我也不至于想到人贩子。”

“老周对我很好,我不想有人误会他。”谢天说,“就这些了,你还想知道什么?”

“他老婆呢?”

“这么爱打听。”

“你刚才不也问我妈,还问我哥了吗?”

“我不知道,从小到大没见过老周的老婆,璇璇是他自己带大的,小时候就会跟着我屁股后面跑,上学了别的孩子说她没妈她就打人,人多了还叫我一起去。”

“你还帮她打架?”

“我不敢,我去劝架。”

“老周对你好吗?”

“好啊。”谢天说,“对我和璇璇一样好。”

苏任试探着问:“如果,我是说如果,亲生父母和老周之间让你选择一方,你会怎么办?”

“不用如果。就算老周赶我走,他老了我还是会照顾他,给他养老。”

“那也不影响你找亲生父母啊。”

“不找了。”谢天笑笑说,“麻烦。”

苏任安慰他:“看缘分吧。”

“看什么缘分,看电视。”

苏任看一眼电视,他爸还在那神情严肃地分析行业现状、市场前景,要把声音关了,就跟在家里骂他的表情没什么两样。

“我爸我还没看够吗?不看。”苏任翻了个身,把自己埋在被子里。

谢天看着身边卷成一团的人忍不住笑,伸手戳了戳问:“你爸说完换你哥了,也不看吗?”

苏任动了一下,闷声说:“不看。”

第五十八章 仿佛在恋爱

“所以你们俩昨晚什么事都没发生,就看了一整夜你爸的访谈?”

“没,我睡了。”苏任平静地在餐厅挑选早餐,谢天的手不方便就在餐桌边等。

“你们睡一张床了吗?”程侠问。

“你说呢?你定的单人卧室的房间,是想让我睡沙发还是让他睡地板?”

“既然他没反对,那就是好事啊。”

苏任哼了一声:“他非但不反对,还主动说要睡一张床,但又怎么样?他和我睡一张床,和他在工地宿舍挤通铺有分别吗?人家一路笔直,压根没往那方面想。”

“那你主动点不行吗?大好机会你们就一起坐床上看电视,小学生都没你这么乖。”

“这能怪我吗?谁知道他随手一调这么巧刚好是我爸的采访。你知道我对我爸过敏,看到他的脸,听到他的声音就什么都干不成了。”

“没事没事,今晚还有机会,我给你们订一个特别浪漫的晚餐,送到房间去,你们就喝点酒,早点睡。”

“算了吧,我都喝醉好几次了,除了在他面前出丑之外还捞到什么好处了?”

“真的一点好处都没有吗?”

“嗯……就有那么一次。”苏任轻声说,“你请周璇璇他们一起去游艇吃饭的晚上,我有点喝醉了,回去就亲了他一下。”

程侠大感兴趣地追问:“那他什么反应?”

“没反应,他以为我失恋了,把他当成女朋友。”

“没揍你吗?”

“没。”

“生气了?”

“也没。”

“那不就对了,你亲他不管是什么理由,他没揍你也没生气,说明什么?”

“说明他脾气好。”

“说明他不反感啊,你一个男的亲他,他不反感,又说明什么?”

“总不能说明他喜欢我吧。”苏任没什么信心。

“你要反过来想,至少他不讨厌你,可以容忍你做一点出格的事情,那你不妨再大胆点,晚上喝醉了迷迷糊糊地抱着他睡,看他到底什么反应。”

苏任若有所思地想了一会儿,猛然转头看着程侠:“你又给我出馊主意,还不快把盘子端过去。”

程侠给他使了个自行体会的眼色就端着早餐回餐桌了。

“天哥,你的早餐。”程侠把餐盘放在谢天面前说,“炸面包、炒蛋、烤香肠、牛奶麦片,还要什么我再给你拿。”

“够了。”谢天说,“谢谢啊,昨晚我们很晚才吃的晚饭,现在还不太饿。”

“行啊,反正这个餐厅二十四小时都开,什么时候饿了就过来吃。”

苏任也回来了,拉开椅子坐在谢天对面,心不在焉地切着香肠问:“你昨晚睡了吗?早上我醒来电视还开着。”

“睡了一小会儿,在看你爸的访谈啊。”

“真看完了?”

“没,还有一期今晚播。”

苏任刚吃到嘴里的肉忽然就不香了,谁能想到这还是个连续剧。

“今晚就别看了吧,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爱学习呢?”

“我觉得你爸厉害,年纪这么大,脑子还这么好使,说的那些东西我都听不懂。”

“听不懂你还看。”

“不懂才要看,不然怎么进步。”

苏任没好气地说:“你这么崇拜他,要不要我给你弄张他的签名?”

“好啊,你爸上过电视就是名人了,名人签名可以要一个。”

程侠说:“那我也要。”

“你要我爸签名干什么?”苏任怀疑地看他一眼。

“名人签名,不要白不要嘛。”

“不给。”

程侠转头对谢天说:“你看他就这么双重标准,你没要他主动给,我想要他就不给。”

谢天也看他一眼:“你不认识他爸吗?”

“认识啊。”

“那你自己去要啊。”

程侠想了想:“算了,我也怕他爸。”

谢天吃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件事,问苏任:“我手机是不是就算丢了?”

“不知道,你自己给别人了我又不认识。”

“不送水了也没人给我打电话,好几天才想起来。”谢天说,“回去得要回来。”

“那破手机要来干吗!”苏任早给他买了个新的,一直带在身边想找机会送,正好现在谢天提到这事,就赶紧擦擦手拿出来放在桌上,“你不说我差点忘了,那天出门的时候给你买了个新手机。盒子我扔了,你不要也退不了的。”

谢天拿过来看了看,手机很漂亮,肯定是新款不便宜。

“那卡怎么办?”

“我用我的身份证办的新卡,你原来那张肯定是手机店里随便买的吧,别用了,那号码也没什么人知道,打过来都是找你送水的。新手机我存了几个号码,我、璇璇、小同,还有程侠,你要有别的朋友自己再想办法。”

程侠在旁边看热闹,立刻插嘴说:“这里面还有我呢?”

苏任不理他,继续对谢天说:“以后你有事先找我,找不到我就找他,他不敢不帮你。”

“好啊,我知道了。”谢天问,“怎么开?”

苏任教他开机:“我没给你设密码,你一会儿自己设个指纹吧。”

“那也用不着。”

苏任想想按照谢天这样用手机,里面不会有什么隐私,设不设密码真的无所谓。倒是谢天没有拒绝他的馈赠让他有些意外,生怕又像上次送水那样事后再给他一个“惊喜”。

“等会儿我们吃完就坐车去山上转转。”程侠说,“那边有个茶园,可以去采茶叶,也可以喝茶聊天,你要没受伤,前面的马场还能骑马。”

“骑马就算了。”苏任说,“我们去钓鱼。”

“钓鱼不适合我,要不自由活动吧。”程侠忽然抬手向他们身后挥了下。

苏任转头看见另一张桌上坐着两个年轻女孩,衣着打扮十分文雅,长得也很秀气。

“昨天晚上认识的?”

“美院学生,来写生的,我们特别有共同语言,聊得挺开心。”

“你是骗我还是骗你自己?这是学生来玩的地方吗?”

“生活需要善意的谎言,我先走了,你们慢慢吃。”

程侠说完就走了,苏任等他走远才对谢天说:“你放心了吧。”

“我放心什么?”谢天问。

“他在你面前这样不加掩饰,应该不会对璇璇伸出罪恶的魔爪了。”

谢天笑笑:“我本来也没觉得他会喜欢璇璇。”

“你别说,有一阵我还真以为他连璇璇都不放过。”

“还是不可能,他和璇璇差太远了。”

苏任停了一下,认真地问:“差什么?”

“程侠家里这么有钱,这二十多年和璇璇过的完全是不一样的日子,能有共同语言吗?”

“怎么又和钱有关系了?”

“你没听说过门当户对?”

“听是听说过,但我觉得不能一概而论。”

谢天问:“那你觉得程侠和周璇璇合适吗?”

“不合适。”苏任毫不犹豫地说,“不过这个不合适是因为程侠在谈恋爱这件事上不靠谱,这是他的爱情观,我不干涉他。但是如果他认真交往,一心一意,我觉得也没什么不合适,这和有没有钱没关系。”

谢天认真想了一会儿,点点头说:“要是他能像你一样专情,那我也同意。”

苏任一愣:“你觉得我专情吗?”

“太专情了,分了一次手,到现在还没开始找新对象,这都好几个月了吧。”

苏任没听完就追问:“如果是我,你就觉得有钱不是问题对吗?”

“嗯,是你就可以。”

苏任几个月来的郁闷一扫而空,只觉得人生充满希望,前路一片光明。

既然钱不是问题,那唯一的问题就是性别了。

苏任思考这个问题到底应该怎么解决,要怎么做才能不突兀很自然地让谢天接受同性也可以相爱相恋的事实。

想了一会儿还是毫无头绪,只好先活在当下……

早餐后他和谢天一起坐车游览山间景色,在私人鱼塘里钓鱼品茶。黄昏时看了极其壮美艳丽的落日,直到晚上夜空出现城市少见的满天繁星才回到露天餐厅,参加热闹的星空烧烤。

苏任把烤得香嫩可口的牛肉和龙虾端到谢天面前,谢天不喝酒,他就体贴地倒了杯果汁。

“我以前说你们有钱人总是闲着没事做怪无聊的,现在看来确实还挺好玩。”谢天说。

“好玩吧。好玩的多着呢,以后我带你慢慢玩。”

“白天钓的那些鱼哪去了?”

“给厨房处理了,一会儿烤来吃。”苏任说,“你先尝尝龙虾,我亲自烤的,比你路边买的盒饭好吃吧?”

谢天尝了一口:“好吃,你以前不是不吃烧烤吗?

“路边摊的烧烤不卫生,这里都是最好的食材。觉得好吃就多吃点,我再去给你烤。”

“你想吃什么,我也给你烤。”

“烤生蚝和鸡翅。”

“等着。”

“你一只手行不行?我和你一起去。”

苏任终于觉得有点像在谈恋爱了,虽然谢天仍然好像什么都不知道,自己也什么都没有说,但他们却真真正正地一起度过了这样快乐的时光。

鱼塘里钓来的鱼经过精心养殖十分肥美,主厨调味后烤起来更是喷香扑鼻。两人吃得心满意足,深夜才回到小屋别墅休息。

苏任一开门就看到客厅里布置好的餐桌,桌上点着蜡烛放着红酒,忽然想起程侠说过晚上要给他和谢天安排一个特别浪漫的晚餐。

晚餐是吃不下了,酒倒是可以留着。

苏任洗完澡,照样给谢天的伤口换药,然后抱着酒瓶和酒杯爬到床上。

“今晚不准看我爸了,我们看电影。”

谢天说:“你酒瘾不小啊。”

“有助睡眠的,你要喝一点吗?就一点。”

“还是不要了,喝酒不好。”

苏任就自己倒了杯放在床边,然后开始找电影。

谢天和他一起找,选了部都没看过的悬疑片,看完不过瘾又再点了一部。

苏任喝了点酒,渐渐有些困,还没等电影结束就倒在枕头上睡了。

谢天把电视机的声音关小,低头看了他一会儿。

苏任没有完全睡着,只是困得不愿意睁眼。他长得和哥哥苏擎一点也不像,侧面轮廓柔和,睫毛很长。

谢天问:“喂,你睡了吗?”

苏任不回答。

谢天就起来把窗帘拉上,外面的庭院仍然灯火通明,还有人在彻夜狂欢,等着看第二天的日出。他回到床边,关了电视和台灯,然后在苏任身边躺下。

过了一会儿,谢天半睡半醒之际,感觉身旁的人翻身靠了过来。苏任卷着被子,一只手横放在他胸前,脑袋往他胳膊下钻,似乎在睡梦中寻找舒适的位置。

谢天转头看去,黑暗中苏任睡得很熟,这么大一张床还蜷成一团非要滚过来抢被子。谢天不想吵醒他,就把被子拉上来给他盖好,让他抱着当枕头睡。

第五十九章 严肃对待、尽快确认

苏任睡得十分舒适,醒来听到窗外清脆悦耳的鸟叫声,阳光从窗帘缝隙钻进来,在地板上留下一道灿烂夺目的金色。

他轻轻动了一下,立刻觉得有点不对劲,抬起头才发现谢天正低头看他。苏任触电似的往后退了退,连忙坐起来。

“睡醒了啊?”谢天关爱地问。

“……那个……我睡相不太好,平时都习惯一个人睡,没压坏你的手吧?”

“手倒是没事,就是怕吵醒你没敢动。”谢天笑着问,“不对啊,你平时一个人睡为什么要缩成一团,还老往我怀里钻。”

“我没有。”苏任辩解,“是空调太冷了,我怕冷。”

“两床被子都在你身上卷着还冷吗?”

“那我睡着了想怎么睡就怎么睡。”

“你昨天晚上睡着了还说梦话。”

苏任一惊,生怕自己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乱说话,忙问:“我说什么了?”

“我想想啊,好像是说,喜欢我。”

苏任心跳加速,却故作镇定地问:“喜欢谁?”

“我啊。”

“我说你名字了吗?”

“那倒没有。”

“没有怎么知道是说你。”

“不是我啊?那你喜欢谁?”

“我……”苏任看他似笑非笑的样子,疑心大起,“你是不是又玩我?别开这么无聊的玩笑好不好。”说完就从另一边下床,逃也似的跑进厕所去洗漱。

苏任用冷水洗了把脸,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冷静了一分钟,拼命回忆是不是真的在睡梦中说了喜欢谢天的话。可是别说梦话,他连睡着后做了什么梦都毫无印象。紧接着,他又开始思考,如果自己真的说了喜欢的话,谢天的样子看起来却并不排斥,反过来想要是压根没说过,谢天毫无征兆地和他开这样的玩笑就很值得回味了。

他是什么意思?是在试探吗?

最近他们之间的关系发展得有点太顺利。谢天受伤之后,不但接受了苏任找律师帮忙的建议,还答应一起出来度假游玩,甚至连送他手机都毫不抗拒地收下,除了没有捅破那一层苏任小心翼翼不敢触碰的薄纸之外,俨然是一种亲密无间、不分你我、超越了普通朋友的恋爱关系。

对于这样的进展,苏任当然乐见其成,但是冷静下来思考一下,这么突飞猛进的进展中又带着一丝怪异。一个完全接受他帮助、照顾和馈赠的谢天,比那个总是拒绝好意的谢天更令他费解。在洗手间里待了十几分钟,苏任心不在焉地洗漱完毕回到卧室,看到谢天打开了窗帘,正在阳台上一只手伸懒腰活动身体。

苏任说:“我洗完了,你去吧。”

“好啊。”谢天又站了一会儿说,“这里空气真好,山里一点也不热。”

“你要是喜欢可以多住几天。”

“不用了,住久了怕舍不得回去。”

苏任刚想说话,忽然手机响,他看了一眼号码不认识,就直接挂断了。没一会儿又一个来电,还是这个号码。苏任接了,对面是个不太熟悉的声音。

“喂,我是高全,谢天在不在?”

苏任想了想,终于想起高全是那个在医院里见过的谢天的工友。高全这时候打电话给他,除了受伤工人们联名打官司要赔偿之外不会有别的事。苏任听从苏擎的告诫,这件事全权交给方瀚海找的律师处理,自己绝不经手,现在想想,当初考虑不周给了高全手机号都有点不太妥当,于是故意用不耐烦的口吻说:“没这个人,你打错了。”

“没错啊,是留的这个号码。”高全愣了一下。

苏任又问:“谁给你的号码,姓什么?”

“这,就一个号码,也没说姓什么。”

“打错了,没你找的这个人。”

“哦,那对不起哦……”

苏任没等他说完就挂了,转头对谢天说:“洗漱完了去吃早餐,下午等程侠过来再去别的地方玩。”

“好。”

苏任盯着他看。

谢天发现了,就问:“怎么?我脸上有东西吗?”

苏任说:“你最近这么听话,我总觉得有点怪怪的?”

“哪里怪?”

“陪你送水那一个月你也这么听话,结果好心当成驴肝肺,硬是装了一个月拿钱恶心我。这次不会又有什么诡计吧?”

“想多了。”谢天一脸无辜,“再说真有诡计,你这么直截了当地问,我也不会告诉你啊。”

“那就是有了?”

“没有,你对我这么好,我干吗要害你。而且你哥说了,不准别人欺负你。”

苏任不信:“你会怕我哥?”

“不管怕不怕,我现在不工作,月底也拿不出几千块钱恶心你了,放心吧。”

苏任将信将疑。

“不是去吃早饭吗?我去洗脸。”

“嗯,我换件衣服。”

今天起得晚,餐厅里已经有不少人。

程侠和两个女生在一起,有说有笑十分亲密。苏任也不知道他们昨天晚上怎么过的,假装不认识,给谢天拿了些吃的,找个靠边安静的位置坐着。

谢天正在研究他送的新手机,等他过来就说:“上次我们在船上拍的照片你也发给我吧,好多年都没有和璇璇他们拍过照了,留个纪念。”

“好,你先加我好友。”

“怎么加。”

苏任替他加上,然后翻自己的相册,看到那张他和谢天的单独合影,觉得程侠这厮搞起艺术来还是有一套的,这一张无论是取景、构图还是光线、角度都非常完美,光用手机就拍出了专业摄影的感觉。他越看越满意,随手设成了壁纸,然后找出他们和周璇璇、郭小同四个人的合照发给谢天。

“拍得挺好看,后面高楼的灯光真漂亮。”

“程侠就这点本事,算是派上用场了。”苏任说,“你要是喜欢,也可以拿它当壁纸,一打开手机就能看到。”

“好啊。”

苏任帮他设置,可是照片是横着的,他手指划来划去,最多只能放进两个人。谢天凑过来看了一眼,然后伸出食指点住屏幕。苏任一愣,就放开了。

谢天把照片划到他和苏任两个人的画面上说:“就这样吧。”

“这……合适吗?”苏任心脏又是一阵狂跳。

“不合适吗?那要不用你和璇璇吧。”

“也不好,别让人误会我和璇璇的关系。”

“你们什么关系?再说这手机也不给别人看。”

苏任飞快地点了确定说:“就这样,你多看看我也好。”

谢天好笑地问:“多看你干吗?”

“你听过曝光效应吗?看一个人越多次,就会觉得越好看,越喜欢。”

“真的?那我是不是也该多看看璇璇。”

“璇璇是你从小看到大,还没看够?”苏任说,“你多看看我,就不会整天想着和我作对,能对我好点。”

谢天笑了笑说:“行吧,你老觉得我要害你,那就多看你两眼。”

苏任满意地把手机还给他。

过了一会儿,程侠独自一个人走过来,拉开椅子坐下。

“昨天玩得开心吗?”

苏任不答反问:“你的女朋友们呢?”

“哪是我女朋友,这叫旅途中邂逅的小美好。”

苏任嗤之以鼻,但也懒得揭穿他。

程侠看了谢天一眼问:“天哥,新手机好用吗?”

“好用啊。”谢天回答。

“我们苏任任贴心吧,这么多年也没给我这个发小买过什么礼物,过生日最多去他那个破酒吧喝几杯了事,还是对你最上心了。”

“是吗?”谢天认真地问,“那他对以前的对象呢?”

“这个问题问得真好!我觉得应该他自己来回答。”

苏任横他一眼:“你是不是喝醉了?”

“不要转移话题,说说你是怎么重色轻友的。”

苏任当然不会说自己和柯远的往事,但是仔细想一想,他对柯远的用心确实远远比不上谢天。柯远想要什么东西,他都会满足,大多数时候却是直接给钱,不会像现在这样,自己去专卖店挑手机,办电话卡、选套餐还贴心地往卡里充钱。柯远其实更喜欢直接给钱的相处方式,有时也未必真的想要什么,他的快乐容易捕捉和满足,渐渐的苏任就也习惯了不再花时间去探索其他能让他更快乐的方法。

“算了算了,放过你了,看你愁眉苦脸的,不提你的伤心往事。”程侠忽然说,“我们换个地方玩,你们去收拾东西,后面的行程我都安排好了,我们就开开心心玩,什么都别想。”

“我去吧。”苏任对谢天说,“你手不行,在这等着。”

“不用我帮忙吗?”

苏任看着程侠说:“他手不是好着吗?还不跟我走。”

“你也就干活的时候想到我。”程侠不乐意,最后还是慢吞吞地跟着走了。

刚走到外面,苏任就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上。

程侠“哎哟”一声,转头看他:“干吗啊!”

“干吗!你刚才干吗!挑事是不是?”

“哪有?”程侠委屈地说,“我不是看局势大好,才给你添点油加点火吗?你送他那么好的手机他都没拒绝,和以前来你家睡一晚都不情不愿的情况差太多,你们是不是就快成了?”

“他是收了,也没说非要给我钱。”苏任说,“但我觉得事情不太对劲,你知道他又不贪财,又不享乐,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全都体现在他身上了,简直就是铁板一块,踢都踢不动,怎么忽然就叫他玩就玩,叫他吃就吃,送东西也照单全收这么听话?最奇怪的是,这两天也不怎么和我抬杠较劲了,昨天晚上……”

“昨天晚上怎么了?”程侠抓住重点,竖起耳朵来听。

“没什么?”

“你不告诉我,我就瞎想了啊。”程侠严肃地说,“我脑子里的东西可都不怎么健康。”

“你瞎想吧,反正没什么。”

“你别忘了,小时候我也跟你睡过一张床。你睡着了到处抢被子、找东西抱、找地方钻的习惯我又不是不知道。”程侠哼哼了两声,“所以我猜就是你昨天晚上抱着人家不撒手,他也没反抗,就让你抱着睡了对不对?我现在严重怀疑他是不是直的。”

程侠双手按住苏任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这个问题请你务必严肃对待,尽快确认!”

第六十章 这样的日常生活

游山玩水很快乐。

即使是苏任这么爱挑剔的人,对程侠一手安排的行程也找不出毛病。只是到第二个旅店住宿时,苏任纠结很久,还是换了家庭别墅,多一张床分开睡。上一次睡着只是往谢天身上靠,下一次不知道会不会发生什么自己无法控制的生理反应。

五天转眼过去,程侠一路勾勾搭搭,没少和他的“小美好”看星星看月亮,苏任的心事却越来越重。想到程侠对谢天的怀疑,苏任的心情非常复杂,既担心又期待,几乎每时每刻都在思考这个问题,并且很快罗列出一些重点。

他是装的吗?

他装得好像啊。

他装得这么像,这么久都没有破绽,简直是高智商犯罪。

他长得这么帅,智商又这么高,不愧是我喜欢的人。

……

如果谢天真像程侠猜测的那样一直在伪装自己,那么难道现在是表白的机会吗?

苏任回忆了一下往日种种,越想越觉得不可能。虽然最近谢天对他的态度确实有了明显转变,但双方认识之初却完全是一种普通、平常的相处方式。苏任正式交往的对象只有柯远一个,后备人选并不少,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志同道合的人相聚成群,总会有些同类的感觉,有时不用太多交流,只要多看几眼也能分辨得出。

谢天的身上实在察觉不到这种气息,装一时不难,但连续几个月在一起却丝毫不露端倪就太难了。苏任慢慢冷静下来,不管怎么样,程侠的话还是给了他一些希望,也给了他一些动力。他决定继续观察,深入试探,严肃对待,尽快确认。

第六天下午,三人返程回到苏任的别墅。

一开门,小猫们就四散奔跑到各自喜欢的角落里暗中观察,只有门外的丑狗还懒洋洋地趴着舔自己身上那点参差不齐的秃毛。

“真好看。”谢天叫了一声。

丑狗正舔得开心,敷衍了事地回头看一眼,就算是打招呼。

程侠笑着说:“这狗叫真好看啊?太别致了。”

苏任哼了声:“它叫太丑,哪里好看?”

他话音刚落,丑狗一下跳起来斜眼瞄着他。

“生气了。”程侠惊讶地说,“它真能听得懂。”

“当然听得懂,它是狗精嘛。”苏任开了门正要进屋,丑狗转身用屁股对着他,后腿刨了一块泥巴土朝他脚边抛去,然后立刻撒开爪子跑远了。

“狗东西!”苏任恨恨地骂了一句。

程侠对谢天说:“这狗怎么不送去上学啊,耽误人家高考。”

谢天乐呵呵地回答:“它可能有自己的人生规划。”

“捡得值了,没准能出名。”

“哪是捡的,是它给面子自己跟来和我们玩。”

“挺好玩的。”程侠说,“我还有事就不进去了,你跟他说一声。”

“好。”

程侠正要走,又转回来说:“我看他最近挺开心,说不定就是这狗逗的,得好好供着别弄丢了。”

“他过得开心是应该的。”谢天微笑着说,“周围的人都这么宠着他,真心为他好,希望他开心,要是还整天烦恼就太说不过去了,那些没人疼没人爱的该怎么办?”

程侠想了想:“也不能这么说,人嘛多少总是会有点烦恼,对吧?”

谢天点头:“不过他本来就很好,值得别人宠着他、对他好。”

程侠笑了:“你觉得他好吗?”

“挺好。”

“挺这个字有点勉强啊。你当面去跟他说,他还不得开心死。”

“不行,不能让他太骄傲。”

“那我也不说,让他再进步进步。”

谢天似笑非笑,半开玩笑半认真的样子,程侠一时判断不出真假,就哈哈一笑跟他告别走了。谢天回到别墅里,苏任躺在沙发上看手机。

“我约了认识的医生明天上门给你伤口拆线。”

“不去医院吗?”

“医院人太多,说不定你那些受伤的工友还没出院,碰到很麻烦。”

“好吧。”

“晚上想吃什么?”

“吃火锅吗?”谢天说,“我们去买点菜回来,夏天晚上在家吃火锅多开心。”

苏任很心动,这就是他期盼已久的日常生活,但很快又想起来:“医生说恢复期间你不能吃辛辣刺激的东西。”

“那我们自己做饭。”

“谁做?”

“我和你。”

“我不会。”

“知道你不会,打下手可以吧?洗菜切菜会不会?”

苏任笑了:“前阵子你要问我,我还真不会,现在问我就会了。”

“怎么会的?”

“我爸生日的时候,我哥来我家做了顿饭,也是我打的下手。”

“你哥不是公司老总吗?还会做饭。”

“他说小时候爸妈都不顾家地创业赚钱,所以就自己做饭吃。”

“你哥真厉害,虎父无犬子。”

苏任瞅着他:“我怎么觉得你在骂我呢?”

“多心了,你不也是你爸的儿子吗?”

“我和我哥差得远,你说他厉害我服气。别废话了,我们去买菜吧。”

苏任开车带谢天去远一点的超市采购。

虽然不是休息日,超市里的人也并不少。苏任很少逛超市,日常用品只要他不说换品牌,孙姨会定期检查采购补足。今天推着车和谢天闲逛,感觉还有些新奇,如果这就是今后在一起的生活,他觉得很满足。

“我上次看了一下,你家柴米油盐倒都不缺,你又不做饭,放着干吗?”

“这叫生活必需品,用不用是一回事,有没有是另一回事。”

“那不就是浪费,会过期的。”

“现在不就用上了?吃肉吗?牛肉不错,有营养。”

“怎么做?”

“我不知道,你想。”

“洋葱炒牛肉行吗?”

“可以,但是我不爱吃洋葱,只吃牛肉。”

“洋葱我吃。我还会做红烧大虾,以前在来味鲜没事的时候就看罗师傅做菜。真的,红烧菜我特别拿手。”

“那就再买点虾。”苏任第一次觉得买菜这么有趣,在生鲜柜台附近转了一个多小时,买了差不多够好几天吃的菜。

“太多了吧。”谢天看着他一样样往推车里放,忍不住说,“囤货呢?”

“买多了就多做几顿,还怕吃不完吗?”苏任推着车往食品区走,又买了一堆零食和饮料才心满意足地去结账。两人到了停车场把后备箱装得满满的还塞不下,只能放后座上。

回到家,丑狗又回来了,看到他们大包小包地从车上下来,就假装无事发生,吸吸鼻子过去看热闹。

“真好看,看给你买了什么?鸡胸肉,还有肉干。”

丑狗看看苏任,苏任心情好,没叫它太丑,它就也没给他看屁股,抬头闻闻谢天手里的肉干,满意地摇了摇尾巴。

“先吃一小块肉干,等会儿煮肉给你吃。”

丑狗叼着肉干跑去一边啃起来。

苏任把东西都堆在厨房的桌子上,谢天帮忙分门别类地塞进冰箱和储藏柜,只留下要做的菜。

苏任按着他的指示洗菜、切洋葱和牛肉。

“刺眼睛。”

“切快一点就不会了。”

苏任切不快,只能忍着眼睛疼慢慢切。

“这样行吗?”

谢天看他认认真真切了半天,虽然慢了点,倒是切得很整齐,就狠狠地表扬了他。

苏任心花怒放,又去切牛肉。

“这个虾要怎么弄?”

“把须剪了吧。”

“然后呢?”

谢天教他从背上切一刀,用牙签挑里面黑色的虾线。

苏任问:“这是什么?”

“你没见过吗?”

“没见过,我吃虾的时候都没有。”

“是虾的肠道吧。”

苏任愣了一下问:“那黑的是……”

谢天知道他想的是什么,笑起来:“别说,说了这菜你就吃不了了。”

苏任想了想,决定忽略这件事,仔仔细细地把每个虾身上的虾线都挑出来,然后跑去好好洗了个手。

“挑得真干净。”谢天说,“你当后厨合格了。””

准备好了材料,谢天让苏任先等一等,打开手机搜了个烹饪视频。

“现学啊?”

“有点忘了,复习一下。”

苏任只好一起看了一遍,谢天就很正经地开始烧菜。

他只有一只手能用,苏任在旁边给他搭手帮忙,加水、拌酱汁、放调料。

两人第一次配合,谢天烧菜看来也不是很熟练,难免有点手忙脚乱,好在没出什么太大问题,有惊无险地做完了。

一个洋葱炒牛肉,一个红烧大虾,一个蒜香空心菜,再加个番茄蘑菇肉片汤。虽然洋葱炒牛肉有点焦,红烧大虾水放多了点,好好摆盘之后端上餐桌看起来倒还不错。

苏任因为参与了一部分的烹饪过程,内心也非常有成就感,迫不及待想尝尝味道。

谢天看他吃了块牛肉就问:“好吃吗?”

“好吃。”

“好像有点老啊。”

“哪有。”

“虾呢?”

“也好吃。”

“会不会淡了?”

“刚好。”

“你味觉是不是有问题?”谢天笑了笑说,“不像是吃惯了山珍海味的富家少爷啊,要求这么低?”

他把苏任夹过去那块有点焦的牛肉夹回来,给他换了块好的。

苏任说:“真的好吃,骗你干吗?再说这里头也有我的功劳吧,我就觉得自己做的菜好吃。”

“那你多吃点,我给你盛碗饭。”

“做菜还挺有趣,要不明天也在家做吧?”

“行啊,反正天天在家也没别的事。”谢天说,“一会儿我们再找点菜谱看看,没准等我拆了石膏就自学成才变成大厨了。”

“很有可能,还能开个餐馆。”苏任说,“要不把来味鲜买下来,让你荣归故里。”

谢天噗嗤一声笑了:“买了你也不去吃,不是嫌那里脏吗?”

“你以为买下来就是换你去当厨子?肯定得重新装修,再换个招牌。我出钱,你出人,店名得有我俩的名字才行。”

苏任说着话,桌上手机又响了。

他本想直接挂断,看了眼屏幕却是周璇璇打来的。苏任正犹豫着要不要避开谢天去别的房间接,万一是周璇璇打来和他说谢天的身世,还是不要让当事人听到。结果谢天眼神好,已经看见屏幕上的来电信息,伸手一点就接了。

“小苏哥。”

“璇璇,有事吗?”苏任连忙说,“你师兄也在边上。”

“我师兄是不是出事了?”

苏任抬头看看谢天,谢天问:“你哪听来的?”

“我刚接到一个陌生电话,那人说你在工地上干活受了伤,现在人不见了,让我想办法找你。”

苏任问:“他怎么会有你的号码?”

“我不知道啊,他说他有师兄的手机,但是快没电了,就记下号码给我打过来。还说那个破手机都找不到充电器。”周璇璇问,“师兄你到底有没有受伤?”

“是受了点伤,不过没什么大问题,你没跟人家乱说什么吧?”谢天皱眉,心想苏任的大哥果然没吓唬他,还真找到周璇璇了。

苏任说:“再有这样的电话打来你就说打错了,你师兄换了新号码,一会儿我发给你,原来那个不用了。”

“哦,没事就好。”周璇璇得意地笑起来,“还好我机智,看到陌生号码打来的电话,又说师兄出事,就先想到是骗子。刚才已经骂了他一顿,告诉他打错了。”

苏任恨不得给她竖个大拇指:“警惕性太高了,真聪明。”

第六十一章 沉浸于美好

“我觉得你那个旧手机有点麻烦啊。”苏任挂断电话对谢天说,“要不要想个办法拿回来?”

“不是说没电了吗?也找不到充电器。”

“你工友找不到,不一定别人找不到,真要研究你的联系人,随时都能充上电。”

“他们为什么非要找我呢?”

“找话题吧,比如万一了解到你家又穷又苦,一个人出来打工养活一家子,现在受了工伤,还被拖欠工资,随便就能写一篇让人群情激昂义愤填膺的文章来。”苏任去网上搜了搜,给谢天看,“瞧,已经有了,这人叫什么高全是吧?他弟弟死了,家里亲戚全上了报道。虽然我也很同情他,但这些亲戚里有多少是被有心之人推上风口浪尖,把伤口扒开给围观者看热闹的呢。”

“我那个手机里除了璇璇和你的号码就没别人了,他们会找你吗?”

苏任心想高全已经找过他了,但是如果这两天方瀚海那边安排好,有律师主动去接触高全提供法律援助,应该就不会再找到他这来。

现在唯一不确定的因素是谢天手机里的号码。

苏任问:“你通讯录写我名字了吗?”

谢天忽然笑:“我想起来了,应该没人会找你。”

“为什么?”

“我备注上写着你叫闲得慌。”

苏任郁闷:“你这听着就是不想联系的人啊,现在没给我这么备注吧?”

“没有,好好写着你名字呢。”

“那就好。”苏任满意地说。

“你给我写了什么名字?”

“你啊?”苏任打开手机通讯录给他看,“都说了,我遇见你就是谢天谢地。”

“挺好,你看我打过来,屏幕上是谢天谢地,感觉像解决了什么大麻烦,很吉利。”

苏任被他逗笑了。

两人吃完饭,谢天想着把碗洗了,被苏任以一只手洗不了,自己也不愿意干这种粗活的理由推着去洗澡。刚关上浴室的门,又有电话打过来,这次却是苏擎。

“哥。”

“有件事告诉你一声。”

“什么事?”

苏任悄悄跑到楼上露台去听。

苏擎说:“我忘了你朋友没有身份证,现在工地方的负责人不承认和他有过雇佣关系,除非出面对质,找人证明。”

“那怎么办?”

“如果他愿意出面对质,又有确实证据证明在工地工作过当然好,但会花比较多的时间和精力。其实他的赔偿金不会很高,工资也很少,我和瀚海聊了一下,觉得本人出面对你和他都有一定风险,所以建议放弃追偿。”

“那怎么行。”

“而且他没有有效证件证明自己,一直和对方纠缠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什么麻烦?”

“比如合理怀疑他是在逃人员。”

“这也可以?”

“当然,没有身份证不等于是罪犯,最终可以调查清楚。”苏擎说,“我只是提醒一下可能存在的问题。你问问他愿不愿意去说明,现在工地那边天天有记者蹲着。”

苏任犹豫了一下。

苏擎又说:“不去的话,钱的事你来解决就行了。”

“好吧。”

苏擎说完正事就挂了,苏任回到楼下客厅,听到隔壁浴室的水声还没停,就去敲门问谢天要不要帮忙。谢天的恢复能力像狼一样,除了骨裂的石膏没拆看着像个伤员之外,缝针的伤已经完全不影响行动了。谢天在浴室里回应说已经快洗完了,苏任就捧着电脑在客厅沙发上上网了解工地事故的最新进展。

这件事经过一段时间舆论发酵,现在闹得沸沸扬扬,骂开发商背后有人无法无天,骂承建方黑心剥削不顾人死活,还有骂工人家属贪得无厌敲诈勒索,五花八门各式各样,各路人马吵得不可开交。

苏任庆幸自己和谢天躲开了这场事故的余波。

虽然谢天没留身份信息,避免被置于公众眼皮底下用放大镜观察的麻烦,但也提醒了苏任要尽快解决户口问题,不能让自己喜欢的人活在阴暗角落里过不见天日的日子。

谢天洗完澡出来,因为刚旅游回来又忙着买菜做饭,显然有些困了,苏任就赶他上楼睡觉。第二天,苏任约的私人医生上门替谢天拆线,说伤口恢复得非常好,以后的疤痕也会很小。苏任很高兴,觉得用不了一个月,谢天的手臂也能很快恢复如初。

接下来的日子,苏任就盯着谢天在家休息,自己也足不出户,天天买各种好吃好用的,像养小猪一样养着他。谢天在家待得闷了,苏任就开车带他出去转转,反正一刻不肯放松,生怕自己一不留神就被他溜出去找活干。

差不多一个半月后,谢天胳膊上的石膏拆了,开始做简单的复建。远康房产工地事故的舆论热度也已经消退,死伤工人们的赔偿在方瀚海找的律师和施工方协商下达成了和解。

这天苏任给了谢天一个信封。

“什么东西?”

“我哥让我给你的,赔偿金和补偿工资。”

“官司打完了吗?”谢天拿起来看了一眼,信封鼓鼓囊囊,里面塞着好几叠钞票。

“算是吧。就是双方协商互相提条件,最后商量一个差不多的结果进行赔偿。”

“这是多少钱?”

“六万。”

“不少啊,你哥这一个多月没少操心我的事吧?他工作那么忙还帮我找律师,我是不是得请他吃个饭谢谢他?”

苏任哪敢再让他们见面聊天,连忙说:“你知道他忙,日程排得满满当当,每天都大半夜才睡觉,吃饭的事以后有机会。再说也不是他亲自去操心,有律师呢。”

“那也得谢谢。”谢天拿了一叠信封里的钱出来一张张看。

苏任按照苏擎的授意,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自己掏钱当赔偿金,其中有五千块还是当初谢天给的“工资”现在又送还给他。谢天这么认真地检查,苏任差点以为这人把当初给他的每张钱的冠字编号都背下来了。结果谢天只看了几张就又放回去,把信封推到苏任面前说:“给你。”

“给我干什么?”

“这一个多月在你这吃喝住,还有治疗费、请律师的钱。”

“那也用不了那么多。”

“用不了吗?我觉得可能还不够吧,请律师要花不少钱,再加上旅游……”

“旅游算你陪我玩。钱你先拿着,这段时间你没工作,之前也没存下什么积蓄吧。”苏任很客观地和他讲道理,“等你找到工作,有稳定收入了再还。”

谢天看着他,笑了笑说:“那好,下个月再还你,到时候你一定要收。”

“下个月不行,你手没好全,不准出去找工作。”苏任说,“就算再找也不准找那种工地上搬砖的活了。”

“那我做什么?”

“送快递、送外卖都不行。满大街乱跑赶时间,太危险。”

“你是把我能干的活路都堵死了。”谢天并不生气,仍然面带微笑地望着他。

“如果我给你介绍一个你可以胜任,又不太辛苦的工作,你能不能不要一口回绝?”

“去你的酒吧洗杯子吗?”

“不是,我酒吧卖了,你想洗也洗不了了。”

“卖了啊?我还刚想答应呢。”

“我和程侠说好了,他的画廊想找个人看着,觉得你武校毕业很合适。他那也不是天天有展览,平时不开的时候就休息。”

“有人会来抢他的画吗?”

“没人抢也要防着不讲文明的人搞破坏吧。”苏任随口说着,其实心里明白,程侠的画廊就算开展也只有第一天有人捧场,平时鬼都不见一个,偶尔来几个观众也是被骗进来的文艺青年,更不可能搞破坏了。

“这样啊。”谢天想了一会儿。

“就算帮他个忙,工资五千一个月。”

“那好吧,我什么时候去?”

苏任松了口气,谢天答应这份工作对他来说比什么都好,至少能保证他不再去外面糟蹋自己的身体,要是再出一次事故就真的后悔莫及了。

“下个星期吧,等你的手好一点。”苏任说,“以后就住在这里,还是每个月一千房租,你做饭给我吃算包饭。说好了,去那里上班不准玩失踪干了一个月就跑。”

“等我去看看再说吧。”谢天笑,“别是你们白养着我,那也挺无聊的。”

苏任说:“有展品过来的时候你可以帮忙一起搬运布置,我知道你就喜欢干这种体力活,不会让你闲着。”

“那就好。”谢天问,“晚上想吃什么?”

“这么快就想开始干活?”

“是啊,住这么好的房子又这么便宜,当然要对房东好一点。再说不是包饭吗?给你做饭也等于给自己做饭。”

“你想吃什么?”

“你是房东,你说。”

苏任想了想:“石膏都拆了,可以吃火锅吧?”

“嘴馋了。”

“火锅方便,你不馋吗?一个多月前就说想吃。”

“那去买点菜。”

“好。”

苏任爱上了这样的生活。

每天和谢天在一起,不出门也很快乐,猫崽们长大了,习惯了这个乐园一样的家,事实上这里也确实越来越像家的样子。

谢天在休息养伤的这段时间好好地学习提高了自己的烹饪水平,常常能做出一些让苏任这么挑剔的嘴也能认可的好菜。他们之间的关系似乎有了更多突破,相处得也非常愉快和谐。和以前那种只要一刻不见,谢天就有可能远走高飞,从眼前消失去过属于自己的生活相比,这样的日子平静而温馨,细水长流,绵绵不绝。苏任觉得藏在心中已久的那个告白变得不那么迫切,更不敢贸然把它提出来,试图去得到一个不确定的回答。

过去的失去是建立在一无所有的基础上,现在的失去,代价却有可能是已经拥有的一切。

苏任珍惜、迷恋这样的温馨美好,对于鼓起勇气向心爱的人表白这件事反而更胆怯了。

第六十二章 悲壮的使命感

又过了半个月,谢天的手完全康复了,开始每天早起练功。

苏任有时醒得早,就下楼看他一会儿,睡得晚就直接吃个早中饭。

十月中旬,天气渐渐转凉,谢天去程侠的画廊上班。

程侠是被苏任逼着答应的,画廊实在没什么需要“维护秩序、保护安全”的工作可做,只能隔几天就把里面的雕塑和油画挨个换地方摆放,生怕谢天觉得太闲又不愿意干。

可是这次谢天却像变了个人,程侠让他干什么就干什么,没事干就自己找个空地锻炼身体。

“不正常,太不正常。”程侠偷偷找到苏任对他说。

“什么不正常?他在你那里过得怎么样?”

“他好着呢!你把这么一尊大佛放我这里,我肯定得小心伺候啊。”程侠说,“我不是说这个,我是说他精力那么旺盛,像只大型犬一样每天要有足够的运动量,天天在我那闲着会不会得抑郁症?”

“你才是狗。”

“我只是打个比方。”程侠说,“你就没有别的更好的安排了?他不是喜欢洗碗吗?你以前那个酒吧卖给杨麟,让他安排个人端酒洗杯子也可以啊。”

“酒吧那种地方太复杂,你忘了上次在76-George门口让酒鬼堵上的事了?他这种爱管闲事的脾气,去了肯定天天要挨打。”

“那餐馆呢?不是好多开餐馆的朋友吗?”

“你就非要让他去洗碗不可?”苏任说,“你再坚持一下。”

“多久啊?”

“半个月。”

程侠狐疑地看着他:“你要干什么?”

“我想去D市一趟。”

“去D市找谁?璇璇吗?你一个人去?”程侠脑子一转就想到了,“你要去给他办户口?”

“我找人了解过,像他这种不是合法领养当时又没落户的情况,除了开证明之外还要本人去采血做DNA对比,确认不是被拐卖。”苏任说,“我试探了几次,看样子他好像不是很愿意找亲生父母,大概是对收养他的那个老师感情比较深。所以我想先去找他老师了解下情况,看看对方是什么意思,如果他老师愿意出面劝说的话就好办多了。”

“你真是,用心良苦。”程侠一脸钦佩地看着他,“要不要我陪你一起去?”

“不用了,放他一个人在这我也不放心,你帮我看着点。”

“人家没遇到你之前一个人也过得好好的,你担心什么?”

“不管我担心什么,你看好他就是了。”

“那我还得天天盯着他吗?”

“我就去几天,能办多少事就办多少,办不了的还得以后让他自己去。”

程侠问:“他最近对你态度怎么样?”

“又听话又对我好,天天埋头钻研怎么做菜,要是再休养几个月当主厨都有指望。”

“这么厉害?什么时候让我来品尝一下啊。”

“我不在这几天你要能不负所托,我就请你来我家吃饭。”

“说定了。”

苏任订了后天的机票,晚上吃饭时告诉谢天要和父母一起去度假,离开几天。

“去哪儿啊?”谢天随口问。

“国外吧,我妈每年都要出去度个假,我哥工作忙不方便陪他们,我就陪几天,不过会比他们早回来。你帮我看着家和猫猫,行吗?”

“行,还有真好看。”

“不要让它进房间。不想做饭的话可以叫饭店老板送餐,有什么事记得给我打电话,找程侠也行。”

“我知道了,你怎么像家长一样这么不放心?”

“一定要等我回来知不知道?”

谢天没忍住笑了:“你怕我卷了你的家产跑了吗?”

“房子里的东西都给你也没关系,就是不准跑去我找不到的地方。”

“要不要我每天和你视频?”

苏任本来想说好,但又怕他看出自己其实人在D市,就故作大方地说:“那也不用。”

谢天说:“就算哪天我真的要去别的地方,也一定会先跟你说一声。”

苏任心一跳问:“你要去别的什么地方?”

“我是说就算,是个假设。”谢天说,“再说天下无不散的宴席,你将来总归也要结婚成家的。”

“我不会。”苏任斩钉截铁地回答。

“对了,你之前说过那个暗恋的人怎么样了?”谢天笑眯眯地问他,“怎么还没表白?”

“不表白了。”

“怎么回事?被人抢走了吗?”

“你怎么这么关心别人的事。”

“你又不是别人。”

“那我是谁?”

“好朋友、房东和老板啊。”谢天仍然微笑地看着他,“也不见你约人家出去,都好几个月了,这还不跑等着你,肯定是喜欢你了,没准就等着你表白呢,要不你下次约出来我帮你看看。”

“你这么希望我找对象吗?”苏任有点失望地问。

“那也不是,你天天和我在一起,其实我也觉得挺开心的,但是你有自己喜欢的人就要大胆地去追求。不管最后成功还是失败,是成双成对还是孤家寡人,我们都还可以继续这样当好朋友啊。”

苏任望着他,过了好一会才问:“你是说,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不会离开我是吗?”

他话一出口又觉得很有问题,立刻纠正:“我的意思是说,我们永远都是好朋友,好朋友是不会因为任何事绝交的对吧?”

“没错。”谢天说,“你有什么烦恼可以跟我说,没准我能替你解决呢?”

苏任望着他的眼睛,谢天的眼睛很好看,眼中带着笑时格外惹人心旌荡漾。

“我需要好好想一想。”苏任眨了眨眼睛,让自己的视线能够从谢天的双眼中移开,“等我回来再说。”

“那你好好想,别着急。”谢天给他盛了碗汤,“下午程侠那没事,我就早点回来炖的汤,味道还行吧?提提意见。”

“好喝。”苏任说,“什么东西炖的?”

“玉米和排骨。”

“学得挺快啊。”

“没想到我还有这个天赋吧。”

“真没想到,你好好研究,今天程侠还跟我说要来我家吃饭。再给你几天练习的时间,等我回来就请他过来检验一下你的学习成果。”

“太好了,我就一直怀疑你这个人味觉不太灵敏,吃不出好坏,得换个人试试。”

“你别说,程侠真没有我嘴刁呢,他才是什么都能吃得下,不信你让他来试。”

“他要不行,下回我得请你哥来吃饭。”谢天说,“你哥看起来是个诚实可靠、有话直说的人。”

“你可以和我哥比比厨艺,我看他也挺喜欢做菜。”

“那你安排一下。”

两人吃完饭,各自休息、洗澡,谢天喂小猫,苏任就窝在沙发上上网。

第二天,苏任整理好行李,又给周璇璇发了个消息,告诉她自己准备动身去D市。

周璇璇白天要上课训练,到了傍晚休息的时候才回复。D市没有机场火车站,得坐长途汽车才能到,周璇璇说到时会和郭小同一起去车站接他。

一切准备就绪,苏任还不放心地又给程侠打电话叮嘱了一遍。

“你烦不烦?你家客厅不是有防盗监控吗?不放心自己手机上看。”

“你也说了是防盗监控,是防小偷不是搞偷窥用的,万一被他知道了还不生气?”

“行了,我看着他好不好?”程侠说,“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把一个痴呆症老人交给我了呢,快放心去吧,人丢不了。”

“提醒你一下,以免出了事我们多年友情破裂。”

“你真是重色轻友中的代表人物,我现在就跟你破裂了。”

“回来给你带好东西。”

“滚蛋。”

程侠挂了电话之后又发来一条消息:路上小心,别让人卖了。

晚上临睡前,谢天跑进苏任的房间看他的行李,问他带这么点东西去国外够不够。苏任一句“不够路上买”就把他打发了。

出发那天阴雨,苏任的心情难以言喻,不知道为什么竟然觉得有点悲壮。细小的雨点落在车窗玻璃上,他开了雨刷轻轻划开。今天是休息日,一早路上的人和车都不多。他看向窗外,看到路上因为没带伞而匆匆走过的行人,忍不住在心里想这些人的烦恼是什么?他们是不是都找到了自己所爱的生活方式,有的人成双作对,有的人享受寂寞。

谢天说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会不告而别,不会和他这个“好朋友”绝交。苏任心里的那块石头落了地,他决定鼓起勇气说出自己的真心,相信谢天会认真听完他的话,不管结果如何他都能有勇气面对。

前提是,先把眼前这件重要的事完成。

苏任上午十点左右下了飞机,按照周璇璇的指点搭上去D市的长途汽车。他很少和人这么近距离地在一辆车上,看着大包小包上车的人,苏少爷内心的悲壮更强烈了。

一个多小时后,汽车终于停在终点。苏任不敢乱挤,等人全都下去了才起来,刚下车就看到周璇璇在车站上朝他挥手。

“小苏哥!这里!”

“璇璇。”

苏任向她走去,郭小同也从下车的人流里挤过来,伸手就要帮他拉行李。

“我自己来吧,东西不重。”

“你让他拖嘛。”周璇璇说,“他最近懒得很,应该多锻炼。”

郭小同很实在地笑了笑:“是啊,从你们那回来就胖了两斤,到现在都没减掉。”

苏任只好把行李给他。周璇璇说:“我们叫个车去。”

“很远吗?你们怎么来的?”

“我们跑过来的。”

“那不是很近?”

“还好,大概六七公里吧,跑过来一小时不到。”周璇璇说,“你带着行李呢,还是叫车吧。”

“……六公里还是七公里,中间可差着一公里呢!”苏任心想,自己就是不带行李也跑不了这么远啊。他侧头看了看周璇璇和郭小同,两个年轻人脸色微红,稍微有些汗,但是看起来却并没有气喘吁吁很累的样子。

“你们平时都这么跑步吗?”

“每天早上起来跑五公里。”

“五公里很长的,这么天天跑不会累吗?”

“不累,从小养成习惯,一点也不累。”

周璇璇到路边拦了辆车,郭小同帮忙把苏任的行李放进后备箱,自己上副驾驶座,让周璇璇和苏任坐后面。

“小苏哥,你吃饭了吗?等到了学校也快中午了,我们一会儿先去吃午饭,我和小同请你。”

苏任说:“没事,我请你们吃。”

“那不行。”周璇璇说,“我们去你那里你请客,来我们这怎么还能让你请。”

郭小同说:“对啊,请你吃羊肉烩面,可好吃了。”

苏任现在听到“吃面”想到的就是和谢天坐大排档里的情景,有谢天在身边姑且能忍得下吃两口,谢天不在就难说了,但是两个年轻人兴致勃勃地说要请客,也是盛情难却。

“你爸知道我来这找他吗?”

“知道。”周璇璇说,“我告诉他了。”

“你怎么跟他说的?”

“就跟他说是大师兄打工的地方认识的朋友,有点事找他谈谈。”

“他没问什么事吗?”

“问了,我说不知道,你想和他谈什么就自己和他说吧,免得我说不好说错了给你添麻烦。”

苏任太喜欢周璇璇这种不用提点办事稳当的风格,于是坚持说:“今天一定得我请你们吃饭,就当谢谢你们来接我,好不好?我还要住几天,回头你们再请。”

“我爸给了钱让我请你的。”周璇璇说,“叫我好好招待师兄的朋友,你不让我请,回头我爸要骂我。”

“我不跟他说就行了。”

“那好吧,后面几天都得我们请。”

“好。”苏任同意了,之后的一路上周璇璇和郭小同就给他介绍当地美食和景点,好像苏任是来旅游的,他们也好趁此机会出去玩。

出租车跑了一会儿,来到个小镇上。

周璇璇说:“吃饭的话就这里了,一会儿再往前没什么店。”

“那就在这吃吧。”苏任有点饿了。三个人下车,看到马路两边都是差不多的饭店和杂货店。苏任觉得每一家饭馆都是和来味鲜差不多的水准,只不过他和谢天待在一起久了,臭毛病改了不少,于是选个门脸看着比较干净的就进去了。

苏任这次来办正事,心思不在吃饭上,随便点几个菜就着米饭吃完就急着要去谢天的学校看看。郭小同从周璇璇那里旁敲侧击打听到苏任要来给谢天解决落户问题,两个人都对此很热心。

“学校离这里还有多远?”苏任问。

“两公里不到。”

“那再叫辆车。”

“这里叫不到出租车的了。”周璇璇说,“只能走过去,让小同给你拖着行李。”

郭小同“嗯”了一声。

苏任除了在跑步机上,基本没走过这么长的路,但是看了看空荡荡的马路,除了偶尔路过的卡车之外,确实看不到出租车,打开手机周围也几乎没有网约车,无奈只好迈开腿跟着周璇璇走了。

第六十三章 可期的未来

明明已经是秋天了,中午却还是那么热。

阳光直射在地面,苏任走得腿都软了,背上出了一身汗。

身旁的周璇璇却和郭小同轻轻松松地边走边聊天,走得还特别快,丝毫没有疲惫的样子,甚至连汗都没怎么出。

苏任后悔自己考虑不周,一心急着订机票赶来,没考虑到机场到学校还有这么曲折的路。

差不多走了二十来分钟。

“到了,就在前面。”周璇璇指着前方,说完走得更快了。

苏任赶紧跟上,越走越近,最后看到一个大门,门上的牌子写着“D市永南文武学校”几个大字。

这就是谢天学习武术的学校。

苏任心情激动地往校园里望去。

教学楼不高,只有三层,楼前的操场也很小,确实就像周璇璇说的那样规模不大。虽然学校看起来比较简陋,但还能看到操场上有不少学生正在操练。

周璇璇带着苏任进去,门卫室出来个大叔,看到她就笑眯眯地说:“回来啦,周校长刚才还问你们呢。”

“我爸在办公室吗?”

“他去上课了,让我告诉你,人接来了先给请去会客室坐坐。”

“好。”

周璇璇穿过操场,刚到走廊上,忽然从转角冒出一个白影。

苏任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吓得往后一退。

“花菜!”周璇璇喊。

苏任惊魂未定,稳住之后往那道影子看去,是一只白乎乎的大狗。

周璇璇蹲下来抱住狗狗摸了两下,回过头来说:“这就是师兄喜欢的花菜,很乖的,已经十岁了,年纪很大啦。”

白狗很温顺地任由周璇璇摸着。

苏任不怎么喜欢动物,虽然最近一直养着小猫多少有些改观,但心中狗的形象始终都是“真好看”那张龅牙脸和一双不屑的狗眼。

周璇璇放开花菜,它就慢慢走到苏任跟前,伸着鼻子闻闻他的手指。

苏任只好礼节性地伸手摸它的头。

花菜很乖巧地让它摸,摸完还不住嗅他,在他脚边蹭来蹭去。

“花菜很喜欢你啊。”

“是吗?”

“平时别人摸它,它只让摸两下就会跑开了,一直在闻你,是不是你身上有师兄的味道。”周璇璇嘻嘻笑着说,“花菜肯定是想师兄了。”

苏任听她说自己身上有谢天的味道,不知怎么回事心里就有点小小的骚动。

他仔细看了看花菜,谢天捡来的狗也看不出什么品种,普普通通,一双黑溜溜的眼睛很有神地望着他。苏任被家里那只丑八怪狗精误导,以为自己不喜欢狗,没想到听话乖巧很像狗的狗还是挺可爱的。

他让花菜闻够了,周璇璇带他去学校会客室,郭小同把行李放下就走开了。

苏任见这个房间光线昏暗、十分简朴,虽然有个空调,但似乎也不常用的样子,整个房间只在靠墙的地方放了个沙发和一个茶几,没有什么别的家具。

“小苏哥,你要喝什么?”

“水就可以。”苏任说。

“给你泡我爸的茶叶吧,他偷偷藏着平时都不舍得拿出来招待客人的。”

“那不好,你爸该心疼了。”

“不心疼,你要为师兄好,他高兴还来不及。”

“也不知道能不能给你师兄办好。”

“肯定能。”周璇璇从柜子里翻出个茶叶罐给苏任泡茶,“我跟我爸说师兄认识了一个特别好的朋友。他本来一直都不放心师兄一个人去外面打工,现在才稍微安心一点。”

“你师兄可会过日子了,根本不用担心。”

“那倒是,我爸老说他能干,要是他能和我们一样就好了。”周璇璇叹了口气,把泡了茶叶的玻璃杯放在茶几上。

苏任看着玻璃窗外的操场,跑道上一群穿着运动服的孩子正在跑步,另一些在练马步。

“那些孩子很小啊,几年级了?”

“练功的小学,跑步的初中了。”

“学校里什么年级的都有吗?”

“小学到高中的课程都有,不过我们学校人少,按照年纪分都只能凑一个班,有的班级只有几个人。”

“老师呢?”

“文化课老师四个,高中的也教低年级,因为半天要练武,所以时间上能安排过来。”

“那武术老师呢?”

“我爸亲自教,另外还有两个专业老师。”

“你师兄也可以当老师吗?”

“你知道他的情况,没有教练员资格证,按理说是不可以的。”周璇璇说,“但只当助教问题不大。师兄对孩子可有耐心了,有时我看着都累,他一点也不觉得。”

苏任完全相信她的话,谢天对着路边健忘的老人也能那么有耐心地安慰半天,对这些学武术的孩子就更不会不耐烦了。

他望着操场上孩子们的身影,没多久听到了一阵铃声。

“下课了,我去找我爸过来,你先坐。”周璇璇说着就往门外走。

苏任自己走到沙发边上,沙发罩有些褪色,虽然看着陈旧,但洗得很干净。

他坐了片刻,玻璃杯里的茶叶泡开了,慢慢沉到杯底。他的心情也像这茶叶一样,轻柔地落下,终于平静下来。

几分钟后,会客室的门又开了,周璇璇推门对苏任说:“小苏哥,这是我爸。”

她身后跟着个身材不高,有点精瘦的男人。

苏任终于见到了一直挂在谢天嘴边却不见其人的老周。

“苏先生,你好。”

老周很客气地进来,走向苏任要和他握手,然后回头对周璇璇说:“你别在这了,去准备一下,带下节课。”

“哦。”周璇璇噘了噘嘴,关上门出去了。

苏任打量着面前的老周,觉得他和自己想象的不太一样。谢天提到的老周在苏任的印象中,一直是个和蔼的老教师,因为教了大半辈子书,脑袋有点秃,可能还有点胖。但是眼前这人虽然按照年纪来说应该四五十岁,看上去却还年轻,精力也很旺盛,想必年轻的时候能打,而且打人还挺疼的样子。

“我叫周永南,是这个学校的校长。”

“我知道,永南文武学校。”苏任说,“我是谢天的朋友。”

“璇璇跟我说了,谢天一个人在外面打工,得谢谢你照顾他。”

“没什么,我们只是交了个朋友,他自己就过得挺好,也不是我照顾的。”

老周沉默了一会儿:“他说去见见世面,但我知道他这样的情况很难找到好工作。”

苏任就直截了当地问:“是因为户口的问题?”

“你怎么知道?”老周有点意外,“他告诉你的?那你们关系确实很好,他一般不会告诉别人这个事。”

苏任心想,确实还没好到这个地步,谢天虽然最近和他亲近了很多,让他有种家人一样的错觉,但这件事却还是从周璇璇那里打听来的。

“周老师,我这次来就是为了这件事。”苏任说,“我和谢天认识几个月,最近才知道他没有身份证。我们都希望他能过得好,所以我想,能替他把这件事办好就行,我们在这里说的话,将来也不用让他知道,行吗?”

老周看着他,苏任的目光很真诚。

“你说吧。”

“我刚认识他的时候,他在饭店当洗碗工。”

“他说过在饭馆打工,不过没跟我说是干什么。”

“第二个月,他又去水站送水。最近一个月是在建筑工地。”苏任说,“工地出了一点事故,他的手受伤了。”

“什么?”老周差点站起来,最后硬是忍住了,问苏任,“严重吗?将来会不会……”

“不严重,已经全好了。复诊医生也说恢复得非常好。”苏任安慰他,“不会影响他在武术方面的发展。”

“那就好,那就好。”老周右手揉着膝盖,松了口气。

“我不想看他再这么四处打工赚一点血汗钱糟蹋自己,但前提是他要有合法身份。你有考虑过给他办户口吗?”

老周面色有些为难地说:“谢天上小学的时候,我就想过要给他补办一个户口。当时我在农村,问了很多人,还去村委会开了证明。周围邻居都知道他是我捡来的孩子,我拿着自己的户籍去镇派出所,却说办不了。实在没办法,一拖就拖到现在。谢天长大了,不是以前那个需要我照顾的孩子,他有自己想法,我和他提补办户口的事,他的态度总是很敷衍。”

“你觉得他不想办户口吗?”苏任问。

老周继续揉着膝盖说:“我问过他将来要怎么办?他说就在学校里教教孩子们也行。”

“那你觉得他的顾虑是什么呢?”

“我不知道,也许是怕我四处碰壁最后也解决不了问题。”

“十几二十年前没解决的问题,现在未必解决不了。”苏任说,“无户人员落户都有规定,只要想办,需要什么证明,什么手续,我们按照规定办就行了。你不方便,我也可以帮忙。”

老周抬头看看他,苏任从那双原本应该精力充沛的眼睛里看出一丝疲惫和感激。他觉得除此之外还有一种熟悉的情感,这个看来严格而坚韧、为人师又为人父的男人不自觉地从目光中流露出的慈爱,也许就是谢天不忍提出更多要求的原因。

“有一次我和他聊天的时候聊到了你。”苏任说,“他说小时候父母把他弄丢了,是你把他捡来照顾。我跟他开玩笑,说你是人贩子,趁他小时候不懂事就把他拐来当儿子养。”

老周并不介意,笑了笑问:“然后呢,他怎么说?”

“他差点打了我。”

这回老周愣了一下,然后沉默起来。

“周老师,你对他来说不只是他的老师,也不只是养父,是非常重要的家人。重要到他可能宁可放弃寻找亲生父母的机会也要考虑你的感受。”

“你是说,还能找到他的父母吗?”

“有这个可能。”

“怎么找?”

“我来之前咨询过,像谢天这样私自收留的情况需要对比DNA信息库,确认是否拐卖。所以落户要他本人同意,如果他的父母报过警做过登记,就有可能在信息库里留下联系方式。”

“这样啊。”老周说,“那很好啊,对比了就能找到他的父母是吧?”

“只是有可能。”

“那也应该去查一查,哪个父母丢了孩子会不报警呢?”老周的表情显得很兴奋,看得出来是真心为谢天高兴。

“可是我怕他不肯去。”

“为什么?”

“我也和他聊过几次,确实每次聊到亲生父母,他都会避开话题。”苏任说,“就像你说的那样,我觉得他对这件事不是很热心,原因有可能就是你。”

“我?”

“也许他担心找到亲生父母会有很多麻烦,甚至会迫使他离开你。”

“这傻孩子。”老周说,“他如果有个好家庭,我高兴还来不及,离开我和自己的父母在一起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可他要是不想呢?”

苏任的目光又落在那个玻璃杯上,茶叶已经完全沉了下去。茶色浅黄清澈、香味醇厚,确实是一杯好茶。苏明泽就好茶,苏任因此也懂一些品茶方法。好茶喝在嘴里微苦,入喉之后回味甘甜。此时此刻他的脑中忽然浮出这些不相干的东西,或许也是盼望着谢天能够苦尽甘来,有个可期的未来。

第六十四章 学校里的事

“我一直不懂他为什么每份工作只做一个月就辞职,来这之前,我还觉得是因为身份证的原因,但是我看到这个学校忽然明白了。”苏任说,“他原本可能只打算到大城市看一眼,独自过几个月,然后就回来教孩子们他最爱的武术,当一辈子没有资格成为正式老师的助教。他说过,有时候也不是要得到什么,就只是单纯地想去追求,我终于理解他追求的是什么了,能够终其一生沉浸在自己喜欢的事业里,是可以心无旁骛的。周老师,我对他从来不勉强,但户口一定要办,就算他有顾虑,犹豫不决也必须办。希望你能帮忙说服他采血去做对比。其他能替他代办的手续,都可以让我去,还有些需要你这个收养人出面的,就麻烦写个委托证明给我,或者和我一起去办。”

“好,我一定说服他。”老周爽快地说,“至于手续什么的,怎么好意思让你去跑。你不用操心,我去办,你忙你的,璇璇也能帮忙跑腿。这些事我以前办过一次,都不是几天就能办完的,你总不能老待在这。至于谢天那边,等我这办妥了再去找他当面谈。”

苏任想了想说:“我会在这住几天,明天先去派出所了解一下需要什么手续,具体去哪办理。”

“太麻烦你了。”

“不麻烦,我希望能早点办完户口,让谢天可以有更多选择去做自己喜欢的事。”苏任停顿了一下,“我不是说在这里当助教不好,只是,他还可以去参加比赛,去当冠军,很多可能,对不对?”

老周笑了,苏任看到他的眼角有些泛红:“我们这条件不好,没什么好招待你。你在这住两天就赶紧回去吧,谢谢你照顾谢天,他从小也没享受过什么好东西,出去了几个月,每次给他打电话都说自己过得很好,我嘴上说好,其实不信。现在知道有你这样的朋友关心照顾他,为他的将来这么操心,我信了。”

苏任不想要任何人的感谢,因为他知道自己并不是老周说的那么无私。他也有私心,希望心爱的人能没有阻碍地步入生活的正轨,可以排除一切烦扰接受他这份“自私”的爱。

下午,苏任和周璇璇一起在操场边上坐着,看低年级的孩子们练基本功。

“我刚才忘了问你爸,谢天是你师兄的本名吗?”

周璇璇说:“巧了,我也问过这个问题。”

“你爸怎么说?”

“他说师兄那时候还小,找不到父母又很害怕,什么也说不清楚。后来好点了,就发现这小孩还挺乖,别的不会只会说谢谢。我爸就说,别谢我了,谢谢老天吧,要不是老天让我遇见,没准就让人贩子捡走了。”

“所以就叫他谢天。”

“嗯。”

苏任喜欢这个名字,他觉得确实应该感谢老天,让他们在茫茫人海中相遇。

“小苏哥,我爸说晚上要请你吃个饭。还有我和小同给你整理了一个闲置的宿舍,你要不就住学校里吧。”

苏任本来是想说去镇上的宾馆住,但想起路上看到的饭店的情况,觉得住宿条件未必有这里干净,想了想就答应了。

“好,我随便住几天,不用太麻烦的。”

“那怎么行。”周璇璇说,“我和小同去你那,你天天请我们吃好吃的,玩好玩的,这次你来,说什么也要好好招待啊。”

她说到这里,忽然向操场上喊一声:“小肉包!你又在偷懒,快站好,不然等会儿罚你多站半小时。”

苏任向她看的方向望去,一个圆脸小男孩原本松垮的站桩动作在周璇璇的喊声中立刻摆得规规矩矩、端端正正。

“教小孩子累吗?”

“累啊。”周璇璇说,“有些小家伙可气人了,又顽皮又爱闯祸,只有师兄治得了他们。”

“有女生吗?”

“女生少一点,现在有三十一个,最小的七岁,刚上小学。”周璇璇说,“在那边坐着呢,看到吗?梳着小辫子的那个叫梁婉,特别可爱。我把她叫过来。”

周璇璇把小女孩叫到身边。苏任看着小女孩瘦瘦小小,脸上都是汗,跑过来奶声奶气地喊了声:“师姐。”

“这是大师兄的好朋友,小苏哥哥。”周璇璇对梁婉说,“今天第一次来我们学校,你带他去到处看看好不好?”

小女孩点了点头说:“好。”

“那你们去吧,等会儿下课了带小苏哥哥去食堂吃饭。”

“好。”

小姑娘乖乖地拉起苏任的手,拖着他要去参观学校。

周璇璇说:“小苏哥,你到处逛逛,我还有课,一会儿再见。”

“等……”

苏任来不及说话,周璇璇已经跑了。

梁婉听话地拉着他的手,苏任也不好挣开,只好跟着走。

小女孩真的老老实实地带他把整个学校逛了个遍,从操场到教室,从宿舍到食堂。苏任本来没什么心思参观,但是看了一遍之后,发现这个“规模不大”的文武学校,比他想象中还要艰难一些。无论教学设施、教具还是教学环境都比较简陋,看起来老周维持这样一个学校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小苏哥哥,这是厕所。”梁婉仰着头说,“一层男女厕所都有,二层是女厕所,三层又是男厕所。”说着她就要拉着苏任往女厕所进。

“不用了。”苏任连忙阻止,“你叫梁婉是吧。”

“嗯。”

“那你同学怎么叫你,婉婉还是小婉?”

“他们都叫我两碗饭,因为我每天晚饭都能吃两碗。”

苏任觉得小女孩憨憨的很有趣,就说:“我还是叫你小婉吧,你陪我看了这么多地方,我得谢谢你啊。”

“不用谢,这是师姐交给我的任务。”

“你完成得很好。”苏任从来没有和这么小的孩子打过交道,但就是觉得这个小姑娘十分可爱,蹲下来说,“我还是得谢谢你,请你吃好吃的。”

梁婉显然很心动,但又不太敢答应,就站着不说话,只是笑。

苏任说:“那我们去买吃的给所有同学吃,好不好?”

梁婉想了想说:“好。”

苏任牵起她的小手,趁操场上的人不注意,带小姑娘走出学校。马路对面有个很小的杂货店,店门半开着,一个中年女人坐在门口嗑瓜子。苏任看了眼店里的东西,都是自己没怎么见过的牌子,可除此之外也没得选,就挑顺眼的全买了。

女主人刚才懒懒的样子,一下就眉开眼笑,苏任差不多把她家大半个店都搬空了,女人忙叫自己的老公出来帮忙把东西搬到学校去。

苏任塞了根棒棒糖在梁婉手里,小女孩弯着眼睛笑起来。苏任看她撸起袖子的手腕上有个伤疤,就问:“这里怎么受伤了啊?”

“练功受伤的。”

“怎么这么不小心?”

“很多的。”梁婉又拉起另一个袖子,指着一小块斑痕说,“这里也有,还有脚上。”

苏任想起谢天小腿上的伤疤,有点恍惚地问:“练功苦吗?”

“嗯。”

“那为什么还要练?”

“爸爸妈妈说要练。”

“你自己呢?”

梁婉吃着棒棒糖说:“我自己也要练。”

“为什么?”

小女孩摇摇头。

苏任不知道这是不是她自己的意愿,但可以肯定,即使她有这样的意愿也一定不如父母的意愿强烈。孩子总是很难改变父母的想法,尤其是在生活条件很苛刻的情况下。苏任没有办法改变这种现状,但也许可以让这里的环境变得更好些,让孩子们都得到更安全的保护。

“我们回去吧。”

“好。”

“你喜欢璇璇师姐吗?”

“喜欢啊。”

“那大师兄呢?”

“喜欢,最喜欢大师兄。”

“为什么?”

“大师兄好看。”

小鬼,这么小还看脸。

苏任牵着她回学校,分开时,小女孩对他招招手让他弯下腰。苏任以为她有什么悄悄话要说,就准备去听。梁婉把小圆脸凑过去,啪一声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你和大师兄一样好看。”

苏任摸了一把脸颊,上面是黏黏的糖果味。

“一样好看不行,你说,我和你大师兄哪个更好看?”苏任抓住她问。

小女孩咯咯笑:“一、一样……你好看,你好看。”

苏任也笑了:“不对,是你大师兄好看,你大师兄最好看。”

梁婉笑得更厉害了,从他手中挣开,转身往孩子们聚集的方向跑去。

下课后,周璇璇看到对面杂货店搬来的零食,问苏任是怎么回事。

“给孩子们买了点吃的,也不知道够不够分,不够我再去买。”

“这么多,够了。我们这儿平时不让吃零食,怕养成不好的习惯,也怕吃坏了。”周璇璇狡黠地冲他眨眨眼睛说,“所以我和小同才趁着比赛的机会吃了好多好吃的。”

“我不知道你们这里的规定,那是不是办坏事了?”

“没关系,我爸刚才跟我说你真是个大好人,你做什么他都不会怪你的了。我去分零食,就当是过节吧。”

“我帮你。”

“好。”

苏任和周璇璇一起把买来的零食按照人数分好,年纪小的分到棒棒糖和饼干,年纪大的分到汽水和薯片,巧克力不够分,就让每人掰一小块尝尝。小小的操场上顿时充满欢声笑语。

晚上老周在学校食堂招待苏任,周璇璇说满桌的菜都是她爸亲自下厨做的。

苏任对吃的东西一向挑剔,也就能包容一下谢天略微失败的作品。他看了看桌上的菜,老周为了招待他,把家里最好的东西都拿出来,像过年一样,鸡鸭鱼肉样样俱全。苏任盛情难却,就挑自己喜欢的吃了一些。

老周和谢天一样,也是滴酒不沾,饭桌上只是劝苏任多吃菜,还让周璇璇给他盛了满满一大碗米饭。苏任算是知道谢天为什么老说没吃米饭总觉得少点什么,原来他在这每天吃的饭还真是从桶里盛出来的。

“我胃口小,吃不了那么多。”苏任推了几次实在推不了,只好叹了口气,认命地慢慢吃。

“我还没谢谢你,破费了,买那么多东西给孩子们。”

“没多少,这次没准备,下次我再多带点过来。”

“不用了不用了,我们这伙食有保障,都能吃饱。”

苏任说:“我很喜欢这个学校,所以下午的时候考虑了一下,打算投一点钱,帮助你扩建学校,改善教学环境,让孩子们在这里学习能更安心。你觉得怎么样?”

老周愣了愣,似乎感到十分意外。

周璇璇先开口问:“小苏哥,你说真的吗?”

“嗯,我投资只是给你们改建学校,购买教学器材,绝不插手你们的管理、招生和教学方式,这些到时候都可以写在合同里。”

“我不是这个意思。”周璇璇说,“我是说,改建学校要很多钱,我们也拿不出什么回报你啊。”

“那就当我捐赠吧。”

老周沉默片刻说:“这事挺大的,能让我考虑一下吗?”

“当然可以,你慢慢考虑不着急。我们先把户口的事办成了再说。”

“好。”老周把一大碗肉挪到他面前说,“先吃菜,快,凉了不好吃。”

“真的够了,周老师,我平时晚上都不怎么吃饭。”

“那不行啊,年纪轻轻,应该是吃完就饿。快多吃点,这点你就不如谢天,他一顿能吃好几碗。”

苏任无语。周璇璇看到他这么为难,就给他解围说:“爸,人家又不练功,在家吃得也精细,你别拿他当师兄那么喂了。”

“是吗?”老周说,“那你别客气啊,自己来。”

苏任伸手去夹菜,周璇璇忽然“咦”了一声,老周顺着她的目光去看,就看见苏任手腕上戴着的佛珠。

“小苏哥,你这佛珠……”

苏任一愣,不由自主地把手缩回来。

他想起谢天这佛珠本来就是老周给的,从小一直戴着,现在父女俩看到这么重要的东西戴在自己手上,不知道会有什么想法。

苏任一时觉得有些尴尬。

“这个,我问他借来戴着玩的,回去就还给他。”

周璇璇还想问,老周给她夹了块肉说:“又不是你的东西,就你话多。”

“我也老问师兄要来着,他就不肯给我。”周璇璇笑嘻嘻地说,“还是小苏哥人好,师兄连从不离身的佛珠都肯让你戴着玩。”

苏任忍不住问:“他自己也说是戴着玩的,这么重要吗?”

“重要啊。小时候我不服气,趁他洗衣服的时候偷偷拿走藏起来,把他气坏了。”

苏任更好奇了:“他气坏了什么样?”

“就气得眼睛都红了,不知道是要打人还是要哭。”周璇璇一边笑一边说。

老周瞪了她一眼:“你还好意思说,每天不好好练功,就知道到处惹事。快吃饭,不准说话了。”

苏任低头看着自己手腕上的佛珠,想着谢天因为找不到它就难过得红了眼睛的样子。

第六十五章 你的弟弟谢地

吃完这顿“丰盛”过头的晚饭,苏任撑得在操场上散了会儿步。

晚课结束前,郭小同趁着没人带他去学校的公共浴室洗了澡,然后再回周璇璇给他整理好的宿舍睡觉。

“小苏哥,被子都是新洗过的,还需要什么东西你跟我说。”

“好,你早点睡吧。”

宿舍里什么娱乐也没有,苏任躺在床上玩手机,心里却想着谢天现在在干什么。他想发消息回去,一条消息写了又擦,擦了又写,表情选来选去都不合适,搞了半天还在草稿里。

这时屏幕上忽然跳出通知,却是谢天先给他发来了。

“到哪了?”

虽然只有三个字,苏任还是又紧张又兴奋,整颗心都跳出来的感觉。

他思考一会儿,先把原来写的都删了,回复道:“刚下飞机,在去酒店的路上。”

“那边是几点?”

苏任骗他去国外度假,为了力求真实、没有破绽,算了下时间后才回答:“下午三点。”

“那你是不是还得倒时差?这么久的飞机怪累的。”

“还好。”苏任忽然有点心虚。从心理上来讲,他不想在任何事上欺骗谢天,哪怕是为了他的未来考虑,况且内心深处也有些顾虑。谢天总是说他喜欢替别人做决定,白天和老周讨论的时候非常有信心,现在夜深人静时反而开始不安,不知道自己没有和谢天商量就跑来这里的行为是对是错。

“那你到了酒店早点休息。”

“知道了。你怎么还不睡?”

“你家太大了,一个人住着有点渗人。”

苏任忍不住笑:“原来你怕鬼啊?”

“那倒不是。”

“那怕什么?”

苏任等了一会儿没回复,正想再问问,谢天回了。

“以前没我的时候,你一个人住着不害怕吗?”

苏任看着这条消息,从心底深处涌起一种柔软的钝痛,手指轻轻打出一句:那我现在算是有你了吗?

可是他没有把消息发出去,很快地擦掉之后换了一句:“我从小住的房子比这还大,有什么可害怕的。”

“也不觉得寂寞?”

“你快睡觉吧。”

苏任把手机息屏了,放在胸口上。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在慢慢减缓。现在还不是时候,等把正事办好了,就算表白被谢天拒绝,他也会更放心一点。

胸口上的手机又震动起来。

苏任翻过屏幕看了一眼,谢天发了张照片,还是一如既往地有着轻微抖动和模糊。

照片上他搂着真好看冲镜头微笑,丑狗一脸大发慈悲、赏脸上镜的贱样。

“真好看说要趁你不在把客厅全踩一遍泥巴脚印。”

苏任噗嗤一声笑了。

“你告诉它,我回去就宰了它。”

“我睡了,你也早点睡。”

“嗯,晚安。”

胸口不痛了,苏任把手机放在枕头边上,闭眼睡觉。

第二天清晨天还没亮,苏任就被操场上喊着口号跑步的声音吵醒了。他在床上翻了几个身,终于忍不住爬起来,打开窗户往外看。没有高楼阻隔,苍穹一望无尽,东方一片稀薄的粉色正变得越来越厚,灿烂的金光爬了上来。

苏任第一次呼吸到这样的空气,带着一点点陈旧的泥土味,一点点廉价跑道的橡胶味。汗水的味道也许是他想象出来的,但一定也真实存在。他看着这些年轻而执着的身影,又想到了谢天,想到他在天台上独自练习的模样。

寂寞,但又入神。

苏任趴在窗台上,一直看到那些模糊的轮廓越来越清晰,被镀上一层明亮的金色。

接下去的几天,他都跟着老周去为谢天办各种手续和证明,请认识且了解当年收养情况的熟人和邻居在联名信上签名证实。

老周有一辆开起来像老牛喘气一样的面包车,苏任坐在副驾驶的时候总会情不自禁地抓住车门上方的把手,生怕它突然失去控制。

当地派出所人少事多忙不过来,对他们送去的证明表示暂时无法办理。苏任就让老周把东西都拍了照,找到市委办公室的信箱发过去,然后再打电话说明情况,得到回复也是需要先调查核实,然后由本人采集血样送检对比,最后由民政部门确定落户地址,办公人员让老周留了联系方式,承诺之后会安排民警按照户口办理政策进行调查,再通知本人去D市公安局做DNA检测。

到这里一切还算顺利。

苏任松了口气,剩下的时间,他就坐在操场上、教室里看学生们上课。

梁婉和另外几个年纪相仿的小女孩格外喜欢找他玩,苏任也喜欢听她们叽叽喳喳地夸谢天,像一群小粉丝一样爱着这个在他心中最完美的人。

时间很快过去,一转眼已经是第五天。苏任都有些惊讶自己竟然可以在这样一个几乎什么都没有的学校里住了这么久。要走的那天,整个学校的学生都来送他,学生们当然也不是打听到这位钱有点多的富二代要捐款给学校,仅仅是因为苏任买了那么多零食分给大家得来的单纯朴实的好感。

梁婉抱着苏任的脖子不让他走。

“我下次还会再来,和你们大师兄一起来好不好?”

梁婉听了就松开手问:“真的?”

“当然了,还给你们带很多好吃的。”

“那你一定要和大师兄一起来,要一直在一起,来。”

苏任知道小女孩只是语言表达不太顺畅,但是听到她说要自己和谢天一直在一起,就习惯成自然地荡漾了一下。

“好,一定一直在一起。”

周璇璇过来说:“小苏哥,我和小同一起送你。”

“你爸开车送我去车站就行了。”

“那不行,我让小同帮你搬行李。”

郭小同说:“是啊,让我搬吧,也没什么别的能帮上忙。”

苏任没法拒绝,最后三个人一起把他送到长途车站,依依不舍地告别之后就回去了。苏任坐在车上,想到事情算办成了一大半,只要老周能说服谢天去做检测对比,一切问题就都迎刃而解了。

他提前给谢天发消息说晚上就能到家。好几天没有见面,苏任心中的思念已经无法抑制,人在车上,心早就飞回去了。

谢天以前打工的时候心无旁骛,可以一整天不接电话,现在或许真是闲的,苏任刚发完就收到回复。

“这么快就回来,不多玩几天?”

“怕你在家干坏事,得赶紧回来看看。”苏任见到他回消息就高兴。

“你家东西快让我卖光了,剩下的也都被真好看拆完了。”

“那我报警了。”

“晚上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怕了?”

“是啊。”

苏任想了想:“狗肉火锅。”

过了一会儿,谢天又发来一张照片,是丑狗蹲在院子里撅起屁股拉屎的样子。

“洗不干净啊,还吃吗?”

苏任心想这个人怎么玩起来花样都不重复的,又好气又好笑。

“那算了,等我回来出去吃吧。”

“我等你。”

苏任有一种真的在恋爱的错觉。

他放下手机,闭上眼睛,什么都不去思考,让自己沉浸在这种温暖、柔软、安心的感觉中。

傍晚六点,苏任下了飞机,去停车场取回自己的车,正归心似箭准备回家的时候,忽然想着出去玩应该给谢天带点礼物。他看时间还早,就去附近商场逛了逛。

和谢天相处这么久,最近关系也渐渐亲近起来,可苏任还是不知道谢天到底喜欢什么东西。佛珠已经送过了,看来除了原本那串是老周送的很有纪念意义之外,也不是他的心头好。谢天又不爱贵重的东西,奢侈品毫无意义,名表押在他那里宁愿换一百块钱,平时不见得会戴。苏任转了几圈,不知不觉走到玩具区,忽然看到一大堆毛绒玩偶里有个圆圆的光头,拿出来一看,是个憨憨的小和尚,浓眉大眼一脸严肃的表情。

苏任看得有点忍俊不禁,不知道为什么就觉得和谢天特别般配,立刻买了下来。

他把小和尚放在副驾驶座,还替它系好安全带。

回家的路上,苏任又开始忐忑,谢天最近对他实在太过温存,有点不真实的感觉让他疑神疑鬼,甚至怀疑自己这么高高兴兴地回去,结果发现谢天早走了,留了一个空荡荡的家和四只猫一只狗给他。

他努力说服自己不要胡思乱想,车子进入别墅区时,心却不由自主地提了起来。

房子里的灯亮着。

苏任还没把车停下,已经看见谢天蹲在院子里看丑狗吃饭。他停好车,谢天听到声音抬起头看见他,就站起来说:“回来了,挺快嘛。”

“是啊,怕再不回来家就没了。”

“外国好玩吗?”

“当然好玩了。”

久别重逢,苏任甚至想去拥抱他。

谢天看他站着不动,就笑了笑问:“进来啊,怎么自己家不认识了吗?”

苏任说:“你帮我把行李搬下来。”

谢天就去他后备箱里拿行李。

苏任从副驾驶座把小和尚拿出来,丑狗看见了,嘴里还嚼着狗粮就跟上来看热闹。苏任虚踹一脚把它赶走,抱着玩偶进了屋。

谢天帮他把行李拖进来放好,苏任指着沙发上坐着的小和尚说:“我把你弟弟带回来了。”

谢天看了看端端正正坐在正中央的玩偶,也忍不住笑了:“我弟弟有头发的啊!”

“像不像你?”

“比我可爱多了。”谢天过去把它抱起来晃了晃说,“你买的吗?”

“路过玩具店看到它长得和你这么像,肯定是失散多年的弟弟了,我就大发善心把它带回来让你们兄弟相认。”

“谢谢你啊。”

“不客气。”苏任看了眼时间说,“去吃饭吧。”

“你不休息会儿?”

“吃完再回来休息。”

“去哪吃?”

苏任刚开始思考,忽然听到门铃响。谢天跑去开门,刚开了一条缝,程侠就钻进来,丑狗也想钻进来,被苏任赶过去砰一下关上。

“小少爷,你回来啦?”

“你怎么知道我回来了?”

“不欢迎我?我消息灵通什么都知道。”程侠问,“吃饭了吗?没有一起啊!”

苏任觉得自己离开五天,谢天也没有不告而别,没出什么他意想不到的花样,好好待在家里等他回来,那么来日方长,就不在乎这一两顿享受不到两人世界的晚饭,于是爽快答应了。

“我们去吃烤肉。”程侠说,“我朋友,就是老卓,你知道吧!新开了一家日料烤肉店,去捧个场吗?”

苏任说:“好啊,这两天米饭吃得我撑死了,赶紧换换口味。”

谢天望着他问:“你去国外玩还天天吃米饭?”

苏任说漏嘴只好磕磕巴巴地回答:“我爸妈也吃不惯西餐。”

“那干吗还去国外玩?”

“要你管。”

程侠在旁边看他笑话,笑够了才催着他们快走。

谢天把苏任送的小和尚放沙发上,程侠看见了,问他是什么东西?

“我弟弟。”谢天说,“叫谢地。”

程侠乐了:“哪来的?别说还真有点像。”

苏任说:“我送的,有意见?”

“礼物啊?有我的吗?”

“没有。”

“不高兴了!”

“不高兴也没有。”

“你说过要给我带的!”

苏任赶他:“快去开车。”

程侠哼哼唧唧地出去,苏任把院子的玻璃门也锁上,防止丑狗进来把谢天的弟弟咬死。

今天是周末,路上到处是逛街约会的人,苏任虽然一天里面包车换长途车再换飞机已经很累了,但是有谢天在身边,聊天、吃饭、兜风,做什么事都不累,多晚也不累。

第六十六章 何以解忧

程侠朋友的日料店开在闹市中心最高层,装修风格十分复古,从繁华热闹的商业街一路上来有种穿越到古时的感觉。

程侠先点了一桌肉。苏任看着菜单,忽然手机亮了。他瞥见是周璇璇的消息,就躲开谢天的视线打开看了一眼。

“小苏哥,到家了吗?我爸不放心,让我问问你。”

“到了。”苏任回复,“和你师兄吃饭呢。”

周璇璇非常懂事地回了个“OK”的表情就没声了。

等肉上桌的时间程侠是闲不住的,他受了苏任托付,这几天没少关心谢天的动向,就差派个私家侦探天天在门口守着了。辛苦那么久,好不容易盼到苏任回来,免不了要捉弄他一下,假模假样地问他去哪个国家玩,都玩了点什么。

苏任在回来的路上早就想好了,两人家里都是有钱没处花,世界各地哪里没去过,一本正经地演双簧给谢天看。

谢天也不好奇,肉来了就给他们烤肉吃。

正吃得欢畅,忽然有个人影盖在桌子上,三人一起抬头去看,看到了薛凡。

“程董,请客呢?”薛凡微笑着跟程侠打招呼。

程侠跟他没仇没怨,薛凡不搞事,他也不想主动翻脸,就笑了笑说:“是啊,老卓开业总要来捧个场。”

薛凡看了苏任一眼,苏任面沉似水,压根不想看他。

“我也是来捧场的,苏少怕是不想见到我。那也没办法,我们朋友圈就这么大,抬头不见低头见,想躲都躲不开。”

程侠只知道上次在画展晚宴上两人闹过点矛盾,不知道后来薛凡还拉着柯远招惹过苏任,但是见好友一脸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的表情,不敢应酬得太恶心,就笑着说:“哪有薛老板交游广阔,说这几句话的时间你朋友可都等急了,不用管我们了,赶紧吃饭去吧。”

“让他们等着,一天三顿,吃饭急什么?”

苏任忍不住对程侠说:“没胃口了,换个地方吃。”说着就要站起来走人。

程侠连忙拉住他劝道:“我们吃我们的,给老卓一个面子。你这才吃两口就走,人家客人以为不好吃呢,是不是?”

“我就说苏少看我不顺眼,算了,我也不在这讨嫌。”薛凡故意又朝谢天看了一眼,似笑非笑地问,“肉好吃吗?”

谢天却好像忘了互相之间有过的过节,笑着说:“好吃啊,不好吃能这么贵?”

薛凡目光中戏弄的笑意更浓:“以前吃过这么贵、这么香的肉吗?”

这回连程侠都听出他话中恶心又恶毒的不怀好意。苏任正要发作,谢天却好像完全没有听懂,把一片烤得刚好的五花肉放在他碗里,笑盈盈地说:“还真没有,你们有钱人挺会玩,做好的菜不吃,非要自己动手,多累啊。”

他看了看薛凡身后问:“上次你车里的朋友呢?叫什么,柯远是吧?没和你一起来吗?”

这下不止薛凡,连苏任和程侠都朝他看来。

三个人目不转睛地望着他。薛凡问:“你怎么知道他叫柯远,调查过?”

“我调查他干吗?上次在路上遇见,他自己说的,还让我搭车来着。”

薛凡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问:“你们聊什么了?”

“我忘了,随便聊聊,谁还整天记着,你问他吧。”

“行,我回头问问他。”薛凡拍了一下程侠的肩膀,假客套地说,“程董,那就不打扰你们用餐了,下次再聊。”

程侠巴不得他快滚,苏任那头快按不住了,忙说:“好啊,下次有机会。”

薛凡走了两步,忽然又回过头来说:“差点忘了。我捡了个东西,不知道是苏少你的还是这位谢先生的。今天出门有点着急,没带出来。改天有时间再约你物归原主。”

苏任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提醒自己不要上钩,就冷淡地看都不看他。

薛凡别有深意地笑笑,转身走了。

“你遇见柯远了?什么时候?在哪见的?”

苏任等薛凡走远,立刻忍不住一连串地问谢天。

程侠也好奇,但这四个人大乱斗的事情他插不上嘴,只好暂时保持沉默。

谢天完全是一副光明磊落、坦坦荡荡的模样,继续烤着肉说:“我去车站等车,他自己开车跟上来说要顺路送我。”

“他让你上车你就上啊?”

“我说不用,他非要送,再说我也给他车钱了。”

苏任诧异地问:“你给他车钱?”

“嗯。”

“给了多少?”

“二十,差不多吧,也没送到家,就到地铁站,才没几分钟,最多一个起步价。”谢天说,“看他车还不错,就是上次下雨天晚上刚才那人开的车,我吃点亏给二十算了。”

程侠噗一声笑了,苏任转头向他怒目而视。

“对不起对不起。”程侠连忙道歉,喝了口水说,“你们继续,当我不存在好吧。”

苏任问:“你们聊什么了?”

“你也想知道?”谢天说,“我真忘了。”

苏任根本不信柯远特地把他叫上车没有别的目的,只为开个顺风车。

他和柯远好歹相处了一年,彼此之间多少也算了解。柯远世故、物质,本身却还有那么一点自傲。虽然分手是柯远提出来的,可苏任有了新欢,他肯定会忍不住和自己比较,探究对方究竟是何方神圣。更何况谢天是和他完全不同的人,甚至在他和薛凡眼中看来“低人一等”,根本不配成为对手。柯远对谢天有好奇,苏任完全能够理解,只是他没想到柯远的好奇心这么强烈,强烈到找这样的机会和谢天接触。

苏任现在担心的是他们在这几分钟里聊了什么,如果不是今天薛凡出现,他还被蒙在鼓里,根本不知道柯远和谢天之间有过单独的交集。

“你得了失忆症啊?就这么一点都不记得?”

谢天说完全不记得,实在一点可信度都没有。但是苏任看他一如既往和自己不在一个频道的状态,似乎柯远也没有说穿他们以前的情侣关系。疑点也并非没有,谢天最近好得有些过头,会不会就和柯远有关呢?

苏任的内心又忐忑起来。

谢天想了一会儿说:“我们能聊什么?还不是聊你吗?”

“聊我什么?”苏任紧张地问。

“聊你爱干净。”

“好好说。”

“就是聊你爱干净,怎么舍得用自己的车陪我送水。”谢天说,“他是干什么的?也那么闲,和你一样天天开着车瞎晃。”

苏任没想到柯远真这么在意自己和谢天的关系,竟然还搞跟踪这么无聊。

“我让他没事别老跟着你了,实在没事干,开网约车挣点钱多好。”

程侠终于忍不住了,一边笑一边竖拇指:“天哥,够绝。不愧是学武的,刀枪不入、百毒不侵,浑身上下毫无破绽。”

谢天乐呵呵地说:“你武侠小说看多了吧。”

“反正你厉害。”

苏任将信将疑,还是有点闷闷不乐。

“薛凡刚才说捡了什么东西,是不是你掉他们车上了?”

谢天说:“我从工地出来的,能有什么东西掉车上,就二十块钱。”

“那他说的是什么?”

“我不知道啊。”

程侠安慰苏任:“薛凡这人你还不了解吗?无事生非,就指望你问是什么,诓着你去找他。我就说你当他放屁没这回事,真掉了什么你这么久都没发现,肯定也不重要对不对?快吃东西,一会儿功夫天哥就烤了这么多,凉了不好吃了。”

苏任想了想也确实如此,他和薛凡平时没遇见的时候都相安无事,只有不巧碰上才这么刀光剑影,以后尽量避开也就算了。

“下次再遇见他们两个,不管怎么请你也不准上车知不知道?真不怕被人卖了。”

谢天不在意地点点头:“知道了,二十块钱也不给他们挣。”

苏任看他这么听话顺从,气也顺了,就不再追究。

三人吃完饭,程侠把他们送回家,自己又接着去搞下一轮活动。

苏任累了好几天,终于能在自己家的按摩浴缸里好好洗个热水澡,然后舒舒服服地睡一觉。

刚躺在床上,打开手机看到一条未读消息,是周璇璇给他的留言,说她爸准备把学校的事情安排好之后就过来找谢天谈谈,说服他去做检测,大概十天左右。

苏任回了个好,让她时间定下后通知一声,自己好提前做准备。

回完消息,苏任也没什么精力再玩,就把手机放床头柜上关灯睡了。

今天本来心情很好,可惜吃饭的时候遇到薛凡这个扫把星,把他搞得直犯恶心,而且这人最后还留了个钩,不知道想干什么。

苏任想了一会儿,眼皮直打架,抱着被子就睡着了。

一觉睡到第二天中午,苏任醒来已经十二点了,他又赖了会儿床才起来。下楼看到谢天在做午饭才想起今天是休息日,天气不错,秋高气爽,不如吃完饭下午去外面玩玩。

谢天一上午包了一锅馄饨,刚好苏任起床,就往落地窗边的卡座一坐等着吃。谢天给他盛了一碗放桌上,雪白的碗里飘着青绿葱末和粉红色的虾米,看着十分诱人。苏任拿勺子舀了点汤尝尝,味道也很鲜美,就表扬了一句:“手艺又长进了,我是不是得给你涨工资?”

“行啊。”谢天笑,“等月底交房租的时候你再好好算算。”

“等会儿出去走走吗?”

“去哪?”

“公园啊,远一点就去周边小镇。”

“那就随便逛逛吧。说起来,我到这个城市好几个月了,什么地方都没去过。哪天回去不就白来了吗?”

苏任看着他问:“你还要回去?”

“在这里过不下去当然就只能回去了。”

“回去打算做什么?”

“帮老周教教学生吧。”

“那要是能在这里过下去,你还回去吗?”

谢天坐在他对面看着他吃:“过得下去我也得考虑考虑。”

“考虑什么?”

“考虑有没有值得让我留下的人。”

“如果有呢?”

“那就不走了。”

苏任看着他笑吟吟的模样,就假装开玩笑似的问:“我还不够让你留下来?你上哪找我这么好的房东,包你吃住,还给你安排工作,没事带你出去玩。”

“那我考虑一下。”谢天说,“光有个好房东肯定不行,我得有自己的家,有个喜欢我的人啊,对不对?”

苏任想说那还不容易,我就可以,不只给你一个家,还能比世上所有人都更喜欢你。不,不是喜欢,是爱。

再等一等。

苏任对自己说,等把别的事办成了,没有后顾之忧的时候再提。

他低头吃了个馄饨,桌上手机震了一下,显示的却是柯远发来的消息。

苏任和他分手之后还没来得及难过就无缝衔接遇到了谢天,一直忙着和“洗碗的臭小子”斗智斗勇到现在,都没顾得上删柯远的好友。看到前任发来消息,苏任犹豫片刻,最后还是忍不住点开看了一眼。

“别误会,我不是小远,是薛凡,你怎么还没把他删了?”

苏任根本不想看到他,本来就打算删了柯远,手指已经点开了删除界面,却又收到一条消息。

“我找到你朋友丢的东西了,给你看一眼。”

苏任点开看到一张照片,拍的是一部老旧的诺基亚彩屏手机。这手机他眼熟得很,一眼就看出是谢天买的那部古董机,心跟着下一条消息发来的震动猛跳了一下。

“我一个记者朋友搞到的,听说和前一阵闹得沸沸扬扬的远康房产工地事故有关系。我也是好奇,拿来看看,通话里打得最多的那个号码怎么这么眼熟,想了半天,这不是苏少爷的号码吗?”

苏任从来没给过薛凡手机号,他要是知道,肯定就是从柯远那里问出来的。苏任知道这事既不是出于薛凡的好奇,也绝不是什么偶然得到。柯远能跟踪他,知道他陪谢天送水,薛凡当然也能打听到谢天在哪里打工。远康房产的事故虽然已经告一段落,但是凭薛凡和那些小报记者的关系,要再搞点边角新闻出来并不是不可能。

怎么办?

苏任知道薛凡未必真的会把事情添油加醋乱写一通昭告天下,目的多半还是想恶心他,给他添堵添不痛快,甚至变相逼他出柜。刚看到这消息的时候,苏任确实有点慌乱,手也发凉了,现在冷静下来,觉得自己越是在意,薛凡越来劲,不理他也许是最好的方法。

他没等下一条消息再发过来,动手连着整个聊天记录一起删了,再把柯远的好友拉进黑名单,然后放下手机继续吃东西。

谢天看他看手机的表情有点严肃,就随口问了一句:“有事吗?”

“没有。你吃了吗?吃完我们出去玩。”

“我吃过了,都十二点多了,谁像你这么晚起来。”

“我不是刚从国外回来倒时差吗?”

“那你还出去瞎玩,不在家多睡会儿?”

“倒完了,我们这种经常在国外瞎玩的很适应。”苏任和他随口胡扯。

吃完馄饨,谢天顺手把碗洗了。下午两人开车去周边古镇逛了一圈,夜幕降临就在镇上找个古色古香的小店,坐在临河的窗边品尝美食。

无论发生什么事,只要和谢天在一起,苏任就会忘记所有烦恼。

第六十七章 一甩之恩

周末过后,谢天仍然去程侠的画廊上班。

程侠为了让他有事做,还真找了几个当代青年画家,筹划着和拍卖行一起搞个艺术画展。他的画廊每次开新展都要重新布置,力求和展览风格统一。谢天喜欢这种搬搬运运的工作,连着两天从早到晚都在里面帮忙,和装修工人们混得很愉快。

苏任就怕他太闲待不住,有事做当然很放心。白天他都尽量不去打扰谢天工作,晚上太晚就去接他,顺便一起吃晚饭。

画廊赶工布置的最后一天,程侠亲自去监督验收,谢天也跟着晚点下班,苏任和他们约好一会儿送吃的过去,完工了再去宵夜。

六点的时候,苏任出门去自己最喜欢的饭店打包外带。走到车库外,看到丑狗钻在自己车轮底下不知道在干吗。他走过去看了一眼才发现,这狗精蹲在他车边认认真真地在拉屎,并且已经拉了好大一坨,连屎带尿的十分恶心。

苏任气得不行,一脚把它赶到边上,丑狗神气活现地跑到另一边,还在车轮上蹭了蹭屁股,这才撒开四脚一溜烟地跑了。

苏任另一辆车刚好送去保养,而且无法接受车轮沾着屎的车停在家门口,虽然觉得恶心,但也没办法,想着干脆一会儿去外面找个地方顺便把车洗一下。

这只狗这么会捣乱,但是谢天当它好兄弟一样宠着,苏任只能忍了。他开车出去,先到饭店点了烤乳鸽、羊腿肉和几样招牌菜,出来时,看到自己车门前靠着个人,正是他现在最不想见的薛凡。

薛凡穿着一身休闲服,优哉游哉地低头玩手机。

苏任还没走过去,口袋里的手机震了一下,他拿出来看,是个陌生号码发的消息。

“你的手机号还是没换吗?”

苏任抬起头,看到薛凡笑着向他摇了摇手。

“这么巧?”薛凡说,“我看这车像你的,就想等等看。”

“让开,我赶时间。”

“急着去哪?”

“不用你管。”

苏任想去开车门,薛凡挡着不让。

“我上次跟你说的那个手机,你不想拿回去吗?”

“一个破手机和我有什么关系?你喜欢就拿着玩吧。”

“手机就算了,那个小报记者写好的稿子和照片怎么办?你知道的,他们那些人有一点点捕风捉影的消息非要写得惊天动地,一个标题就能杀人。事故那天你去医院接人的时候,以为自己没被拍到?手机通讯录可以作假,里面的通话记录假不了。明龙集团的二公子天天给一个工地打工的穷小子打电话,这里面的故事我都感兴趣。这些乱写的东西万一不小心传到你爸那去,惹老人家生气对身体可不好。”

“薛凡,你到底想干什么?”苏任心底一股怒气往上直升,却还强忍着没发作。

“我没想干什么,就想把那些对你不利的东西亲自交给你处理。”薛凡说,“我们怎么说也是朋友,虽然我玩得开放一点,总不会对你做什么违法犯罪的事,你怕什么?每次一见我就跑。”

“第一,我和你不是朋友,最多就是我们各自的朋友之间有点联系。我知道程侠和你关系还可以,我不妨碍他交友,但是也不想因此和你有什么交情。第二,我和柯远早就分手了,你和他怎么交往都不关我的事。希望我们能走自己的路,交自己的朋友,井水不犯河水,谁都不要犯贱越界。”

“行。”薛凡笑了笑说,“苏少这么爽快,我也不是那么纠缠不清的人。实话实说,圈里那么多同好,我最看得上的就是你,可惜你防贼一样防着我,一点机会都不给。今天你把话说清楚,我就死心了。”

他让开车门,对苏任说:“你开车,我带你去拿东西,从今往后我们见了面最多点个头,我也不来烦你。不过我提醒你,要是不想让人知道你和那个穷小子的事,最好平时就小心点,这次我帮了你,下次再有人写你们的故事,我可不会来给你通风报信。”

“去哪?我不去你家。”

“我知道你不会去我家,这么怕我对你做坏事。”薛凡说,“去76-George,拿了东西你就走,怎么样?别怕,你老爸我还真惹不起。”

苏任说:“好,我相信你一次,我不下车,你去把东西拿出来给我。”

薛凡笑笑,既不答应也不反对,转身坐进副驾驶等他开车。

苏任对薛凡的态度一直是严防死守,坚决不肯和他单独相处。可薛凡说到他和谢天的事,每一件都对得上号,说他手里没有任何证据只是信口胡说糊弄自己,苏任也没这个自信。

他把打包盒放在后座,坐进车里时看到薛凡已经系好安全带,正在四处打量。

“你这车不错。”薛凡说,“确实比我那辆大方,不过我那辆车小远喜欢,给他开更合适。”

苏任不想听他说话,沉默着往76-George开。

薛凡却专挑他不爱听的说:“你喜欢的那个小民工……”

“住嘴。”苏任打断他的。

薛凡偏要说:“那小子是个直吧?干吗这么想不开?找志同道合的不好吗?”

苏任知道他是故意的,但这些给他添堵的话却又那么真实,戳到了痛处,让他丝毫没有反驳的余地。

“那小子虽然不错,可惜只能看看,追不到手的。”薛凡说,“看着好看,却是毒药,也不会一下弄死你,就慢慢地让你中毒,早晚有一天你就发现自己没救了。”

苏任的心像被刀割一样,这一阵和谢天在一起过得甜甜蜜蜜,让他自以为已经有了希望,只差最后临门一脚就能有所收获。薛凡一句话把他从梦中惊醒,一身冷汗。

他的手微微发抖,强作镇定,告诉自己不能受薛凡挑拨,心里却苦得发涩,疼得发颤。

薛凡看他的脸色,知道这番话正中要害,伤得他不轻,没想到苏任这样一个富二代,却爱得这么艰辛,薛凡都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苏任一言不发,铁青着脸把车开到76-George门口,找了个停车的地方停下,对薛凡说:“去拿,我在这等。”

“不和我一起进去喝一杯吗?”

“没兴趣。”

“那你等着。”

薛凡说完就下车离开了。

苏任看他走远,才双手放开方向盘,靠在座位上深吸了口气平复心情。

薛凡能三言两语就让他情绪如此起伏不定,归根到底还是因为他对这份感情太过小心翼翼,缺乏自信又患得患失。苏任知道这些话是真的,爱上一个不该爱的人,追求一份没有结果的爱情,本来就是以身犯险、饮鸩止渴的行为,到了不得不面对的时候,受伤的只有自己。

苏任害怕的事很多,担心的事更多,但他无法控制自己继续在这条危险的路上行走,不能回头,也不愿回头。

苏任把车窗打开一些,呼吸着夜晚的新鲜空气,从酒吧里隐隐约约传出有节奏的低音轰鸣声。手机响了,是刚才薛凡给他发消息的那个号码。

苏任不想听,按了之后没过几秒又打过来,随后收到一封邮件。他的这些联系方式当初和柯远交往时毫无保留,薛凡用各种方法骚扰,苏任只能挨个堵漏。他点开邮件想删除,却看到里面带着个视频。

苏任想了想,还是打开看了一眼,却是当时在医院里谢天挡着高全,以及后来自己和高全讲道理、换手机号的一幕。不知道是周围哪个看热闹的人偷拍的视频,虽然拍摄的中心视角并不是他和谢天,但那些一晃而过的镜头也足以让人研究探秘了。

薛凡下一个电话又打过来,苏任接了。

“视频我买断的,你进来找我,我当面删了不留底,喝杯酒就当谢我。”

“我不相信你。”

“小远也在,你不相信我,也不相信他?你们分手了,他不至于害你吧。我说了今晚之后大家互不相干。”

苏任犹豫一下说:“好。”说完挂断电话,推门下车。

薛凡放下手机,柯远在他身旁面无表情地问:“他来吗?”

“当然来,他怕我,但是更怕他爸。”薛凡说,“从小当惯了乖儿子,不像我没人管。”

“你放过他好不好?”柯远握着手里的酒杯说,“他就是一辈子不找别人也不会找你,何必非要为难他?你替他买视频、买稿子、给记者封口费,他也不会感谢你,反而还更恨你。”

“我高兴。”薛凡说,“你说了他一辈子不找别人也不找我,那我就让他一辈子记着欠我的情。恨我也没关系,我什么时候怕人恨过?反倒是你,他和那个穷小子过得比和你在一起的时候还开心,你不酸吗?”

柯远笑了笑说:“酸啊,不过我酸的是怎么他这么好,我以前没发现。是我没发现,还是他对我就没付出过那么多的爱,那么耐心、细心、温柔,那么不顾一切地改变自己。至于他喜欢的那个人,我只能说,我酸也没用,我永远不可能像他一样什么都不在乎。”

“说到底,你还是爱钱。”薛凡说,“没事,只要你花钱没花腻,我就不会甩了你。”

“可你也不会多爱我。”

“别贪心。”薛凡摸摸他的脖子,用手背蹭了下他的脸颊。

柯远说:“他来了,你别太过分。”

“喝杯绝交酒而已,你要有什么话也趁今天说完了,以后别再贱兮兮地去找那个穷小子撩骚。”

苏任来到他们面前时,柯远已经把酒杯里的酒喝干了,目光有些盈润地望着他。

“又是好一阵没见了。”

苏任只看了他一眼,转向薛凡说:“东西呢?”

薛凡从沙发靠枕下拿出个纸袋,里面是一个U盘,一份打印稿和谢天的那部旧手机。

“都在这,写稿的是A报记者,名叫薄诚,也算是我朋友吧。稿子我买了,文档、照片和视频都在U盘里。”薛凡说,“他还录了视频,保证以后不再关注你的八卦消息,你可以放心。”

苏任转头去看柯远。

柯远说:“是真的,只有这一份,我看着他删的。”

苏任伸手去拿桌上的东西,薛凡一把按住他的手。

“我是让你来谢我。”

“你给了多少钱,我还你。”

“我要钱干什么?”

“别的没有,你要不想给我,就自己留着。”苏任说,“薛凡,我们都是这样的人,你用这种事威胁我,我更看不起你。”

“我知道,你不在乎外人知道,你只担心你爸知道。”

“他能不知道最好,万一真的瞒不住,知道也就知道了。”苏任看了柯远一眼说,“反正我早晚会告诉他,我要和自己爱的人在一起,不想躲躲闪闪。”

柯远望着他,却什么话也没说。

“好吧,那我还真没什么想问你要的了。”薛凡拿了个杯子,把几种不同的酒混在一起往里倒满,推倒苏任面前说,“喝完就散了吧。”

“我还要开车。”

“我找人给你代驾。”薛凡看着他笑。

苏任知道他就是想看自己难堪。

柯远伸手拿起杯子说:“我替你喝吧,就当我们之前好过一场,我甩了你,欠你的。”

柯远明显已经有些醉了,薛凡却也不阻止。

苏任轻轻把杯子接过来,对柯远说:“你不欠我,我要谢谢你,要不是你甩了我,我还找不到真爱。”

说完,他皱着眉把这一大杯不知什么滋味的混酒喝了下去。

第六十八章 四处寻找

苏任以前很爱喝酒,但是对自己的酒量却一直没什么数。

快乐的时候喝酒是享受,痛苦的时候喝酒就是受罪。

这一杯五味杂陈的混酒喝完,苏任出门被夜风一吹就觉得难受,又想吐又吐不出。他在酒吧门口蹲了一会儿,好不容易找到自己的车却只能趴在车门上休息。

薛凡过来看看他,把他送进副驾驶座,系好安全带问:“你想去哪?我送你去。”

“尚侠艺术中心。”苏任靠着车窗回答。

“程侠那个画廊?”

“嗯。”

薛凡把车倒出去,往马路上开。

街上很安静。

说实话,薛凡从来没有这样的机会和苏任单独相处。他们的关系像捉迷藏,苏任永远在躲,他永远在找,只要找到一次就像是获得了短暂的胜利,会有那么一瞬间的愉悦和快感。薛凡偶尔会想,像苏任这样隐忍不发的性格,如果自己真的做出一些违背他意愿的事,他会是什么反应?

然而这种想法今后不会再有了。

薛凡听到苏任说出“知道也就知道了,和自己爱的人在一起不想躲躲闪闪”的时候,忽然觉得很无趣。

他失去了最大的乐趣,再也不能用苏任的软肋来挑逗、捉弄,看他愤恨又不敢发作的样子。就像当初他告诉所有人自己所爱的也是同性一样,那些或许是想象,或许真实存在的明枪暗箭都再也不能伤害到他。

你因为爱上一个人,而得到了最坚硬的甲胄,拥有了战胜一切的武器。

薛凡觉得很讽刺,他为此战斗过,并且似乎获得了胜利,只是在这胜利之下又有多少不为人知的伤痕。现在对苏任来说,他成了最锋利的一支箭簇,锋利之余甚至还涂满毒药。他是胜利者,也是曾经的自己最痛恨的人。

路面有些不平,苏任在颠簸中清醒了一些,转头看着正在开车的薛凡。

“你怎么在我车上?”他问。

“你喝酒了,我送你去程侠的画廊?”薛凡想和他玩玩的心情已经荡然无存,语气也不再是一贯的戏谑加挑衅,冷漠地说,“你自己说要去的。”

“停车。”

“干吗?”

“停车。”苏任重复一遍。

薛凡知道他喝醉了,就没理会。

苏任忽然伸手拉手刹,薛凡在市区里开车,车速不快,但因为他这个举动而稍微晃了下方向盘,车子猛地冲向路边。他赶紧踩刹车,然后把车停下来。

“你疯了吗?”

苏任看着他:“我让你滚下去。”

“你喝醉了不能开车。”

“滚,我自己会找人,不用你开。”

苏任拿起手机拨号,神色状态十分正常,似乎醉得没那么严重。薛凡知道苏任对他深恶痛绝,刚才怕是脑子犯浑才让他上的车,现在自己再要继续强行驾驶,不知道他还会做出什么比拉手刹更过激的事。

“那你自己找人吧,我走了。”薛凡看他确实准备打电话叫人,就解开安全带推门下车。

苏任盯着他,薛凡在路边招了辆出租车,上车就开走了。

他忍着晕车似的难受,低头继续翻手机想给程侠打电话,结果手没拿稳,手机滑到地上。苏任低着头看了半天也没在车里找到手机,反而头晕得受不了,只好先在仪表台上趴一会儿。

他本来只想休息片刻再找手机打电话,一趴下去却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苏任迷迷糊糊地听到开车门的声音,好像有人坐进驾驶室,后座也进了人。他想抬头看一眼,却被后座伸来的刀抵住了脖子。

“我饿死了。”

程侠在画廊里指挥搬运工把第一批运来的作品挂到指定位置,谢天也帮了一天忙,看起却来丝毫没有疲惫的样子。

“天哥,歇会儿。”程侠说,“苏任怎么还不来,这人做事真是越来越不靠谱,说给我们送饭,都快九点了,人影都没见。”

“可能堵车吧。”谢天拍拍手上的灰尘说,“要不就是有事耽搁了。”

“不行,我得打个电话骂他。”程侠说着摸出手机,“他要不来我们先去附近吃饭,不等了。”

谢天倒无所谓,这点工作量和他在工地打工的时候根本没法比,差不多就是做了个热身运动,才刚把身体活动开。

程侠拨通了电话,一直响铃但是没人听。

“怎么了?”

“不接电话。”

“在开车吧。”

“不会,他手机在车上都连着蓝牙,不影响接听。”

程侠说着又拨了一个,这回铃响了几下接通了。程侠正要一顿臭骂,却没听到苏任的声音,只有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接着有个陌生男人低声骂了句:“谁让你接的,快挂了。”

电话断了。

程侠看一眼屏幕,皱了皱眉。

“不对啊。”他说,“他和谁在一起?”

“谁?”谢天问。

“不知道,是个没听过的陌生人,说把电话挂了,然后就没声了。”

谢天说:“再打一个。”

程侠就再打一个,这回得到的回应是关机。

“不会手机丢了吧?”

“也有这个可能。”谢天说,“可要是手机丢了,人总不该这么久还没到。”

“对啊,丢个手机,马上买一个也不用这么久。”程侠有点着急,“会不会出什么事?我有点心慌。”

“先别急,我们沿路去找找看,我再接着打电话试试。”

“好。”程侠关照了工人们一下,就急忙去开自己的车,带着谢天一起往苏任家的方向慢慢找。

“他说要给我们送吃的,一般会去哪买?”

程侠比较了解苏任的喜好,想了想说:“他说要带烤乳鸽,那肯定是郦心馆了,说过好多次,离这里也不远。我手机里有存着号码,你打过去问问,说他的名字,老板认识。”

谢天就用他的手机打过去,苏任是熟客,不但老板认识,店里的服务生也都认识,马上回复说苏先生六点多时来打包了几个菜就走了。

“六点多,快三小时了。”程侠说,“他能去哪?”

谢天不说话,低头想了一会儿问:“你有他别的朋友的联系方式吗?先挨个问问,再去他家看看,要还找不到的话就报警。”

“报警?”程侠有点犹豫,“会不会太严重?他一个成年人两三个小时没联系上,再说大城市治安还不错,万一真的只是手机丢了呢?”

“报错警总比错过报警时机好吧,真有个意外怎么办?”

程侠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于是就让他用自己的手机挨个给自己和苏任共同的朋友打电话。一路上找了十来个人打听,终于有个叫庄楠的朋友提了一句:“刚不是在76-George看见他和薛凡在一起。”

“他和薛凡在一起?”程侠忍不住问,“你确定?”

“应该是吧,他们还喝酒来着。”

“然后呢?”

“不知道啊,后来没看见他们了,可能走了吧。”

程侠又问了几句,对方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能说的,只好挂了。

“他和薛凡见过面。”程侠说,“给薛凡打电话。”

谢天翻他的通讯录,找到薛凡的号码拨通了。

电话那头传来巨大的音乐声,是76-George经常放的曲子。

“薛凡!”程侠大声喊他。

“干什么?”

“苏任在你那吗?”

“不在。”

“他刚才不和你在一起吗?”

“刚才在,现在不在了。”

“你在干什么?”

“我在玩啊,你要来吗?”

忽然酒吧里响起一阵尖叫欢呼,程侠什么都听不见,没一会儿薛凡把电话挂了。

程侠又打了一个,薛凡没接。

“我去76-George找他。”

谢天一路上只是给他拨号打电话,这时也一声不吭。

程侠心急火燎地把车开到76-George,冲进里面挨个桌子找薛凡。

薛凡正在喝酒,柯远坐在一边,兴致不高地望着人影憧憧的舞池。

程侠见了薛凡,虽然心里着急,但还是好好说话,问道:“苏任到底去哪了你知道吗?”

“我怎么知道?”薛凡说,“他在我这喝了一杯酒就醉了,我想送他去你的画廊,结果他半路把我赶下车。”

“在哪停的车?”

“金百大道后面那条小路上。”

“他喝醉了,你就让他一个人在车上不管?”

“我怎么管?我要开车,他拉手刹,我再开下去,他不得抢方向盘?”薛凡嘲讽地笑笑,“再说他不是给你打电话了吗?你们从小到大的朋友,不快去接他,来找我干吗?”

“他什么时候给我打过电话?”

“那我不知道,反正我看到他打电话了才走的,走的时候他人也很清醒。”

程侠说:“现在我们都找不到他,电话也关机,人不知道在哪。”

薛凡终于收起笑容认认真真地看了他一会儿。柯远问:“你是说他失踪了?”

“最好是没有。”程侠说,“要是他真失踪了,你们好好想想怎么和他爸还有他哥解释。”

薛凡虽然不笑,但还是哼了一声:“关我什么事,又不是我让他失踪的。”

程侠见谢天一直站在自己身旁没开口,就让他先出去。柯远似乎想说什么,程侠转头对他说:“你们俩挺般配的,好好在一起,别再出去祸害别人了。”

说完他也转身走了。

柯远欲言又止,等谢天和程侠走出门口才终于忍不住站起来。

“去哪?”薛凡问。

“我累了。”

“关你什么事?要你这么着急去找人。”

“谁说我要去找人。”

“那你干吗?”

“回去睡觉。”

“我送你。”

“不用。”

“我送你。”

薛凡拿起钥匙,拽着柯远往外面走。柯远挣扎了几下,被他拽到酒吧门口就任由他去了。薛凡打开车门,柯远忽然从背后抱着他。

“少在外面犯贱。”

柯远在他耳边说:“都是做人,你为什么这么烂?”

薛凡推开他,坐进驾驶座里。

“你喜欢,你要不和我在一起,我烂不烂和你也没关系。”

“对,我就是喜欢。”柯远拉开另一边的车门坐进去对他说,“我们以后就烂在一起,白头偕老,永远别去祸害别人。”

薛凡没说话,就这样沉默着把车开走了。

第六十九章 等待

薛凡说的小路上并没有发现苏任的车。

“报警吧。”

程侠同意了谢天的提议,他刚开始最担心的是苏任喝醉了,如果开车回去会不会发生车祸,但是随着情况越来越复杂,就不得不开始考虑更多无法预测的危险。

程侠和谢天一起去附近的派出所报案。

“你们是他的家人吗?”

“不是。是朋友,现在他手机打不通,人也联系不上。”

“和他的家人朋友都联系过没有?”

“朋友联系过了,家人还没。”

“那还不赶快联系一下,没准回家了。”

程侠找遍了苏任的朋友,唯独没联系他的家人,这事要被他老爸知道岂不是天下大乱,就算人找回来了以后也没好日子过。程侠希望事情不会有自己想象的那么严重,一时就不知道该不该打这个电话。

谢天说:“我来打给他哥。”

“那行吧,你打。”程侠说着就和警察商量能不能调取路面监控看。

谢天走到一边给苏擎打电话。

苏擎正在公司加班,接到谢天的电话也很意外。

谢天把苏任失联了三个小时的事仔仔细细地说了一遍。苏擎听完皱了皱眉,语气却没怎么慌张,只是问:“你们现在在哪?”

“在派出所报案。”谢天把地址说给他听。

“我马上过来。”

“他没和你联系过,也没回家吗?”

“他平时很少回家,就算回去也会提前告诉我。”苏擎说,“详细情况等我来了再说,你们先告诉警察,现在这个情况可以肯定他行动轨迹不寻常,家人和朋友都不知道他的下落,他是明龙集团苏明泽的儿子,不排除有遭人绑架的可能。我会尽快赶过来。”

“好。”谢天答应了一声,挂断后就按照苏擎的原话对接警的警察说了一遍。程侠提供从薛凡那里打听到的苏任最后停车的地方以及确切时间,警方调取路面监控,发现在薛凡下车走后不久,有几个陌生人接近苏任的车,并且很快就连人带车一起开走,离开了金百大道。

“这几个人你们认识吗?”

“不认识。”

警方也渐渐觉得这件事有点不寻常,这时谢天的手机响了。

他拿起一看,屏幕上显示的竟然是苏任的号码。这一下气氛顿时异常起来,所有人都有些紧张,既希望是本人打来的,又担心听到坏消息。

谢天把手机放在桌上按了免提。

手机里传来的仍然是那个陌生男子的声音。程侠关键时刻反应很快,伸手又点了下录音。

那人没头没脑,张口就说:“你是不是姓谢?你那个朋友被我们绑架了,不准报警,拿一百万来就把人还给你。”

程侠张了张嘴,紧张得发不出声。谢天却冷静地说:“我不报警,他现在人还好吗?”

“还活着,十二点以前准备好钱,去他家等着,我再告诉你怎么换人。”

对方说完就狡猾地挂断。谢天重拨回去,又是关机的提示。

事情的性质一下变了,从成年人失联不到二十四小时转变为绑架勒索的严重刑事案件。派出所联系了刑警队,苏擎赶到后,办公室里已经来了好几个警察。

“我是市局刑侦支队的队长林肖。”一个看起来十分年轻的警官自我介绍。

苏擎和他握了下手:“我是失踪人的哥哥,我叫苏擎。”

“知道,明龙集团的苏总。”林肖说,“情况我刚才已经了解过,绑匪打来电话,要求赎金一百万。”

“现金?”

“现金。”

“什么时候要?”

“十二点之前。”

“钱我来准备,需要怎么配合听你们警方的。”

林肖身为刑警队长,侦破过很多恶性案件,其中绑架勒索也不在少数,却还是第一次遇到苏擎这样既不叫嚣着给多少钱都没问题,又十分信任警方积极配合,态度还如此镇定的家属。

“我们一定会全力救出你的弟弟。”林肖听了谢天手机里的录音后问,“他平时有没有和什么人结怨?”

苏擎看了眼程侠说:“你们平时在一起的时间多一点,你应该知道得比我清楚。”

程侠对苏任这个大哥有点敬畏,回答问题时态度也很端正很谨慎。

虽说苏任和薛凡之间是闹过些不愉快,可要说薛凡会策划绑架似乎不太可能,他只是个人生活混乱,在生意场上却还是有头有脸的。不过到了这个地步,程侠不敢隐瞒,就说出事之前两人在酒吧喝酒时可能发生过一点小口角。

人质现在还没有下落,为了不打草惊蛇,刑警队长决定先从监控开始,尽快找到苏任失踪的车,另一方面也注意薛凡的行动。民警们通宵调取各个路口的监控,好在苏任的车十分惹眼,找起来并不困难。

苏擎打电话让助理连夜筹措现金,暂时不打算惊动父母,更不要引起外界关注。

林肖问谢天:“绑匪为什么特别要求你回家等?你知道吗?”

谢天摇了摇头,程侠对苏任的家比苏擎和谢天都更了解,就猜测说:“会不会是他们翻了他的手机,他家的客厅装了防盗监控,手机上能看到。”

“那这些人还挺狡猾,可能是想看看你们有没有报警。这样的话,跟你们回家我们不能太靠近,得在外面的车里等。”林肖对苏擎说,“我安排两个同事陪你们回去。监控这边一有消息也会及时和你们沟通。”

苏擎说:“好,我会让人把钱送过去。”

“那大东、小宁,你们开自己的车跟着,随时联系。”

林肖找了刑警陪同三人去苏任家,两个年轻警官一个叫东宇峰,一个叫谈小宁。程侠本来心慌得不行,但是想到身后跟着刑警,心里安定不少。

苏擎自己开车来的,程侠就带着谢天。他上车插了两次钥匙都没对准,谢天帮他插进去。程侠看他从出事到现在一直不怎么说话,忍不住问:“你不慌吗?”

“慌有用吗?”谢天反问。

“他们为什么给你打电话?”

“我也不知道。”

程侠之前和他一起去76-George见薛凡的时候,其实心情就有点矛盾。以薛凡这种欠揍的性格,程侠很怕谢天一时激动和他打起来,可说实话,内心其实又有一点期盼谢天会忍不住动手,这样至少他能知道谢天是关心苏任的,好友的一片痴心没有错付。可事实上谢天非但没动手,甚至好像连生气的样子都没有。即使是普通朋友,发生这么大的事也应该表现得焦急一点,谢天却只是说了句报警之后,就始终保持一种事不关己的平静。

“如果你们两个换一下,他可能会急疯了。”

谢天还是沉默不语。

一路无话。

一行人来到苏任的别墅区,刑警先问了门口的保安有没有可疑人出入。

“这里安保很严的,陌生人想进出都要先和业主沟通,或者是业主打过招呼允许自由出入的我们才不会阻拦。”

“那今晚辛苦你多留意。”

“好。”

程侠把车停在苏任家门口。

“你进去吧,这个通讯器带着,有电话打进来开免提,我们听得到。”东宇峰对谢天说。

程侠忽然问:“你开得了门吗?”

“开得了。”谢天回答,“我知道密码。”

程侠就有点酸溜溜:“怎么他把密码告诉你了?我都不知道。”

“上次我要来他家拿东西,他刚好不在,就把密码告诉我了。”

“算了,我没资格吃这个醋。”

其他人都留在外面,谢天独自进屋看了看。以前他来这里,不管白天还是晚上来,别墅都是灯火通明,不说有多温馨,至少也是舒舒服服、亮亮堂堂的。现在他一个人,就算开了灯也有些空旷萧索。

几只小猫看到他,有活泼些的跑过来亲热一下,不爱动的就趴在窝上瞄一眼。

谢天抱起脚边一只小花猫,看见丑狗还在院子里趴着,似乎一切都没有变,只是少了房子的主人。

苏擎、程侠和两名刑警在外面的车里等。

程侠远远看到谢天走进客厅还抱着小猫就有点生气。这种时候,谢天不关心苏任的安危就算了,竟然还有闲心招猫逗狗。在他这个死党好友的眼里看来,都已经不是事不关己的问题,简直就是没心没肺。

程侠替苏任不值,以前觉得谢天不错,看来还真的只是因为苏任有钱有闲,能陪他送水,带他吃吃喝喝,现在人一出事就本性暴露了。

一个多小时过去,快到十二点的时候,刑警队那边传来消息,路面监控一直追踪到苏任的车在八点多时出了市区,随后就消失了踪影。

林肖认为绑匪很有可能是在周边区域的某个地方藏身,等待收取赎金。但是车消失后的区域范围太广,只靠现有人员进行搜索不太现实,而且进行大范围搜查容易惊动对方。

就在众人商量对策的时候,谢天接到了第二个电话,绑匪要求他一个人去交赎金。

“我只是他朋友。”谢天说,“一个人拿不出那么多钱,但是他哥哥可以筹到钱,我能不能联系他哥哥送钱过来?”

对方似乎思考了一下,也可能是在和同伙商量,片刻后这人终于说:“半小时,马上把钱送到你这里,不要耍花样,我看得到。”

谢天打电话把这个消息告诉门外的苏擎。

“钱没有问题。”苏擎说,“不过他知不知道一百万现金到底有多少?”

东宇峰说:“这些人还是有心眼。本来他们交易的时候不可能清点钱数,所以到底有多少,只要装满箱子,一般人没经手过那么多现金未必分得清楚。但现在他们声称可以通过远程监控看到房子里的情况,就完全有可能让你们先在里面清点钱款。我们绝对不能让绑匪拿到赎金离开,所以现在重要的是先拖延,争取时间缩小绑匪的藏身范围,尽可能在交易前就找到他们。”

苏擎点点头:“等会儿钱到了我送进去,如果绑匪再打电话来,我会告诉他们只筹到一半,剩下的还需要时间。”

所有人都在紧张地等待,等待监控组有更多发现,等待警方布控,等待筹措的赎金,也等待绑匪的下一个电话。

第七十章 一百万有多少?

苏任昏昏欲睡,察觉有人上车时还没立刻反应过来发生什么事,但随后压在脖子上的小刀让他瞬间清醒了不少。

“车不错啊,应该挺值钱。”

苏任感觉刀口在皮肤上留下的刺痛,不敢胡乱挣扎。车门被锁了,车上三个陌生人年纪都很轻,从后视镜看,拿刀的那个特别稚嫩,可能不超过二十岁,穿着不伦不类,开车的手臂上还有些花花绿绿的刺青。

“这车归我们了,你家里很有钱的吧?”

拿刀的少年问:“二飞,你会开车吗?别瞎开害死我们。”

“怎么不会?以前替我叔跑过长途,那么大那么长的卡车都开过,这种小车怕什么?”

“那也别碰坏了,回头还能卖钱。”

苏任听他们说话带点口音,但又听不出是哪里人,眼看着车越开越快,窗外的景色越来越偏僻,不知道他们要把自己带去哪里,心里惊疑不定。

“卖车干吗?”叫二飞的刺青男说,“能开这么好的车家里肯定有钱,让他打电话回去要钱不比卖车赚吗?”

“有道理啊,那你说要多少?”

“十万?”

“太少了,我们三个人分,每人才几万块,大城市里花不了几个月的。”

“那要多少?五十万?”

“怎么样也得要……一百万吧。”另一个人说。

“一百万!”拿刀少年听了激动地说,“行行,就一百万,多要点,万一拿不出就让他们十万,我们一人三十万也够花了。”

苏任这辆车就五六百万了,还不是他所有车里最贵的。这些家伙张口要一百万对他来说真的不算什么钱,完全不需要家里人去凑。但是人越无知越容易做蠢事,苏任生怕他们拿到钱就把他杀了灭口,尸体扔到荒郊野外自己开车跑路,就连忙轻轻动一下,表示有话要说。谁知拿刀那人以为他要反抗,反而把小刀压得更用力了。

三个匪徒紧张又兴奋地策划着,准备干一票大买卖,到时分了钱就能吃喝不愁。

车子一路往偏僻的郊外开去,苏任心里着急,可在飞速行驶的车上却苦于无法脱身。

最后那个叫二飞的把车开进一条伸手不见五指的小路,顿时连路灯都没有了。

苏任看着车窗外影影绰绰的树影,完全不知道自己此时身在何处。

经过一段很长的颠簸路,车终于停下。

二飞先下车,打开副驾驶的车门把苏任拽下来。

苏任酒劲刚过头痛不已,被郊外冷风一吹浑身发抖。他喘口气,刚说了个“我”字,就感到后背又被刀尖顶着。

“老实点,乱动老子宰了你。”

苏任强自镇定地说:“我有钱,你给我家里打电话,他们马上就给你们筹钱送来。”

“不准说话,听见没有?”

苏任不敢惹恼他们,这里四周黑黢黢的十分荒凉,除了身边三个匪徒看不到半个人影。苏任被他们围在中间,小刀抵着后背,既不能呼救也无法逃脱,只好跌跌撞撞地跟着往前走。

这么没头没脑地走了一会儿,眼前冒出一间黑乎乎的破屋子,三个人推着苏任进去,里面到处是砖头石块,显然是间很久没人住的危房。

苏任犹豫着不想进,立刻被人推了一把。有只黑乎乎的动物从他脚背上飞快爬过,把他吓得又倒退回来。二飞从背后拧住他的双手,对那个皮肤黝黑的带刀少年说:“黑仔去找个绳子把他绑着,别跑了,还靠他换钱呢。”

苏任说:“我不跑,你们给我哥打电话,多少钱都没问题。”

“要一百万,有没有?”

虽然苏任很听话,既没有喊叫也没有逃跑,几个人还是不放心地找了绳子把他手脚捆住扔在墙角。

苏任背靠冰冷的砖墙,房子四面的窗户都破了,秋天夜晚的冷风十分寒凉,加上生命受到严重威胁,一时心惊胆战、手脚冰冷,浑身像坠入冰窟一样。

“你手机呢?”

“……在车里。”

二飞往他肩膀上踹了一脚:“刚才又不说,让老子多跑一趟。”

黑仔说:“我去拿。”

“你在这看着他,我和胖子去。”二飞说,“我到附近找个地方把车藏起来,你们拿了手机别乱打,等我回来再商量怎么找他家里人要钱。”

说完两人就走了,留下外号黑仔的少年看着苏任。

这小子虽然年纪小却一脸凶相,坐在苏任对面玩着小刀。苏任视线有点模糊,看不太清他的样子,只觉得这人和亡命之徒没什么区别。虽然现在他处境危险,可如果对方只是为了钱,没得手之前应该暂时不会动杀人念头。苏任相信只要联系到苏擎,这种情况下苏擎肯定会报警,也一定会想办法把他救出去。这几个人一副混混模样,说话行事都不像事先打听到他是苏明泽的儿子,特地计划周密来实施绑架勒索的,因此苏任在最开始的惊慌混乱之后渐渐平静下来,努力说服自己保持清醒不要过度担心。

没一会儿,胖子拿着手机回来了,手里还提着苏任给谢天和程侠打包的晚饭。

“什么东西这么香。”

“这小子车里放着好吃的,还热着。”叫胖子的匪徒满脸横肉还剃了个光头,一坐下来就把打包盒挨个打开。

“这么多。”黑仔凑过去,扑鼻而来都是肉香,“要是再有几罐啤酒就好了。”

“快给二飞打电话让他带过来。”

胖子扯了块羊腿肉塞嘴里,用油乎乎的手摆弄苏任的手机。

忽然屏幕一亮,手机响起来。胖子手指正在屏幕上,一不小心就点了接听。

黑仔眼疾手快一把抢过来。

“谁让你接的,快挂了。”他说着挂断后又按了关机,“二飞不是说等他回来再商量吗?你没看过电视?现在警察可厉害了,只要开着机就能定位找到你。”他把关了的手机放在一个用来当桌子的木箱上,又叠了几块砖当凳子,和胖子一起吃东西。

苏任从中午到现在什么都没吃,还空着肚子喝了一大杯混酒,也是又冷又饿。

两个绑匪胡吃了一会儿,二飞提着一打罐装啤酒和一卷胶带回来了。

“妈的,不等我就吃上了。”二飞把啤酒放地上,伸手抓起一只烤鸽啃了两口,“味道不错,大饭店买的吧,打包盒都这么讲究。”

他开了罐啤酒喝,忽然看到从苏任车上拿来又被胖子随手扔在地上的信封,捡起来问:“里面是什么东西看了吗?”

“看了一眼,好像是什么文件,又不是钱,懒得细看。”

二飞闲着无聊,就拿手机照着看,看着看着忽然说:“写的什么玩意儿,明龙集团董事长的儿子喜欢男的,和工地工人搞在一起。”

黑仔问:“谁是明龙集团董事长的儿子。”

“明龙集团你不知道?商场大楼上不到处都是广告吗?可有钱了。”二飞眼珠一转,跑去蹲在苏任面前问他,“你知道这上面写的这么恶心的两个人是谁吗?”

苏任对谢天的感情在自己心里是既神圣又美好,哪有他说的什么搞在一起这么不堪和恶心,就赌气转过脸去说:“不知道。”

二飞“啪”一下把他的脸掴得转回来,骂道:“老子问你话呢,不知道这东西会在你车上?”

苏任从小到大就没人打过他,被这么重的一记耳光打得懵了,脸颊上火辣辣地疼。

“该不会你就是那什么明龙集团董事长的儿子吧,怪不得开这么好的车到处瞎逛。”二飞开了苏任的手机,抓着他的手指解锁翻通讯录,然后又问,“哪个是你相好?你俩要真有上面写的这档事,他心疼你肯定愿意花钱啊。”

苏任怎么可能让他们找谢天的麻烦,看着通讯录里一连串的名单,就是不肯开口。

“我看他就是,手机里那么多姓苏的,那纸上写的明龙集团的老总不就姓苏吗?”黑仔心细,又读了一遍那篇小报记者写的稿子说,“咱们捡到宝了,一百万有戏。”

三个臭皮匠要是单独作案怕是谁也没好主意,凑在一起胡乱猜测居然真给猜得八九不离十,于是一阵兴奋,把稿子当宝贝似的看了又看。那个叫薄诚的狗仔看来是去工地上找和谢天熟识的工人调查过,知道谢天的名字,写成稿子的时候还是留了一线,凡提到姓名的地方都只写谢某。

二飞就使劲翻苏任的通讯录找姓谢的。苏任当初既是开玩笑又是抱着对谢天无可奈何的心情,在通讯录里备注了一个“谢天谢地”,此刻和其他正常联系人对比起来实在有点醒目。

黑仔说:“我看就是这个。”

“你怎么知道?”

“两个人搞对象就酸得很,不好好说话。这个名字怪怪的,你看还发了好多消息。”

“那你说打给他家里人还是打这个?”

“当然打这个,他们搞这种见不得人的事情肯定是偷偷摸摸的,打过去绝对不敢报警让人知道。”

“有道理。”

苏任又气又急。

二飞转头看他一眼,对胖子说:“拿胶带把他嘴贴上,别一会儿打电话的时候乱叫唤。”

“哦。”胖子听话地撕了截胶带把苏任的嘴牢牢贴住,接着三个人围在一起拨通了谢天的手机。

一百万。

这个数字让从没有经手超过几千块的三个匪徒怦然心动,铤而走险地打通了第一个勒索电话。

第七十一章 今非昔比的见义勇为

距离第二个勒索电话打来已经过了一个多小时,之后绑匪又打过一次催促筹钱,谢天以现金数额太大需要时间为由拖延了一阵。

凌晨一点半,苏擎带着装了百万现金的旅行箱走进别墅,亲自交给谢天。

这是实实在在的金钱的重量,虽然对苏擎来说再要十倍也不值一提,可这样的深夜全都要现金还是仓促了些。

气氛有点凝重,两人见面倒都还比较镇定。因为不知道苏任在家安装的防盗监控是不是带声音,所以苏擎没和谢天有什么交谈,两个人都只是静静地坐着等绑匪的下一个电话。

大约十分钟左右,谢天的手机就响了。

“钱都送来了是吧?”

“嗯。”

“你一个人把钱送到市区西郊公路旁,具体什么地方,到了再告诉你。”

苏擎说:“他不会开车,我送他去。”

绑匪回答:“不行,只能一个人来,让他自己想办法。现在马上出发,一个小时之内到西郊公路附近。”

“让我听听他的声音。”苏擎说,“我要知道他现在情况怎么样。”

“人还活着,你们再磨磨蹭蹭就不一定了。”说完对方又挂断了。

谢天拿着手机对苏擎说:“我一个人去就行,你留在这等消息。”

苏擎知道他让自己留下也是为了稳住绑匪,就点点头关照了一句:“那你小心。”

警方当然不可能让谢天独自去交易,简短的商量之后,由刑警东宇峰伪装成网约车司机送他去西郊。程侠平时虽然花花公子一个看着不太靠谱,关键时刻也不愿留下来干等,就说自己开车和谈小宁一起在后面跟着。

谢天把箱子放进后备箱,东宇峰和谈小宁正在路边和队长林肖电话沟通,部署之后的行动计划。忽然谢天听见后面车里的程侠轻轻哎了一声,他转头看时,刚好看见丑狗一溜烟地窜上后座。

“这狗干吗?”程侠问,“当我们带它去兜风吗?”

“不知道,它平时不这样。”谢天急着赶时间,见丑狗赖在后座不肯下来就想伸手去抱,可丑狗不知道怎么回事,平时看到他就装乖巧,今天忽然不听话了。

“真好看,我们要去找给你买狗粮的人,你吃了他的东西要知恩图报,不能捣乱。”谢天抓住它的前腿,丑狗仍然不肯下来,在座位上蹦来蹦去,东躲西藏。

“行了,别管它。”程侠生怕被刑警发现这狗捣乱就不让他再跟去,急得跟丑狗说起话,“狗哥,你要也想去就好好趴着不要动不要出声,好不好?”

丑狗竟然听懂了,程侠这么一说,它就乖乖趴在车座下一声也不吭。

“这狗还真有点良心,带着吧。”程侠说,“反正我到时也不下车,你快走。”

谢天虽然觉得这狗有点反常,但时间紧迫来不及细想,就回头上了前面东宇峰的车。

开车后,东宇峰对谢天说:“西郊公路和我们确定的目标消失范围相差很远,之后应该还会再换地点。这些家伙电影看多了,学人家虚晃一枪。不过别担心,我们会一直在你附近。”

“我不担心。”谢天说,“我相信一定能够把他救回来。”

东宇峰觉得他确实非常冷静镇定,完全不需要人去安抚情绪,受害者家属这么镇定配合,对警方拯救人质和抓捕罪犯都很有利。凌晨时分路上空空荡荡,不到一小时就到达了绑匪指定的地点,谢天接到电话,果然交易地点又换了。

东宇峰按照绑匪的要求,掉头往另一个方向开了半小时,对方还是不露面。后面的谈小宁和程侠不敢跟得太紧,只能在车上联系,尽量保持距离。

最后兜兜转转,快三点的时候,绑匪终于要求谢天在沿途一个加油站附近下车,再沿着小路往前步行。

这条路笔直没有遮挡,刑警们都没法跟踪。东宇峰停在路边,后面慢慢跟来的谈小宁等谢天下车走远才把车开进加油站假装加油。

程侠正往车窗外看情况,忽然后座上的丑狗立起身趴在他椅背上,似乎也在看热闹。

“怎么有一只狗?”谈小宁虽是刑警,但也差点没被后面冒出来的这个狗东西吓死。他是后来上车的,坐在前面根本没发现车里有一只狗,一路上丑狗也像只死狗一样非但不出声,连动都没动过。

程侠越是心急越是胡说八道企图平复自己的紧张情绪,就说:“这不是普通的狗,是狗精,它要下车就让它下去吧。我们人没法跟着,让狗跟去看看,万一真遇到什么情况,说不定还能咬住匪徒。”

“开什么玩笑。”谈小宁严肃地批评他这种危急时刻还不分场合胡闹的行为。

程侠话没说完,丑狗已经从两人之间的空隙硬挤一通对准放下的车窗跳了出去。

“狗哥加油,你这么聪明,没准上辈子是警犬专抓坏人。”程侠轻声对跳出去的丑狗说了一句,谈小宁差点没忍住就要对人民群众破口大骂了,但这个时候也不能跑出去追狗,只能继续批评程侠添乱。

丑狗不理他们,晃晃脑袋跑开了。它本来就是流浪狗,去哪都一样,就地闻了一会儿小跑着往谢天离开的方向溜达过去。

东宇峰和谈小宁出发前已经把详细情况告知了队长林肖,刑警队长迅速安排、随时调整布控。

谢天拖着箱子往前走,绑匪在电话里要求他走到一个路牌下,然后再往马路边的草丛里走。

“你把箱子放草堆里,草堆旁边有一排砖块的地方。”

谢天找到了砖块,把装着现金的箱子放下。

“放好你就走吧。”

“他人呢?”

“你先回家去,我拿到钱再给你打电话。”

谢天下车时,东宇峰说过可以放下钱回来,林肖安排的刑警队员们已经在附近埋伏,就等绑匪来拿钱,但是没确认苏任的下落之前不能贸然抓捕,一定要沉住气,保证人质安全最重要。

谢天往回走到半路时,看到丑狗优哉游哉地朝他小跑过来。他往后看一眼,离那个放着百万现金的草丛已经很远了。

“你来这里干什么?”谢天也不由自主地和它说话。

丑狗在路边闻了一会儿,忽然扑进草丛。

谢天不知道它想干什么,没一会儿,丑狗又跑出来咬住他的裤脚往里拖。谢天想起以前它揭穿苏任戳轮胎的事,觉得这只狗可能真有点抓坏人的天赋,似乎是想让自己跟它走。

“你知道他在哪吗?”

丑狗放开他,翘起一条腿在地上拉了一泡尿,自己闻了一下,然后又扑进草丛。

谢天跟上去,丑狗一路嗅着,在黑漆漆的草丛里钻来钻去。谢天把手机调了静音,生怕绑匪突然打来传出声音,一人一狗静悄悄地往黑暗深处摸去。

苏任觉得自己要崩溃了。

三个绑匪中叫黑仔的少年比较机灵,就被支使去取钱,另外两个继续在这吃吃喝喝等着发财。

就算在最恐怖的噩梦中,苏任也没有梦见过自己会被人绑在这样一个黑漆漆的小房子里,独自面对两个穷凶极恶的绑匪,面临着随时都会有的生命危险。

他出了一身冷汗,又立刻被四面的冷风吹干,胶带封住的嘴里又苦又涩,胃也饿得隐隐作痛。二飞和胖子在讨论拿到钱后到底放不放人。一个说苏任看到了他们的样子,放了肯定会去报警,另一个又说钱来得这么容易,应该再多要点,不放还能敲一笔更大的。

苏任强作镇定的情绪渐渐有点失控。他知道苏擎一定会想办法救他,但是谢天会愿意冒险吗?说起来他们之间非亲非故,又有什么理由要求他趟这趟浑水。这几个临时起意的绑匪真的拿到巨款赎金又会不会产生更胆大包天的恶念。

他蜷缩在角落,被寒冷和饥饿侵袭,等待着生死未卜的命运。

谢天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漆黑的荒草间走着,丑狗往前小跑的速度也慢下来,还常常十分犹豫地在原地停留、打转。

谢天越来越确定它能找出苏任的下落。他全神贯注地盯着前方正在草丛中努力搜索、嗅寻蛛丝马迹的真好看,有时片刻失神,恍然感觉那不是一只狗,甚至不是一只活物。他觉得那是希望的化身,一丝小小的但确实存在的希望引领着他往前而去。

丑狗钻进一片草垛,谢天发现草垛堆得很乱,就搬了几个下来。

草垛下掩盖着一辆车。

谢天就去车头摸了下车标。

他没问过苏任有几辆车,但这辆他是见过的,最近常载着他一起去超市买东西。

苏任的车在这里,他的人在哪?

谢天转头望了望四周,荒郊野外,一点灯光都没有。

他不知道是不是有人在附近,手机的光亮会不会引起注意,想了想还是没打电话通知程侠和警察。丑狗在车轮上嗅了一会儿,谢天伸手摸摸它的下巴,丑狗一如既往地扭头躲开了,然后继续往另一个方向跑。

谢天一直压抑着、保持平静的心也开始狂跳起来。

丑狗在前面跑,他在后面紧跟,生怕跟丢掉了,又怕发出太大声响。伸手不见五指的小径上,谢天难以看清脚下的路,几乎是像瞎子一样靠着声音在往前走,好几次都差点被石头绊住摔倒,膝盖也磕了一下。

这么磕磕绊绊地跑了一会儿,谢天看到前面有个黑漆漆的东西,像一间破旧的房子。

他快走几步,一把抱住正准备冲刺的真好看。丑狗似乎能明白他的心思,既不乱叫也不乱动。

谢天轻轻放开它,弯腰摸向破房的外墙。他的手指碰到了冰冷的墙壁,小心翼翼地抬起身往碎了玻璃的窗户望进去。房子原本应该是打算拆的,有一小块墙已经打破了。

谢天的眼睛早已经习惯了黑暗,看到里面有两个人坐着。虽然他还不能确定这两人是不是绑匪,但是深夜凌晨,躲在这样一个破房子里,又连一点光都没有,行为鬼祟令人生疑。

他正想摸到另一边再看看情形,忽然其中一个人站起来走到墙角,对着角落里说:“你家到底有多少钱?听说一百万已经给了,这么痛快,再问你哥要两百万行不行?”

谢天的动作停下了,他没有听到苏任的声音,但是可以确定苏任就在里面。

他为什么不出声?是受伤了吗?

谢天的心跳得越来越快,时间仿佛退回了十二年前的那个晚上,一个比他高一个头的抢劫犯从小巷里横冲直撞地逃出来。他记得当时自己的心跳得就这么快,他知道自己一定会去制止犯罪,唯一不同的是,那时只有满腔正义和勇气,现在他还有担忧、愤怒和心中隐隐的疼痛。

“两百万行不行?点个头看看,不行就割你一只耳朵送回去让你哥和你相好的再凑凑。”

谢天回过神,听到苏任痛苦地哼了一声。

他按着窗台站了起来。

第七十二章 真正的爱

“林队,目标出现了。”

“几个人?”

“一个。”

“你们别动,我和张耀跟着。”

林肖从监控上看对方有三个人,现在其中一个来取钱,另外两个肯定在看守人质,因此绝不能贸然动手抓他,否则很容易被同伙察觉。如果人质没能救出来,就算案子破了,抓到全部绑匪也没有意义。

警方最初判断三人是偶然在路边豪车里发现醉酒的苏任,临时起意动了绑架勒索的念头,现在看来对方很可能还在别的案子上有前科,行事十分狡猾,不但不能掉以轻心小看他们,还要防止匪徒拿到赎金后撕票灭口。

刑警队长和队员们开始暗中跟踪追击,以期摸到绑匪的老巢。

谈小宁发现谢天跳进路边草丛的时候就问了句:“他想干什么?”

程侠也着急:“不知道,要不我打电话给他。”

“不要。现在不清楚什么情况,万一是绑匪让他这么做,而且有人在附近监视,打电话会惊动对方,甚至可能威胁到他的安全。”

“那怎么办?”

“我先通知林队。”

“行吧,不过我觉得一两个绑匪可能真不是他对手。”

“怎么说?”

“他学武术的,只要对方没枪,应该是打不过他。”

“那也不行,这么危险的事不能让没经过专业训练的群众去冒险,还是请你相信我们警方的布控。”

程侠就不再说了,虽然他完全信任警方最终可以从匪徒手里救出苏任,但是对于谢天,他的内心深处也仍然存着一份期盼,希望他不会辜负苏任不撞南墙不回头的真爱。

苏任的脖子被二飞的小刀划破了,除了惊人的疼痛之外,那种鲜血滑下颈项的感觉也让人不寒而栗。

“再要两百万,行不行?”

苏任惊恐地望着那把带血的小刀,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还有,这是你钱包里找到的卡,里面有多少钱?把密码都说出来。”

胖子撕掉苏任嘴上的胶带,二飞的刀又贴着他的脸颊威胁。苏任觉得浑身冰冷,寒意沿着脊椎爬上头顶,眼前几乎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清。

“我……”

忽然一声巨响,蹲在二飞身后翻钱包的胖子一个仰面朝天摔倒,把满地啤酒罐撞了个稀里哗啦。他“哎哟”一声惨叫,两百来斤的大个子被提起来往墙上摔去,再掉下来扑在地上就没动静了。

二飞转身往背后比划了一刀,等看清只有一个人进来又不是警察,就更有底气地拿刀朝对方胸口刺去。可他的手才到半路还没来得及伸直已经被一把抓住,来人手劲大得很,握得他骨头像要断了一样剧痛。二飞抬脚想踢,脚踝又被抓牢,这下整个人都像被人提在手里,另一只脚的小腿上还被什么东西咬了一口,痛得他顿时站立不稳被掼在地上。

二飞后背碰到地面时几乎要窒息,连连咳嗽了几下,挣扎着想站起来又被一脚踩住。手里的匕首早就被夺走,对方一声不吭,一句话也不说,直接抬起拳朝他腮帮上砸下。二飞眼前一黑,就这样失去知觉昏迷过去。

四周安静下来,黑暗一阵接一阵紧张的喘息声。

苏任只有靠用力吸气才能让自己保持清醒,不至于在这种混乱的情况下吓得晕过去。

这个突然闯进来打倒两个匪徒的人是谁?不是警察,那是拿了赎金想黑吃黑一个人独吞的黑仔吗?如果是他,那么接下去他要怎么处理自己?苏任不敢想,三个绑匪中的一个起了这样狠毒的念头,连自己的同伴都不放过,又怎么可能按照约定放他一条生路,让他活着回到家人和朋友身边?

苏任的眼眶有些发热,感受到生命危在旦夕,死亡随时有可能降临之际,他想到很多,父母、哥哥、朋友,以及那个永远不可能放下的人。苏任没有想过会以这样的方式和谢天分开,他以为会是一次失败的表白让他们重新回到各自的世界,虽然分离让他心痛难过,但他也会在余生祝对方能得到自己想要的幸福。

有人向他走近,蹲在他面前。

“不要杀我。”苏任的声音在发抖,是因为冷,也是因为害怕,“你要多少钱,我都可以给你。”

他惊疑不定地等了一会儿,黑暗中亮起了手机屏幕,接着手电筒的白光一下照在两人之间的地面上。

光亮中,苏任看到谢天望着他。

眼泪一下就滑了下来。

谢天伸出双手捧住他的脸,拇指轻轻擦掉他脸颊上的血迹。

苏任永远干干净净的脸上此刻又是灰土又是血污,还有止不住的眼泪。谢天想替他擦干净,但是自己的手也在荒草丛中摸索过,擦了几下反而越来越脏。

“没事了,别哭啊。”谢天说,“真好看要笑话你了。”

苏任死死盯着他,仿佛怕他会很快消失,只不过是自己临死前产生的幻觉。

谢天捡起小刀割开他手脚上的绳子,苏任立刻紧紧抱住他。谢天感到他浑身都在发抖,一个普通人经历了这样的生死劫难,情绪失控很正常,于是就也抱住他,拍着他的背安慰。

“我……”苏任说。

“你再抱一会儿,我打电话给警察让他们来抓人。”

“等一等,我……我有话要对你说。”苏任紧紧抓着他的肩膀,觉得那些藏在心里的话一定要说出来。他怕自己错过此刻,从今以后再也没有勇气告诉谢天,他究竟有多爱他,有多想和他在一起,又有多害怕失去他。

可是谢天却把他推远了些说:“我不等你了。”

苏任很绝望。

谢天说:“我不等你了。我怕是自己想多,所以一直在等你告诉我,我猜得没错,可你就是不肯说。现在你没机会了,我来说。”

苏任看到他眼睛里促狭而温柔的笑意。

“如果你对我那么好的原因和我想的一样的话,那我也喜欢你。”谢天认真地问,“你愿意喜欢我吗?”

苏任的眼泪疯狂地往下掉,滴在谢天的手背上。

谢天替他擦干之后问:“哭什么啊?不喜欢我?那我走了啊。”

“谁说不喜欢。”苏任狠狠抱住他,确信这不是一个自己幻想出来的白日梦。谢天的怀抱温暖而安全,抵御了凌晨郊外冰冷的寒风。苏任拥抱着他,心中被巨大的感激、意外、幸福以及难以置信填满了。

谢天腾出一只手捡起地上的手机给程侠打电话。

“你找到人了?”程侠惊喜地问。

“是,有两个绑匪看着。”

“人没事吧?”

“没事,我把他们打晕了。”

谈小宁从程侠手里拿过手机问:“你现在在哪?”

“我也不知道。”谢天说,“太黑了,外面完全看不清环境,我发个定位给你。”

“好,你们先保证自己的安全,我们马上就到。”

谈小宁把手机还给程侠,立刻通知队长人质安全,可以抓捕收取赎金的嫌犯。

临走前,谈小宁对程侠说:“你这朋友真有点神。”

“我说的吧,人家是武林高手,不让他出手主要是怕把绑匪打死。”

程侠一高兴就胡说八道,谈小宁没他这么放松,当警察的都知道不到人质真的安全绝不能松懈。

破屋中,谢天解了绑匪的皮带把两人捆个结实,回头又去照顾苏任。

苏任受了一夜惊吓,还没来得及缓过神又忽然被谢天一句“喜欢”搞得恍恍惚惚,心情简直像坐了过山车一样大起大落、大悲大喜,一时无法适应。他借着手机照明的光亮,目光一刻也不肯从谢天身上离开,生怕灯光一灭他就会像卖火柴的小女孩幻想的虚影一样不见。

谢天看看他脖子上的伤口,绑匪只是吓唬他,虽然割破皮肤流了点血,伤口却不深,只是看起来有些吓人。

谢天拿自己的袖子给苏任擦脸,擦完看了一会儿说:“脸没事啊,还是挺好看。”

苏任有他在身边已经恢复了正常的精神状态,问道:“你怎么会找到这里?”

“真好看带我来的。”

“真好看?”苏任的注意力完全都在谢天身上,根本没留意这个破地方还有别的东西。谢天一提真好看,丑狗就趾高气昂地凑到苏任身边给他看自己卓尔不凡的狗头。

苏任猝不及防看到它突过来的脑袋,虽然吃了一惊,但镇定下来竟然也觉得这只救命恩狗的模样顺眼了很多,真有点“好看”的意思。

“真好看又怎么会在这里?”

“你不叫它太丑了吗?”

丑狗的耳朵里好像按了机关,听到“太丑”两个字就警觉地竖起来。

“看多了好像也不丑了,以后就叫真好看吧。”

“你这人一点原则也没有啊。”谢天笑着说,“救了你,你就觉得它真好看了吗?”

“我这叫知恩图报。”

“真好看这次可立功了,不过我也不知道它怎么能找到你的车,接着又找到你。”

“车?”苏任忽然想起从家里出来的时候,丑狗在他车轮底下拉屎,难不成是闻着自己的狗屎找来的。他觉得这也有点太离奇了,可是无论如何,丑狗带着谢天找到他是事实,这个恩情恐怕还得涌泉相报,就伸手去摸狗头以示感谢。

丑狗平时都不怎么让人摸头顶,苏任第一次示好,丑狗竟然没反抗,就这么神气活现地昂着脑袋让他摸了。

“你刚才说的话不是玩我的吧?”苏任忐忑地问。

“什么话?”谢天反问。

苏任急了:“你刚才说喜欢我,又问我愿不愿意喜欢你,我都听到了。我受了这么大的惊吓,这个时候你不能和我开这种玩笑。”

“嗯,我说了,没和你开玩笑。”谢天问,“你怕什么啊?”

“你怎么会突然喜欢男的?我以为……”

“找不到女的喜欢,就喜欢你算了。”

“什么叫算了?”苏任不管他什么理由,只要听他亲口说喜欢就已经心中狂喜了,但嘴上还是忍不住多问一句,“这么勉强?”

“对啊,勉勉强强。”谢天仍然是往常那样似笑非笑地望着他,“反正我也不和别人结婚。”

苏任知道他说的不和别人结婚的原因是什么,可谢天真的是“勉强”吗?苏任从来不认为谢天会缺少人爱,他英俊、温柔、正直、善良,有说不完的优点,即使没有身份证、户口本,不能和喜欢的人登记结婚,苏任也相信会有很多好姑娘愿意和他一起生活,为他生儿育女。

谢天的“勉强”,是经过了长久的天人交战和深思熟虑才做出的决定。

苏任望着他,鼓起勇气问:“我可以,吻你一下吗?”

如果他拒绝了,那或许就是真的“勉强”,只是刚才自己大难不死、惊吓过度,情绪几近崩溃时的安慰剂。苏任无法再这样暧昧不清地蒙混过去,必须立刻确认彼此的关系。

他不要模棱两可的“喜欢”,要的是真正的爱情。

谢天没有回答,只是像刚才替他擦掉脏污一样捧住他的脸。苏任觉得眼前如梦幻一般,谢天带着似有似无的微笑向他靠近,在他的嘴角亲了一下。正要分开时,苏任回过神来,一把按住他的后脑勺,往自己面前拉近,深深地吻住他的嘴唇。

谢天没有抗拒,就这样任由他亲吻着。

第七十三章 男友关系

好像是一场梦。

苏任醒来时躺在自己的床上,窗帘只留了很小一道缝隙。现在是白天,微弱的阳光从缝隙间透进来。

那个恐怖的夜晚已经过去了吗?

他想起谢天,想起最后那个做梦一样的吻,猛然坐起来,拼命回忆每一个细节说服自己那并不是梦,而是真实发生过的事。

苏任起身的瞬间,脖子一阵刺痛。他伸手摸了下,发现伤口被包扎过。

那就不是梦了?

他在床上坐了一会儿,终于回想起睡着前发生的事。不但想起自己被赶来的警方找到,想起去医院处理伤口,想起做笔录、指认嫌犯,很多事,还有那个至关重要的吻和谢天对他说的每一句话。

他到处找自己的手机,却哪都找不到,于是干脆跳下床光着脚跑出卧室。

打开门,一股食物的香味传来。苏任扶着墙下楼,走进厨房时看到谢天正在煮东西。

苏任想叫他,喉咙却像被堵住一样发不出声音。他在门边站了一会儿,直到谢天转过身来看见他为止。

“起来了?”谢天笑了笑问,“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醒了就睡不着了。”苏任心中有无数话想对他说,又不知道怎么开头,生怕他说过的喜欢和爱只是一时安慰,会因为事件结束而反悔。

谢天看看他,忽然说:“你怎么光着脚啊?秋天了会着凉的。我给你煮了皮蛋瘦肉粥,去洗个脸,穿上鞋过来吃一点。”

“你说过的话今天还算数吗?”苏任终于忍不住问。

“什么话?”

“就是你说喜欢我,问我愿不愿意喜欢你?我愿意。所以你说过的话算数吗?”

谢天盛了一碗粥给他放在桌上凉着。

苏任很听话地先去隔壁洗漱,过了一会儿走回来,盯着他的眼睛看。

谢天没有逃避他的目光,眼中始终带着笑。这温柔的笑意让苏任感到很安心,但他还是想要再确认一次。

“当然算数了。”谢天说,“我什么时候说话不算了。”

“所以你喜欢我,我也喜欢你,我们就可以在一起,你就是我的男朋友了对不对?”

“嗯,对。”谢天又逗他,“你要是早点说,可能已经当了大半个月男朋友了。坐着吃吧,我去给你拿双鞋。”

苏任坐下来,双手捧住谢天煮的粥。热气模糊了他的视线。粥还很烫,他忍不住先尝了一口,味道很好,勾起了食欲。

谢天很快从楼上的卧室回来,给他拿了一双拖鞋和一件外衣。

“今天几号了?”苏任问。

“二十。”

“我又多睡了一天?脑子糊里糊涂的。”

“也不算一整天,昨天天没亮把你送到医院检查了一遍。你哥不放心,想让你在私人医院里住一晚,你非要回家。到家就快中午了,最多睡了十几个小时吧。”

“我哥呢?”

“他说还有公事要处理,让我好好照顾你,昨天晚上就走了。”

“像他的作风。”苏任一口气喝完粥,把空碗给谢天,“再给我盛一碗。”

谢天看看他,忽然伸手在他脸上拧了一把:“胃口不错嘛!”说完拿着碗转身又给他盛了一碗。

苏任摸摸自己的脸颊,终于也笑了,他确定这就是自己一直想要的爱。

“你吃过了吗?”

“没呢,你先吃,吃剩下给我就行了。”

“一起吃啊,我吃不了那么多。”

“看你能剩多少,全吃完我就不喝粥了。”

“你想吃什么?”

“当然是好吃的了。”

苏任点点头:“行啊,以后你想吃什么都行。”

谢天坐在他对面看他喝粥。

苏任问:“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你是说你喜欢我的事?”

“嗯。”

“一直就知道啊。”谢天说,“不喜欢我天天往我这里跑干什么?闲得慌总也有地方花钱吃喝玩乐吧?”

“不可能啊,那你装得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演技这么好?”苏任想起自己内心的纠结和行动上的逃避,不禁有些耳根泛红、脸上发烧。

“刚开始是觉得你太闲了没事喜欢来找我胡闹,越往后越觉得不对,就一定得搞清楚才行。”谢天支着头,看着他说,“你不是问过我那天搭柯远的车聊了点什么吗?”

“我问你,你又不肯说实话。”

“他问我到底知不知道你们是什么关系?”

苏任虽然觉得自己和柯远交往已经像是上辈子的事,但以柯远的性格,对着谢天这么一个假象中的“现任”,实在没什么理由隐瞒自己“前任”的身份。

“然后呢?”

“我说不知道啊,然后他就告诉我了,说他是你男朋友。”

“那你怎么没吓跑?”

“干吗吓跑?我就研究了一下,你对我这么好,好好一个养尊处优的小少爷天天陪我送水,图什么呢?不会是喜欢我吧。”谢天笑吟吟地望着他,“但我又不能确定,万一你就是闲得慌又傻怎么办?”

“你才傻。”

“所以我只能等你忍不住了自己跟我说,结果你真能忍,就是怎么都不肯说。没办法,我只能冒着被你嫌弃,被你拒绝的风险先开口了。”

苏任很感动,谢天没有给他任何难堪和尴尬,更没有嘲笑他。他听过那么多追求直男却无善果的故事,知道自己的一意孤行有多么痛苦和艰难,谁能想到会有这样美好的回应呢?其实只要谢天对他说不讨厌他,以后还可以当好朋友,对他而言就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他有过自私的想法和不放弃的决心,但也曾想过如果自己放手,不再介入谢天的生活,他会有更轻松、更美好的未来。勉强让他接受自己,是否对他也是一种无形的伤害。

“你真的想好了吗?”苏任忍不住问。

“想好了。”

“你要不,再好好想一想。”

“想什么?”

“万一以后你又遇到了喜欢的女孩子,会不会后悔?”

“这个世界上那么多人,谁也不能保证和其中一个在一起以后就不会再遇上更喜欢的。你这么闲,天天盯着,别让我遇到喜欢的女孩子不就行了。”

“你还真老实……花言巧语撒个谎骗我都不会吗?”苏任郁闷。

“那你等等,我想一下怎么骗你。”谢天想了想说,“我没爹没妈,不用传宗接代,而且没钱养家,本来就不打算结婚生孩子。正好你有钱不用我养,也不想结婚生孩子,我们不是刚好在一起做个伴吗?”

苏任看了他好一会儿:“你说得好有道理,那我就相信了。”

“你还挺容易上当受骗的嘛。”

“我真的分不清你哪句是真话哪句是假话,反正以后你说的我都当真了。”苏任觉得自己在谢天这里真有点患得患失,像是得了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病,要想真正安下心恐怕还得一段时间适应才行。谢天这么直截了当地向他告白,真诚地说出愿意和他在一起,苏任的心情何止是狂喜,但他努力克制了这份喜悦之情,不为别的,只是害怕应了“乐极生悲”这句话。

第二碗粥喝完,锅里还剩一些,谢天拿过来就着锅子全喝完了。

苏任看着他转身去洗碗洗锅的背影,怎么看都看不腻,目光一刻都不想从他身上移开。

“你要不再去睡一会儿,我看你脸色还不太好。”

“睡不着。”

“那想干什么?”谢天问,“我陪你看电影好不好?”

苏任说:“你一下子对我这么好,我有点不适应。”

“什么叫我一下子对你这么好?我以前对你不好吗?”

“也不是,就是……唉,我也说不清。”

谢天洗完了,擦擦手,又走回来坐在他对面说:“你家这么有钱,你要像别的富二代一样自信一点,不要疑神疑鬼,从今天开始你就算正式包养我了。”

“滚。”苏任终于没忍住骂了一声,“你能不能好好说话,什么包养?我从来没有这么想过,你也不准这么想。”

“那我说喜欢你,不是喜欢钱你又不信。”

“我信,你给我点时间适应。”苏任说,“都怪你以前老是耍我,搞得我现在都分不清真假,以后不许提包养这两个字,我们是正经谈恋爱。至于钱,衣食住行都是小事,就不要和我计较了,将来你有更好的发展我也绝对不干涉,好不好?”

“好。”谢天说,“程侠晚上要来吃饭,我看冰箱里菜不多了,你要是没事就和我一起去菜场买点菜回来,晚上我做给你们吃。”

“他来干吗?”

“他来看你啊。人家也为了救你出了不少力,挺着急的。”

“是吗?好吧,便宜他了。”苏任说,“我换件衣服,陪你去买菜。”

苏任站起来走到客厅,看到院子里的丑狗又悠悠地跑过来,脸贴在玻璃上往里面偷看。自从这只狗当了救命恩狗,苏任对它的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变,既不觉得它丑也不嫌它脏了,走过去顺手就把玻璃门打开放它进来。

丑狗的泥巴脚踩在地上,神气活现地跑到苏任脚边,闻闻他的拖鞋,然后就往厨房跑。

苏任说:“我回头找人来把院子改建一下,给真好看搭个舒服点的窝。”

“你不嫌弃它了吗?”谢天问。

“不敢啊,我看它说不定是天狗下凡,得好好供着,可不能亏待了。”

谢天弯腰把丑狗的两条前腿抓起来,拿桌上的纸巾给它擦脚。

“亏待是不能亏待,但是脚也得擦干净对吧。”

丑狗挺享受他的服务,乖乖让他把四只脚都擦干净了,然后大摇大摆地在屋子里到处晃悠。

苏任上楼换了身衣服,下来和谢天一起出门采购。

“对了,警察说另一个绑匪也抓住了,一百万赎金没丢。”

“抓到就好,这些人放在社会上太危险了。”

“你哥真行,一百万说凑就凑齐了,晚上又没银行,哪来那么多钱?”

“我怎么知道,反正他有办法。”

苏任忽然想起一件事,问谢天:“当时有一个文件袋和一个U盘在那里,你知道去哪了吗?”

“不知道啊,现场的东西应该都被警察带走了吧,怎么了?”

苏任虽然觉得有些不妥,但想警方收走了总比落在外面强,而且有过这次历险后,那些小道新闻对他来说也不算什么大事了,于是就重拾心情陪谢天去逛超市买东西。

第七十四章 朋友、家人、爱侣

谢天早就准备好了菜单,准备按照单子挑选食材。

苏任上次和他一起逛超市还陷在一种不确定的苦恋中,虽然当时内心也有愉悦终究不够圆满。今天修成正果,又刚死里逃生,心情大不一样,决定好好逛个够。

正逛着的时候,苏擎打来电话问他身体怎么样?

“睡了一觉,没什么大问题。”

“警方那边我替你处理,不找你配合调查的话你都不用管。”

“知道了。”

“我和程侠打过招呼,这件事不让爸和你妈知道,你也不要说漏嘴,伤养好了再回家。”

“好。”

“程侠说这件事和薛凡有关系,我会找机会和他谈谈。”

“不用了,你别去找他。”苏任说,“我自己解决。”

“你要是能解决还会喝醉在车里让人半路绑架去?”

苏任听苏擎的语气有些严厉,知道那晚的事确实让哥哥担心了,虽然内疚,可要让苏擎去替自己解决问题又实在不妥。他都不知道薛凡这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家伙会说出什么怪话。

“我跟你保证,要是我自己解决不了立刻就给你打电话好不好?”

苏擎沉默了一会儿,终于说:“好吧,那你自己处理。薛凡这人风评不太好,你别和他走得太近,也别把事情闹大,爸不喜欢家里有事搞得满城风雨沸沸扬扬。你要是去找薛凡,就让谢天陪你一起去。”

“他?”苏任看了一眼推着推车从货架上挑酱料的谢天,心虚地问,“和他有什么关系?”

“我不管你们有什么关系,反正最近别一个人乱跑,让他跟着就是了。”

苏任忍不住问:“你不会是雇了他当我的保镖吧?”

“我倒是想,也要人家愿意,听说是武校毕业,当保镖保护你绰绰有余。”

“……你们趁我睡觉的时候都聊了什么?”

“你不用管,总之这几天不准一个人出门,等这个事情彻底过去再说,要不然我就让你妈把你领回去住。”

“好了好了,我本来也没有要一个人出门。”

“现在在哪?”

“在……超市买东西。”

“两个人?”

“嗯。”

苏擎问:“晚上在家吗?”

“在吧。”苏任模棱两可地回答。

“我过来看看你。”

“啊?”

“啊什么?不欢迎我?”

“不是,当然欢迎。那要不你来吃饭吧,我在家等你。”

“好,下班过来,七点。”

苏擎说完就把电话挂断了。

苏任看看手机屏幕,抬起头对谢天说:“我哥也要来吃晚饭,你行不行?”

谢天把挑好的酱料放在购物车里,自信地回答:“当然行了,你哥爱吃什么?”

“我哥和我一样爱吃鱼,得买条鱼。”

“吃鱼好啊,吃鱼聪明。”

谢天就跑到生鲜柜台找鱼。

苏任说:“你挑自己拿手的菜做,可别临时抱佛脚看视频现学,我哥对吃的东西有点挑。”

“比你还挑吗?”

“我喜欢你啊,你做得差点我也不觉得。我哥又没我这么喜欢你,烧焦的、没熟的、咸了、淡了的菜他最多给你面子尝一口就再也不碰了,你好意思让他饿肚子吗?”

“说得也是,那还是红烧吧。”

两个人商量着买了一堆菜回去,程侠要来是小事,不做饭叫外卖都行,苏擎要来就是大事了。苏任虽然已经和谢天确定了关系,但还没想好是不是要对家人公开取向,大大方方地获得全家认可,接受自己和喜欢的人在一起。

不过不管以什么样的方式公开和面对,苏任唯一不敢选的就是直接把这事告诉老爸。想到要面对苏明泽那张公事公办“当庭宣判”的脸,连有情人终成眷属的幸福感也打了折扣。

他开始考虑能不能先让苏擎知道。

苏擎曾经说过如果做错了什么事,在被老爸知道之前先告诉他一声。虽然苏任并不觉的自己做了什么错事,但这件事本身在父母眼里有很大概率是算不上“对”的。他不想让谢天受到任何来自“为了他好”的伤害,更不希望外力使他产生动摇。

下午,苏任照样洗菜切菜给谢天打下手,准备这顿重要的晚餐。

苏擎白天忙工作,每个小时都安排得满满当当,闲着没事做的程侠就先到了。

苏任给他开了门,就又跑回去继续给谢天帮忙。

“小日子过得不错啊。”程侠说,“我来蹭一顿饭,不用那么隆重做那么多菜。”

“又不是做给你吃的,你也就来蹭一顿的份。”

“怎么还有别人来吗?”

“我哥要来。”

“你不早说,知道你哥要来我就不来了。”

谢天问:“你还怕他哥?”

“不是怕,就是吧……他哥是明龙集团的总裁,不是我这种搞艺术的董事长,太严肃了。别说我,你问苏任,他对这个哥哥是不是也有点犯怵?”

“我没有。”苏任嘴硬,“我和我哥好着呢,你是见了我哥才知道自己这个董事长头衔叫着脸红对吧?”

“我们从事的行业领域不一样嘛。”程侠去沙发上捞了只小猫过来玩,看到丑狗被几只猫追着到处跑就说,“狗哥这回立了大功,眼看着生活质量就提升了,都能进屋了。”

“何止能进屋,马上还要给它盖大房子。”

“你呢,没事了吧?”

“没事。”苏任说,“就一点点划伤,过两天就好。”

“没吓破胆?”

“你看我的样子像吗?”

“真行,以后你就是个被绑架过的小少爷了,这种经历不是一般人能有的。”程侠说,“还是天哥厉害,比警察都领先一步。据说人家刑警队长冲进去的时候看到地上倒了两个,一个手臂脱臼,一个轻微脑震荡,他们自己抓住的那个倒是好好的。”

苏任还记得谢天闯进来对付那两个匪徒的事,忽然问:“你制服他们的时候也没用武术啊?”

谢天回过头来笑了笑说:“武术的套路当然不如自由搏击在实战中好用了。传统武术是用来继承和发扬的,有很多值得研究提炼的技术和价值,既不是用来打架斗狠,也不是整天挂在嘴边喊天下第一到处糊弄别人。”

“哦,但你练过,打架还是厉害一点。”

“肯定啊,我们每天也有对抗训练,只是没现代搏击那么直截了当为了实战去学。”

谢天说着把锅里蒸的豆豉排骨捞出来一块,吹了吹给苏任送到嘴边。

苏任就着他的筷子吃了一口说:“好吃。”

“会不会淡了?”

“刚好。”

“那再蒸一会儿就行了。”

程侠看他们俩这样有点懵,趁谢天转身去调火的时候悄悄给苏任使眼色,问他怎么回事。

苏任得意地说:“鬼鬼祟祟,有话直接说。”

程侠咳嗽一声:“你们这亲亲热热的,我觉得自己像个灯泡,怎么回事?”

“你就是灯泡,我们在一起了。”

“你们?你和……”

“就我们,这里除了你这个灯泡就两个人。”

程侠一脸难以置信的样子看了看谢天,又看了看苏任:“你有出息了,胆子这么大,表白了吗?”

苏任想起表白这件事就有一种恨自己不成钢的遗憾,本来在心里想了很久的表白场景,结果却在那种又臭又脏,自己还狼狈不堪的情况下被谢天抢先了。虽然最后的结果让他喜不自胜,但又像一件重要的事筹备了很久,还没来得及完成就结束了,有点空虚。

“不是我,是他。”

“什么?”程侠震惊地问,“天哥是你表白的?”

“是啊。”谢天很认真地回答。

“不是……你怎么突然喜欢男的了?”

“也没那么突然,可纠结了。我考虑了大半个月,又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想太多,万一他就是对谁都这么好呢?”

“那不可能,你看看他对我的态度就知道是多严重的双重标准了。”

“所以我就想等等,等他先开口。”

“难道你和我们出去玩的那几天就准备好接受他的表白吗?”程侠忽然很感兴趣地八卦,“我就说嘛,他睡相那么差,睡着了乱滚乱钻你都没把他踹下去,得多宠他。”

“可他醒了还是不说。”

“急死我。”

苏任此刻已经幸福得难以形容,谢天在程侠面前都没有否认他们之间的亲密关系,对他来说又多了一重坚固的保障。谢天是光明正大地打算和他好好交往,并不想偷偷摸摸相处,维持一种“见不得人”的地下关系,所以苏任也完全不介意他和程侠当面调侃自己在这段关系中的表现,甚至因为曾经的胆怯、犹豫而感到好笑。

原来两情相悦是这么令人愉悦的事。

他和柯远在一起的那一年虽然也有过美好的回忆,但这一次不同,那种充盈全部身心的满足感让他只要想到谢天的名字就会情不自禁地微笑起来。

“恭喜你,得偿所愿。”程侠以咖啡代酒敬了苏任一杯,“不枉我帮你这么多忙,总算有个好结果。”

“谢谢你出的那些馊主意啊。”

“主意是馊的,可效果不错对不对?你要是早点按我说的做,不是早成功了吗?”

苏任也给自己倒了杯咖啡,双手捧着杯子和程侠闲聊。谢天还有一个红烧鱼想等苏擎来了之后再做,就也在苏任身边坐一会儿休息。他不爱喝咖啡,只倒了杯水喝。

程侠为好朋友追到真爱感到高兴,苏任更是热恋中心满意足,一时聊得十分热闹。

快七点时,门铃响了。

程侠说:“你哥真准时,自己弟弟家吃个饭一分钟都不迟到,这是什么精神。”

“这是你没有的精神。”

苏任跑去开门,果然是苏擎在门外。

“哥,来了。”

“今天公司事少,我就提前出来了。”苏擎平时工作都穿得很正式,今天来苏任这吃饭,为了避免气氛太严肃拘谨,还特地换了身休闲装。

“菜准备得差不多了,你先坐一会儿,马上开饭。”

“不急。”

苏任把他让到客厅坐着,程侠嘴里说看到苏擎犯怵,这时又很狗腿地跑去拍马屁。苏擎虽然对程侠评价不高,但也是基于苏任的朋友圈整体水平有限,和自己的评判要求又不在一个层次,但总的来说对这个“狐朋狗友”还是持肯定态度,尤其在绑架事件中,程侠的表现可圈可点,苏擎这点面子还是给他,和他闲聊了一会儿,问问最近艺术中心有什么展览。

苏任在厨房里帮谢天把菜端上餐桌,摆来摆去都觉得不满意。

谢天笑他:“你这么紧张干什么?他不是你哥吗?来吃个饭吓成这样?”

“我觉得我哥不是光来吃个饭这么简单。”苏任低声说,“等会儿你少说话,我来说。”

“不是光来吃饭还干什么?”

“那要问你了,你们老是背着我聊来聊去,你说我睡着的时候我哥有没有对你说过什么?”

“他就让我好好照顾你,还有最近别让你一个人出门,等警方结案了再说。”

“还有呢?”

“没了。”

“他没问我们的关系吗?”

“你哥没你这么八卦。”

“我还是觉得他这一趟来得不简单。”

苏任感觉苏擎对他和谢天的关系已经有所察觉,不过即使苏擎看破也不会立刻说破,恐怕还要等他自己说出来才会表明态度。苏任和苏擎一起长大,却常常猜不透这个哥哥的想法。他从酒柜里挑了瓶酒,打开放在桌上,谢天已经开始做他拿手的红烧鱼。

等鱼做好上桌,苏任去客厅把人都叫过来吃饭。

第七十五章 成年人的措施

苏擎看了看一桌的菜问:“都是你们做的吗?”

“谢天做的。”苏任说,“我帮忙打打下手,就像上次你做菜的时候那样。哥,你尝尝,特地做了你爱吃的菜。”

苏擎不和他客气,坐下先夹了块鱼。

“怎么样啊?”苏任紧张地问,就怕老哥高标准严要求,打击了谢天的积极性。

“比我做的好吃。”

“好吃吧!我跟他说好吃他不信,非说我味觉有问题。”苏任高兴地又夹了一大块给苏擎说,“那你多吃点,这鱼就是给你买的。”

“别人这么能干,你有没有学到一点?”

“有啊,菜都是我切的,刀工还可以吧?”

“比上次是好点。”苏擎看着谢天笑了笑说,“我这个弟弟什么都不会,最近只能麻烦你照顾了。”

“应该的。”谢天也笑,“其实他会的不少,不能说什么都不会。”

“他会的都是吃喝玩乐,正经事没几件,不过自从认识你之后确实变了不少,以后还要你多督促,把他的猪脑子洗聪明一点。”

苏任不乐意地说:“哥,我知道我和你比是差了点,你也不用这么贬低我,猪脑子在家说说就行了,别到处宣传。”

“不说清楚,别人怎么知道你的好坏?”

程侠察言观色,开玩笑地说:“我怎么听着这顿饭好像是相亲啊。”

苏擎看他一眼,反问:“那你有什么话要说吗?”

“倒是没有。”程侠立刻缩了回去。

苏擎又看着谢天说:“在这住着还习惯吗?”

“很习惯。”谢天回答,“我以前住的都是饭店的杂物间、群租的违章建筑,之前还住工地宿舍,现在有这么好的房子住,怎么会不习惯?”

“苏任要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尽管打电话告诉我。”

“哥,够了吧。”苏任忍不住说,“好不容易来吃一次饭,能不能聊点让我高兴的事?”

“你还不够高兴?以前就整天日夜不分和你那些狐朋狗友鬼混,现在算正常了一点,所以交朋友要慎重,让你好好跟人家学有错吗?”

程侠一声不吭,光顾着低头吃饭。

苏任叹了口气说:“你越来越像老爸了,训我的口气都不换。”

苏擎本来也没苏明泽那么爱说教,只是这次绑架不是小事,追根究底就是因为苏任结交朋友的关系,因此借着机会说他几句,看他一脸郁闷的样子就此打住,之后餐桌上只聊一些无关紧要的休闲话题。

苏任平时在家吃饭的时候只能听到苏擎和老爸聊工作,没想到他也能聊娱乐、聊八卦,聊那么多有趣的事。这顿饭没预想中那么紧张,反而让苏任感觉到从未有过的温馨,坐在身旁的有自己的好友、家人和最心爱的人,仿佛一切美好都在这里,再也想不到有什么遗憾。

晚饭过后,谢天在厨房洗碗,程侠去客厅里玩小猫。

苏家兄弟俩就去楼上露台聊会儿天。

秋日夜晚的空气很清冷,苏擎坐在休闲椅上,苏任带了两杯咖啡上来。

“怎么样?差不多恢复过来了吧?”苏擎接过咖啡放在桌上问。

“还好,睡了一天一夜,感觉像做了个噩梦。”

“你运气好,十二小时不到就让人救出来了,不然还不知道会闹成什么样。”苏擎说,“吸取教训,以后酒吧里别人给的酒别乱喝。”

“以后再也不去酒吧了。”

“改邪归正了?”

“以前也不邪啊,就是闲。”

“现在不闲了吗?”

“现在……”苏任觉得现在有很多事要做,很多事想和谢天一起去做。他能想象到的最好的生活也不过如此,怎么可能还有闲心去酒吧消磨时光、浪费时间。

苏擎摆弄着杯子,等待他的回答。

苏任想了几分钟,忽然问:“哥,我是不是什么事都能跟你说?”

“当然。”苏擎回答,“我说过,不管你在外面惹了什么麻烦,犯了什么错,在爸知道之前最好都先告诉我一声。”

“我还没说,你就知道是坏事吗?”

“要是好事,你早去爸面前显摆了,还等得到在我这支支吾吾?”

苏任沉默了片刻后说:“我喜欢他。”

“喜欢谁?”

“喜欢谢天。”

“哪种喜欢?”

“喜欢到想一辈子和他在一起。”

“你从来没喜欢过女人吗?”

“从来没喜欢过。”

“什么时候开始的?”

“从小。”

苏擎的反应没有苏任意料中那么惊讶,反而像在听别人的故事一样随口问道:“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就这样。”苏任一旦开口就变得坚定起来。他觉得正是因为他的不坚定所以才发生了那么多不该发生的事,既然已经决定要在一起,就该勇敢地去面对未来的一切。

“你是说将来你也不会和女孩恋爱,不会结婚、建立家庭,更不会有孩子是吗?”

“嗯。”苏任说,“所以这些事只能靠你了。”

“你不觉得有点过分?”

“我知道。”

“公司事务你帮不上忙也就算了,现在连结婚生子的任务都扔给我,苏家要你还有什么用?”

苏任垂着头,态度却十分坚定:“我可以去和爸说,他给我的家产我一分都不要。”

“明龙集团2%的股份呢?”

“都给你,就当给未来嫂子和侄子的谢礼。”

“那你可就什么都没有了。”苏擎说,“将来靠什么生活?”

“把房子和车卖了,换小一点,再去找份工作。”

“就为了一个穷小子?”

“和穷不穷没关系。”

“你这样自以为痴情的傻瓜不知道饿死多少个,要爱情的时候觉得钱都是废纸,一旦真的没了钱,爱情也就不存在了。你能确定你没钱,他也愿意和你在一起吗?”

“我能。”

“那些饿死的傻瓜也都说能。”

苏任抬头看着他:“我要真的人财两空,到了要饿死的地步……再回来找你。”

苏擎没忍住笑了:“你可以,确实是我那个干什么都不行,花钱第一名的弟弟。你要这么说,我更不能要你的家产和股份了,自己的钱自己看好,出了问题别来找我。我只能保证把公司经营好,不让你手里的股权缩水,剩下的只能你自己想办法。”

“所以你是不反对吗?”

“我怎么反对?”苏擎喝了口咖啡说,“我一反对你就要给我都不知道人在哪里的老婆儿子送礼,还要把自己搞得很惨让家里人担心。你能不能别干扰我,让我好好工作?”

“一定,我以后肯定好好生活,绝不给你添麻烦。”苏任往他身边凑了凑问,“爸那边怎么办?”

“你有胆子自己去说吗?”

“没有……”苏任老老实实地回答。

“那就憋着。”

“总憋着也不是事啊,而且我不想让喜欢的人一辈子都见不得光。”

“那怎么办?”

“要不,你替我去探探爸的口风,看看他对这种事到底什么态度,我再考虑怎么告诉他。”

“不去。”苏擎一口回绝。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当然是自己的事情自己解决了。”

“我要能自己解决就不求你了。”

“我说去找薛凡谈谈的时候,你不是很有志气地说自己会解决吗?”

“薛凡也配和爸相提并论?”

“那我也不去。”苏擎悠然地说,“最多老爸知道想打死你的时候,我帮你求个情。”

“这么无情!”

苏擎放下杯子,意味深长地看着他说:“你喜欢一个人,不敢自己去争取未来光明正大的幸福,怎么保证以后遇到更大的困难不退缩,又怎么保证不让自己陷入不得不失去的痛苦?我现在可以帮你,将来当然也可以帮你,甚至只要我们都无病无灾身体健康,我可以帮你一辈子。但是你觉得,真的有人会喜欢一个出了什么事都要别人帮忙的人吗?”

苏任被问得哑口无言。他一直觉得自己是在不断解决问题,也在努力争取幸福,只是对老爸实在有种与生俱来的畏惧,想到要去说服苏明泽接受自己和谢天的关系,总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可苏擎说的是事实,如果连自己都无法正视这段感情,坚定地去获得认同,未来也只能躲躲藏藏,囿于自我设置的成见之中。

“那好吧,我好好考虑,找一个合适的机会让爸妈知道。”

“你觉得爸会气得揍你一顿,其实倒也未必,他最痛恨的不是一意孤行,而是半途而废,只要你能挺得住不让步,他总不会要你的小命,最后还是会妥协。问题的关键反倒是你妈。”苏擎说,“你每次回家,你妈都要关心你找女朋友的事,暗地里不知道攒了多少适龄少女的照片等着有时间让你一次看个够。”

“我妈真是……”苏任刚积聚起来的一点决心又变成了散沙,对于父亲他还能强硬抵抗、咬牙硬挺,对母亲就真的不忍心伤害了。

他苦恼地趴在桌子上,只露出眼睛看着苏擎,闷声问:“我到底怎么办才好?”

“我不是说了吗?先憋着,但是得随时做好准备。你放心,我不会让你被打死的。”

“谢谢你哦。”

“他的户口怎么样了?”

“还在办。”苏任坐起来说,“我去了趟他老家,和他的老师……就是差不多是他养父谈了谈,把能办的手续办得差不多了。他养父说等那边工作安排好会过来劝他去做血样检测,顺利的话就能落户了。”

“需要我帮什么忙吗?”

“暂时不用。现在万事俱备只差一口气,你还是帮我想想怎么过爸那一关,有好主意了赶紧告诉我。”

苏擎笑笑,没搭理他。

苏任坐了一会儿,忽然问:“哥,我知道你不反对我和谢天在一起,可还是不太明白你对我这样的情况到底怎么看,一点都没意外不可能吧。”

“怎么还这么有求知欲?”苏擎说,“我对你的情况能有什么看法,不过倒是有几个问题想问问你。你把酒吧卖了是不是因为他的关系?”

“算是吧。”

“突然想去上班也是吗?”

“是。”

“现在作息都正常,不去酒吧夜店鬼混了。”苏擎说,“虽然班没上几天,但是介绍人说你干得其实挺不错也很有潜力。你认识他之后改变了不少,不管你交往的是个门当户对的女孩子,还是现在这个很多方面都天差地别的穷小子,我都觉得是好事。”

“哥……”

“所以我没什么别的看法,只有一个建议。”

“你说。”苏任除了程侠之外,还是第一次有机会和身边亲近的人说出心里深藏的秘密,能得到苏擎这样的体贴和认同,心里满是感动。

“成年人了,做好措施。”苏擎说。

第七十六章 快乐的事情

谈到这个话题,即使对方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哥哥,苏任还是有些不自在,反倒在程侠面前可以畅所欲言。

实际上距离谢天向他表明心迹到他昏睡一天一夜之后,也才刚过了一个白天。苏任一直沉浸在如梦似幻的幸福之中,压根没去想这件事。更何况他觉得谢天虽然已经尽全力回应自己之前默默暗恋的付出,可未必做好更深入的心理准备,应该再多相处一段时间,直到水到渠成为止。比起亲密关系,苏任更怕谢天会因为不适应而产生心理或生理上的抗拒。

再等等吧。

他这么想。

喝完咖啡,谢天也早就洗完了碗碟,正在楼下和程侠一起研究四只小猫的性格。

苏擎听说那只叫“真好看”的丑狗领着谢天找到绑匪老巢,对它很有些好奇。丑狗现在的地位大幅提升,气质好像也高雅起来,看到苏擎在打量它就很端庄地摆正屁股,一副名犬的样子昂头挺胸坐着。

苏擎说:“这狗挺好,训练过吗?”

“哪敢啊。”苏任回答,“它不训我就很好了,比我会的还多。”

“那你不是连狗都不如吗?”程侠完全是脱口而出,苏擎在场也舍不得不接这话。

“我不如,你如可以吧?你如狗一样聪明伶俐。”苏任拿了个漂亮的狗食碗,把煮好的鸡胸肉伴狗粮给真好看装了满满一碗。

四个大男人这么围着看狗吃饭,丑狗平时谁都不放在眼里,吃相难看素质极差,今天都有点放不开,乖乖一小口一小口地吃,也没吃得满地都是。

苏擎第二天还有工作要忙,晚饭后稍坐了一会儿就回去了。

程侠也不是那种在家就能玩得开心的人,十点一过,各种约他去鬼混的电话打来,于是赶紧和苏任打了声招呼也跑了。

苏任觉得时间还很早,昨天睡了十几个小时,一睁眼又解决了一个有生以来最大的心事,情绪上十分亢奋,完全没有睡意。

“还是看电影吧。”谢天说,“我看你架子上那么多影碟,每天看一部得看好几年。”

“好啊,你喜欢看就多看看,我陪你把以前没看过的都看一遍。”苏任拿了些零食堆在沙发床边上。

谢天问:“你不喝酒了吗?”

“我戒酒了,你不是老说我酒量不行吗?以后都不喝了。”

“这么乖?也好,酒喝多了对身体不太好。”

苏任去放了电影后跑回来,往沙发床上一缩靠在谢天身上就不动了。谢天看他一脸严肃,不像休闲娱乐,倒像考试一样十分紧张,眼睛直视着前面的屏幕眨都不眨一下。

“我问你啊。”谢天忽然说。

“什么?”

“你以前到底有没有和那个叫柯远的谈过恋爱?”

苏任抬起眼睛看着他:“怎么突然问这个?你介意吗?”

“不介意啊。”谢天说,“我这是第一次和别人谈恋爱,也不知道人家恋爱的人平时在一起都干点什么,本来有点紧张的,但是你为什么比我还慌?你们俩不是谈过好一阵子吗?”

“那不一样,他是他,你是你。”

“那你说说你们谈恋爱的时候都玩什么?”

“没玩什么。”苏任心想,这怎么说。可是看谢天好像真的很感兴趣的样子,不知道这是试探还是另有目的。

“不告诉我,我只好自己摸索了。”谢天说,“要是试错了请你多包涵。”

“这还能试错……”

“比如以前你要是不想走路,我是扛着你或者背着你,现在是不是改成抱会比较浪漫。”

“你抱得动我吗?”

“想试试?”

苏任知道他肯定能抱得动,还真就想试试,但又有点不好意思,思想斗争了一会儿。

谢天看他认真思考的模样,忽然伸出双手,抓住他脸颊两边轻轻一扯,把他那张挺好看的脸扯得变了形。苏任一下没反应过来他这是什么神奇的尝试,愣了一两秒钟才想起挣开,抓住他的双手问:“干吗?”

“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真是蛮好玩的。”

苏任气得不行,一下跳起来朝他扑过去。谢天要想掀翻他是轻而易举的事,可是被苏任按住却没有推拒,只是微微含笑地看着他。

苏任凝视着他的双眼,看到他即使在昏暗的灯光下也依然明亮的眼睛里映出自己的倒影,慢慢地低下头,在这双眼睛上吻了一下。

谢天安安静静地,任由他在自己的眼睛、鼻尖、嘴唇和下巴上留下一个又一个温柔的吻。所有的小心翼翼、患得患失、求而不得、得而不舍都化成了浓浓爱意,融化在他的皮肤上,融进他的眉间嘴角。

“我好爱你,你知道吗?”苏任问。

“我知道。”

“那你知不知道我等这一天等了多久?”

“不会是从来味鲜见面的那天开始吧?”谢天低声笑了。

“不准笑!”苏任捧住他的脸颊,让他看着自己,“我就是爱了你那么久,每天都在想你,想和你在一起,但是每次想到你不会喜欢我,心里就像刀割一样难受。我被刀割了三个多月,一百多天,以后你要用更多时间养好我的伤。”

谢天握住他的肩膀,把他搂在怀里。苏任闻着他颈窝里残留的沐浴露的味道,听到他脉搏跳动的声音。谢天说:“我不但养好你的伤,还要把你养成一个小胖子,这样拧你的脸就更好玩了。”

苏任说了那么多动情的话,都快把自己说哭了,谢天这么一句立刻又打回原形。他气得想起来抬杠,谢天却不让他动,在他耳边说:“我只知道你喜欢我,不知道你这么爱我。我觉得自己已经有很多爱了,但是一个人这么爱我又需要我,好像余生没有我就不行了,这种感觉真的挺奇怪。但是也很珍贵,被人爱和被人需要都很重要。”

苏任张开嘴在他脖子上咬了一口。谢天没喊疼,反而笑了。

“你被真好看传染了。”

“你骂我是狗。”

苏任又在自己咬过的地方亲了一下,谢天被他搞得有点痒,终于放开他。苏任也学他的样子扯住他的脸颊说:“你知道我爱你、你也爱我的话是要做快乐的事情的。”

“什么快乐的事情?”

“不要装傻,你二十多年白活的吗?”

“你想做就做啊。”

苏任看着他说:“我不想勉强你,等你准备好了我们再做。”

“我准备好了。”

“……你没有。”

谢天噗嗤一声笑了:“那这样吧,等你准备好了告诉我一声,我这个人比较随和,什么时候都可以的。”

苏任对他这样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随性是又爱又恨,不知道他的不正经里有多少真心话,又有多少是故意逗自己玩耍的促狭。谢天就这么笑吟吟地翘着嘴角看他,苏任一咬牙说:“那我也准备好了。”

他低头吻住谢天的嘴,轻轻伸手。终于,他碰到了他因为练武而结实的肌肉,每天五公里的奔跑、阳光下的磨炼,流过的汗、忍住的眼泪,全都有了具体的触感。他们之间终于不再有空隙,仿佛连跳动的心脏也紧贴在一起。

苏任一直在想,应该如何形容这“快乐的事情”。它热烈而奔放,温柔却有力,甜蜜又美好,让他想不通怎么会有这样天衣无缝、完美无缺的好事发生。它像一次冒险,又像一页故事,像微风轻拂,又像山崩地裂。他只记得自己失去了对真实世界的关注,极致的快乐反而有了实体,变成可以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让他心甘情愿地去响应那种深入的、痛苦的颤抖,以及颤抖之后无尽的巅峰。

他准备好了,可是他却等了那么久。

苏任在这样的快乐中又感到后悔。睁开眼睛,一滴汗水从眉间滑落,真实世界的声音又回来了,是电影里的人在说话,但是说的什么他根本听不清。

谢天的拇指在他脸颊上轻轻擦了一下,拨开他潮湿的头发。

苏任听到他的喘息声,看到他微微皱起的双眉。这是他没见过的谢天,是他意料之中的生疏,但也是最坚定不移的证明。谢天不是在和他开玩笑,更不是一时兴起的心血来潮,他的心因为幸福和满足而狂跳起来。

苏任没有说话,谢天也没有,只是在黑暗中凝视彼此,看着对方眼中的自己。

今晚发生了什么?

苏任说不清楚,大概就是有爱降临,让这个普通的夜晚变得如此优美而已。

之后,他们就睡着了,在荧荧发亮的屏幕前相拥而眠。

苏任做了这三个月来最好的一个梦,尽管醒来时什么都不记得了,但梦里那种令人陶醉又带着几分神秘色彩的快乐却余味犹存,久久没有散去。

他摸了摸身边,发现谢天不在。如果是在昨天之前,他会因为找不到谢天而慌乱、怀疑,生怕失去地跳起来到处找人。但是昨晚的事让他肯定谢天不会再离开,于是抱着毯子又心满意足地睡着了。

半小时后,谢天轻手轻脚地走到他身边。苏任感觉到他就在面前却假装睡着,谢天看了他一会儿,伸出手指在他脸颊上戳了一下。

苏任装不下去了,只好睁开眼睛看着他。

“干吗?”

“看你醒了没有。”

“你平时就这么叫人起床吗?”

“那倒没有,平时学校里都是一人一下屁股蛋打起来,或者在门口吹哨子。”谢天说,“我们那个破哨子声音特别刺耳,死猪都能叫起来。”

“你为什么老是戳我脸?”

“就好玩。”

苏任也伸手戳他:“哪好玩?”

“想起你以前整天气鼓鼓的样子就好玩,你小时候是不是挺可爱的。”

“你自己去看,隔壁书房里有相册。小时候有点圆,应该还挺可爱。”

“吃得太好了吧?小胖子。”

“你才小胖子,我是小朋友婴儿肥。”

“我小时候特别瘦,而且还一直长个子。”

“麻杆啊,营养不良。”

“饭肯定能吃饱,就是不长肉,不过现在不瘦了。”

“现在我也不胖。”

“是不胖,身材练得可以,体力也还不错。”

苏任觉得他是在评论昨晚的事,以前和柯远在一起心大得很,现在却不知道为什么有点不好意思。好在谢天就说了这一句,然后把他拉起来摆正:“去洗脸刷牙,我给你做了早餐,下来吃。”

“我先听听有什么,不好吃我还继续睡。”

“烤香肠、炸薯块,你爱吃吧?”

“煎蛋呢?”

“当然有了。”

“好吧,算你懂事。”苏任揉揉眼睛,打着哈欠去洗漱。他看了看时间,虽然是自然醒,可早就习惯了早起,其实才六点多。他下楼跑进厨房,谢天已经把早餐摆好。

“你吃过了吗?”

“吃了个苹果。”

“怎么不吃早餐?”

“先跑步。”谢天说,“现在不工作,每天闲着可不行,还是要坚持锻炼。”

“那我陪你一起去。”

“你行吗?”谢天认真地看着他。

苏任愣了一下,反应过来,气哼哼地说:“我不跑,就开车跟着你,带上真好看一起遛遛你这只大型犬。”

第七十七章 好好生活最光荣

苏任终于相信了周璇璇说的每天早上要跑五公里的话。

他本来想别墅区周围比较空旷,路上没什么人也没什么车,谢天要是跑得远跑累了,可以搭自己的车回来。可谢天轻轻松松跑了好几公里,气都不怎么喘,倒是把跟着跑的真好看累得直吐舌头。

“你看把狗都跑累了。”苏任下车摸摸丑狗的脖子,幸灾乐祸地笑,“真好看你不行啊,四只脚都跑不过天哥。”

丑狗听了就不让他摸,大摇大摆地跳进车里,四腿一伸趴着不动。

“自尊心还挺强。”

谢天笑着说:“没事,以后每天带着一起跑。真好看最近吃得太好了,和人一样老是不活动不行。”

“我明天也和你一起跑。”

“你跑得动吗?”

“我试试,健身房里我也经常跑几公里的。”

“那好啊。”

“回去洗个澡,吃点东西。我一会儿要出去一下。”

“去哪?”

苏任是想去找薛凡谈谈。当晚他被绑架失踪的事,薛凡和柯远都知道。苏擎担心自己弟弟这点圈内事搞出个大新闻,本来是想亲自去处理,但苏任觉得这事让老哥出面显得自己一无是处,还是决定自己去做个彻底的了断。

谢天见他不回答,就说:“你去哪没关系,我陪你去。”

“还是我自己去吧,大白天没事。”

“不行啊,你哥都让我跟着你了,这次再弄丢我上哪找去。”

“我哥又没给你钱,你这么听他话。”

“你哥说的有道理我就听他的,你要能说出道理我听你的,你现在说说看不让我跟着理由是什么?”

苏任不让他去的理由是薛凡那种无赖性格,什么难听话都能说得出口,要是柯远也在就更尴尬了,他不想谢天受一点委屈。

“说不出来吧,说不出我就一定要去。”

“你这人怎么这样?”苏任无奈地说,“我是为你好。”

“我也是为你好,你是不是要去找薛凡理论?”

“你怎么知道?”

“我猜的。”

“我也不是去找他理论。”

“薛凡认识很多记者对吧?你怕他把我们的事说出去闹大了你爸那边不好交代。”

“谁告诉你的?”

“你哥啊。”谢天说,“你哥说你家不能出不好的新闻,不然会影响他挣钱。”

“也不是这么说。”苏任叹了口气,“对不起。”

“干吗?”

“我们在一起没干什么坏事,却好像见不得人似的不敢让人知道。你会不会有点不高兴?”

“我们在一起干了天大的好事也不用让人知道啊。”谢天拍拍他的肩膀说,“你看电视剧里的富二代多横,开着豪车到处横冲直撞,眼睛长在头顶上,除了老天爷谁也瞧不见。你家这么有钱,你哥又这么神通广大,你自信嚣张一点,不要怕。”

“我怎么觉得你就盼着我变成个祸害呢?”苏任疑惑地问。

谢天好笑地说:“原来你觉得自己不是祸害,我本来好好一个单身男青年,都被你影响成这样,不是祸害吗?走吧,有点饿,回家吃早餐,然后去见你的前任和前任的现任。”

“真要去?”

“他们两个人,你一个人去不是落单了,人数上也不对等啊。”

“我又不是去打架……”苏任拗不过他,只好说,“行吧,那你和我一起去。但是先说好,薛凡这个人嘴贱,什么难听的怪话都说得出来,你得保证听过就忘,别和他较真。”

“知道了,我跟他讲道理。”

苏任还是不放心,但谢天已经转身跑了,也只能回去再说。

他和薛凡约在五星酒店的顶楼餐厅,上午几乎没客人。

苏任和谢天走进包间就看见一张大圆桌旁坐着的薛凡。薛凡捧着个碗,碗里是颜色碧绿的小青菜煮面条。

苏任走过去,薛凡专心吃面。等两人坐下,他才抬起头看了一眼,似笑非笑地望着苏任说:“挺准时的嘛,要不要也来一碗?”

“柯远呢?”苏任问。

“上洗手间了。”薛凡看看谢天说,“这次带了保镖,怕我再灌醉你吗?”

“我没时间和你开玩笑,只想谈谈。”

“谈什么?你哥也想和我谈。说起来,我那个小公司和你哥那边还有点业务关系,你哥要是亲自来和我谈,那我什么都答应他。至于你……”薛凡的目光在苏任脸上转了一圈,“答不答应还要看我们聊得开不开心。”

苏任说:“这事和我哥没关系,不用他出面。那天晚上我没和你说清楚,现在就当着你的面再说一遍。”

他说到这里,柯远正好推门进来,看到苏任和谢天隔着老远坐在薛凡对面就走过去挨着薛凡坐下。餐厅服务员趁着这个空档进来倒茶,谢天好像完全不在意苏任和薛凡的谈话,问服务员要了个菜单看着。

苏任说:“这里暂时不需要服务,有事叫你再进来。”

服务员答应了,出去时把门关上。

“现在人齐了,你说吧,我听着呢。”薛凡说。

“我知道你一直跟我过不去也不是真的因为喜欢我,就是心里不平衡。我和柯远好过,现在他和你在一起,你要不就好好对他,别拿他当工具刺激我。”

“还有吗?”

“上一次来找你要东西是我错了,有些事情越怕被人知道就越会被人利用,我觉得自己没做错什么,我和谢天在一起的事不会主动公开,如果你的那些狗仔小报记者想靠这个养家糊口我也不介意。不过我哥要是介意,你们生意上的事和我没关系。”

“你还是用你哥来压我。”

“我哥我管不了。”苏任说,“你很清楚我的弱点,知道我瞒着家里不敢让我爸知道这件事,现在也还在犹豫怎么开口,你要是替我揭开这个盖子,我就豁出去实话实说了。我爸再怎么不乐意也是我爸,最多我什么都不要自己想办法过日子,就像你当年闹得那么大,最后还不是挺过来了吗?”

薛凡若有所思地望着他:“你要和家里决裂?”

“这是最坏的打算,想通了,别的就没什么好怕。”苏任说,“我要说的就这些,以后你有什么把柄、照片、视频也不用一次次通知我,想怎么用就怎么用,反正发出去了我总能看到。”

“你觉得你被家里扫地出门,身无分文的时候他还能和你在一起吗?”

薛凡朝谢天看了一眼,谢天把翻完的菜单放桌上也看了他一眼问:“在说我?”

薛凡说:“今天穿得不错,一点也没有民工兄弟的样子,这几天过得很滋润吧?我知道你和我们不一样,不是圈里人,我也不信你会突然转性爱上男的,你心里在打什么算盘,是想吃几年软饭发家致富吗?”

“吃软饭是什么意思?”谢天问苏任。

苏任听到薛凡羞辱谢天本来很生气,但谢天这么认真地问这个问题肯定是故意的,就回答:“他说你是小白脸被人包养。”

“哦。”谢天说,“对,是包养。包养怎么了?”

薛凡冷笑:“被人包养很光荣吗?”

“我以前不花他的钱是因为没和他在一起,现在都恋爱了,当然是有钱一起花了。”谢天把目光转向柯远问,“对不对?好车你们都换着开,钱还能分开用?要是他真的被赶出家门没钱了,我一天打三份工也不会饿着他。两个人一起过日子,有钱就过得好点,没钱就过得差点,互相喜欢又没犯罪,好好生活哪里不光荣了?”

谢天说完还回头问苏任:“光荣吧?”

苏任就差把开心两个字写在脸上了,虽然他早知道谢天不怕被人说穷,但还是担心这种真正带着侮辱性的嘲弄从薛凡这种人嘴里说出来会有什么后果。谢天这么自豪地承认“吃软饭”和“被包养”,反而让薛凡无话可说。

苏任回答:“光荣啊,总比整天三姑六婆似的说人闲话光荣。”

薛凡从看破苏任取向开始就没见过他像现在这么大大方方地和自己较劲,而实际上除了言语上的威胁,他确实没有其他方法可以伤害对方。现在苏任甚至已经不再怕他把这件事捅到苏明泽那里,这些改变都是因为喜欢上一个在薛凡眼中看来平平无奇的穷光蛋臭小子。

“那祝你们幸福吧。”柯远忽然开口说,“以后可能不会有什么见面的机会,这次就算告个别。”

“不用,我们之间也没什么特别忌讳的仇恨。”苏任说,“当朋友是不可能了,但也没有刻意回避的必要,以后在社交场上见了面,点个头,我不介意。”

柯远望着他:“你真的变了很多。”

“你倒是一点也没变。”

“我没想变。”柯远笑了笑,“改变多累啊,还是保持原样最轻松。不过我觉得你这样也挺好,要是当初我遇到的是现在的你,可能不会想分手。”

“你男朋友还在旁边呢,这么说不太好吧。”苏任看着他,又看了看薛凡。

薛凡却一点也没有生气。苏任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爱柯远,或者只是利用他来对付自己。但是别人的感情未必真的旁观者清,他也无法做出完全正确的判断,只能希望即使是利用,柯远也已经从中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甚至最好的可能是他和薛凡之间确实有一点爱。

“该说的都说清楚了,没什么事我们先走了。”苏任向谢天看了一眼,询问他的意见。

谢天点了点头,然后对柯远说:“谢谢你祝我们幸福,我们肯定能幸福,那我也祝你们有钱人终成眷属吧。”

柯远笑了:“承你吉言。”

苏任站起来正准备离开,薛凡忽然说:“等等。”

“还有事吗?”

“没什么,就是和你说一声,今天来这之前我就已经和认识的那些报社记者打过招呼,以后不会散布和你有关的消息。就当是那天晚上没把你送到目的地的补偿,我不欠你。”

“那我也不必谢你,再说人家要写,你不一定能挡得住。”

薛凡冷笑一声,伸手把身旁的柯远搂过来说:“我还不够他们写吗?你真以为人家对你多感兴趣。你老爸是做生意的,又不是娱乐圈,不如拍几个明星出轨劲爆。”

苏任拉着谢天转身走了。

出了包厢的门,谢天看见服务员在柜台里坐着,就问她:“你们菜单上没有青菜煮面啊,他怎么点的?”

服务员态度很好,认认真真地回答:“是没有,但薛先生是常客,他想吃,我们就特地让厨房煮的面。”

“哦,那一碗多少钱?”

“按最低的点心价格算八十块。”

谢天回过头来对苏任说:“我们上次吃的招牌牛肉面四十块钱全是肉,他脑子也不太好啊,以后别和傻子玩了。”

苏任笑得脸有点酸:“你以前整天损我的时候我觉得好烦,现在你损别人怎么听着这么好听呢。走吧,我们去吃四十块钱的牛肉面。”

第七十八章 什么时候见家长?

薛凡到底有没有和他的狗仔朋友打招呼,苏任没法确认,但是绑架事件过去一周,一切终于又重归平静。

谢天每天早上起来跑步,然后回去做早餐。苏任有时和他一起跑一小段,不想跑也会开车陪伴。真好看自从上次跑累了之后,再也不肯跟谢天跑全程,开始像跟屁虫一样跟着苏任。苏任跑多久它也跑多久,苏任开车,它也理所当然地趴在后座上看风景。

谢天有了更多时间,就恢复以前在学校的训练强度,每天早晚练功,多余的时间除了帮孙姨做家务就是逗苏任玩,一有空就追着问要不要做快乐的事情。

苏任没想到他一下变得这么热情大方,本来想好的长期适应计划也作废了,蜜月期如胶似漆,好像时间再多也不够用。

周末这天,苏任正在睡觉被手机振醒。

他睁眼看见是周璇璇打来的,就悄悄跑去阳台接听。

“小苏哥,这么早是不是吵醒你了。”

“没事,你说吧。”

“我爸今天一早坐火车去你们那,我跟你说一声啊。我本来想和他一起来的,他又不肯。我爸腿受过伤,坐十几个小时火车我有点不放心,只好麻烦你,要是有空的话去车站接他一下行吗?”

“怎么出来之前不给我打电话,坐的什么车要十几个小时?你早点告诉我,我给他买机票过来啊。”

“我爸不敢坐飞机,自己偷偷摸摸去火车站买的票,临走我才知道。”周璇璇说,“犟老头子,谁也劝不动。”

“那我去接他,学校一切都还好吧。”

“我爸都安排好了,你放心吧,这回他是打定主意一定要让师兄回去做鉴定的,师兄有了户口都是你的功劳。”

“也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到时我陪他一起回去,正好再和你爸商量一下扩建学校的事。”

“好啊,我和小同都想死你们了,回来我们去爬山玩儿。”

“就这么定了。”

苏任挂了电话,想到老周要来,又高兴又担心。高兴的是谢天这件人生大事终于要有一个结果,担心的是老周说服不了他去做DNA鉴定,他对亲生父母的存在仍然心存抗拒。虽然谢天对很多事都抱着一种豁达开朗的态度,但只有这件事,苏任每次探他口风,都被他用各种方法回避了。

他站在阳台上看了一会儿刚刚拂晓的天空,然后走回卧室,重新躺在谢天身边。

谢天的睡眠一直很好,该睡的时候从来不失眠,该起床的时候也没有赖床的习惯。

苏任在微亮的天色中凝视着身边的爱人。谢天的眼睛闭着时,没有了那种玩味的笑意和逗弄人的促狭,安静得让苏任感觉有点陌生。他想起当初去来味鲜偷看谢天洗澡,那时不敢奢想有一天自己能在这么近的距离,在同一张床上仔仔细细地欣赏他睡觉的模样。

苏任看着他轮廓分明的脸,忍不住伸出手指从额头到下巴轻轻摸了一遍。

谢天被他弄醒了,睁开眼睛看了他一会儿。

苏任说:“还早呢,继续睡。”

谢天也不回答,把他整个揽过来按在怀里。

苏任伸手抱着他,太阳还没有升起,他就感到满怀的温暖。

谢天再次醒来时怀里被塞了两个玩偶,一个是毛绒小羊,另一个是苏任送给他的小和尚。他笑了笑,醒了两分钟,在床上伸个懒腰,然后起来把小羊和小和尚并排放在枕头上盖好被子,让它们一起多睡一会儿。

谢天洗了把脸,刷完牙下楼去,看到苏任在厨房里忙碌。

“一大早不好好睡觉干吗呢?”

苏任头也没回,紧张地看着煎锅说:“给你做早餐。”

“你会做吗?”

“不会。”苏任也学他的样子,在旁边放了个平板电脑,按照视频教程做早餐。煎锅里有一截半边发黑的香肠。

“你不是有烤牛排机吗?”

“是吗?”苏任疑惑地看着他问,“你怎么知道?”

“我问过你啊,你忘了?”谢天拍了拍旁边的烤牛排机,“全自动的,比你聪明多了,自己就知道肉什么时候熟,也不会烤焦。”

苏任指着煎锅里的香肠问:“那这个怎么办?”

“快捞起来给我吃。”

“太焦了,还是扔了吧。”

谢天把剩下没下锅的香肠放烤牛排机里烤着,自己把苏任煎的夹起来尝了一口。

“里面没焦。”

“这么黑,吃了对身体不好,快吐出来。”苏任有点担心。

谢天说:“第一次做早餐,我得鼓励你一下,否则不就没有下次了吗?”

“视频看着挺简单,时间真不好把握。我刚还试着煎了个鸡蛋,锅都焦了。”

“在哪儿呢?”

“蛋焦了就扔了。”

“我是说锅。”

“也扔了。”

“败家,洗洗还能用呢。”

谢天去找锅子,找出来看了一眼,觉得确实不是洗洗就能用的问题。

“以后还是我做早餐吧,一天一个锅多浪费。”

“好吧……”苏任说,“今天晚上出去吃。”

“有什么事吗?”

“有客人。”

“谁啊?”

“你老师。”

谢天看了他一眼问:“老周?”

“嗯。”

“他来干什么?不对,他来怎么不和我说?”

“早上璇璇刚告诉我的,可能来看看你吧。”

谢天想了想又问:“他一个人吗?”

“好像是吧,璇璇说学校也缺人手,所以她得留下给学生上课。”

“那么多年老周都没出过他那个学校,怎么突然想到来看我。”

苏任有点心虚,不敢告诉他自己自作主张去替他张罗办户口的事,就说:“想你了吧,你一个人跑来这么远的地方,那么久了,来看看你过得好不好也是人之常情。”

“前阵子周璇璇他们不是刚来过吗?”

“那不一样,璇璇是璇璇,老周是老周。”苏任说,“来看你的角度不一样。”

谢天走到他面前,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一会儿。苏任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却还要故作镇定地说:“干吗?我说的不对吗?”

“你说说,他准备从什么角度来看我?”

“我怎么知道,可能来看看你有没有偷懒荒废练习吧。”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没有啊,我能有什么事瞒着你。你这么聪明,什么也瞒不过你。”

“再给你一次机会,老周到底来干吗?不说实话我就不要你了。”

苏任看他这么认真,心里有点着急,想说又不知道怎么说。

谢天看他一脸紧张的样子,忽然绷不住笑了,把他扯过来摇了摇说:“你这样不行啊,人家富二代都是甩人的,你看看程侠,什么时候怕过女朋友不要他。”

“你一天不玩我会死吗?”

“你这么好玩,当然是每天都要玩了。算了,不知道你们搞什么鬼,等老周来了我自己问他。”

苏任松了口气,谢天把烤好的香肠给他放盘子里,又给他热了杯牛奶。

“面包要不要?”

“要。”

“鸡蛋呢?”

“也要。”

“真想吃成小胖子啊?”

“吃成胖子也不准不要我。”

谢天忽然把他手里的餐具一把夺走,苏任诧异地抬起头看着他。谢天说:“你不是说我们是正经谈恋爱吗?”

“是……啊,怎么了?”

“那你振作一点,别整天提心吊胆怕我不要你。”

“好……吧。”

“嗯。”谢天把刀叉还给他,“吃吧,早点吃成个小胖子更好捏。”

苏任哼了一声:“我们家基因优良,全家都不胖。倒是你,我听说一直锻炼的人忽然不运动了就会马上变成胖子。”

谢天趴在桌子对面看他吃东西:“我问你啊,你到底喜欢我什么?”

“你?长得还可以吧。”

“还有呢?”

“身材也行。”

“还有吗?”

“没了。”

“那你不就是个好色之徒吗?”

苏任伸手把他下巴抬起来看了看:“说对了,我就是。你先笑一个我看看。”

谢天嘴角一翘,眼睛盈满笑意。苏任愣愣地看着,一时忘了后面要说什么。

他正发呆,谢天一揪他的脸颊,也给他扯出一个笑容,然后转身跑了。

苏任气得很,这人简直就是个浪漫气氛破坏机,一到关键时刻就玩这种小孩子把戏。谢天跑了之后去院子里和丑狗玩,苏任一边吃早餐一边透过玻璃墙看着。他喜欢谢天这么快乐的样子,喜欢他既不因为自己的身世自卑,也不因为物质享受而改变。他始终是他自己,所以薛凡那样嘲讽他时,他也能泰然自若地回应,两个人在一起,应该往最好的方向去生活。

苏任一只手撑着下巴,看谢天用零食逗真好看。丑狗这么聪明,早就明白他的意图,一人一狗斗智斗勇,玩得那么开心。

傍晚时,苏任按照周璇璇发来的车次号,和谢天一起去火车站接老周。

两人在外面等了一会儿,火车晚点二十多分钟。谢天给老周打电话,告诉他到站从哪出来。

老周说:“还麻烦你们来接我。”

“不麻烦,你突然过来也不提前跟我说一声。”

“我特地不说的,就怕你们耽误时间来接我。璇璇这丫头喜欢多嘴,一点事都藏不住。”

“她是关心你,你腿脚不好,坐这么久的车怕你受不了。”

“没事,我这车上信号不太好,等会儿到了再说吧。”

“好,找不到路给我打电话。”

苏任问:“到了吗?”

“就快到了。”

“我订了餐厅,等会儿直接过去就行了。”

“订在哪呢,给我看看。”

“港式餐厅,老周不吃辣,这家店的菜都很合适。”

“你怎么知道他不吃辣?”

“啊?”苏任一愣,才想起老周不吃辣是在学校食堂招待他吃晚饭的时候说的,自己一不留神说漏嘴,只好强行解释,“我问过璇璇,老周第一次来,我们晚辈应该好好招待对不对?让老人家吃好喝好,再好好送回去,可不能有一点闪失。”

“是吗?她就知道麻烦你,可别让她养成习惯。”

“你的师妹就是我的师妹,你的老师也就是我的老师,照顾一下不是应该的吗?”

“那你爸还能是我爸,你哥也是我哥吗?”

“怎么就……不可以呢?”苏任硬着头皮说,“以后是一家人,总有一天要带你认识我爸妈的。”

“什么时候?”谢天看好戏似的笑着问他。

“总有一天!”

“你哥我已经认识了,你爸就电视上见过两次,看起来挺严肃。”

“他岂止是严肃,简直就是独裁,我们家没有人反对他。”

“你哥也不敢吗?”

“我哥不是不敢,这件事可怕的地方在于,我爸说的话都是对的,就没出过错。”苏任说,“所以也不能算没人反对他,应该说没人比他正确,日常琐碎的小事不算,那些他也不怎么过问。但是大事上他一时让你觉得固执己见不讲道理,事后证明就是对的。我哥现在也有点他的风格,不过我哥好很多,他会告诉你为什么这么做。我爸不这样,他决定的事你想不通,那是你蠢,他懒得跟你解释,反正照做就行了。不够机灵的人在他手下做事很容易被打击得失去信心。”

谢天笑了:“我看你就挺像从小被他打击得现在做什么都疑神疑鬼,总觉得自己做得不好。你哥比你坚强啊,按理说也是被从小打击大的,怎么就这么自信呢?”

“我哥可能基因和我不一样吧,他妈也是个女强人,能和我爸一起白手起家的女人,你说有多厉害。”

“你妈呢?”

“我妈是少女。”苏任说,“我先给你通个气,你记住我妈不喜欢别人叫她阿姨,她生日没过还没到四十呢,叫错了她会不高兴的。”

“那我以后见了她怎么称呼?”

“叫她苏太太啊。”

“好吧,我记住了。”谢天又问,“那你什么时候带我去见你妈?”

“不是说了总有一天吗?”

“你妈没那么吓人吧。”

“反正我从来没见过她发脾气,但是她挺关心我找对象结婚的。我们这个事情比较复杂,可能对一般人来说还是有点难以接受。”

“你爸妈要是接受不了就不急着告诉他们,但是真的瞒不住了也别怕,有我呢。”

苏任想起柯远和他分手时提出的理由,就是因为他不敢公开这段感情,只想永远偷偷摸摸地相处,做一对不见天光的秘密情人。但是谢天允许他躲起来,允许他逃避,而且愿意在一切暴露的时候挡在他面前承受责难和苛待。

谢天和柯远是不一样的。苏任觉得和谢天在一起,他不会有后顾之忧,无论发生什么,谢天都会站在他身边,永远不会转身走开。

苏任握住他的手,谢天的手很温暖,也很有力。

第七十九章 合租还是同居

“你会对老周和璇璇说我们的关系吗?”

“会啊。”谢天的手指摩擦着苏任的掌心,微笑着说,“如果我告诉他们这是我经过深思熟虑,最终决定要选择的生活,他们虽然会有惊讶和意外,但一定也会尊重我的选择。所以你别总是担心你爸妈反对,应该换一种想法,怎么证明这就是你选择的最好的生活方式,真正爱你、关心你的人,是希望你能过得幸福,只要你真的幸福,他们不会阻碍你。”

“你真的这样想?”

“当然。”

苏任认真地看着他问:“你活到现在,难道就没有遇到过什么为难的事吗?”

“怎么会没有,但是愁眉苦脸也解决不了问题,不如开心一点。就算到最后还是没办法,至少不那么难过。”

“我不行。”苏任撇着嘴说,“我要是没有你就高兴不起来。”

“我知道,所以我不是就满足了你这个高兴的条件了吗?”谢天笑着说,“想到你这么个有钱人家的二少爷,要什么有什么,结果为了我下半辈子就高兴不起来了,多不好。”

苏任问:“难道你是因为可怜我才和我在一起?”

“那倒不是。”

“因为什么?”

谢天伸手捏住他的鼻子:“我不是说过了吗?当然是因为你好玩啊。”

苏任想生气也气不起来,换任何一个人来回答,这个问题的答案都不会这么不正经,但苏任想了一会儿又觉得这才是最好的、只属于谢天一个人的答案。

“老周到了,我们去那边出口等。”

“好。”

苏任几乎没有在火车站接过人,到了出站的时候,出口人山人海,黑压压一片人头。

“这么多人,怎么找?”

谢天找了个空地让他站着别动,自己挤到前面去看。

他和老周到底是那么多年的师生关系加事实上的养父子,互相十分熟悉,茫茫人海中一眼认出了对方。

老周检完票出来,谢天伸手就去帮他拿行李,见他带了个有点褪色的旧旅行袋,里面应该只有换洗衣服。

“晚了一会儿,你等久了吧?”

“没等多久,今天天气不错,正好出来散散步。”谢天说,“我们先去吃饭吧。”

“就这附近随便吃点,别太麻烦了。”

“都订好饭店了。”

苏任远远看见谢天接到了人就赶忙走过来,还得装作没见过,客客气气地说:“周老师,你好。”

他离开学校的时候就和老周说过自己是瞒着谢天来的,老周记在心上,这次虽然看到他很高兴,但也只能装作第一次见面客套地打了个招呼。

“你们去路边等一下,我把车开过来。”苏任跑去开车了。

老周就对谢天说:“你看你一个人过来就算了,还让人家跟着跑一趟。”

“没事,他开车过来快一点。”

“不能老是麻烦人家。”

“不麻烦。”谢天自从和苏任确认关系之后,完全是按照自己人的方式相处,不再像以前那样每一件事都要把各自的钱和人情分得清清楚楚。也正是这样的理所当然,苏任才能不必小心翼翼地时刻担心因为彼此经济条件如此不对等,而伤害到谢天的自尊。

苏任把车开过来时,有好几个黑车司机围着谢天和老周问他们去哪。苏任车一停,那些人就全跑光了。

老周在学校里只开过自己那辆快散架的面包车,坐在苏任这几百万的豪车里哪都不敢碰。

谢天知道他紧张,就和他聊了会儿学校的近况。一聊到学校和学生,老周的话题马上打开了,聊了几句又问谢天之前周璇璇和郭小同的比赛情况。

谢天没告诉他周璇璇因为抓抢劫犯的事影响了比赛状态,没能拿到好名次,就说自己只看了决赛,两个年轻人都尽力了,毕竟全国比赛竞争激烈,下次再努力。

“小同我知道,他水平在那里,要他得冠军有点勉强了。璇璇的问题在不稳定,不管比赛还是平时练习都看心情,心理状态对发挥影响很大,不过总的来说她就是不用功,没人盯着她成天只知道玩。”

“她还小,年轻人爱玩也很正常。”

“二十一岁了还小?你二十一岁的时候怎么没她这么会玩?”

“我们那也没什么好玩的。”谢天笑着说,“天天跑步爬山吗?”

老周望着车窗外的夜色,华灯初上、车水马龙,一派繁华都市花花世界的景象。如果谢天没有执意要来这个城市,也许一生都只能属于那个只有两百多个学生的学校。虽然那里就是他的家,但老周也不敢说这就是他最好的人生。

晚餐的餐厅十分热闹,苏任知道老周不适应大城市的环境,特地选了这个东西好吃又不算太贵的地方。可就这么一桌菜,在老周看来也仍是过于盛情款待了。

苏任现在把他当成亲爹一样看待,伺候起来基本和自己家那个老爷子一个待遇,而且老周态度和蔼,和谢天有关的事都愿意和他商量,在苏任看来比老爸还更多一点亲近,每道菜一上来,他就先用公筷给老周夹到碗里。

苏任这么殷勤,谢天就笑着看他表演,自己只顾吃什么都不管。

老周明明和苏任认识却不得不在谢天面前装初次见面,每句话说出口之前都要先三思一下,实在有点不自在,但是这种不自在解释成不熟悉的环境造成的影响也很合理,谢天看来并没有怀疑。

苏任借着吃饭的机会,迅速和老周“熟络”起来。吃完饭,他去买单,老周偷偷问谢天:“这么多菜,得要多少钱?”

“不知道,挺贵的吧。”

“那一会儿你问了,把钱还给人家。”

“不用。”

老周严肃地说:“你这个朋友人很好,虽然人家有钱你也不能心安理得地占便宜。”

“没事,一会儿再算,你不用管了。”

“钱要是不够告诉我。”

“嗯。”

“最近工作怎么样?”

“在他朋友的画廊里帮忙,这几天没事就不去了。”

“怎么打零工吗?是不是因为……”

谢天笑着说:“你别担心了,我过得很好,我现在和他……”

他说到这里,苏任回来了,老周就没让他再往下说。

“我们走吧。”

老周说:“我晚上就去璇璇和小同上次住的那个宾馆,听说还不错,挺干净。”

“别,上次璇璇他们都不该住那个宾馆,周老师你来了还能让你再去那住吗?”苏任说,“去我家,客房打扫好了,住多久都没问题。”

“那怎么好意思?多给你添麻烦啊。”

“不会,谢天也住那,晚上还能陪你聊聊天。”

老周看了看谢天问:“你也住那?”

“是啊,都住了一阵子了。”

“合租吗?”

“不是。”谢天笑得很自然,“是同居。”

苏任连忙说:“是一起住,我们这房价高,一个人住每个月要好几千。我和谢天这么好的朋友,让他来家里住他还给我做饭做家务,互惠互利、合作双赢嘛。”

“是这样吗?”老周又去看谢天。

谢天继续笑:“他说是就是吧。”

“时间不早了,周老师坐了这么久的火车,赶紧回家洗个澡早点休息。”

苏任算是知道谢天对他说的都是实话了。他不敢对老爸坦白的事,谢天就敢对老周说,但是这么直截了当,自己的心脏还是有点承受不住。

老周将信将疑,但坐了十几个小时的火车确实有点累,精神也不太好,谢天让他上车,他就没再推辞。

半小时后,苏任把车开进别墅区,老周看到门口的保安隔着车窗向他们行了个礼,又有点搞不清自己到了哪。

到了别墅门外,苏任要去车库停车,谢天就拿了行李去按门锁。

老周看他这么熟门熟路,真像是在这住了好一阵子,连门上的密码都一清二楚。他正思索着,忽然从院子里跑出一只狗。

这狗和别的狗还不太一样,见了人不摇尾巴也不叫,神气活现地溜达了一圈就趴在门口看热闹。

“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真好看。”谢天打开门,把行李放在门边,然后转身对丑狗说,“真好看,这是我老师,叫老周。”

老周看看狗,觉得这狗是丑了点,名字叫真好看会不会有点太逆反。

“你还是这么喜欢小狗。”

“流浪狗,但是特别聪明,又能抓坏人又会救好人,可能是因为长得太特别,考警犬没通过吧。”

老周被他逗笑了:“唉,你从小这么喜欢说笑话,璇璇他们就爱和你一块玩。现在这么大了,说话还是不正经。你看人家小苏,多好的孩子,富而不骄,做事也很稳重,年纪……”

“年纪还比我小,长得又比我好。”谢天笑着说,“我多不容易能交上这么一个朋友,你应该替我高兴才对。”

“我当然高兴了。”老周往门里看了一眼问,“他们家其他人都睡了吧,可别把人家爸妈吵醒了。你们打过招呼没有啊?我这么突然住进去是不是不太合适。”

“他爸妈不住这,里面没人,平时也就我们两个住。”

“这么大的房子就住两个人?”老周很意外地说。

“我没来的时候他一个人住这么大的房子。”

“这得多少钱买的?”

“那我不知道,先进去吧。”

老周觉得自己的鞋脏,就脱在外面,谢天替他拿进去放在玄关的鞋柜里,又给他拿了双拖鞋。老周只往前走了两步就不敢再走,客厅侧面那半个波光粼粼的游泳池把他吓了一大跳。

“怎么这里面还有水池子呢?”

“那是游泳的。”

“在房间里能游泳?”老周问了一句,忽然看见一道小小的黑影从眼前窜过去。

小黑豆瞪着一双绿幽幽的眼睛好奇地看着他。

谢天过去把小猫抱起来放回猫窝,自从家里养了猫,苏任就找人把游泳池和客厅之间用玻璃门隔开,以免自己不在家时小猫们打打闹闹不小心落水。

“这房子也太大了。”老周环顾四周,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怎么会有人住这么大的房子,上下三层,那么多房间,一个人住的过来吗?

苏任停完车进来,看见老周还在客厅门口站着,就问谢天:“怎么了?”

谢天笑笑说:“你房子太大不敢乱走,怕迷路。”

“你跟老师也这么开玩笑吗?”

“他就这样。”老周也笑,“从小没个正经。”

“我带你去看看房间,你喜欢哪一间自己选。”

“哪间都行,客厅沙发也可以,别把你干净的房间弄乱了。”

“房间又不是摆设,本来就是给人住的,弄乱了早上有人来打扫。”苏任领着老周上楼去,二楼原本是谢天住的房间,现在因为两人睡在一起就空了出来。老周见房间又大又宽敞,落地窗、大阳台,家具摆设十分高档,觉得给自己住有点太过。他原本只想找个便宜点的小宾馆住一两晚就回去,没想到苏任这么热情,非要接他来自己家。住宾馆好歹付了房费,服务员来整理房间心安理得,现在住在这么好的别墅里,每样东西看着都很贵重,老周也真有点不敢轻举妄动。

苏任看出他的拘谨,就体贴地安顿完一切后让谢天去照顾。

谢天把洗漱用品准备好,教老周怎么开热水,让他先洗澡。老周不敢在里面多待,洗完立刻出来,看见谢天正在卧室里给他铺床。

“你住这里,一个月给人家多少房租?”

谢天随口回答:“本来给一千,现在不给。”

“因为你没工作了?”老周说,“缺钱的话我有。”

“不缺钱。”

“那你……”

“今天太晚了,你坐了一天车也很累,早点睡吧。明天睡醒了再说。”

老周虽然心里有很多疑问,但他对谢天还是很了解的,知道他不想说的事总有办法能绕过去,但是真有什么大事也绝不会瞒着自己。

“那明天说吧,你也早点休息。”

“知道了,我就在隔壁房间,晚上要有什么事直接过来找我。”

“好。”老周答应一声,谢天就关上门出去了。

第八十章 老人家的后半辈子

“老周睡了吗?”

“应该一时半会儿睡不着吧。”

“怎么了?”

“不适应,你家这么好,他怕把你床睡脏了。”

苏任洗了澡,躺在床上一边玩手机一边说:“你以前天天在工地干活,一身臭汗回来睡也没睡脏啊。”

谢天把头凑过去,闻了闻他的脖子:“你还挺香,换沐浴露了吗?这是什么味道?”

“你自己去洗一洗不就知道了。”

“自己身上的闻不出来。”

“那再让你闻一下。”

苏任伸手把他勾过来,谢天一把拧住他的腰,顿时把他逗笑了。

“小谢同学,你老师就在隔壁,不要胡闹。”

“这个教室隔音那么好,老师听不见。”

谢天咯吱了他几下,拿了衣服去洗澡。苏任又翻起来坐好,继续给周璇璇发消息报平安,告诉他等老周说服谢天办户口就一起回去找她玩。周璇璇当然高兴,两人聊了几句,谢天就洗完出来了。

苏任把手机扔到一边,也凑到他身边去闻沐浴露的味道。

“我以前觉得这清淡的香味挺好闻,现在怎么觉得还是你那种劣质香皂的味道更好啊?”苏任说,“我鼻子是不是坏了。”

“那我明天就去买几块,你再感受一下。”

“明天我有点事,你带老周出去玩玩吧。早上我把你们送出去,中午吃点好的,要再想去别的地方就打车。”苏任指了下床头柜上的卡说,“这张卡你带着,密码是你手机号码的前后三位。”

谢天捡起卡片翻来覆去看了几眼问:“有多少钱啊?”

“反正你刷不完。”

“原来电视剧里演的都是真的,你不怕我花光钱就跑了吗?”

“你要跑了我就报警说你诈骗,警察叔叔用不了一天就能把你抓回来。”

“那我省着点花。”谢天把卡放下,忽然问,“你明天干吗去?”

苏任是故意想让老周和谢天单独相处,方便他们聊身世有关的话题,其实根本没什么事,只不过借口而已,但谢天问了,他只能说是家事。

“好吧,我带他到处逛逛。”

“下午我来接你们,再打包些现成的菜回家吃。”

“打包什么菜啊,我做就行了。”

“怕你累着。”

“再累还能比工地上搬砖累吗?”

“那倒也是。”苏任说,“要有事记得给我打电话,我在哪都能赶过来。”

“你忙你的,不用操心了。”

苏任看着他抿起的嘴唇很想亲一口,谢天却一本正经地问今晚有没有快乐的事情要做?

“不了吧。”虽然苏任也有情不自禁的想法,但一想到老周就在隔壁,对自己这精心装修、隔音良好的房间产生了一丝不自信。

谢天说:“没快乐的事情那就早点睡吧,老周起得可早了,别到时候吵醒你又黑眼圈了。”

“多早啊,总不能比你还早吧?”苏任虽然去过老周的学校,但那几天都是被操场上晨练的学生吵醒,至于老周几点起床他倒是没关心过。

“四点多吧,不过可能在你这不会那么早,就算醒了也不吵你。”

“没事,我定个闹钟早点起来。”

“我起来做早餐,你起来干什么?”

“陪你做早餐。”

“那我叫你,不用定闹钟。”

谢天把灯关了,苏任就搂着他睡。以前和谢天没有明确关系,分开两个房间睡的时候,苏任只要关上灯就会感到一种对阴暗未来不确定的焦虑,有时候彻夜难眠,整晚都睡不着。现在幸福触手可及,稍微靠近一些就能感觉到来自另一个人的体温,随着夜晚而来的压抑再也不会让他失眠。

第二天天没亮,苏任还在睡梦中,谢天没有叫醒他,自己悄悄起来洗漱。

这么多年,他对老周的生活习惯十分了解,快五点的时候去隔壁轻轻敲门,老周果然已经换好衣服,丝毫没有刚醒来的样子。

“我下楼去给你做点吃的。”谢天说。

“太早了,不会影响人家休息吧?”老周担心地问。

“不会,他起得也很早。”

谢天下楼去厨房,从冰箱里拿了牛奶、面包、火腿和鸡蛋,给苏任做三明治。然后又给老周蒸了几个肉包,煮一小锅绿豆粥。

老周看他很熟练的样子,问道:“最近学会做饭了吗?”

“是啊,一个人在外面总要学一点。以前学校里有食堂不用我操心,只会煎个鸡蛋,现在我能做好多菜了。”

“那挺好,你能自力更生好好过日子我就放心了。”

谢天和他闲聊一会儿,粥好了就盛一碗给他:“你尝尝味道是不是挺好,我再这么自学个一两年,没准能自己开个餐馆。”

“开餐馆?”老周拿勺子的手停了一下,“你学了那么多年武术,结果要去当厨子吗?”

“厨子也没什么不好,人都要吃饭吧。”

“那这二十年的功夫怎么办?”

“学过的又忘不了,全国那么多学武术的有几个世界知名了,人家也都是自己想办法另谋出路。”

“那也太可惜了,如果是因为户……”

老周说到这里,听见楼梯声响就住口不说了。他本来也没想在苏任在场的时候和谢天谈这件事,只是谢天这么直截了当地表示放弃武术转行做别的生意,让他有点难以接受。

苏任醒来没看见谢天,知道他又忽悠自己,还好最近生物钟跟着调整得不错,没一觉睡到中午才醒,看一眼时间刚五点出头,连忙起来洗脸刷牙,下楼看谢天和老周在干什么。

“起来了?快来吃早餐。”

谢天看见他急匆匆地下来,好像生怕自己被落下似的那么紧张,就好笑地看着他,把切好的三明治放在他面前。

苏任跟老周打了个招呼说:“周老师早。”

“早,把你吵醒了吧。”老周歉意地说,“年纪大了睡得轻。”

“没关系,我最近都这么早起。”

“那很好啊,现在年轻人都喜欢睡懒觉,能早睡早起的不多。”

“是啊,以前能一觉睡到下午,现在起得早,感觉一天的时间都多了好几个小时。”

谢天问苏任:“你起那么早干吗呢?天还没亮,这么早哪儿都没开门。”

“我送你们去古镇吧,现在过去最多一个小时,七点之前景区可以免费进。”

“你还知道有免费可以蹭啊?”

“我昨天晚上特地查的,去吗?”

谢天问老周的意见,老周不是特地来玩的,但他和苏任是商量好要劝谢天回去办事,因此对苏任安排的活动并不反对。

“周老师,我今天有点事,只能让谢天陪你了。我把你们送到镇上,你们在里面玩一会儿,中午找个饭馆吃饭,下午我再过来接你们。”

谢天说:“晚上我顺便买点菜回来,就在家里吃吧。”

“行啊,就这么定了。”

“来回都要跑一个小时,太麻烦你了。”老周说。

“别老说麻烦,你难得来一次当然要好好玩了。”苏任说,“之前璇璇他们来比赛,时间安排得紧,也没好好招待。今天我就当个司机,主要是谢天陪你。”

谢天笑着说:“平时在学校都是你盯着我练功,这还是头一次我陪你出去玩,可别不自在。”

老周也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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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早餐,苏任开车送他们去古镇玩。

天慢慢亮了一点,万里无云,天气看来很不错。

苏任把两人送到景区门口,刚好赶上免费时段。他和谢天约了下午四点在这见,怕他只带了卡没有现金,又往他手机里转了点钱。

虽然还是不太放心,但苏任也知道,这件事自己完全帮不上忙,一个是养父,一个是养子,将来有关系的另一方是亲生父母。如果这三方无法达成一致,恐怕会有意想不到的麻烦。现在最大的不确定因素就是那对从未谋面甚至不知道是否还存在的父母,对谢天来说,如果这种不确定因素造成的影响太大,他就有可能放弃自己的正当权利来避免波及别人的生活。

苏任尊重他的决定,但还是不希望事情发展到没有转圜的余地。

“周老师,我先走了,下午再见。”

“开车小心啊。”老周把他当成自己的孩子看待,忍不住多叮嘱几句。

苏任不知道别人的爸妈是什么样,反正自己老爸疼爱他的方法与众不同,就是物质上无条件给予,精神上一味批评教育,老周这样正常的长辈关怀反而感觉有点陌生。苏明泽和苏太太老夫少妻,快五十才有的小儿子,当年又正值公司发展最重要的阶段,对家事顾得更少,因此苏任长大之后父子间的关系难免有点疏远。

苏任觉得老周对谢天的爱远远超出了师生之情,甚至也超越了一般的父子之情,像这样能自在地闲聊、玩笑的感情,让他心生羡慕。

这一天他其实无事可做,送完谢天和老周之后忽然有点想家,可他知道只要回了家,今天就别想再出来,老妈一定会留他在家吃晚饭,最早也要第二天才能放人。

苏任想了一会儿,给苏擎打电话问他在哪,没事的话一起出来吃个饭。

“怎么突然这么乖主动找我?”苏擎问,“是又有什么麻烦自己解决不了了。”

“在你眼里我就这么势利,没事不能找你吗?”

“是啊,在我眼里你就是这样。”

“谢天的老师来了,我送他们去玩,现在没事。”

“你看,我就知道有别人陪你想不到我这个哥哥。”苏擎今天难得休息,一个人在家正好让苏任过来打发时间。

苏任开回市区,顺路买了点吃的带过去。

苏擎的家不像苏任那么多花样,独栋别墅只追求大而宽敞,采光通透,视野开放。苏任到的时候,苏擎在客厅落地窗外的椅子上看书。都是自己人,苏擎也没起来招待他,让他自便。

苏任去泡了两杯咖啡端出来,坐在苏擎身边问:“又看什么我看不懂的书呢?”

“武侠小说。”

“你还看闲书啊?”

“怎么,我天天上班工作那么忙,不准我休闲一下?”

“我哪敢不准。”苏任问,“还有书吗?给我一本看看。”

“隔壁书房里自己挑。”

苏任就去书架上找书看,苏擎的书房是整个别墅里最大的房间,看里面的布置,可能和他公司的办公室也差不了多少。整个书房三面墙,只有一面是书架,书架上的书也不多,除了一些专业书之外,大部分都是苏任认为的闲书。

苏任随便拿了本推理小说,跑去外面和苏擎一起看。他把椅子挪到苏擎身旁,像小学生一样排排坐着。苏擎看他一眼问:“你今天干吗?挨我这么近,有事就说,马屁不是这么拍的。”

“唉,我今天特别想家,又不敢回去怕我妈不让我出来,所以就来找你感受一下家庭的温暖。”

苏擎笑了笑:“怎么了?都有人爱了还想家,跑我这里撒娇。”

“也不能完全说是想家吧,就有点感慨。”

“感慨什么?说说看。”

“你说爸到底有没有偏心?”

“有吧。”苏擎说,“父母嘴里说一碗水端平都是骗人的。”

“那老爸偏向谁多一点?”

“还用说,当然是你了。”

“不可能吧,他对我这么凶,每次看到我都痛心疾首恨不得没生过我的样子,怎么看都不像喜欢我。”

“爸没打过你吧。”

“是没有。”

“我小时候可挨过打。”

“真的?”苏任不信,“你这么听话还能挨打,那我不是早该被打死了。”

“你还挺有自知之明。”苏擎忍不住笑,“打死你我也是舍不得,毕竟是个挺可爱的弟弟。我们分工一下,以后我负责管好公司挣钱,你负责哄老爸开心,这样他老人家后半辈子也就圆满了。”

苏任说:“那你再给老爸添个孙子,最好一子一女,儿孙满堂。”

苏擎听了,伸手到他脑袋后面给他一小巴掌:“要求那么多,自己生去。”

第八十一章 计划书和证明

“谢天的老师这次来是不是要和他一起回去?”

“应该是吧,除非他不想回去。”

“怎么,你还没和他开诚布公地谈过户口的事吗?”

“没有,主要是我每次提起他亲生父母,他总是回避这个话题。”苏任说,“所以我觉得,他可能不想找自己的父母。”

“为什么?”

“有好几种可能。”

苏擎看着他这么严肃认真的样子,忍不住想笑:“那你分析分析。”

“一种就很可疑,什么样的父母能出门把孩子弄丢了,既不回来找也不报警?”

“可能他当时走远了,父母回头找也没找到呢,而且你怎么知道人家没报警?”

“报警了警察不帮忙找吗?”

“二十多年前,你以为都像现在大城市里一样到处是监控?再说全国每年失踪人口有多少?都找到了吗?”

“好吧,那另一种是报案了,只不过当时没找到,如果现在他父母的信息在打拐库里有登记记录,只要他去比对就能认亲。”

虽然苏任只说了两种可能,苏擎却已经从中听出一些端倪。

“万一血样对比后发现没有登记记录,就证明那对父母根本没想过要找回孩子,甚至有可能就是故意遗弃。退一步说,即使比对成功,他也要面对一双几乎是陌生人的父母,以及生活上的巨大变化,有时亲生父母的出现反而会对收养家庭造成伤害,这也可能是他的顾虑之一。”苏擎说,“不过我觉得你不用操心,他是个聪明人,连你这点破事他都能自己想通之后做出一个不后悔的决定,我相信应该没什么别的事能难住他。倒是你,每天替人瞎操心,还是好好想想你自己的问题吧。”

“我自己的问题又不是想想就能解决的。”苏任有点好奇地问,“你真觉得他是个聪明人吗?”

“当然,人家比你聪明多了。”苏擎说,“不但聪明而且人品也不错。”

苏任对苏擎说的话一向很重视,听到老哥这么夸谢天,心里又甜蜜又得意,脸上也掩饰不住地笑起来。

“你怎么这么会夸人。”

“哼。他要光是聪明我可就不放心了。你这么傻,遇到个稍微聪明点又有心机的人,早晚被骗得人财两空。聪明和人品缺一不可,少一样不是烂好人就是伪君子。”

苏任也哼哼:“别小看我,这么好的一个人不就是我自己发现的吗?”

“那是你运气好,不是你聪明。”

“爸天天打击我还不够,你就不能表扬我一下吗?”

苏擎忍不住笑了:“行吧,是你自己发现的真了不起,但是不能骄傲。”

兄弟俩难得有机会闲扯,聊了一会儿又各自悠闲地看书打发时间。

苏任看了一个多小时,合上书对苏擎说:“哥,能借我点钱吗?”

“多少?”苏擎翻过一页随口问道。

“两千万。”

“你自己没有吗?”

“我怕被爸发现,你知道他最担心我败家,我平时要买车买房、花钱什么的他都不管,但一笔钱出去总要有个合理解释,万一他问起来我怎么回答?”

“干什么用?”

“我前一阵去了趟谢天的学校,他们那个文武学校有两百多个学生,学校的条件却很简陋。我想出钱建新教学楼,扩建学校增加设施,采购教具和防护用品,帮他们改善学习环境。”

“这是好事,你怕爸知道吗?”

“我不是怕爸知道我要做好事,我是怕他知道了之后就去调查学校的背景。我好好地在家混吃等死,怎么突然就跑去资助一个民办武术学校?”苏任有理有据地给苏擎分析,“对吧?爸这么精明,什么事都瞒不过他,查来查去,查到最后不就……”

“不就得告诉他,你给他找了个上门女婿。”

“什么跟什么?不是这样,我们之间是平等关系。”

“着急了。”苏擎笑话他,“才几天就这么护着,玩笑都不能开?”

“那你借我钱吗?”

“借了你又不还。”

“我还啊。”

“我考虑一下。”

“两千万不多,还考虑什么?”

“这样吧,你写个计划书给我。”

“什么计划书?”

“商业计划书,想打动我这个投资人就好好写。学校什么情况,计划概要、项目介绍、融资额度的具体用途和要求,还有将来的发展目标,都写清楚了给我看。”

“我不是让你投资,是资助。”

“那就是做公益了?做公益也不是拿一笔钱出去就能做好。不想好心办坏事就事前想清楚,别心血来潮觉得有钱就行。我不知道这个学校的校长怎么想,有些观念光靠自己是改变不了的,需要有其他人一起商量推进。”苏擎放下手里的书对他说,“我看你做公益还不如把它当生意做,武术学校虽然也上文化课,但和一般的乡村学校不一样,不只是为了义务教育,也是要培养武术人才,将来还涉及到就业,本来就可以商业化。你好好想一想,想通了,说不定能为谢天找到一条新出路。”

苏任被他一通提点,若有所思地考虑起来。

“那我再想想。”

“嗯,计划书尽快给我。”

“我从来没写过。”

“自己想办法。”

“好吧。”苏任只好答应。

“午饭在这里吃吗?”

“吃,我两点走。”

“那我订餐,一会儿送过来。”

苏任满脑子都是学校和谢天的事,吃饭也心不在焉,被苏擎敲了两下才回神。

他在苏擎家里吃饭的时候,谢天也找了个热闹的餐厅请老周吃午饭。

两人好几个月没见,老周昨天到得又晚,好不容易才有个单独相处的机会。上午谢天带他游览了一些古迹,中午就边吃饭边休息。

谢天点了几个老周爱吃的菜。

“别光顾着我,你也点自己喜欢的。”

“我不挑,都喜欢。”

老周看着他,谢天之前在工地干活晒黑了一点,人看起来却很精神。

“你平时都吃点什么?”

“前两个月随便对付一下,在餐馆干活大厨师傅会给我留饭,后来换了工作就自己买盒饭吃。”

“现在呢?”

“现在我不是自己能做饭了吗?”谢天笑着说,“今晚做一桌菜给你尝尝,不比餐馆差。”

“那就好。”老周说,“你过得好我就放心了,我这次来除了看你之外,还有点事想和你说。”

“正好,我也有事要说。”谢天给他倒了杯茶,“你先说吧。”

“你今年也快二十六了,小时候问你哪天生日你不记得,璇璇就非要吵着和你一天过生日。你出来这几个月,我想了很多,每天都担心你过得不好。你还年轻,将来还有好几十年的日子要过,要结婚、生孩子,一直这样没个户口身份证不行。这次我是想让你和我一起回去,把这件拖了这么久的事情办了,以后你想干什么工作,就算和武术没关系,开个饭店,自己当厨师我也放心。”

谢天笑了笑说:“我将来可能也不结婚、不生孩子。”

“胡说八道,好好的怎么就不结婚生孩子了?”老周略带责备的语气说,“我已经去派出所问过,办了一些证明。”

他从口袋里拿出几张叠得十分整齐的信纸,展开了放在桌上。

谢天拿起来一张接一张地看了一遍,里面有村委会写的事实收养证明,有学校的在校学生证明,还有当时村民们的联名信,证实自己确实是由老周捡回来收养,等等……每张纸都很新,敲的章也很新,看得出是最近才出具的,着实跑了不少地方求了不少人。

谢天看完又把它们叠好,问老周:“都是你一个人去办的吗?”

“嗯……”

“学校里都这么忙了,你还为我的事到处跑。”

“我不去跑,你就永远不提这件事了是吗?现在该办的都办好了,等你回去我陪你一起到D市公安局做血样检测。”

谢天似乎并不意外,也没有问他为什么要做这个检测。

“我不能和你一起回去。”

老周愣了一下:“为什么?”他想过谢天可能因为要找亲生父母有些顾虑和犹豫,但没想到他会这么直截了当地拒绝。

“我没身份证,买不了火车票啊。”谢天说,“要回去也得你先回,我再想办法找人搭车。”

“哦,那你是愿意去检测吗?”

“为什么不愿意?给我办户口是好事。”谢天反问,“谁觉得我不愿意去检测?”

“以前我每次问你想不想找亲生父母,你都说不想,我觉得你是不是心里还有点介意,觉得他们是故意遗弃你,才把你一个人留在那个地方。”

“我不介意。”谢天目光温和地看着他,“可能很久以前介意,怀疑过也恨过,但是后来就没有了。我觉得不管他们是真的把我扔了还是不小心走失,真相对现在的我来说都没什么意义。我已经长成了现在这样的人,是因为你培养和教育我,我对自己很满意。你让我去做这个……是这个DNA检测吧?其实我自己去民政局问过,那边的人告诉我这种情况要走什么流程,我也知道如果比对成功是会通知我父母的。三个多月前,我可能会犹豫,不希望突然出现两个和我有血缘关系的陌生人,但是现在不一样了。现在我想过更好的生活,想有正常人的身份,所以不管他们有没有找过我,我都会去做这个检测,不管找不找得到亲生父母,我都只有你一个老师和父亲。”

老周的眼睛有些泛红,他不是个喜欢动感情的人,武术学校的日常训练严格得没有任何情面可讲,对待女儿和学生也一向一视同仁,可是今天他却有点感伤,是谢天话中的“老师”和“父亲”触动了那条纹丝不动的情感之弦。

谢天从来不叫他老师,从被捡回来之后第一次主动开口就是叫他“老周”,或许是从别人那里听来的称呼,或许是想保持一种陌生人的安全距离,总之这个称呼一直延续到现在。谢天也从来没有把他当做父亲,就算和璇璇亲如兄妹,父亲也仍然是个比较微妙的关系。老周尊重他的距离感,这个孩子聪明而敏锐,小小年纪就洞察了世间百态。

老周一直感到很愧疚,没办法给他更好的生活,如果不是苏任主动找来,谢天不提,还不知道要耽误多久。

“这三个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老周问。

“当然是遇到了好人。”谢天微笑着说,“你说完了,该我说了。”

老周听到他同意回去继续办户口,已经放了大半颗心,就点点头让他说。

“这个好人就是苏任。”

“小苏确实不错,做事细心又有教养。家里那么有钱也不浮夸,能吃得了苦,实在很难得。”

“你们见面才多久就这么了解他?他吃什么苦了?”谢天笑着问。

老周连忙说:“昨天晚上到今天,人家光顾着给我们当司机了,还安排吃住,不是挺好嘛。”

“我是说吃苦,你为什么说他吃得了苦?”谢天追问,“是不是你们之间有什么事瞒着我呢?”

“我就是随口一说,你怎么疑心那么重。”老周摆出老师的威严反问,“你接着说。”

“我现在和他在一起。”

“住在一起?我知道啊。”

“不光是住在一起,是在一起。”谢天说,“就是没法结婚,但是两个人在一起过日子。”

“结婚?”老周怀疑自己听错了,又问了一遍,“和谁结婚?”

“苏任。”

第八十二章 无关其他的幸福

“这……小苏他……不是男的吗?”

“是啊,所以就没法结婚,但是我们挺好的,打算今后就一起生活了。”

“你的意思,你们是那个什么,同……同……”老周憋了半天,也没能把那三个字说出来。

谢天知道他想说什么,回答:“是的。”

“你这是为什么?”老周为难地问,“好好的怎么忽然成这样了?是不是小苏他……”

“他很好。”谢天说,“我遇到两个对我非常重要的人,一个是你,另一个就是他。我不知道为什么会遇到你们,明明是陌生人却这么不惜一切地只为我好,心甘情愿不求回报地为我付出。当年你为我闯的祸扛了那么久债,可是从来不埋怨也不责怪我。”

“事情已经过去了,还提它干什么?”

“就是这件事让我明白你对我很重要,是应该一直在我生命里存在的人,而不是我离开了,去了别的地方,慢慢就会把你忘记,让你变成一个曾经给我上过几年课的老师。”谢天说,“苏任也一样,对我很重要,我不能错过他。”

“可是你们在一起怎么过日子呢?他的父母难道不会为他考虑将来的事?”

“这就是他要考虑的问题了。”谢天说,“我只能做到我自己能做的事,我告诉你我们的情况,希望你相信我,我可以为自己的决定负责。”

老周沉默了一会儿,尽管这个消息让他有些惊讶和意外,但他对苏任的评价却没有改变。在他看来,苏任的真挚、诚恳和善良都不是伪装出来的。那几天他看到这个从大城市来的富二代和学校里的孩子们玩成一片,又为了谢天的未来到处奔走。苏任有什么必要去做这些事?有钱本身就是一种捷径,可以让人不费吹灰之力地达成心愿。如果他想讨好谢天,花钱找人办事就行。可是他却一个人不远千里跑来学校,完全是站在谢天的立场为他着想,这份细心、温柔和体贴,实在不像一个玩弄感情的有钱人会有的。

老周无法用异样的眼光去看待苏任和谢天之间的关系,反而有一种说不出的心疼。

“你们都还年轻,这种日子不好过啊,别人要是说起来怎么办?”

“哪有那么多别人,我们在乎的只有身边的人,你、璇璇,他的爸妈和哥哥,别人怎么想我们也在乎不过来啊。”

“那他爸妈和哥哥也同意吗?”

“他爸妈还不知道,他大哥人不错。”

老周还是有点担心,怕苏任的父母为难两个年轻人。

“你们要觉得在一起好,我也没理由反对。现在开放了,不是都得要结婚生孩子传宗接代。你小时候过得就不如别人,我只想你将来能过自己想过的日子。小苏对你好,你们就好好过几年,他要是换了想法,你随时可以回头的。我和璇璇都在家里等你,学校的门也开着,不管发生什么事,只要你想回来随时都可以,就放心吧。”

谢天被他说得也有些动容,脸上却始终是微笑:“我知道。我出门的时候你不是说过吗?混不下去了就回去当助教,给国家多培养一点武术人才。”

老周语气中掩饰不住的忧虑:“从小到大就是会贫嘴,刚才还挺严肃的。既然你说到这个地步,那这次更得回去给我把户口落实了,将来自己找个像样点的工作好好挣钱,别让人看不起。”

“嗯,你不说我也得回去办。以前在学校不觉得,出门一趟才发现没身份证是真麻烦。”

“这事怪我,早该去办的,耽误到现在,要不是小苏来找我……”

“他来找你?”

老周终于还是一不小心说漏了嘴,又实在不习惯在谢天面前说谎,不由得有些尴尬,索性就说:“小苏是好意,为了帮你办这个事忙前忙后,特地去学校找我。他不让我告诉你,怕你知道了嫌他多管闲事。”

“他就是想得多。”谢天想到苏任整天神秘兮兮地把别人都看穿的心事藏起来就觉得好笑,“总是喜欢做好事不留名,得叫他红领巾啊。”

“想得多总比不想事好。”老周忍不住维护苏任,“人家为你做到这样也真是不容易了。”

“这里面肯定还有璇璇在掺和,两个人之前在火车站分别的时候就神神秘秘地说什么悄悄话。”

老周笑了:“这丫头什么事都要掺一脚,人都到机场了才告诉我,还说不知道人家来学校干什么。你回去自己收拾她,罚她每天多跑两公里。”

两人说话的时候菜陆续上桌了,谢天给老周夹点他爱吃的,接着又问了一些学校的事。

“那几个最小的怎么样?还习惯吗?”

“男孩子还好,小女孩太小,离开家练功辛苦的时候容易哭。”老周说,“你要在就好了,谁也没你有耐心,再说小姑娘都喜欢你。”

“就不说喜欢我吧,你从小到大训练我和璇璇的时候都是板着一张脸,我也想哭啊。”

“我现在不这样了。”老周感叹地说,“年纪大了,狠不下心了。”

“那不是挺好的,以后这些事交给别人去做,你就当个慈祥亲切的校长,学生们有什么心事还能找你说说。”

“你还记得那个最小的姑娘,叫梁婉吧?”

“记得,她胖嘟嘟挺可爱的。”

“小姑娘天天找你呢。”

“找我干吗?”

“我哪知道。”老周笑着说,“这么小的丫头就知道你好看了,天天问大师兄什么时候回来。这次你回去她肯定最高兴。”

“是吗?有眼光啊,那我得回去和她好好聊聊,问问她我哪好看了。”

“大家都挺想你,不过学校也就那样,你不能总在那小地方待一辈子。身份证办好了,以后想去哪就去哪,我都支持你。”

“现在交通多方便啊,就是想去哪就去哪。”谢天忽然问,“对了,苏任去学校的时候住哪?”

“住学校宿舍,璇璇整理了一个没人住的房间。”

“他住得惯吗?”

“没说住不惯,我看他白天精神还不错,晚上应该能睡着吧。”

谢天笑了:“你不知道这人跟童话里的小公主一样,毛病多,爱干净又挑剔。床铺硬一点就失眠,别人用过的东西都不碰,别人夹过的菜也不吃。”

老周愣了一下说:“他们家条件那么好,娇生惯养也很正常。”

“不过能住我们学校的宿舍就很难得了,他平时出门都住大酒店,上高档餐厅。”

老周有些担心地问:“那你们在一起能过得惯吗?”

谢天笑着说:“他能住宿舍吃盒饭,我也能住别墅吃大餐啊,有什么过不惯。只不过人家日子过得好好的,我没必要非得让他去吃苦受累吧。”

“你们年轻人的事我不懂。算了,好好过日子就好,过不下去再说。”

“吃饭吧,菜凉了就不好吃了。”

谢天又给老周夹菜,鱼肉还把刺挑走才给他吃。

老周是打心眼里心疼他,生怕他在外面吃了亏受了苦,但是自从上次苏任来过学校之后,他一直忐忑不安的心终于算是踏实了一点,觉得能有这么一个靠得住的朋友实在是谢天的福气。只是现在这个朋友忽然加了一层更亲近的关系,老周反而又有些担忧。他看见谢天手上戴的佛珠,忍不住问:“我给你的珠子,你是不是给小苏了?”

“嗯,是啊。这串是他给我的,看起来很像,就是他给的肯定要贵一点。”谢天说,“不过他也不亏,你给我的那串可是少林寺的大和尚念过经开过光的,有法力加持。”

老周笑了笑:“那有什么法力,你都多大了还信呢。”

“你说的我当然信了,你看他戴着,不就心想事成了吗?”

“你们都是好孩子,如果这个世上真有佛祖,我希望他保佑你们心想事成,永远都幸福平安。”

“放心吧,我们都过得好好的,你也要保重,下次出远门别老想着省钱,把身体搞坏了看病的都不止那些。跟我说一声,我给你订车票。”

“以后我出来的机会也少了,等你们有时间去看我吧。”

“那也行,我们接你和璇璇出去玩。”

两人边聊边吃,一直坐到两点,苏任给谢天打电话,问他玩得怎么样了,自己打算出发去接他们回家。

“你吃饭了吗?”谢天问。

“吃了,我在我哥那蹭了一顿。”

“不带你吃你就到处蹭饭啊?”

“是啊,我又不会自己做,又不想一个人出去吃,你和老周这么亲亲热热一日为师终生为父的,我想家还不敢回去挨老爸训,只好去找我哥讨安慰了。”

“你事办完了吗?”

苏任就是想让他和老周单独聊天,哪有什么事要办,可嘴上只能敷衍一下说办完了。

“是什么事?”

“嗯……一点私事。”

“不能说啊,那我不问了。”谢天知道他是故意躲开,目的只是想促成自己回去办户口拿身份证,虽然说了谎,但性质真的就属于做好事不留名,因此内心除了感激之外没有一点责怪的意思。只不过苏任明明已经考虑得十分周全,却每次都还怕他不高兴,那种小心翼翼的心情让谢天觉得既有趣又无奈,还有一点小可爱,于是总是忍不住想逗逗他。

苏任说:“我现在出门,路上差不多一个小时左右,你们找地方喝个下午茶,我到了再给你打电话。”

“我们午饭才刚吃完,去散散步吧,你到了告诉我一声。”

“好。”

苏任听到他们一顿饭聊那么久,应该聊了不少正事,不知道结果怎么样。他从谢天打电话的语气里也听不出什么,只好先赶过去再说。

谢天和老周沿着小河散步,话题十句里三句是学校的事,剩下七句都和苏任有关。

老周从小把他带大,除了练功学习,平时很少听他说什么喜欢不喜欢的话题,也从来没有一个人能让他说得这么高兴。看来谢天是真的很喜欢这个叫苏任的年轻人。老周不知道他们将来会怎么样,也不知道一辈子这么长的岁月两人能不能坚持下去,可至少现在谢天和苏任都是幸福快乐的。

老周听着谢天说那些两个人初次相识后的趣事,觉得所有美好的感情都有这样的开始,又何必非要去预测未来的不幸,给眼前的幸福蒙上阴影。

两个人相爱,愿意互相扶持共度一生,也许真的和性别没有关系。

第八十三章 找一个司机

快四点时苏任把车停在古镇外,打电话让谢天带老周出来会合。

他来得准时,谢天就能算准时间到门口附近等他,没一会儿就碰上了头。

谢天说晚上要下厨让老周尝尝自己的手艺,苏任就打算回家前先去趟菜场陪他买菜。

老周的老婆在他腿伤不能比赛之后就跑了,当时没离婚,这么多年他也没动过再娶的念头,一心扑在学校上,已经很久没这么逛过超市菜场了。

苏任和谢天边走边商量晚上做什么菜。谢天的脸上始终带着笑,苏任会把他买的东西顺手拿过去,谢天看他拿得多了又会再拿回来一点。老周看着他们,觉得自己也不算是过来人,婚姻和爱情对他来说已经遥远得有点模糊了。他无法判断这样的相爱到底是好是坏,只是希望他们可以幸福吧,至少现在看来,两个人的快乐和满足已经远远超过了他曾拥有过的家。

“晚上吃螃蟹,看,多大个。”谢天给老周看自己挑的螃蟹。

“会跑出来吗?”苏任担心地问。他对活的东西都有点不放心,以前谢天不做饭的时候,他几乎就没见过上桌的菜还活着的样子,什么鸡鸭鱼肉,虾蟹海鲜,现在总算看了个齐全。

“不是捆着的吗?跑出来也不怕,我来抓。”

“不要吧,会咬人的。”

谢天笑了,又去拧他的脸说:“你别凑过来,不然像这样夹着你就破相了。”

苏任一下躲开,警觉地偷瞥了老周一眼,生怕被看到。

谢天见他又鬼鬼祟祟,干脆一把握住他的手往前走,边走边说:“偷看什么啊?老周都知道了。”

“知道什么?”苏任想缩手,谢天的力气哪是他缩得回去的,只好任由他抓着不放。

“知道我们的关系,还能知道什么?”

“你告诉他了?”苏任纠结地问,“他没生你气吧?”

“干吗生我气?这不是好消息吗?”

“那他怎么看我?”

谢天看他这么紧张,应该是很在意自己在老周心目中的印象,想了一会儿又想逗他,就说:“他觉得我们不合适啊。”

“怎么不合适了?”苏任着急,“挺合适的。”

“老周说你家那么大,实在太有钱了,就和我不合适。”

“有钱也不是我的错啊,你上次和薛凡说的不是挺好吗,有钱就过得好点,没钱就过得差点,好好生活哪里不光荣不合适?怎么到了自己老师这儿就不会说了。”

谢天一下没忍住还是笑了:“不逗你了,看把你急的。老周没说什么,就让我们好好过呗。”

“真的?”

“不信你自己去问他。”

苏任犹豫了一下,觉得这件事不能含糊,就真的心一横转身去问老周。

老周看他们手牵手聊着天,冷不防苏任回过来问:“周老师,我和谢天在一块儿,你没意见吧?”

老周一时没心理准备,但是看见苏任那么认真严肃地问过来,只好也很认真严肃地回答:“没什么意见。”

“我们是谈恋爱那样在一起,你真的没意见?”

老周的态度是既不反对也不算特别赞成,但是这件事其实不该问他的意见。谢天告诉他,只是和他分享这份幸福和快乐,不是征求他的同意。他对谢天已经尽到了养育教导的责任,不管谢天是想继续在学校当助教还是离开去大城市闯荡,他只会关心不会干涉。

“你们年轻人的事自己决定就好了,我一个只会教武术的大老粗,什么也不懂,只要你们高兴我也就高兴了。”

“你看是不是?我没骗你吧。”谢天扯了苏任一下,让他转过来。

“你能不能不搞事啊?”苏任听到老周不反对,悬着的心先放下一大半,转头又埋怨谢天每天逗他像逗狗一样,怪不得真好看被他逗得服服帖帖那么听话肉麻。

“先让你适应一下,万一将来被你爸知道,你有经验了,不至于那么害怕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你别提我爸好不好,多扫兴。”

“要不你什么时候也把你爸叫来一起吃个饭?”

“千万不要!你别给他机会一票否决,要不然一点挽回的余地都没了。让我再和我哥一起想想办法,我哥说话他或许还能听几句。”

“那不提了。一会儿吃了螃蟹别的菜可都没味道了,你还想吃点什么?”

“你做什么我都爱吃。”

“给你烤个茄子,以前来味鲜旁边那个大排档一到晚上就有烤茄子卖,又香又好吃。”

“好啊。”苏任说,“你别光顾着给我做,别忘了主要是招待老周。”

“我记着呢,这不都是他爱吃的菜。”

“为什么你学做菜没多久就这么好吃了。”苏任叹了口气说,“我现在吃惯了你做的菜,觉得外面的高档餐馆也就那样。”

“那怎么办,过几天我要是回去了,你不是要饿肚子。”

“回去?回哪去?”苏任愣了下问。

“回学校啊。”谢天说,“你不是让老周来劝我回去办户口吗?”

苏任被他一语道破,但是听说他愿意去做检测,脱离黑户指日可待,心里又很高兴,索性坦白:“你别怪我到处打听,我就是觉得这事耽误不起,才想去找老周给你办的。”

“我没怪你。”谢天温和地说,“你为了我一个人跑去那么远办事。你家是怎么养出你这么好的小朋友?应该让你爸妈也办个学校,好好传授一下教育经验。”

“你就只会说我好,具体一点,到底哪里好?”

“脾气好,怎么逗你都不生气,生气也五分钟就好了。”

“所以你就天天逗我是吧。”苏任没好气地说,“既然知道我是为你好,那赶紧去把正事办了,不然想带你出国玩都不行。”

“过几天就回去。”

“听话。”

回到家,谢天忙着做晚饭,苏任还是一如既往地跟进跟出,时不时地帮点倒忙。

老周见了在客厅里溜达的丑狗,觉得真好看作为一只狗实在丑得很有个性。他昨天来得晚,丑狗懒得搭理,今天见面还过来闻闻味道,算是打招呼。

“老周,花菜在家还好吗?”

“挺好。”老周说,“就是年纪大了,没以前那么爱活动,天天趴着睡觉。”

“正好我回去看看它。”

“这只狗多大了啊,看着挺聪明的样子。”老周还在研究丑狗。

“路上捡的,可能就两岁多点,还小。”

苏任忍不住说:“还小就这么机智,长大岂不是要考研?”

“你看这是什么狗的串?”谢天问他。

“我怎么知道?我又不研究狗。”

“真好看的爸妈肯定都很聪明,虽然串了,但遗传基因在。”

老周有点好奇地问了几句,谢天就把真好看闻屎寻踪找到几个绑匪的光辉事迹说了一遍。

“还有绑架这么严重,大城市不是应该治安很好吗?”

“这里治安是很好,这么倒霉的事,可能也就他不小心碰上了。”

“那你找到那几个绑匪,没把他们怎么样吧?”

“没有,都好好的。”谢天知道他在担心什么,“我有分寸。”

苏任也明白老周的心思,就说:“现在法制健全了,正当防卫不用怕,见义勇为也应该鼓励,以后你尽管行侠仗义,出了事还有我。”

老周赶紧说:“谢天,你不准打架,知道吗?”

“知道。”谢天笑着说,“你以为是武侠片啊,哪有那么多架可打,都洗个手吃饭吧。”

他把蒸好的螃蟹端上来,给老周和苏任一人一个。

苏任嫌麻烦,以前就很少吃要剥壳的东西,吃螃蟹也只是挑肉多的地方吃一点。谢天把他放在盘子里的蟹脚拿过来拆肉,拆完再放回去给他吃。苏任虽然高兴,但又觉得被他照顾得这么好有点不好意思,让他别光顾着拆,自己也吃。谢天嘴上答应,却还是很自然地把好东西都留给他,老周看在眼里,只觉得两人相互关心,十分相爱。三个人边吃边聊,其乐融融的,气氛很是融洽。

老周对谢天说:“你给我看看明天的车票吧,我来的时候不知道什么时候走,没买回去的票。现在事情既然定下了,我还是早点回去,一天不看着璇璇那丫头就怕她闯祸。”

“璇璇都是大姑娘了,你还这么不放心啊。”

苏任说:“才来了一天,别急着走,还有好多地方没去玩呢。”

“不玩了。”老周说,“等事情办完了再说,要不然我这个心放不下。”

苏任也是放不下心,想了想就答应了:“那我来订车票。”

“可不要给我买太贵的车,时间久点没关系,反正坐着不累。”

“你放心交给我安排就行了,你是长辈,受我们照顾是应该的。”苏任转头问谢天,“我说的对吧。”

“对啊。”谢天笑着回答,“你都叫周老师了,比我叫得还尊敬。你这个好学生老周不认都不行。”

老周也笑:“你和谢天一样叫我老周吧,叫老师怪见外的。”

苏任忽然问:“你要是收我当学生,我是不是还得叫他大师兄?”

谢天点点头:“没错,快叫一声听听。”

苏任在老周面前不好意思和他打情骂俏,但心里真有点想叫他一声师兄玩玩。

吃完饭,谢天把碗洗了,苏任让他陪老周去楼上看电影。

老周不习惯晚睡,看了一会儿就准备睡了。

谢天把他安顿好,下楼看见苏任正在查车票,就坐在他身旁一起看。

“高铁也要五个多小时。吃完午饭走,到那里六点还不算晚。”苏任说,“不过下了火车还要再坐车,那就有点晚。要不再早点,十一点的车,下午四点就到。我给他订个餐打包上火车吃。璇璇说她爸不愿意坐飞机,不然一个多小时就到了。”

谢天听着不说话,苏任转头看他问:“怎么样啊?几点好?”

“你都想得这么周到了,就按你说的买吧。”谢天说,“小师弟,以后早上起来跟我一起练功。”

“我都二十多了,现在才开始练能不能行?”

“不行你还去健身房练什么跆拳道空手道?”

“就是练不成啊,瞎玩。”苏任问,“你什么时候回去?”

“我不坐火车。”

“我都忘了问你没身份证是怎么来的了。”

“就一路找人搭车,有跑长途的货车和人商量好价钱带一程,就这么来的。”

“也不怕让人卖去煤窑干苦力。”

苏任想想他这一路过来还挺惊心动魄,现在要回去可不能这么走。

“我和你一起去,我自己开车。”

“那不是要开好久,油钱也不少吧。”

“十个小时差不多。”苏任说,“一个人开是挺累,我再找个司机。”

他摸出手机给程侠打电话。

“最近有空吗?”

“什么事?”程侠还没开始活动,正闲着无聊。

“到璇璇他们学校玩,去吗?”

“去啊,什么时候?”

“后天吧,我们轮流开车,有车到了那边也方便。”

“开车去多累。”

“天哥也去。”

“哦,那你爸的私人飞机呢?”

“你知道是我爸的飞机,我敢用吗?”

“行,我这几天都没事,那后天一早开我的车去。”

“早点来,路上十个多小时呢。”

“几点?”

“六点,迟到就不带你了。”

“我多定几个闹钟,绝对不迟到。”

“明天好好休息,别到处浪。”

“唉,空窗期,没地方浪。还是你最好,出去玩知道带着我。”

“那当然,好事第一个想到你,休息去吧,我还有事要做不聊了。”

“什么事,是不是……”

苏任不让他说完,一下就挂断了。

第八十四章 宏大的任务

“安排好了。”

谢天笑他:“你就这么利用你的小伙伴?”

“反正他也闲着,不用白不用,我一个人开十个小时太累。”苏任说,“我给老周买明天的高铁商务座,让他坐得舒服些,早点到家。我们三个就后天出发。”

“安排得不错,我给你切水果吃。”谢天表扬他。

苏任心情很好,先订了车票,想起苏擎跟他说的投资学校的事,就又给程侠发了个消息,让他带上相机去拍点照片。

谢天洗了葡萄、切了几个橙子放在盘子里拿过来,然后坐在苏任身旁看他上网。

苏任正在研究怎么写苏擎要的“商业计划书”,谢天在边上看,他又没心思了,转头问:“你看什么?”

“看你这么认真是在学习吗?”

“我哥问我要点东西,我没弄过不知道怎么写,得先研究一下。”

“你哥还给你布置作业啊?”

“不但布置作业,没准还要考试呢。”

“什么内容?”

苏任觉得自己去他学校的事都说开了,别的事也没什么好瞒着,干脆告诉他说:“我想给老周的学校投点钱,把教学楼和其他设施都翻新一下,孩子们的学习环境也能好点,你觉得怎么样?”

谢天看着他,苏任是很认真地在征求他的意见。

“为什么忽然想起投资学校了?”

“我去过学校之后很喜欢那里,小孩子每天学习练功都很刻苦。我想如果能有再好些的环境,更多一点的设施,也许就能减少很多你小时候受过的伤。”

“练功受伤是难免的。”

“能避免最好。”苏任说,“我觉得老周和你一样,把武术当成毕生的事业,不只是拿它来办学养家糊口,而是真的想让武术传承下去。教学我不会,所以只能在力所能及的范围里帮一点忙了,将来如果你想留在那里完成梦想,我也可以一直陪着你。”

谢天还是看着他,然后给他剥了个葡萄。

苏任看他把葡萄送到自己嘴边,不由自主就张嘴吃了,然后还不忘再问一遍:“你觉得怎么样啊?”

“你问过老周的意见吗?”

“问过,他说要好好想想。”苏任说,“我现在问你的意见。”

“这事你哥也参与?”

“你要是不想他参与,我可以和他说。”

“你哥得参与。”谢天又给他剥了一个葡萄说,“你哥脑子比你好,有你哥我放心。”

苏任这下就不吃了:“我哥聪明,我笨,你喜欢吗?”

谢天硬给他塞嘴里说:“你不是笨,你是好玩。你哥虽然聪明但只能说正事,开不了玩笑。”

“其实我哥也会开玩笑,你不用怕他,以后和他熟了就好。再给我剥一个。”

谢天就继续剥葡萄。

“这个学校是老周花光所有积蓄一点一点办起来的,遇到过的困难太多了,他对学校和学生的感情也很深。既然他说要想想,就让他好好考虑吧。”

“不用着急,我也会再和我哥商量一下。”

“将来我要是真的留在学校里当老师,你会过来陪我?”

“当然会。”苏任说,“我好不容易追到你,可不能让你一个人在离我那么远的地方待着。尤其是你们那个学校,那么小的小丫头都知道大师兄好看了,怕不是很多人暗恋你。不行,你去哪我都得跟着。”

“小丫头是梁婉吧。”

“原来你都知道!小丫头肯定没少亲你脸。”

“你怎么知道,她亲你了吗?”谢天笑着说,“小梁婉只亲好看的人,看来你已经可以和我一较高下,挺美的了。”

苏任看看他,也学梁婉小姑娘那样凑过去,在他脸上啪一下亲了一口。

“哎呀,你也不擦擦嘴,都是葡萄汁黏糊糊的。”

苏任幸灾乐祸,伸手给他擦擦,谢天抓着他的手拽过来,也往他脸上亲。苏任就把笔记本电脑扔在一边,不学习研究了。

第二天一早,谢天起来给老周收拾行李。老周刚来就要走,行李基本上没怎么动过。苏任订了午餐,送他去车站的时候顺路拿打包,又打电话给周璇璇让她准时到车站接人,事无巨细,安排得妥妥当当。

老周十分感激,临走时对谢天叮嘱了一番。

“哎,你放心吧。我们明天就过来,不用这么好像见不着了似的。”

“又乱说话。”老周责备他,“怎么就见不着了,以后你能坐火车了,要经常回来知不知道?”

“知道了,快去吧,上车先吃饭,一会儿凉了味道不好。”

“给我打包这么多东西,哪吃得了。”

谢天笑着说:“一天没上课就吃不下饭,以前在学校都吃两大碗呢。”

“你在我面前这么说话就算了,在人家小苏的家长面前不能这样。”老周说,“别让人听了不高兴,小苏也两头为难。”

“嗯,不会让他为难的。”

老周对这两个年轻人的未来虽然仍有担忧,内心深处却是真心希望他们能幸福平安。

谢天把他送上车,出来后和苏任一起在外面吃了顿午饭。自从两人在一起,饮食习惯也得到了一定的平衡,既不随谢天那么不讲究地吃路边摊盒饭,也不跟着苏任天天出入高档私家菜馆。谢天能买菜回家做的就自己做着吃,不想做时苏任会找些环境好又干净的小餐厅。

到了晚上,程侠开着自己的越野车跑来了。

苏任问他:“你现在来干吗?”

“有晚饭吃吗?”程侠问,“还没到你们饭点吧。”

“正要做呢,你来蹭饭?”

“要能蹭上就蹭一顿吧。我想了一想,觉得自己一个人在家要那么早起来还是有点危险,万一起不来不是耽误你们出行嘛!所以考虑再三,决定提前一天到,今晚就住你家,明天一早正好一起出发。”

“你想得倒很周全。”苏任哼了一声,“这么大的人了,起个床这么费劲。”

“没办法,我不像你,没经过一个月不休息天天起早贪黑送水的锻炼,实在是起不来,只能靠你明天一早叫我了。”

“睡一晚可以,不准捣乱。”

程侠说:“知道,你们尽管办正事,我离你们远点。”

“什么办正事?你不要满脑子流氓思想。”

“我怎么了?我也没说什么吧?”程侠推开他,先跑去厨房,看见谢天果然在做晚饭,羡慕地说,“唉,我交过那么多女朋友,没一个会做饭的,还是你有福气。”

苏任很得意:“你挑女朋友的标准本来就没有做饭这一条,叹什么气。”

“今晚什么菜啊?”

谢天看见他来了,就把炖着的汤给他盛了一小碗。

程侠喝了一口问:“这是什么汤,挺好喝的。”

“冬瓜蛤蜊汤,好喝吧?”

“天哥你真行啊,突然就成了厨师了。”程侠赞不绝口。

谢天说:“不就是在家养伤闲着没事做吗?”

“别人养伤就养膘,你养伤还能养出个做饭的手艺,人和人真不一样,你是勤劳勇敢的劳动人民。”

苏任鄙夷地说:“就一碗汤值得你这么拍马屁?”

“我真心的,我妈没跟人跑了的时候也不给我做饭,你都不知道能在家里吃一顿自己人做的晚饭多不容易。”

“少装可怜,你爸请的大厨做饭不香吗?”

“我是说自己人,大厨做的和天哥做的能一样吗?”程侠把小碗给谢天说,“天哥再给我盛一碗。”

谢天就又给他盛一碗:“少喝点,一会儿开饭了还有别的菜呢。”

“不怕,我能吃。”程侠说,“你们和璇璇约好了去玩吗?现在也不是假期啊。”

“我回去办户口。”

“哦!那是好事,应该的。”

谢天忽然笑了笑问:“你好像也知道这事?”

程侠咳嗽一声,擦擦嘴说:“我就是偶尔听到一点。”

“在哪听到的?”

“在……”程侠偷偷看苏任。

苏任说:“看我干吗?坦白从宽啊。”

程侠只好老老实实地回答:“璇璇告诉我的。”

“小丫头,嘴巴这么大。”

“你可别怪她,她主要是担心你……明天见了她的面也别问。你知道璇璇是你师妹嘛,那个什么功夫来着,挺厉害的,我怕……”

“你怕她终结了你的艺术生涯是吧。”苏任笑,“行了,天哥大人有大量,不跟你计较,明天回去先办正事,然后再玩。对了,我忘了得买些吃的带过去,那里孩子多,上次我去的时候学校对面就一个小店,也没买着什么东西。”

“明天路上买吧,我车够大。”

谢天对苏任说:“别买太多,你们去了送吃送喝的,过一阵回去了孩子们还不得天天惦记。”

“那就买点能留着用的。”程侠很会出主意,“学习用品总可以吧?”

“可以是可以,但这样你的车就放不下了。”苏任说,“我们这次去还有任务。”

“什么任务?”

“把武术发扬光大!”

“这个任务很宏大啊!”程侠问,“具体怎么操作?”

“先去实地考察一下,你多拍点照片和视频,回来找人给学校做个网站。”

谢天边笑边听两个人在那一本正经地商量给老周的学校做宣传,等菜都好了就叫他们吃饭。程侠对这事也很有兴趣,吃完饭还兴致勃勃地要和苏任继续聊。

“明天要早起,你快睡觉去。”

程侠察言观色,很识时务地点了点头:“好吧,我不影响你们办正事,明天再说。”

“说了没有正事,你烦不烦。”

程侠不罢休地转头去问谢天:“天哥,你们都没正事可做吗?”

“是没有。”谢天回答,“我们那不叫正事。”

“那叫什么?”

“叫快乐的事。”

程侠噗嗤一声笑了:“有道理,那祝你们天天快乐。”

程侠敢开玩笑,谢天也会凑趣。苏任以前和程侠一起酒吧夜店到处瞎玩都很坦然,现在这么一句话反而倒有点不好意思了。三个人又聊了几句,程侠就识趣地躲开,找了个离苏任的卧室最远的房间住下。

转眼到了早上,谢天和苏任都很早就起了,只有程侠这个夜猫子,晚上睡不着,白天起不来,还是五点的时候苏任把他从被窝里抖出来踩了两脚才算叫醒。

程侠梦游一样去洗漱,差点没在浴室里睡过去,早餐也没精神吃。苏任只好把三明治和牛奶装起来给他带走,自己先开车让他继续在车上睡。

第八十五章 坚持不懈的毅力

“这人上午就是个废物。”

谢天看看躺在后座上的程侠说:“以前你是不是也这样,白天睡觉晚上出来瞎晃?”

“不是,我晚上出门有正经事。”

“什么正经事?”谢天笑着说,“天天往来味鲜跑,我以前还不知道你一个小富二代,没事干吗在我这浪费时间,现在回想一下,原来是有目的的。”

苏任也想起当初偷偷暗恋一个饭店洗碗的穷小子,那种明知不应该却控制不住自己往店里跑的酸楚,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现在这个曾经以为不可能有结果的人就在自己身边,未来还会有很长的人生要一起度过,过去的酸楚都变成了甜蜜和心满意足。

“没错,我就是有目的,想着把你这个穷光蛋带回家供着。”

“你那时是不是还偷偷跑来看我洗澡?”

“……没,我就是等你下班才来找你,怕影响你工作。”苏任嘴硬,“谁让你这么没素质在路边洗澡,还每回都让我碰上。”

“那也比你乱停车、撞垃圾桶好啊。”

“你好胜心怎么这么强,比烂也要第一名?”

“我们学武术的,好胜心不强怎么参加比赛战胜对手?”

苏任忽然问:“等你有了身份证,以后还会去参赛吗?”

“看情况吧,学校里有更优秀、年纪更小的学生,应该多给他们一点机会。”

“那你呢?”

“我虽然没参加过全国大赛,但也没少参加各地的比赛,已经够了。”

“我想看你比赛。”

“为什么啊?”

“不为什么,就是想看。”苏任说,“还想看你拿冠军,一想到那么多人关注你,而你又已经是我的了,就特别得意。”

“这么虚荣。”谢天笑,“不应该啊,你从小不就是得意着过来的吗?”

“谁说的,我从小一直很低调,不怎么得意。”

“那我考虑一下,小朋友的愿望可以满足。”

“你就比我大一两岁吧?整天把我当小朋友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想,你以前不是还叫过我爸爸吗?”

“那是你趁我喝醉了占我便宜!”

苏任刚说完,听到后座上嗤一声轻笑,就气得大声说:“睡不着别装了,等会儿停车换你开。”

程侠没忍住笑被发现,只好假装刚睡醒,坐起来问:“到哪了啊?”

“还没出市区。”

“怎么这么慢?”

“快赶上上班高峰了,应该再早点出门的。”

“再早还不如昨天晚上出发,我晚上精神。”

“你干吗偷听我们说话?”

“这怎么叫偷听?车里就这么大,我醒了总不能把耳朵关上吧。”

“要听就好好坐起来听,装睡有意思吗?”

“有意思啊!”程侠说,“我要不睡着,你们能这么畅所欲言吗?什么偷看洗澡,什么趁喝醉了占便宜,原来在我不知道的地方发生过这么多事,你可一样都没跟我说过。”

谢天问:“你们俩平时都聊点什么啊?”

“以前只聊点吃喝玩乐的事,最近这几个月他就天天跟我聊你。这人没和你在一起的时候可烦人了,每天要死不活的。”

“几个月里就一直聊我啊?”

“哪有一直聊。”苏任说,“偶尔聊聊,你别听他胡说八道。”

谢天知道他那段时间心事重重,一直不敢表露心意,好几次欲言又止最后也没能把心里话说出口,要是没有程侠这样一个朋友在身边,确实也挺难的,设身处地地想一想,又有些心疼,就不再拿这个事开玩笑。

车开了一个多小时,总算出了市区。

天气不错,风和日丽。三个人一路聊着天也不觉得路途遥远,中午吃饭顺便加油,为了能在当天赶到没多休息,换了程侠开车继续上路。

苏任给周璇璇打电话问了老周的情况。周璇璇说昨天准时接到了,还说她爸第一次坐商务座,回来一直说苏任破费了,心里过意不去,准备了钱要还给他。

“就说你师兄给过了,再说也差不了多少。你要给你爸好好树立一下年纪大了就应该晚辈来孝敬的观念。”

“我爸肯定会说,要孝敬也该我这个做女儿的孝敬,怎么能让你出钱呢。”

“你爸会明白的,你不叫我小苏哥吗?大家都是一家人了。”

程侠赶紧凑过去表态:“那我也是一家人。”

周璇璇笑嘻嘻地说:“咦,小程哥也在啊?”

“我们正在路上,再过几个小时就到你家了。”

“真的吗?这么快。”

“当然是真的。”

“我爸怎么也不告诉我。”

谢天说:“老周还不了解你吗?要早告诉你,你这一天都没心思过了。”

“师兄你怎么一开口就是教训我。”周璇璇还是高兴,“现在我知道了,还得等几个小时,要不要我去车站接你们?”

“不用。”苏任说,“我们自己开车来的,你在学校等着就行了。”

“那你们快来,我去准备一下给你们接风。”

虽然才分别没多久,苏任、程侠和周璇璇的心里都有点想念,谢天倒是因为离开时就有了准备,反而没那么激动。

一路还算顺利,但也比预计时间晚了一个多小时,快八点才到上次周璇璇和郭小同叫出租车带苏任经过的镇上。这么晚了,三个人都没吃饭,只在路上买了点吃的。周璇璇不放心,又给苏任打电话问情况。最后两公里,苏任也算体会到了归心似箭的感觉。

“快到了吧?”他问谢天。

“嗯,就在前面。”

“没看见有光啊。”程侠说,“这么黑。”

“学校晚上有课,不过八点就结束了,九点熄灯,可能就宿舍里有点光吧。”

“这么严格,像军训一样吗?”

“这是培养意志力,养成好习惯,和军训一个道理,懒懒散散容易怠惰,我们这练功没点毅力坚持不下去。”

“怪不得你意志这么坚定,连带着把我们养尊处优的小少爷也训练得早睡早起。”程侠感叹。

苏任哼了一声:“羡慕吗?要不要你也一起来训练一下,治治你白天犯困的毛病?”

“我不行,我没你那么无私的爱,坚持不了的。再说我训练得那么好有什么用,我爸就我一个儿子,再懒家产也都是我的。”

“那可说不准,你爸老当益壮,那些小明星指不定怎么悄悄给他下套,让你多几个弟弟妹妹呢。”

程侠想了想问:“这个下套是字面上的意思吗?”

“你自己琢磨。”

“算了,不想了。我爸壮了那么多年也没听说有过别的小孩,看来是不太行了。让那些小妞努力着吧,有梦想总是好的。”

苏任不理会他的胡说八道,谢天却笑了:“你们家这个花花公子的传统还是遗传啊。”

“有可能,不过每个花花公子的命里都有一个真爱。你别看我爸现在一三五、二四六的不闲着,就礼拜天歇一歇养养精神,其实心里还是想着我妈。”

“这么说,你心里也有真爱了?”

“目前我这个真爱的位置还空着,将来总归是会遇到的。”程侠觉得谢天大概又在怀疑自己对他的小师妹心存不轨,这次见了面对周璇璇的态度不能太随便,毕竟到了别人的地盘,一整个学校都是师兄师弟,稍有不慎被围殴致死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程侠安分了一点,苏任快把车开到学校门口时,远远见有一个人和一只狗在路边等着。

看到他们的车靠近,那人举手挥舞起来。

“是璇璇。”程侠说,“怎么在门口等,晚上还有点冷。”

苏任刚在周璇璇面前停了车,程侠先着急地把车窗放下探头出去跟她打招呼。

“璇璇我来了。”

“小程哥,我等你们好久。”

“冷吗?”

“不冷,就是无聊。”周璇璇对苏任说,“车就停操场上吧。”

“好,你们先下车吧,我进去停。”

程侠在车里坐累了,早就想下去活动活动。谢天也下了车,周璇璇身旁的大狗看到他就扑上去。谢天把狗抱了个满怀,蹲下来搂着摸了一通说:“花菜,今天这么精神。”

“是啊,我跟它说你要来,它听懂了,非要跟着我在外面等。”周璇璇说,“花菜想死你了,你不在天天都没精神,趴着晒太阳。”

“这就是花菜?”程侠第一次见这狗,听说也是谢天路边捡回来的,虽然不是什么好品种,但白色的毛干干净净,看着很讨人喜欢。

“你们吃饭了吗?”周璇璇问。

“还没有呢?”程侠说,“你小苏哥一路风驰电掣,就想着早点到,哪有时间给我们吃饭。”

“这么晚了还没吃饭,饿坏了吧?”周璇璇说,“我爸让食堂给你们留了饭,快去吃。”

谢天放开花菜,和程侠一起跟着周璇璇进学校。

八点半,操场上已经空了,宿舍楼里还亮着灯,但也静悄悄的。

苏任停好车回来,周璇璇带他们去食堂吃饭。

“今天我爸亲自去买的菜,就等着给你们开小灶。”

“下次不用那么麻烦,和你们吃一样的就好了。”苏任还记得上次来的时候,老周就给他单独做了一桌菜,学校的条件和大城市没法比,但也花费心思尽了力想好好招待他们。

周璇璇去厨房端菜出来,还把稍微有点凉的菜热了热,四菜一汤在桌上摆好。

“你们先吃,我去跟我爸说一声。”周璇璇说完就走开了。

谢天先给苏任擦筷子,对他说:“这里没有一次性筷子,干净的,你将就一下。”

苏任笑了笑:“我上次来就吃过了,自己人又不嫌弃。”

程侠一如既往地跟着说:“我也是自己人,我也不嫌弃。”

他是真的不嫌弃,不像苏任洁癖那么严重,一路过来早就饿了,看桌上几道菜虽然不如大饭店做的那么好看,但尝了一口味道不错,就端着碗吃开了。

苏任比较挑食,谢天知道他不吃肥肉,葱、蒜、洋葱什么的佐料都还要看情况,就把能挑干净的都挑走,剩下好吃的留给他。

程侠边吃边在旁边偷看,见谢天这么细心地伺候苏任吃饭,忽然长长地叹了口气说:“吃不下了。”

“干什么?”苏任问。

“我以前觉得你家里人已经够宠你了,没想到还能有所突破,你被人宠的极限到底在哪?”

“就没有。”苏任气他。

“天哥你也不管管他,人宠坏了就没用了。”

“没用就没用吧。”谢天说,“反正也不用他干吗。”

程侠无奈地说:“他哥虽然把他当宝贝,但也时不时让他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你这完全是溺爱啊。你好歹是武校出身,说好的锻炼意志力,养成好习惯呢?”

“我觉得他不用锻炼意志力。”谢天微笑着说,“就他那种坚持不懈追求我的毅力,追不到手誓不罢休,用在什么地方干什么事不能成功?我还得向他学习呢。”

第八十六章 青年艺术家的晨跑锻炼

程侠又是鄙夷又是羡慕,饭吃到一半,周璇璇带着老周过来了。

“爸,这是小程哥。”周璇璇给老周介绍,“小程哥是青年艺术家,自己开了个画廊,又会画画又会摄影。”

程侠也不脸红,放下筷子照常拿出名片给老周递了一张。

“这么年轻就是董事长了。”老周很当真地接过来看了看,看到“尚侠艺术中心董事长”的名头肃然起敬。

苏任懒得拆穿,任由他人模狗样地表演。

老周说:“你们那么远过来,我这也没什么好招待的,明天让谢天带你们去镇上吃。”

“这就挺好,不用麻烦了。”苏任说,“我们原本也不是来游山玩水的,明天先去办正事。”

“我问过了,要去D市公安局做检测,明天我和你们一起去。”

谢天说:“用不着那么多人都去吧,就是抽点血验一下很快的。”

“那我陪师兄去。”周璇璇自告奋勇。

老周看她一眼:“你去?你不是想去市里玩吧?”

周璇璇嘴上说怕她爸,其实却是女儿对父亲的撒娇。老周也只是在练功学习上严格要求,平时生活中十分疼爱这个从小没有母亲照顾的小女儿。

“就去一天,后面放假的时间我再补回来好不好?”周璇璇说,“师兄都不知道哪里的东西好吃,我去给他们带路。”

“想去可以,不准贪玩,事情办好了就早点回来。”

“你放心好了,有师兄在不会耽误的。”

“一会儿你带客人去宿舍,问问人家有什么需要的。”老周又对苏任和程侠说,“我和老师们还要开个小会,就不招呼你们了。”

“您忙,不用管我们。”程侠带头客气。

老周叮嘱了周璇璇几句,就赶着去开会了。

没有长辈在场,周璇璇又活泼了几分,坐着陪三人吃饭聊天。

程侠平时身边就没有周璇璇这样不带暧昧关系的女性朋友。他自己名字里虽有个侠字,但为人处世和“侠义”也沾不上什么边,反而周璇璇一个女孩子,从小刻苦练武,又有正义感,谈吐举止还带着点侠气十分飒爽。两个人性格不同,倒是有说不完的话。

苏任开了好几个小时的车有点累,想到第二天还要去办事,就想早点睡。

学校的浴室是集体淋浴,苏任上次来时都是在学生还没放学前一个人洗完了。今天这么晚,大浴室就没有轮流洗的必要。周璇璇知道苏任讲究,给他准备了新的毛巾和洗浴用品。

“你们一起洗吧,洗完赶紧睡觉,明天早上我跑完步来叫你们。”周璇璇说完又问谢天,“师兄你明天和我们一起跑步吗?”

“跑啊,在这不跑步浪费早上的空气。”

“那老样子在门口集合。”

“好。”

程侠问:“晨跑我也去行不行?”

“你能跑吗?”

“当然能了,跑步嘛,我在健身房能跑好几公里呢。”

苏任知道周璇璇跑步是每天的晨练课程,可不是程侠以为的在健身房里吹着空调、喝着饮料,一边听音乐一边慢跑。他故意不告诉程侠,准备第二天看他笑话。

“那就这样吧,你们洗完澡快点睡。小苏哥你知道宿舍在哪的,不记得了让师兄带你们去。师兄你替我照顾他们哦。”

谢天说:“知道了,你去休息吧。”

周璇璇把他们带到浴室门口就走了。

苏任犹豫了一下,他没习惯和别人一起脱光了冲澡,如果是和谢天两个人倒没事,甚至还有些陌生环境中的情趣,问题是两个人之外带了个程侠。苏任虽然从小和程侠一起念书、交朋友、瞎混起来长大,也算没少“亲密接触”,但自从醒悟到自己的性趣爱好与众不同之后就开始有意识地避免这种“坦诚相见”的情况出现。

程侠却是觉得和苏任一起没关系,有谢天在不太妥当,毕竟人家现在是一对,自己平时吃喝玩乐当当电灯泡就算了,连洗澡都要发光发热有点过分。他和苏任都在考虑对方的感受,只有谢天很随和地说:“进去洗啊,干吗站在外面,不好意思吗?”

程侠笑着说:“确实是有那么一点不好意思,还是你俩先洗吧,我等等。”

“有什么不好意思?你是花木兰?”

程侠也算是能说会道的人,可谢天的思路一直都这么跳脱,和他接触久了难免有跟不上的时候,只好笑了几声给自己解围:“我刚吃得有点饱,得休息一下再洗。”

“这样啊,那你休息吧,我们先去了。”

谢天带苏任进去洗澡,程侠想着两人在里面一边洗一边搞事情,想得整个人都不太好,干脆去操场上转了一圈。

这里出了学校就没有光了,四周一片漆黑,影影绰绰只能看到远处的山影和路边高大的树木。程侠转了一会儿不敢走远,总觉得外面有妖怪和坏人藏着,很快缩了回来。他看见那只叫花菜的狗趴在门卫室门口睡觉,跑过去蹲着摸了摸它的脖子。

花菜和苏任家的丑狗完全不同,虽然同样是流浪狗出身,但性格温顺,没有真好看那么猥琐狡黠,也就没真好看那么有意思,像个小孩似的天天跟苏任对着干。

程侠玩了一会儿狗,又和门卫大叔聊了会儿天。他一向自来熟,和谁都能聊得起来,聊着聊着忘了时间,也不知道谢天和苏任在浴室里搞什么鬼,平时谢天冲个凉只要十分钟,谁知道加上个苏任磨磨唧唧地半小时还不出来。

程侠是眼看着好朋友从一见钟情到痴痴苦恋,历尽千辛万苦终于得偿所愿,因此虽然鄙夷两人成天黏糊在一起溺爱型谈恋爱的方式,但也很为他们高兴,有情人终成眷属总是令人向往和感动的。

程侠打了个喷嚏,山里的夜晚还是挺冷的,他跑回浴室看看苏任洗完没有,刚到走廊上就看见两人出来了。谢天拿着盆,苏任在后面跟着擦头发。

“可算是洗完了啊。”程侠抱怨,“五十分钟,小少爷,你平时在家哼着歌泡澡也就一个小时,在里面干吗呢?”

“你管那么多,还不快滚进去洗,都流鼻涕了。”

程侠吸了吸鼻子,还真有点鼻涕,可能是刚才在门口冻的,生怕刚到没多久就要生病,赶紧拿了东西进去洗澡。

苏任跟着谢天先回宿舍。

他在这里住过几天,没那么陌生,周璇璇仍旧把被褥拍得干干净净,之前苏任一个人睡下铺,谢天很自然地就准备睡上铺。

苏任躺在床上,望着头顶的床板问:“你以前睡哪啊?不会也是这里吧,一看就是空房,除了床什么都没有。”

“我以前当然是和师弟们住一起啊。”谢天在上面回答,“老周说床铺给我留着,什么时候回来住都行。”

“那你怎么不去原来的房间睡?”

“我怕你一个人害怕。”

苏任嗤之以鼻地说:“你还别小看我,上次来我就一个人睡的,怕什么?”

“是吗?周璇璇没跟你说吗?”谢天在上铺笑,“我们学校一公里外的地方有个公墓,以前经常有年纪小的学生晚上做梦,梦见一个老婆婆站在床边问他们要钱。”

苏任一阵发寒,汗毛都竖起来了,把被子裹得紧了点说:“又吓唬我。”

“没有啊,是真的,后来去村子里找了个神婆念叨一下就好了。”

“不要搞封建迷信好不好?”苏任知道这些都是无稽之谈,但听完总觉得身后凉飕飕,不敢睁眼往床边看。

他在被窝里缩了一会儿,忽然听见上铺传来咯吱一声,是谢天从上面跳下来落在地上。苏任正想钻出来看看,就感觉谢天掀开被子躺在他身边。床小了点,两人睡在一起有点挤。谢天伸手抱着他盖上被子。苏任顿时觉得很安心,床边再有什么都不怕了。

程侠洗完澡进来,灯还没关。他看了看几张空床,又看了看挤在一张床上的两个人,想着自己平时身边美女如云,还个个温柔体贴又大度,把自己搞得像当代楚留香似的,没想到有一天还能酸别人卿卿我我。

他故意高声说:“我关灯了啊。”

没人理他。

“你们晚上注意一点哦,这么小的床别搞事,我会失眠的。”

还是没人理。

程侠只好关了灯,找到铺了被单和被子的小床躺下睡觉。

他眼睛是闭上了,耳朵还竖着听,就不信那两个人那么老实乖乖睡觉,想等着听见什么没羞没臊的动静第二天好拿来逗趣。结果对面床上静悄悄的一点声音都没有,程侠等了一会儿就困了,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苏任被谢天从背后搂着,听着他轻微而有规律的呼吸,感受他跳动的心和脉搏,只觉得又温暖又安心,十分满足地也睡着了。

第二天天一亮,谢天起床时苏任也跟着起来,第一件事就去掀程侠的被子,踢他的屁股叫他起床。

“起来了,跑步了。”苏任把他弄醒,程侠睁了睁眼又要睡着。

谢天不知从哪里找来一个哨子,说这是学校里专门叫起床的催命哨,只吹了几下程侠就受不了了,坐起来惊恐万状地望着两人问:“这是什么声音?”

“起床了。”苏任拍拍他,“你不是要去和璇璇一起跑步吗?”

“才五点!”程侠摸到手机看了一眼时间,立刻哀叫,“这也太早了吧……我要不今天还是不跑了。明天,明天我早点起来。”

“不行,璇璇在操场上等你半天了,快去洗脸刷牙。”

苏任幸灾乐祸地把他拽起来,推去洗漱。

程侠挣扎了一会儿,无法抗拒地终于被闹清醒了,蔫头耷脑地去洗脸。等洗完整个人总算精神一点,只是目光还有点呆滞,换了衣服跟着苏任谢天下楼去。周璇璇在操场上整队,几十个学生都整整齐齐地排好队等着。

程侠也算是见过大场面的,没少去参加各种剪彩开幕,但是一下楼看到那么多孩子一言不发、目光炯炯地望着自己,忽然有点莫名怯场。

“这干吗啊?”

“晨跑。”谢天说,“你真要一起去啊,我们跑得可有点远。”

“我说不去吧,苏任非让我去。”

苏任说:“明明是你自己跟璇璇说好的,做人不能出尔反尔。快去吧,我在这等你。”

“怎么你不跑吗?”

“我体能不好,只配在健身房跑两下,你快去,这么多人等你一个。”

程侠没办法,看到周璇璇也在等着只能硬着头皮去了。

第八十七章 一家人

半小时后谢天带着学生们回来了,程侠却没跟着。

苏任问:“人呢?”

“跑了一半不行了,周璇璇陪着他,我们先回来。”

苏任幸灾乐祸地说:“还可以啊,能跑一半不错了。”

“平时运动量没那么大,一下子跑太远了也不行。”谢天说,“让他们慢慢走回来吧。”

苏任又等了半小时,程侠和周璇璇还是没回来,他就有些担心了,想开车去接他们。

谢天说:“放心吧,璇璇在不会有事。”

苏任想了想,虽然不知道程侠对周璇璇到底什么态度,但是人家两个人散散步,也没必要跑去插一脚。毕竟他自己已经如愿以偿地和谢天在一起,好朋友再花心总也不能一辈子和小美好们厮混下去。

程侠拖拖拉拉地跟着周璇璇跑了两公里已经觉得自己的小命要断送在这里了,越跑越慢,越跑越喘不过气,只能停下来休息。

周璇璇见他掉队,就也退到最后陪着他。

“小程哥你没事吧?”

“我……没事,休息一会儿。”程侠气喘吁吁地说,“你跑吧,不用管我。”

“那不行,你对这里又不熟,我走了,万一你找不到回去的路怎么办?”

“说的也是啊,这里手机信号都有点差。”

“我们走一会儿吧,第一次跑是这样的。”

程侠说好,周璇璇就陪他一起慢慢走。

清晨的山路上完全看不到人,偶尔会有谁家放养的狗在溜达。

程侠看周璇璇穿着运动服,头发在脑袋后面扎了个马尾,跑了那么久脸不红气不喘,和没跑几步就发虚的自己不能比,忍不住叹了口气。

他一叹气,周璇璇听见了问道:“怎么啦?干吗叹气?”

“没有。”程侠忙说,“这不是叹气,这是深呼吸。这里空气真好啊,一点污染都没有。”

“山上树多嘛,不像你们大城市,到处都是高楼,街上也全是车。”

“那你喜欢这里还是喜欢大城市?”

周璇璇想了一会儿说:“不一样,我都喜欢。”

“你以后打算一直在这个学校里帮你爸教学生吗?”

“要是我爸能招到更好的老师,我就想和师兄一样出去走走。”

“怎么找不到老师吗?”

“嗯,我爸说老师不能随便找,不但要资历好,人品更重要。武术学校平时训练难免得吃点苦,可训练的时候要适度,不能一味体罚不关心学生的心理和身体健康。”

“你爸说得对啊。”

“说得对有什么用,工资低,待遇也差,很少有好老师愿意来的,上个月刚走了一个,现在都是哪个班缺老师就我爸顶着课。”

“不担心啊。”程侠安慰她,“我们这次来,除了陪你师兄办户口,还有就是打算给学校做宣传。等明天有空了,你们上课的时候我拍点视频和照片,回去找人给你们做网站。”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这次来得急,我就先自己拍一点素材,回头再找个更专业的团队,好好宣传一下,保证把你们学校的名气打出去。”

“那要是更多人知道了,我们学校也收不了那么多学生啊。”

程侠听苏任说过一点想投资学校的事,以苏家的财力,花一点小钱就能让任何一个小企业起死回生,更何况老周的学校虽然条件艰苦些,但还算在健康运作,教学成果也非常不错。程侠在学校的走廊里看到不少学生获奖的奖状,其中不乏一些省市级的青少年比赛。

“这些都不是问题,学校不够大可以扩建,老师不够多可以招聘。”程侠说,“有你爸把关,还有你师兄坐镇,发展壮大是迟早的事。”

周璇璇抬头看着他,眼睛里亮晶晶的,是清晨的曙光慢慢升起来越过了树梢。

“遇到你们可真好啊。”她说,“不但帮师兄办户口,还替我爸操心学校。”

“这是缘分嘛。”程侠觉得她发亮的眼睛真漂亮,可奇怪的是心中却一点都没有那种来一场小恋爱的非分之想。他第一次对一个女孩产生了一种除了爱慕之外的感情,比普通朋友更亲近一点,又不像兄妹。程侠平时怪话连篇,此刻却搜肠刮肚都想不出一个合适的词语来形容。

周璇璇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是缘分,不管这两件事能不能办成,我们以后都是好兄弟了!”

程侠被这一下拍得好像福至心灵,又想到她过肩摔勇斗歹徒的事,觉得当兄弟这个事实在有点诡异得瘆人,擦了擦额头的汗说:“是闺蜜,闺蜜。以后你有什么不方便、不想对你爸和你师兄说的事都可以找我,我一定帮你出主意。”

“什么事我会连师兄都不想说?”周璇璇对谢天是信任加崇拜,又从小一起长大,可以说无话不谈,没什么可避讳。

“比如你想偷偷出去玩啊,有喜欢的人了啊之类的。”程侠拍胸脯保证,“吃喝玩乐的事你找我就好了,谈情说爱我也能给你出主意,像你小苏哥之前为情所困,还不是全靠我绞尽脑汁想办法让他得偿所愿。”

周璇璇有些好奇地问:“你不是说小苏哥没女朋友吗?忽然又有了?”

“也不是忽然有了。”

程侠发现自己说漏了嘴,又没来得及和苏任通气,不知道能不能和周璇璇说他和谢天的事。万一周璇璇无法接受自己仰慕的师兄和同样是男人的苏任搞对象,那他岂不是要闯祸。程侠想了一会儿,只好说:“这个事情比较复杂,回头有时间再告诉你。还是先说我们吧,总之以后有事要帮忙先找我,我尽力帮你。”

“好啊,那我先谢谢你。”

“谢什么?谢谢就见外了。”

周璇璇不太八卦,既没有起疑,也没追问苏任的恋情。程侠和她一起走了一阵觉得好多了,心跳也恢复正常,感觉又活了过来。

“还跑吗?”周璇璇问。

“不了吧,我跑步是不太行。”

周璇璇笑着说:“你们搞艺术的平时就坐着画画,缺少锻炼,要多做运动,对身体好。”

“你们每天都这么跑?”

“嗯,有时候比这跑得还远,看训练度。”

“这么一圈跑回去还有力气上别的课?”程侠觉得不可思议,可能他自己这么跑一趟,一整天就都是个废人了。

“每天跑,跑完更精神。”

“我们现在走到哪了?”

“走了有一半了吧。”

“还有一公里?”

程侠有点崩溃,但前不着村后不着店,除了继续走实在也没什么别的办法。

周璇璇很有耐心地陪着他走了快半小时,程侠一路和她聊天,倒也不觉得累。好不容易回到学校,苏任已经把车停在大门外等着。

“我们要出发了。”

程侠趴在车门上说:“让我喝口水啊。”

“上来喝,车里有水。”苏任看他一脸筋疲力尽的样子,很高兴地问,“跑步开心吗?”

“可开心了。”

程侠打开车门,先让周璇璇上车,自己再滚进去。谢天在前排给他递了瓶矿泉水,程侠打开咕嘟咕嘟喝了几口才算缓过来。

“这么开心,明天继续啊。”

“算了,我们艺术家天生就不爱运动,要安安静静搞创作就得保持平静的状态,这个晨跑五公里我实在是完成不了,别拖累大家了。”程侠从镜子里看见苏任在偷笑,就说,“你别笑,你能跑吗?”

“我不能啊,但我有自知之明,早就说我跑不了不去了。你自己回忆一下昨天怎么说的?问你能不能跑,你说当然能了,你在健身房能跑好几公里呢。”

程侠在这方面的脸皮比较厚,苏任怎么调侃他都不在意,反而笑起来:“我也没胡说啊。你说怪不怪,跑步机上两公里轻轻松松,在外面跑怎么就这么累呢?”

“你那不叫跑步,叫休闲健身。”苏任说,“休闲为主,健身都是附带的。”

“好吧,我说不过你,你和天哥在一起久了,嘴也比以前厉害了。”

周璇璇和他们聊天特别开心,笑着说:“对啊,师兄是很厉害,以前有人骂我都是师兄去替我找回场子。我嘴笨,说不过只能动手,回来要被我爸罚站。”

“你别胡说。”谢天认真地说,“我又不是去替你吵架,我是给人家赔礼道歉的。”

“反正你去了之后那些人就不骂了。”

程侠说:“天哥能文能武,人家打又打不过,骂又骂不了,那就只好算了。”

苏任只要听见有人夸谢天就高兴,笑着把车开到大路上问了一句:“该带的东西都带齐了吗?”

“都带了。”谢天拿了个文件袋把介绍信和证明什么的都放一起。自从苏任来过学校之后,老周就坚定了这次无论如何都要把谢天的户口办下来,让他有个正式合法的身份,因此一直在办各种证明,还跑了派出所,好不容易对方给回复,告知近期带介绍信去市公安局做DNA检测。谢天拿着这个厚厚的文件袋,感受到的是虽然沉重但又很实在的心意。如果他想一辈子在学校生活,不需要什么身份也可以过得很踏实,可他还是庆幸自己当初有那么一点一意孤行的坚持,才有机会遇到苏任,才有决心为自己的未来考虑更多可能。

苏任看了他一眼问:“紧张吗?”

“不紧张。”谢天也看着他,笑了笑说,“有你在,我怕什么?”

“嗯,不要怕,就抽点血嘛。”

“不知道多久能出结果,要是很久,你们就先回去吧。”

“我留下来陪你,程侠要回去让他自己买票。”

程侠说:“我也留下,我最近没事做,正好这里环境幽静、空气清新,我来吸收一点灵感,回去才能好好创作。”

“你们住得惯吗?”谢天问。

“只要早上能多睡一会儿,其实还蛮习惯的。”程侠唯一受不了的就是天不亮就起床,有种旧社会长工的苦命,至于环境,倒是平时在城市里待久了,突然来到这么个僻静的地方,又是个学校,反而有那么一点青春洋溢、质朴纯真的新鲜。

苏任说:“反正我和你在一起,你什么时候回去我也什么时候回去。”

周璇璇听了忽然问:“师兄要是不回去了呢?”

“那我也住下了,你们学校那间宿舍租给我吧,以后就是我的家了。”

“这不太好吧。”周璇璇说,“你和小程哥家里都是有钱的,应该在大城市享受生活啊,我们这里什么都没有,再说你也有自己的事情,总不能整天都陪着师兄。”

苏任笑了笑,他岂止是整天陪着谢天,甚至打算陪一辈子,只不过这件事到底要不要让周璇璇知道,他还没想好。虽然老周知道了他们的关系,但是周璇璇一个年轻女孩,可能对谢天还存在着一点敬仰和喜爱,究竟有没有必要告诉她呢?

苏任还在思考,谢天先开口说:“小苏哥现在和我们是一家人,一家人当然要住在一起了。”

第八十八章 任性的机会

“小苏哥对你这么好,我当然也把他当一家人啦。”

周璇璇误解了谢天的意思,程侠却见缝插针地表态:“我也是一家人,对吧?”

“对啊。”

苏任觉得谢天能这么说,是有打算告诉周璇璇的意思,现在话题正到关键时刻,程侠却在里面瞎掺和添乱,他就忍不住说了句:“哪都有你,闭嘴行吗?”

“行吧,你们说。”程侠识趣地缩了回去。

这么一来周璇璇也觉察出谢天话里有话,就趴在椅背上问:“你和小苏哥结拜了吗?”

程侠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

“你武侠片看多了吧。”

“那是怎么回事?”周璇璇异想天开地问,“难道师兄你的亲生父母找到了,就是小苏哥的爸妈,其实你们是同父异母的兄弟?”

程侠脸上的笑就没停过。

“想什么呢?”谢天说,“我和你小苏哥互相喜欢,以后打算一起过日子啊。”

周璇璇刚才还在开玩笑,忽然愣了一下,似乎还有点没闹明白。

“你是说你们要住在一起当室友吗?”

“不是。”谢天当时怎么和老周说的,现在也照旧怎么对周璇璇说,“我们是同居。”

苏任以前偷摸藏在自己圈子里那么多年,就没见过谢天这么大胆的。他认识的很多人即使玩得开,也都觉得没什么必要不用到处公开自己的性向,更别说最亲近的人一点都没准备和铺垫,就这么坦诚相告了。谢天对老周和周璇璇一视同仁地毫不隐瞒,如果老周还有可能借着自己有收养和养育之恩反对他和苏任交往,那么周璇璇作为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师妹,谢天大可不必告诉她真相。

也许谢天是真的不觉得这有什么丢脸,相爱的人不应该遮遮掩掩,旁人的评价他也完全不在乎,仿佛真有金刚不坏之体,任何人都伤害不到他。

苏任忍不住想,自己到底有没有勇气在老爸面前也这么坦然地说出一切呢?

“同居?”

“对。”

“是电视剧里那种没结婚住到一起的同居?”

“嗯。”

周璇璇沉默了一会儿,车里的气氛顿时有点凝重。

苏任想说算了,开个玩笑糊弄过去,周璇璇却忽然问:“我爸知道这件事吗?”

“知道啊。我跟他说过了,这对我来说也是大事,我不想瞒他,更不想瞒你。”谢天的语调忽然变得很温和,“你和老周都是我最重要的人,我希望我人生中的大事都能让你们知道。”

“你们什么时候的事啊。”周璇璇把目光转向程侠,“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不告诉我?”

“没有,我也是刚知道!”程侠一直在看戏,立刻撇清自己。

“不可能吧,我爸都知道了,你天天和他们在一起怎么会不知道。”周璇璇很严肃地说,“早上你还说我们是闺蜜,这么大的事你不早点告诉我,让我一点准备都没有。”

程侠有点委屈,苏任和谢天的事虽然他早就知道,但又怎么敢没经过允许到处乱说。

“你们什么时候成了闺蜜?”谢天问。

“就刚才。”周璇璇说,“师兄你别打岔,说你的事呢!”

“你想知道什么就问,当事人在这里,你干吗非要问程侠。”

“我意外啊!这么重要的事,所有人都知道了,连我爸都知道,就是不告诉我。你们还把我当师妹,当好朋友吗?”周璇璇在意的是自己没能第一时间掌握情况导致落在最后,对谢天和苏任在一起的事实反而没怎么纠结。

谢天了解她,周璇璇是那种心无旁骛,对感情问题只停留在电视剧小说里,现实中却毫无兴趣的女孩,从小到大都喜欢把男孩当朋友和兄弟看,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情窦初开找到自己的真爱。正因为如此,她对别人的感情问题也看得比较简单,谢天是她从小一起长大的师兄,苏任虽然相识时间不长,但他为谢天付出的真心也让人十分感动,虽然两人忽然从好朋友成了好伴侣,周璇璇一时之间有些意外,但却没有反感。

“我现在不是告诉你了吗?”谢天说,“老周先来找的我,我就先和他说了,昨天我们刚到,太晚了就没来得及说。你一晚上都等不了?”

“那你下次早点告诉我。”

谢天笑了:“还有下次啊?”

苏任松了口气,觉得谢天身边的人真的都挺开通,周璇璇还好,难得的是老周这个年纪,看起来又是比较传统的人,没想到也接受了他们的恋情。

“你早告诉我,万一我爸不同意,我还能想办法帮你们一把。”周璇璇说,“师兄你可真厉害,到底怎么说服我爸这个老古板的?”

“你爸不古板,我跟他说清楚以后的打算,他放心了当然就不反对。”

“我爸也就听你的,平时我求他点小事他都不肯,请个假出去玩也得放假补回来。”周璇璇叹了口气。

“天哥口才是不错,不过能说服你爸不稀奇。”程侠说,“要能说服你小苏哥的老爸才算厉害。”

“小苏哥的爸爸很凶吗?”

“倒也不是很凶,就是没办法跟他讲道理。”

“你少胡说,我爸怎么不讲道理?”苏任虽然畏惧苏明泽的威势,但内心还是非常尊敬老爸的。

“我说错了,重新说。就是你有满肚子的道理,他不给你机会说,对不对?反正在他爸面前就像开会一样,只有他老爸说话的份,其他人只能听着。”

苏任听到他爸就有点心烦,虽然目前摆在面前的难题都在一一迎刃而解,可是始终还有苏明泽这个最大的阻碍横在眼前无法逃避,迟早总要面对。

谢天看出他的心事,就扯开话题说:“你们不是来陪我验血的吗?等会儿到了我自己进去,你们在附近找个吃饭的地方等我。”

“中午吃什么?”周璇璇果然就开始考虑这个一天中的三大难题之一了。

“市里肯定有好吃的,去吃西餐好不好?”程侠开始出主意。

“来我们这里不吃点当地特色吗?”

“那你推荐一下。”

两人在后面聊开了午饭话题,很快就把苏任和谢天的事抛在脑后,仿佛这段恋爱在他们看来也没什么大不了,本来就是很好的朋友,现在不过是更亲密了一点,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改变。

谢天看了看苏任问:“怎么不高兴了吗?”

“没有啊。”

“那是担心你爸?”

“有点。”苏任实话实说。

“你爸真这么可怕?”

“反正我挺怕他的,别说了。”

谢天说:“别怕,有我呢。”

苏任听他这么说就真的安心了一点,觉得谢天这么厉害,薛凡都被他说得哑口无言,说不定真能有办法让老爸松口。可是他再一想,又觉得自己一味逃避,把难事都推给别人去处理很不应该,万一老头脾气上来了,怕是谢天也无法招架。

逃避始终是不行的,自己的问题最终还得自己去解决。

一个多小时之后,车进了市区。

苏任按照老周写的地址找到D市公安局,谢天拿着文件准备下车,他说:“我陪你去。”

“不用了吧。”谢天说,“又不是小孩子看病,再说就是看病,人家医院诊室门口还写着家属止步呢。”

苏任爱听他说自己是家属,想了一下:“那你自己去,我在外面等你。”

“你和程侠他们找个地方等吧,我一会儿来找你们。”

“好,你出来了给我打电话。”

谢天答应一声就进去了。

苏任有点不放心地在门口看了看,程侠笑嘻嘻地说:“哎哟,别看了,分开几分钟都受不了啊?”

周璇璇也笑:“我生病的时候我爸都没这么着急,不就抽一点血吗?”

苏任自己是有点怕“抽一点血”的,所以设身处地为谢天考虑,不知道这个检测要多少血,他会不会也有点害怕?

程侠劝他:“天哥这是去验血,不是进局子,你不要干扰人家正常工作。”

“乌鸦嘴。”苏任总算把目光收回来,对程侠说,“开车去,找吃饭的地方。”

“好嘞。”程侠听话地跑去开车,还对周璇璇说,“你坐副驾驶啊,我们聊天,让你小苏哥在后面静静。”

周璇璇就高兴地去坐了,苏任只好钻进后座。

程侠问他:“你到底担心他什么?这不就是抽个血,等个比对结果,然后办完户口你们就能满世界玩去了吗?”

“我又不是你,整天就知道玩。”

“那你还知道什么我不知道的事?说说看。”

苏任说:“我是关心他能不能找到亲生父母。”

周璇璇奇怪地问:“找到亲生父母不是好事吗?”

“我倒觉得找不到才是好事。”程侠忽然想通了苏任的担心,“找不到一切维持原状,找到了就有太多可能性了。”

“什么可能性?”

“比如他父母到底怎么会把他弄丢的,是故意还是不小心。他的原生家庭到底什么样?父亲和母亲是什么样的人,对这个失而复得的儿子又是怎样一种心态都不太好说。”程侠说,“你不是爱看电视剧吗,这种情节电视里很多啊。”

“哦。”周璇璇也明白过来,“小苏哥,你怕师兄知道真相会难过?”

“他会难过吗?”

“人有七情六欲,当然会难过了。不过我觉得师兄能下定决心回来办户口,应该早就把所有的事情都想清楚了,你不用担心。他小时候那么小就找不到爸妈,这么多年也都好好的。我爸说他天生有一种豁达,不用大人说什么,自己就能想得很明白。”

苏任觉得谢天确实很通透,即使是自己暗恋他这么突破世俗的事也能一个人考虑周全做出决定。但是,他又觉得谢天从小这样通透懂事未免令人心疼。苏任是在父母和哥哥的关爱下长大的,很少会像谢天这样去把每件事都想得这么透彻,把身边的人都照顾得那么好。他觉得人在童年的时候就应该有很多任性,慢慢成长之后才会懂得退让和迁就,但是谢天似乎没有那段任性的童年。

也许以后,他能够让谢天有任性的机会。

程侠和周璇璇商量着找了个附近比较有名的饭店,离公安局也就十分钟的路。两个人先坐着喝点茶聊聊天,苏任没这个心情,一个人在旁边看手机,等谢天的消息。

没多久,谢天就打来电话。

“好了。”

“这么快?”苏任说,“我来接你。”

“不用,你们坐着吧,周璇璇刚才把地址发我了,我认识,走过来很快。”

“情况好吗?”

“什么情况。”谢天笑着说,“就拍了照,抽了点血,我还和警察叔叔聊了一会儿,可能要两到三周才出结果。”

“这么久。”

“嗯,等我过来慢慢说。”

“好。”

苏任希望他找到一对深爱他、家庭关系稳定,一心盼着他回去的父母,但是更怕他找到两个为了自己活下去不顾亲生儿子死活的人渣。

就像程侠说的,两个有血缘关系的陌生人会带来的变化太大了,苏任的心还是放不下来。

第八十九章 再等等

谢天赶到的时候,程侠已经和周璇璇一起点了一大桌菜,正在互相给对方倒饮料。

“怎么这么多菜。”谢天在苏任身边坐下问,“吃得了吗?”

“一起吃就能吃得了。”周璇璇说,“点了你爱吃的红烧肉。”

谢天还没坐稳,苏任已经夹了块最好的肉放在他碗里,谢天也礼尚往来给他夹了块鱼。

程侠每次和他们一起吃饭都看不下去这么你一筷子我一筷子的腻歪,苏任以前明明是个洁癖狂,现在这样简直是医学奇迹。他一边偷看一边喝果汁,忽然周璇璇把一个虾放在他面前说:“小程哥,我也给你夹菜啊。”

程侠顿时笑了,贱兮兮地把鸡腿提溜到周璇璇碗里:“那你吃这个鸡腿。”

苏任被他们模仿得有点不好意思,谢天却不在意,很坦然地吃着苏任夹给他的肉。

“你刚才说要两到三周才有结果,到时会通知吗?还是得自己去问?”

“会通知。”

“那就好。”

“我想了一下,最少得半个月,时间太久了,你们在这住几天先回去吧,我等身份证办好就可以买车票了。”

苏任迫切想知道他的比对结果,怎么可能回家去等消息。

“我在这陪你,程侠没事让他先回吧。”

程侠说:“我怎么就没事,一会儿我就联系几个工作室过来拍素材。”

“你先别兴师动众,等落户的事办完了,我再和老周商量投资学校的事。”

“落户和投资又不冲突,为什么非要办完一个再办另一个,你就是没好好工作过,不能同时进行吗?”

谢天的户口一直是苏任心头的一块石头,石头不落地,心里总是不踏实,也没什么心思去考虑别的事。程侠局外人,反而觉得有政策有规定,合理合法走流程,没什么可担心。就算谢天真不走运,比对上两个吃喝嫖赌、五毒俱全又欠了一屁股债的爹妈,苏任随便给点钱打发了也就是了,实在不行找人警告吓唬一下,根本不必愁成这样。

“你要等不及就先回去,需要你的时候我再给你打电话。”

“啧。”程侠说,“你别看我这样,我也是很忙的,你还想随叫随到?”

“哦?那你说说看在忙什么?”

程侠想了一下,没想出来。

“想不出来吧。”苏任幸灾乐祸地说,“闲着在家等电话吧。”

“那我也不回去,这里挺好的,空气又新鲜,我要在这里搞创作。”

周璇璇问:“这里能搞什么创作。”

“就摄影啊,早上去山上拍日出,晚上还能拍晚霞,人这么少拍什么都好看。”

“对了,你上次在船上拍的照片我给别人看了,都说好,你再给我拍一点呗。”

“好啊。我带了相机,比手机拍更好看,回头拍一组写真,做成相册给你。”

“真的?太好了,但是我没什么漂亮衣服,穿运动服能拍好看吗?”

“当然能了,你本来就这么好看,穿什么拍出来都好看。”程侠哄惯了女朋友,嘴上有蜜,虽说和周璇璇又是兄弟又是闺蜜,但哄起来也是一个套路。

苏任不再管他们,转头去问谢天验血的过程,得知老周给他带的证明和介绍信很齐全,因此一切顺利没什么阻碍,也就暂时放了心。

“真的要两三个星期那么久吗?”苏任说,“现在不是都全国联网,对比一下应该很快啊。”

“那我不知道,反正人家是这么说的。别着急,等着吧。”

“抽血疼吗?”

“不疼,就一点点血。”

周璇璇忽然插嘴问:“我们下午去哪玩啊?”

“你就知道吃和玩。”谢天说她。

“对啊,我就是出来吃和玩的。”周璇璇说,“你们在这里多住一段时间,我天天有人陪着玩才高兴呢。”

苏任是打定主意要留下来等结果的,程侠闲着没事,人多热闹他也乐意,于是最后两人都决定不走。下午谢天、苏任和程侠陪着周璇璇在市里到处玩,三个人都像宠爱小妹妹一样爱护她。一直玩到吃完晚饭,周璇璇才意犹未尽地答应回学校。

“你看一放你出去就像脱缰的野马一样,拉都拉不回来。”谢天说,“都这么晚了,老周一会儿又要说你。”

“让他说好啦,反正我也玩过了。”周璇璇看着后备箱里装满下午一起去商场买的各种礼物,对苏任说,“小苏哥,你们给学校的孩子买这么多东西要花很多钱吧。”

“没多少钱,上次买吃的你说不合适,这次就都买文具,能一直用。”

周璇璇拿了一本笔记本翻开说:“这本子这么好看,我看都没人舍得用。”

“用啊。”程侠说,“用完了再买嘛。”

“还是舍不得。”周璇璇把本子放回去,上了车。

“这车小了,装不了太多东西,下次我从别的地方买让人送来。”

周璇璇原本是和谢天一样,觉得无功不受禄,不能整天白拿人家的东西,但是苏任和程侠一直在和谢天讨论将来投资扩建,和老周一起好好把学校搞起来,她就不太确定这是不是也是投资的一部分。周璇璇拿不定主意的时候一向以谢天为准,既然谢天没拒绝,她就觉得没什么大问题。

天黑之后,四个人回到学校,晚课才刚开始不久。

谢天要把东西从车上搬下来,周璇璇觉得程侠和苏任都是养尊处优的大少爷,力气不行,就要亲自动手。程侠就算真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艺术家也不能看着女孩子搬东西,于是自告奋勇去帮忙。

等晚课结束,周璇璇和谢天带着礼物挨个宿舍分发。几个年纪最小的女孩子都和周璇璇住在一起,方便照顾日常生活。那个有点可爱的小女孩梁婉看到苏任就跑过来说:“小苏哥哥你又来了。”

“对啊,我说过会再来的,你们大师兄也和我一起来了。”

小梁婉看到谢天又笑着往苏任身后躲。

程侠觉得很有趣:“这么小的孩子看到帅哥都会害羞啊。”

苏任逗她:“你上次说是我好看还是你大师兄好看?”

梁婉只抿着嘴笑,不说话。

谢天也笑:“当然是你好看了,还用问。”

梁婉从苏任后面探了半个小脑袋出来看着谢天说:“大师兄好看,大师兄最好看。”

她说完还不等别人开口又加了一句:“是小苏哥哥说的。”

这一句话把在场的人都逗笑了,谢天问苏任:“你什么时候说的,我怎么不知道。”

周璇璇说:“是上次来的时候吧,我们这都分成两拨了,一半姑娘说你好看,一半说小苏哥好看。”

程侠好奇地问:“那你呢?”

“我啊?我看师兄不如小苏哥,小苏哥长得秀气又会穿衣服。”

谢天笑笑:“我们乡下孩子有什么好不好看。”

程侠说:“那叫纯天然。”

“你挺会说话。”

“那是,说话也是一门艺术对吧。”

几个人和孩子们玩了一会儿,就到了熄灯的时候。

程侠想到接下去大半个月要住在这,总不能每天晚上凑在人家小两口身边当灯泡,就跑去和周璇璇商量能不能再给他安排个房间单独睡。

“学生宿舍是没有了,要不我叫小同过来一起给你在会客室搭个床行吗?”

“那也可以。”程侠说,“你知道,你师兄和小苏哥现在这个情况,我和他们住一个房间不太合适。”

周璇璇只是接受了谢天要和苏任一起生活,还没想到两个人更进一步的亲密关系,正要深入思考,程侠连忙打断她说:“主要是他们整天黏在一起亲亲热热,我一个人在旁边看着多可怜,也睡不着对不对?”

“那就去会客室睡吧,那边挺好的,是学校唯一一个有空调和沙发的房间。”

“我睡沙发上吧。”

“那个沙发太小了,小同那边有折叠床,我给你垫条毯子在下面,软一点。”

“好吧。”程侠觉得还挺新鲜。

他先回宿舍收拾东西,给谢天和苏任打招呼。

“我不干扰你们做快乐的事情了,璇璇给我在会客室搭了床,你们好好享受。”

苏任不知道应该感谢他的识趣还是应该骂他猥琐,但站在程侠的立场想一想,觉得确实有点别扭,就没说什么让他滚了。

接下去的日子,谢天恢复了以前在学校的日常生活,心无旁骛地协助老师教导师弟师妹练功。苏任就每天在操场上旁观,谢天的专注和认真他能看一整天。程侠也没闲着,找到合适的机会就给学生的校园生活拍照拍视频,没事还和孩子们聊天。

空闲时,周璇璇拉着他们去爬山、看风景、到处玩。老周平时看得紧,没什么机会让她出去,现在碍着苏任和程侠的面子也不好说,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是让她陪远道而来的客人到处走走。

第二个星期里的一天,谢天和苏任正在小路上散步,忽然接到D市公安局打拐办的电话,告诉他DNA检测对比数据库的结果,没有比对成功。

“我知道了,谢谢。”谢天听了一会儿,又问了些接下去要办的手续之后就把电话挂断了。

苏任看着他,有点像等成绩的学生一样紧张地问:“怎么样?有对上吗?”

“没有。”

“不要难过,都说了这个全国打拐DNA数据库才成立十年,你爸妈可能以前找过你,后来有别的事耽误了。现在你的数据存在里面,没准以后还能再对上。”

“我没难过。”谢天说,“没对上好,这么多年了,大家各自好过吧。”

虽然不明显,但苏任还是能感觉到他复杂的、既有些失望又松了口气的情绪,这件事本身就是这么复杂,并非三言两语能理清。

苏任拉住谢天的手,谢天转头看他。

“以后好好生活,等再有机会找到亲生父母的时候,你有能力靠自己去安排一切。”

谢天转过身面对着苏任,望向他的双眼。

苏任的目光中只有信任和支持——你什么也不用担心,什么也不用怕,因为未来不只是你一个人的生活。

谢天把他揽在怀里,紧紧拥抱着。

“我爸妈就算了,我们什么时候去见见你爸妈?”

苏任一激灵,心事重重地拍拍他的背说:“再等等……”

第九十章 最怕的是……

“苏任最怕的是什么?”

程侠对着谢天和周璇璇问:“A.老鼠,B.蟑螂,C.蛇,D.他老爸。”

周璇璇笑得停不下来:“是D吗?你怎么这样,把人家爸爸和老鼠、蟑螂、蛇放一块儿?”

“恭喜你答对了。”程侠说,“天哥肯定知道,毕竟看过他老爸的访谈,是不是看着就挺吓人的。”

“那不叫吓人,应该算是威严吧。”谢天转头问沉着脸坐在一旁的苏任,“你为什么这么怕你爸?你这么乖,应该是个好儿子,你爸喜欢你都来不及。”

程侠说:“那得看和谁比,主要是他家还有个更听话更能干的老哥,和他哥一比,谁不像个废物?”

“你说自己别把我扯进去。”苏任瞥他一眼,“好好的干吗突然又聊我爸。”

“我们不是在玩更了解对方的游戏吗?”

“你也不问问别人想不想了解你。”

“那算了,我们玩别的。”说着,程侠就拉周璇璇去山上散步了。

苏任挺佩服他,自己是为了谢天什么事都愿意做,就算在这个没有高档酒店、餐厅,也没什么娱乐活动,连手机信号都有点弱的地方,只要和谢天在一起就呆得下去。可程侠是个没有莺歌燕舞、灯红酒绿就会无聊到发慌的人,谁能想到竟然也能在这里一住就是半个月,每天过的是洗集体浴室,睡折叠床,住会客室的日子,早上起来跑一公里就溜回来,也不怎么给女朋友们打电话了。

谢天接着要去办户口登记,还得再住一段时间,苏任也就继续陪着他。

这天下午,忽然有电话打进来,苏任看了一眼是苏擎,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点不好的预感,犹豫一下还是接了。

“哥。”

“你在哪?”

“在……外地。”

“干什么去了?”

“旅游……有事吗?”

“我没事,但是爸找你有事。”

苏任心一慌,忙问:“爸找我干吗?”

“我不知道爸从哪打听到之前你去杜总的分公司上班,现在又不干了,就来问我怎么回事。”

“你怎么回答?”

“我当然替你说好话了,说你其实在那干得不错。他肯定也会去问老杜,我已经给人家通过气打过招呼了,不会让爸抓到你把柄。”

“那他还找我?”

“爸找你需要理由吗?”苏擎说,“你一下就跑得没影了,他问问你在哪也很正常。”

“他找我干吗不直接给我打电话?绕这么大个圈子调查,搞得像失联了一样。”

“你这两天就回家一趟吧。”

“我还有点事……”

“什么事?”苏擎问,“和谢天有关?”

“你怎么知道……”

“我怎么知道?以你这个胆子,爸找你,不管你人在天涯海角,挂了电话就该订机票飞回来。现在在这跟我说有事,除了谢天谁还能留得住你。”

“他落户的事现在就差去派出所填表办手续了,我想等他办完一起回来。”

“要多久?”

“我没问,至少也要一个星期左右吧。”

“你先回来,他这么大的人了,去填个表,等着拿身份证不用你陪在身边。”

“但是……”

“没什么但是,你早一天回来,爸的脾气就少一分。等一个星期,你看看你以后还能不能想出门就出门,想去哪就去哪。”

“那我还是回去吧,你让我安排一下。”

“你在什么地方,我给你订机票,今天就回来。”

“不用这么着急吧,总得让我整理一下东西准备准备。”苏任说,“我买明天早上的机票。”

“好,我下午有空,先回去看看爸和你妈。”

“你好好哄哄爸,别我一回来他劈头盖脸就骂我。”

“骂你是免不了的,你做好准备就是。”

苏任叹了口气,没什么话好说,只能和苏擎道个再见就挂了。

谢天还没下课,程侠跑去附近采风,苏任就一个人在宿舍里查航班信息。

吃午饭的时候,苏任把自己要回家的事告诉了谢天。

“那你快点回去。”谢天说,“我下午去派出所办手续,很快就能拿到身份证了。”

“我回去看下我爸,看完了再过来找你。”

“不用,跑来跑去多麻烦。我看你和程侠一起都先回吧,在这住了这么久也该腻了。”

“你的事没办完,我不放心。”

谢天笑了:“我又不是小孩子,这么不放心?”

“不是,我就是觉得这对你来说是人生中的一件重要大事,想陪着你一起完成。”

“人生重要的大事多着呢,这件事要不是你,也不知道我什么时候能下定决心去办,你都已经参与了。我拿到身份证之后第一时间就拍照给你看好不好?”

“那你别忘了,要第一个给我看。”苏任说,“我看看你的身份证照片能拍得多难看。”

“你身份证上的照片好看吗?给我看看。”

“不给。”

“不给就是丑了。”

“对,就是丑,丑你也得收着,不能换人了。”

谢天笑笑:“再好看的给我也不换。”

苏任满意地点了点头,谢天又说:“比你好看的肯定有,但比你好玩的不多啊。”

“你就整天玩我。”

“不玩你。”谢天给他夹菜,“喜欢你。”

苏任美滋滋地吃了,但是想到明天就要回家面对老爸,实在也高兴不起来。

程侠逛了一大圈回来,听说苏任要提前回家,又是他哥亲自打电话来催着回去见爸妈,忍不住起了好奇八卦之心,把他拉到一边问:“怎么回事啊,这么着急让你回家,难道是给你安排了相亲?”

“不会吧!”苏任大惊,心想爸妈一起把他骗回家,找个门当户对的女孩搞“商业联盟”也不是完全没可能。小苏太太这些年最关心的就是他会结交什么样的女朋友,生怕不良少女把她的宝贝儿子拐走。苏任越想越害怕,如果父母提出让他找对象结婚的要求,自己拒绝一次两次没问题,一直拒绝难免会被怀疑。而且他爸妈但凡要找个儿媳妇,肯定是在富家名媛和商界千金的圈子里挑,到时再想回绝也要顾及对方的面子,很是麻烦。

可是如果真有这么回事,刚才苏擎为什么也没在电话里提醒他。苏任对老哥十分信任,觉得应该不至于,但心里本来就没底,现在更多了几分烦躁。

“哪壶不开提哪壶,你能不说话吗?”苏任埋怨程侠多嘴。

程侠知道老爹是他的死穴,马上安慰:“是我乱说的,你也别担心,你哥电话里不是没说什么嘛!他对你这个事情这么开明,对谢天的态度也很亲切,有什么内幕消息肯定会事先知会你。”

“我也希望是这样,唉算了,先回去再说。你呢?还留在这吗?”

“你是要我留下还是让我跟你一起走,你说吧,我都行。”

“那要不你替我在这多留几天,等谢天办好户口再说,没准我一两天就又回来了。”

“你们俩不是都已经情定三生永不分离了吗?这还怕他跑了让我当眼线?”

“谁说让你当眼线,让你在这帮忙,人家有什么困难你别闲着。”

“行吧,反正我在你这也就是个工具,怎么好用怎么用呗。”程侠说,“回去有什么事记得给我发消息,我也好给你出主意。话说回来,你人生中已经完成这么大的一个心愿,终于能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多不容易。以后再有什么困难也都比不上追求直男这么难吧。”

“这么说好像也有道理。”

“有道理吧!我这个人最擅长讲道理了。快收拾东西,明天我送你去机场。”

到了晚上,周璇璇和老周都听说苏任要走,特地让食堂做了菜给他送行。

“也该回去了。”老周说,“来这么些天,家里该担心了吧。”

老周对这一桌上的人都像自己孩子一样,设身处地地考虑一下,觉得苏任这么一个有钱人家的小孩在这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破学校住了半个月,非但没一句抱怨,还和孩子们玩得很开心很有爱,连带着整个校园氛围都不一样了,是挺不容易。

“我这里没什么好东西给你带回去,让璇璇准备了点茶叶,可能你爸妈也看不上眼。”

“看得上,我爸爱喝茶,我带回去给他,他肯定喜欢。”

老周知道他是客气,没当真,就把自己准备好的茶叶给摆在桌上。

谢天说:“明天我和程侠一起送你吧。”

“我也去。爸,我也去送小苏哥。”周璇璇坚决不肯再落下,立刻积极地申请加入送行人员行列。

“你去吧,好好送送人家。”老周没拦她,还让她等会儿帮着整理下东西,看看有什么要带回去的。

苏任一夜无眠,一直搂着谢天,虽然睡不着很难受,但又希望天一直不亮,好让他们永远在一起,一刻也不分离。

早上,他顶着两个黑眼圈起床,谢天捧住他的脸看了一会儿说:“小熊猫。”

苏任想到马上要回去,没什么开玩笑的心情,可谢天这么看着自己又很心动,就坐着让他看。

“小熊猫你这么回家去,你爸会不会不认识你?”

“那怎么办?很明显吗?”

“你为什么晚上不好好睡觉?”

“我睡不着。”

“你是回家,又不是龙潭虎穴,怕什么?”谢天说,“要真怕,我陪你一起回去。”

“真的?”

“当然了,不过我还不能陪你坐飞机,只能再让你和程侠开车回去。”

谢天肯陪他回家,苏任求之不得,哪怕不能陪他到爸妈家里,至少知道和自己在同一个城市,近在咫尺,心里不会那么没底。可是他再想一想,觉得谢天等落户办身份证已经等了那么多年,之前二十多年别人唾手可得的东西他都不能拥有,再让他多等一天都很自私。

于是他也伸手捧住谢天的脸,认真地说:“大师兄,你还是好好地在这里办好户口,拿到你丑丑的身份证再回来找我,好不好?不然你一来一去得耽误多少时间,我还等着和你环游世界呢。”

“你一个人回去行不行?”

“有我哥在,不怕。”

“那你回到家给我打电话,有什么事告诉我,我给你想办法。”

“知道了,你也说了我家不是龙潭虎穴,我爸再凶总不能吃了我吧。”苏任说,“再说我也没干什么坏事啊。”

“这就对了,你没干坏事,还净干好事了。别害怕,大师兄保护你。”谢天说完,在他脸上亲了一下。苏任最受不了他这么撩拨,立刻凑上去把他往墙上推。谢天毫不反抗,让他推到墙边猛亲了几口。

“我走了啊,你乖一点,每天都给我打电话发消息,我那边要没什么事就来接你。”

苏任盯着谢天的眼睛说。

“嗯,知道了,我一拿到身份证也马上回来找你。”

“说好了。”

苏任又要再亲他一下,门哗啦一声开了。

程侠进来看了眼,立刻退出去说:“我忘敲门了,不好意思。我重来,你们准备一下。”

第九十一章 一票否决

前一天下午,苏擎抽空回到苏家别墅。

苏明泽正在午休,苏太太在院子里和园丁聊种花草的事。

苏擎停好车,走到院子里看见苏太太,就叫了一声:“凝姐。”

苏太太刚来苏家时看着年纪很小,苏擎没习惯改口叫妈,苏明泽就不勉强,随他喊了声姐姐。小苏太太当年不到二十,也不习惯别人叫她阿姨,现在年纪越大反而越在意,全家人都知道她的忌讳。苏明泽对小娇妻可算一生挚爱,丝毫不计较这个辈分有点乱的称呼,只要妻子高兴,在家没太大关系,对外苏擎但凡提到苏明泽和苏太太仍然以爸妈相称。

“苏擎来了。”苏太太笑着问,“吃饭了吗?”

“吃过了。”

“你爸在睡午觉,进去等一会儿吧,我给你泡茶。”

“我来泡。”苏擎把手里一个小礼盒给她说,“出差顺便带回来的香水,正好我也有点事想和你说。”

苏太太挺喜欢苏明泽的这个大儿子,听说别人家的长子和继母都很难相处,尤其是自己还未婚先孕有了苏任的情况下,更担心遭到长子的仇视。可苏擎非但没有反对父亲刚离婚不久就找了个小自己三十岁的妻子,反而从小到大都对小苏太太十分尊重,连带对苏任也手足情深,很是照顾关怀。

苏太太嫁给苏明泽这么一个大企业的董事长,按理说很方便照顾家里亲戚,可这么多年来,她却一直死守不让娘家人插足苏家的家族事业,对苏擎来说确实少了很多潜在的麻烦,因此双方关系一直不错,只是平时也几乎不会有什么需要单独说的事。

“说吧,到底什么事?”苏太太坐下后问,“你这么忙,我们也很久没在一起聊聊天了。”

“苏任明天上午的飞机,中午到,我让他回家来,晚上我们一起吃顿饭。”

“好啊。”苏太太恨不得儿子天天在身边,但是苏任不愿意在家待着,她也就不勉强。

“爸这两天不太高兴,昨天跟我电话里说了一大堆。明天苏任回来,我们帮着劝劝。”

“小任又怎么了?最近不是挺乖地去上班了吗?”

苏擎给苏太太倒了杯茶说:“谈恋爱了,两个人关系很好,但他不敢带回来给你们认识。”

苏太太对这个消息又惊又喜,又意外又好奇,等了这么多年,终于要验证大师改名的结果到底是好是坏,忍不住追问:“是吗?谈了多久?对方什么背景,你见过吗?”

“我见过。”苏擎说,“对方人品不错,对苏任也很好。”

“那为什么不敢带回来给我们见见?”苏太太问,“我们又不是很苛刻的人家,只要人品好,对小任也好就够了,其他不重要。”

“说来话长,而且爸也知道……”

苏任一下飞机,来不及回去放行李就拦了辆车往家赶。

他在路上已经打定主意速战速决,老爸要是问工作就老实交待、虚心认错,反正自己烂泥糊不上墙也不是一天两天,让老人家骂几句顺顺气就好了。再说以前也有过这样自己在外面玩,被老爹一个电话催命似的喊回去,劈头盖脸一通骂,实在不稀奇。

唯一不同的是,现在他心有所属,没那么容易说回就回。人是回去了,一颗心还在谢天手里捧着。想到早上起来谢天捧住他脸看得专注的样子,苏任心里又痒痒,但是出租车开得飞快,离家越来越近,他的心情也就越来越复杂。

终于赶到苏家私人别墅区附近,司机头一回看到这么气派的豪宅,苏任付完钱他还在车里看了好一会儿才走。

一进家门,立刻有人过来接行李。

苏任见苏擎的车停在车道旁,知道大哥在家,心里稍微安定一些。可谁知刚到客厅,却猛地看见一家人整整齐齐坐在沙发上。苏明泽坐在正当中,苏擎在左边,苏太太坐右边,气氛凝重肃穆,简直就是三堂会审。苏任觉得这个氛围和平时自己回家挨骂的情况有点不一样,心咚咚地跳起来,叫了声:“爸。”

“你还知道回来?”

苏任心想,这台词怎么和人家电视剧里老祖宗要执行家法前说的一模一样,心说自己家里不会也备了一根爷爷的爷爷传下来的家法棍子吧?

他胡思乱想了一会儿,苏明泽又问:“去哪了?”

“外地。”

“干什么去?”

苏任看了一眼苏擎,苏擎不知在手机上忙着处理什么公务,压根没往他的方向看。他就又去看母亲,苏太太平时见到他恨不得拉过来像小时候一样搂搂抱抱,今天却也一脸面无表情地坐着,没有让他过去坐的意思。

“我朋友有点事,去帮个忙。”

“你好好的工作又不做了,就是为了跑去外地给你那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朋友帮忙?”

“工作是因为我做了段时间觉得不是很合适,但我上班的时候也没有混日子。”

“除了工作,你还有什么别的事瞒着我?”

苏任瞒着他的事多了,真要追究起来不知道先说哪件才好。他想了一会儿,没什么特别能转移的话题,正想得投入,忽然听见苏明泽说:“前一阵子被人绑架那么大的事,竟然也敢不告诉我,你还把我当你爸吗?”

苏任是不想让他们担心,苏明泽经过大风大浪倒也算了,苏太太十几岁嫁过来就被照顾得很周全,哪会想到绑架勒索的事发生在自己儿子身上,知道了肯定要担惊受怕。苏任忍不住又去偷看母亲,果然看到她脸上露出些担心的神色,可是却仍旧一反常态,什么话也没说。

“就被绑架了一小会儿,是几个路边的混混,不是针对我们家有计划的犯案。”苏任解释,“而且我现在人没事,绑匪都抓住了,外面也没有乱传……”

“我问的是结果吗?”苏明泽的语气带了几分恼火,“我问的是你为什么这么大的事也不和家里说一声。苏擎你也是,帮着你弟弟一起骗我。”

苏擎放下手机说:“小任是怕你们担心,这事我处理好了,不会有后续问题,爸你放心。”

“我等会再说你。”苏明泽又继续转向苏任,“除了这件事还有别的,你自己说。”

苏任没想到这一趟回家没有侦查过程,直接就进入审讯阶段,一时有点不知所措,而且平时老爸骂他的时候,总在一旁笑着帮腔的老妈现在也一脸冷漠,搞得他心里乱糟糟的。如果苏明泽有个明确的主题让他发挥,不管什么事,自己认个错,虚心接受批评,晚上一家人和和气气吃顿饭也就过去了。最怕就是这种“什么事你自己心里清楚”的开放式坦白从宽,苏任实在不知道从何说起。

“爸,你让他坐下说吧。”苏擎终于看不下去了说,“小任刚下飞机回来,你这么问别吓着他。”

“他又不是三岁小孩,我看他胆子大得很,哪里吓得住?”

苏擎自己往旁边挪了一下,给苏任让出个位置叫他过去坐。

苏任刚坐下,就听老爸问:“你最近都和谁在一起?”

“没谁,一些普通朋友。”

“普通到要住在一起,吃在一起,睡在一起,还要跑去外地给人家办户口?”

苏任心一沉,浑身汗毛都竖起来,可奇怪的是同时又有一阵放松,似乎头上的“悬顶之剑”终于落下来,省却了自己欲言又止、没勇气开口的烦躁。

不过老爸是怎么知道的,苏任有点摸不着头脑。其实苏明泽对他的个人生活还算放心,苏任长这么大也确实没给家里惹过什么麻烦,苏明泽最多通过他的朋友关系,比如程侠的老爸或者直接问苏擎来了解一下他的近况,从没这么细致入微地调查过他身边的人。现在苏明泽直截了当地问起谢天的事,苏任狠了下心,决定干脆趁这个机会说清楚。

“我是和他住在一起,也陪他去外地办了点事。”苏任说,“不过我刚才说错了,他不是普通朋友。”

“那是什么?”

“是我喜欢的人。”苏任说出这句话后,心里一阵平静,仿佛有一座坚固的巨墙在面前倒塌,眼前一片开阔。

“你再说一遍?”

“是我喜欢的人,我以后要和他一起生活。爸,我知道你一直觉得我没用,只会花家里的钱,比不上我哥能帮你管理公司发展事业,所以我不敢求你什么,只有这一次无论如何我都要和他在一起。”

“我是不是把你惯得太舒服了,每天游手好闲花不完的钱,到头来就准备找个连身份证都拿不出来的黑户过一辈子?”苏明泽的脸色越来越沉,虽然苏任经常回家例行挨骂,可大多数情况都还是关怀为主的另类父爱表达方式,今天却是真的动了怒火。

“他不是连身份证都没有的黑户,他是从小走失被人领养没落户,现在已经办了户口,马上就有身份证。他是个很好的人,你要见过他,一定也会这么觉得。”

“你还想让我见他,我为什么要见他?”苏明泽说,“不但我不见,你也不准再见他。”

“那不行。”苏任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勇气,似乎这么久以来,这是他第一次这么直接地反对老爸。苏明泽说出“不准见他”的时候,苏任知道这件事是自己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的。

“爸,我该说的都说了,没说的你可能早就调查了。你人脉广,消息又灵通,想知道什么自然会有人告诉你。我到现在都是靠家里提供的一切在生活,很少为自己的未来做决定。只有这件事,就算你要收回所有给我的东西,我也不会让步。”

苏任这番话说得斩钉截铁,没有丝毫退让转圜的余地。

苏明泽还没发火,一旁的苏太太却先开口了。

“我不同意!”

第九十二章 幸福的生活就在眼前

“我不同意!”

苏太太性格随和,生活无忧无虑,这么多年来,苏明泽和她老夫少妻的关系一直很恩爱,每天过得也都幸福自在。苏任长这么大,从来就没见过母亲生气发火,不禁有些意外地朝她望去,叫了声:“妈。”

“这人现在在哪?”

“……”

“在哪里?”

苏太太那么温婉的人,忽然态度急转直下,苏任有些不知所措,只好回答:“在D市。”

“苏擎麻烦你打电话给他,让他不准再找小任,他要钱就给他钱,要了钱还纠缠不清就警告他。我不会让一个来历不明的人带坏自己的孩子。”

“妈你干嘛啊?”

苏任没想到自己最怕的老爸没先开火,反倒是原本想着有可能帮忙的老妈先出手给他一个措手不及。

“我要让你们彻底断了关系,最近你就住在家里,等那边的事解决了才能走。”

“……这是非法拘禁吧。”苏任急了,目光投向苏擎求救。

苏擎却说:“你先冷静几天也好。”

“哥你到底帮谁?”

苏太太说:“这是家事听我的,你们谁有反对意见?”

苏明泽不说话,苏擎也沉默。

“就这样,无论如何你们都不准在一起。”

苏任忍不住说:“为什么?他又没做坏事,而且还救过我!你不能这样。”

“你是我生的,如果不要我管,除非你现在就说断绝父母子女关系,从此不是苏家的人,那以后你想过什么日子我都不管。”

苏任一愣,他设想过父亲气急之下会口不择言说出这样决绝的话来威胁自己,但是从没想过这话会出自母亲之口。断绝关系是不可能的,苏任说不出来,也不可能做到。在他的内心反对父亲只要鼓足勇气,反对母亲却要面对更深厚复杂的母子之情。苏太太从小的疼爱他无法忽视和忘怀,母亲的一反常态让他心里隐隐作痛,是他伤害了爱他的人。但有,什么错呢?谢天也没有错,爸妈也没有错,他自己更说不出爱一个人有错。

每个人都没错,最终却仿佛造成了一个巨大的错误。

这是苏任不曾考虑的问题。

他忽然想起了薛凡,想起他轰轰烈烈昭告天下时,媒体狂欢一样的各种报道,想起他说自己父母双亡,虽生犹死的调侃。

原来想按照自己的方式去生活,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不是只要有勇气就可以走出困境。

“你现在回房间好好休息,在家冷静一下,想清楚自己到底要干什么?”

苏任还想据理力争,却看到苏太太虽然一直板着脸说话,双手却紧紧握在一起,指节用力得有些发白,目光中隐隐有泪光。

他心软了。

苏擎说:“听你妈的话,反正你刚回来不急着走,休息几天再说。”

苏任叹了口气,事情的发展和他想的完全不一样,他以为自己要对抗的一定是那个觉得他浑身都是毛病的父亲,却没想到先伤了母亲的心。尽管他的内心对谢天依然坚定,绝不动摇,但也无法继续强硬地和柔弱的母亲争执下去。

苏擎把他从沙发上拽起来,对苏明泽说:“爸,我先带小任去休息,你们别生气,我劝劝他。”

苏明泽没开口,只是虎着一张脸,在妻子颤抖的肩膀上轻轻拍了拍。

苏任只好跟着苏擎往自己房间去,一路上有无数话想说,但苏擎却只是一味拉着他,什么也不说。

等进了房间,苏任迫不及待地问:“怎么回事?爸怎么什么都知道了?”

“爸想知道的事还用问为什么?你这点破事还比他以前商场上勾心斗角高手博弈的消息难打听吗?”

“可他怎么突然就想起调查这事了?我以前出门玩十天半月,有时去国外几个月,也没见他这么用心到处找我、打听我的消息啊。”

“谁让你和薛凡扯上关系还被人绑架,事情闹得这么离谱,多少总有点消息传到他耳朵里。爸现在只有公司重大决策的时候才出个面,平时光修身养性也闲不住,只能关心你的事了。”

“那我妈又怎么了,我从来没见过她发这么大的火。”苏任郁闷地说,“我看她刚才那样子,连爸在旁边都大气不敢出一口。”

“你妈还不是担心你。你自己想想,儿子好好的忽然说要和一个男的过一辈子,谁的父母不担心?你妈最操心的不就是你将来的婚姻吗?”

“那我怎么办?”

“你想怎么办?”

“我不会和谢天分开。”

“那就做好坚持下去的准备。”

“你有好办法吗?”苏任诚恳地求问,“我真的可以什么都不要。”

“爸妈你也不要了?”

“当然要,我是说钱。他们再怎么反对都是我爸妈,就算真开口说和我断绝关系,我也认他们,不会像薛凡那么极端。只是我坚持自己的决定,不和谢天分手。”苏任说,“哥,你办法多,帮我想想,千万别听我妈刚才气头上说的去给谢天打电话。我最多在家住三天,之后无论如何要去找他。”

“你就这么喜欢他?”苏擎看着他问,“就算你妈伤心,你也不管吗?”

“那怎么办?一个是我妈,一个是我喜欢的人,哪个我都不能不管。”苏任说,“等我妈心情好点了我再和她谈谈。”

“这几天你在家乖乖呆着,好好哄哄爸妈,别急着想出去找人。”苏擎说,“他一个成年人,自己的事情自己办,用不着你鞍前马后给人家安排。先把家里的事安顿好再去想别的。你也不是小孩子了,以后还会遇到更多更大的问题要你自己去面对解决,想想怎么把这件事处理好,不要总想着靠别人。”

苏任要是早知道会发生这么大的变故,可能都打算逃避着不回来。他从小到大顺顺利利,很少遇到需要自己去解决的人生大事,还真是得好好想想怎么靠自己的能力去处理好父母和谢天之间的关系。

他刚下飞机就赶回家,没来得及吃午饭,苏太太让人给他送饭,他也没心情吃,一个人窝在落地窗边的沙发上给谢天发消息。

“你到家了吗?”谢天问。

“到了。”

“吃饭没有?”

“还没。”

“这么晚还没吃饭,是在我这里吃惯了回家挑嘴吗?”

苏任笑了笑,觉得有点心酸。

“是啊,我都不知道你在菜里放了什么东西,吃了就上瘾,再吃别的都没味道了。”

“那等我回来再让你过过瘾。”

“身份证什么时候能拿到?”

“刚去派出所办完手续,填了个表,还拍照了,说是十个工作日就能拿到身份证。”

“照片拍得好不好啊?有没有很丑?”

“可帅了,警察叔叔都说像明星一样。”

“臭美,回来让我看看。”

“好。”

十个工作日,差不多半个月。

苏任心想,也许用不了半个月,他可以说服父母接受这段无法放弃的爱情。

晚上,苏家餐桌上的气氛十分诡异。

苏太太听说苏任没吃午饭饿了一天,却也不像以前那样心疼地小声数落他,亲自给他夹菜,恨不得能喂到他嘴里,而是一言不发地自己吃饭。

苏明泽平常一到这种全家一起吃饭的场合都会开展批评苏任的餐前活动,但今天也不知道是看出妻子心情极其不正常,态度反而稍微缓和了些,只给苏太太夹菜,关照她多吃一点。

苏任觉得这餐桌上压抑的氛围全是因自己而起,吃了两口就又有没胃口了。苏明泽看不下去,哼了一声说:“装腔作势给谁看。”

苏擎问:“不舒服吗?”

“没。”苏任是真的吃不下,装也装不出来。

“没胃口就少吃点,等会儿饿了再做宵夜。”

苏擎替他解围,苏任心想爸妈都还在桌上吃饭,自己光坐着也不好,先离开更不像话,就还是勉强自己多吃几口。

他刚扒了口饭,不知道出于什么样的心灵感应,忽然抬头悄悄看了坐在对面的母亲一眼。

苏太太一边吃,一边掉眼泪。

苏任的心像被刀割一样,不只是心疼,还有种无法摆脱的慌乱。

他有生以来第一次看到母亲生气,又第一次看到她流泪,完全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苏明泽放下筷子,对苏太太说:“我让人把饭菜送去你房里吃,免得看了动气。”

苏太太不反对,苏明泽就和她一起离席走了,临走都没再看苏任一眼。

苏任又难过又不安,想跟着去安慰母亲,又怕老爸发火。

苏擎夹了块红烧鱼放在他碗里说:“你好好吃饭,今天大家情绪都不好,吃完睡一觉,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苏任问:“你不回去吗?”

“家里这么乱,让我怎么有心思回去上班。我都安排好了,公司有事打电话给我,我这几天在家里办公,等你的事解决了再走。”

苏任振作了一下,觉得苏擎能留下对他来说多少算是心理支柱。但转念一想,自己还是不能脱离别人,在外面遇到困难就回来找爸妈、找哥哥帮忙,现在家里出的问题,又能去找谁?找谢天吗?苏任根本无法想象谢天面对自己暴怒的父亲和伤心的母亲应该如何自处,更不敢想谢天会不会因此改变心意和他分手。他勉勉强强吃完了一顿饭,被苏擎推去洗澡休息。

苏任哪里睡得着觉,躺在床上翻来覆去。

十点的时候,谢天又发来消息,给他看白天小梁婉练功的视频。小女孩一脸正经地站着摆姿势,谢天还给她纠正。想到他关心、喜爱的人都在那里,苏任又有一点难过。

程侠作为他的至交好友,对他的家庭情况还是有些了解,知道他这么匆匆忙忙地回家肯定有大事发生,特地也发了消息问他家里给找的相亲对象到底是谁。

苏任现在哪有心情和他开玩笑,但有个人能说说话也是好的,就回复:“我爸知道我和谢天的事了。”

“什么?你爸怎么会知道的?”

苏任正在打着字,程侠等不及一个电话打了过来。

“怎么回事!”程侠的八卦之魂简直要顺着信号钻过来。

苏任起来关好门窗,生怕被听见。

“就是我爸妈都知道我和谢天谈恋爱了,我也没再瞒着,直接和他们坦白了。”

“你勇敢!”

“勇敢有什么用,我现在回不去了。”

“你还在你爸妈家里吗?”

“嗯,我妈不让我出门。”

“你妈?不是你爸吗?”

“我爸还来不及教训我,我妈先崩溃了。”苏任说着眼睛有点酸,“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我妈发脾气,也没见过她哭呢,今天一下午都看全了。”

程侠沉默了一会儿,也觉得事情有点严重。

“这不好搞啊,你爸要是发火,还有你哥和你妈劝。你哥肯定是站你这边,你妈就算个中立吧,好歹你们兄弟俩和你爸二比一。现在这样不说是打平,很可能你哥也变中立了,不太好插手。”

这个道理苏任明白,苏擎虽然今天替他说了几句话,但都不痛不痒,没什么作用。苏太太不是他的亲生母亲,这种情况下苏擎说话也要多斟酌一下。

“所以你现在是被软禁了?这么刺激!”

“我不知道,我妈说这几天不准我出去,而且她还要我哥打电话给谢天,让他以后都不准再和我见面。”

“你们家这个剧本我哪里见过啊,好多电视剧里有钱少爷爱上小丫鬟都这么演。”

“那电视剧里的结局什么样?”

“哦,不顾一切在一起的穷困潦倒,忍痛分离的痛苦终生。”程侠说,“不是,那是电视剧,现实生活不能这样吧。就算你是真的有钱小少爷,谢天也不是哭哭啼啼的小丫鬟啊。”

“你先不要告诉他,免得他担心,我再想想办法。”

“好吧,不过他迟早要回来找你的。”程侠说,“你不知道,你一走,他天天和我聊你,以前怎么没发觉他这么喜欢你呢。我有女朋友也不见得天天挂在嘴边。”

“他和你聊我什么了?”

“就聊你……各种……好玩的地方。”

“我请你字面理解人家的意思,脑子里不要胡思乱想。”

“我说什么了吗?他就是说你这个人挺好玩、蛮可爱的,尽说你的好话,我是没看出来你有多好玩多可爱,反正整天利用我给你办事,想想就气人。”

“好玩也不给你玩。”

“行吧,你还能开点玩笑,看来没有被彻底吓住。”

“我这可能得做好长期作战的准备了,这几天看能不能有机会溜出来。”苏任说,“我妈我得安慰好,但是万一我爸真的准备用斩断经济来源做手段,我就得自力更生了。”

“别担心,你断粮了我给你安排工作。你也来我画廊上班,我一个月给你五千,包吃住,多好,和你心爱的天哥一起上班一起下班,吃饭、睡觉,每天二十四小时在一起,让你们相看到两厌为止。”程侠说,“好好战斗,我永远支持你,美好的生活就在眼前了。”

第九十三章 逃避不能解决问题

和程侠瞎扯一通之后,苏任的心情总算缓和了一点,趴在床上给谢天发个晚安就准备睡觉。

谢天回了一条:“睡得比平时早嘛。”

“在家没事干,早点睡。”苏任不想告诉他家里已经乱成一锅粥,心想着自己一个人心烦就够了,别让谢天也心神不定。

“你家那么多好玩的都没事干,反而学校里九点熄灯还很多花样。”谢天现在手机玩得熟练,打字也快了很多。

“学校不是有你吗?和你玩当然好玩了,家里就我爸妈和我哥,三个正经人,凑一桌麻将都没什么好玩的。”

“你在家好好陪陪你爸妈,看你平时一个月也不回去一次,家里老人该想你了。”

“我妈不老!”

“我说错了,你妈是少女,而且肯定漂亮,要不怎么生出你这么好看的小朋友。”

“那当然。”

“等我回来一定得找时间见见你爸妈。”

苏任现在聊到这个话题就有点忧心,不知道老妈这股气什么时候能消,更不知道谢天还有没有机会和他爸妈见面。

他叹了口气,打起精神给谢天回复:“你先拿到身份证再说吧,小黑户,我要睡觉了,昨天的黑眼圈还没消呢。”

“睡吧。”

苏任才一天没见就想他了:“发个照片我看看。”

谢天好一会儿没动静,几分钟后发了张照片。

苏任点开一看就笑:“你自拍也能这么糊,不是练功的都手稳脚稳吗?”

“糊了吗?挺好的啊。”

“你把自己拍得这么丑还敢发给我,很有自信嘛。以后你每天给我发一张,我把你的丑照都收集起来,回头让程侠办个摄影展。”

“那我是不是就出名了?”

“是啊,但我又不想让你出名。就想你在我身边,每天只发丑照给我一个人看。”

“你睡觉吧小朋友,那天你睡着了我都不知道拍了你多少流着口水的照片了。”

“真的?你怎么这么坏?发过来给我看。”

谢天真就给他发了。苏任看了看,一点也不丑,是自己靠着谢天睡得正香的样子。他还不知道睡着的时候谢天就这么看着他,心头涌过一阵温暖。

“口水呢?”他问。

“我给你擦了。”

“骗人吧。”

“骗你干吗?要不等你下次睡着流口水的时候我再拍给你看。”

“你能不能晚上好好睡觉,不要总是瞎玩?”

苏任想起刚才程侠电话里说的,谢天说他又好玩又可爱,不知道是好气还是好笑,可笑着笑着又郁闷了。现在他的情绪好像总有一个上限,到了那个限度就会被家庭的压力压制下去,忽然没了聊天的兴致。

“我真的睡了,你也早点休息。”

“好吧,那你睡觉。”谢天很听话地不再发消息过来。

苏任把手机放在床边,躺了一会儿又拿起来看两人聊天的记录,怎么看也看不够,每一个字都那么值得回味,满是甜蜜和幸福。

无论如何,他一定要想办法度过这个难关。

第二天,苏任很早就起床去厨房给爸妈熬粥,打算当个好儿子,好好拍拍两人的马屁,只有让昨天紧张的气氛缓和一下才能有机会提自己的要求。

苏擎同样没有睡懒觉的习惯,虽然不上班,但也早起看会儿新闻了解时事。

苏任最近一直围观谢天做早餐,总觉得不是很难,可做起来却始终手忙脚乱。苏擎见他实在有困难,就在一旁指点,两人合力总算弄了一锅有点像样的肉末粥。就这样,苏任的手还不小心给烫了一下,起了个小水泡。

快八点的时候,苏明泽一个人下楼来,看到桌上摆着粥和早点,苏任和苏擎两兄弟都坐着等他,就面沉似水地坐下了。

“爸,喝粥。”苏擎看苏任不敢说话,只好先开口,“这是小任早上起来自己煮的粥,你尝尝。”

苏明泽也不回答,拿了份报纸边看边喝茶。

苏任从小就怕他,苏明泽要能数落他反而还是心情很好,父子关系融洽,像现在这么冷处理,让他更难受。苏任向苏擎看了一眼,苏擎让他自己说,他只好给苏明泽盛了碗粥送过去。

“爸,我知道你生我气,但早饭还是要吃。我第一次煮粥,不知道好不好。”

苏明泽还是不说话,也不看他。

苏任等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问:“我妈呢?怎么不下来吃早饭?”

他说到苏太太,苏明泽忽然把报纸用力往桌上一拍,把他吓了一大跳,愣愣地望着老爸。

“你还敢问你妈。你妈昨天晚上一夜没睡,一直哭到天亮,我怎么劝都劝不好。你还当她是你妈就听听她的话,赶紧把自己那些乱七八糟的私人关系处理干净。不好好上班也就算了,现在给我搞这一套,也不知道丢人。”

“我没搞乱七八糟的关系,就只喜欢他一个人。”

“就只喜欢这一个?”苏明泽冷笑一声,“你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就这一个,还是以前还有,或者以后还想再换?之前那个歌舞团的小演员呢?瞒了我一年是吧?现在那人又和薛凡搞在一起,你这个圈子里的人物以类聚,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苏明泽骂他,苏任平时是不敢还嘴的,可听到他把谢天和柯远归为一类,心里有一万个不服。他觉得谢天从头到脚就没有任何不好的地方,听不了别人说他一句坏话,哪怕这个说坏话的人是他敬畏的父亲也一样。

“他不是什么圈子里的人,他就是他,没人比他更好,他能喜欢我都是我的运气。”苏任说,“你骂我就好,别把他说得那么难听。”

苏明泽对苏任算很严厉,一直以来不管怎么批评都不见他这么强硬地反驳,这是第一次直接顶回来,让他深感意外。

“你这是要为了一个外人和我们闹翻是吗?”苏明泽语气严厉地说,“我和你妈太宠你了,从小到大要什么给什么,宠得你一事无成就知道在外面胡混,交一些狐朋狗友。”

苏任自己也觉得很奇怪,以前见了老爸就像老鼠见猫,今天却能这么顺利地把心里反对的话说出口,而且一旦说了第一句,后面就好像没什么可怕了。

“我已经说过,我没有在外面胡混,谢天也不是狐朋狗友,他是我喜欢的人。我知道你们对我很失望,将来我也不可能和女人结婚生孩子。你觉得我有病,觉得我变态都可以,但让我和他分开是不可能的。”

苏明泽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苏任被他这么看着,刚鼓起的一点勇气又好像要消退,连忙不停给自己暗示,如果今天不坚持下去,就可能真的再也见不到谢天了。这么一想,他才能挺住不被老爸犀利的目光击败。

苏明泽说:“你现在就打电话给他,我来跟他说。”

“不要。”苏任拒绝,“我家里的事,我自己解决,和他没关系。”

“他把你教唆得这么无法无天,还说和他没关系?”

“大家都是成年人,这是我自己的决定。”

“你打不打?”

“不打。”

“你要不打以后也都别打电话了。”苏明泽说,“苏擎,你把他手机收了,不准他跟别人联系。”

“爸你先别生气。”苏擎转头对苏任说,“你也是,好好说话,手机给我。”

“哥!”

苏擎向他使了个眼色,苏任没办法,只好乖乖把手机拿出来给他,心想自己也是二十多岁的人了,怎么在家像个未成年小学生一样,一点反抗能力都没有。如果这事是发生在苏擎身上,老爸就算反对,可能也会和他坐下来冷静分析利弊,最后达成一个双方认可的结果。可到了自己这里,完全是小孩子偷跑出去玩被家长抓回家关禁闭的状态,连没收手机这种事都发生了,恐怕不准出门也不是说着玩的。

苏明泽还想接着教育他,家里保姆急匆匆地过来说小苏太太身体不舒服,让他去看看要不要请医生。

苏明泽一听妻子病了,也没心情再训儿子,让苏任滚回房间去好好反省,自己就匆匆忙忙上楼了。

苏任十分郁闷,伸手给苏擎说:“手机还我。”

“没收了,想要得爸同意。”

“你也是堂堂明龙集团大总裁,回家就这么听老爸的话,快还给我。”

苏擎说:“你今天胆子很大嘛,敢和爸这么说话,这是为了谢天什么都不顾了?”

“你又不是没见过他,他是什么为人你不知道?爸这么说他我忍不住,我们一没有违法乱纪,二没有伤害别人,只是互相喜欢想在一起生活有什么问题呢?”

“问题就是长辈有自己的一套想法,你现在超出了他们的想象,可以说对他们而言就是脱离了正常生活。你觉得是软禁,在他们看来叫劝你浪子回头。”

“我也没浪啊,就认真谈这么一个男朋友,将来除了不会有孩子之外,肯定也会孝敬他们对他们好。谢天更是尊老爱幼,怎么到爸的嘴里就变成狐朋狗友了,程侠那才叫狐朋狗友,谢天是亲朋好友。”

苏擎被他气乐了,把手机拿出来还给他说:“你自己想办法吧,我帮不了你了。”

“你能在爸面前说说谢天的好话吗?你说话爸总是能听几句的。”

“爸现在在气头上,我说也不管用。”

“那你让我出去吧,爸看不到我可能就没那么生气了。”

“这我帮不了你,说不让你出去的是你妈,我不能和你妈对着干,影响家庭和谐。”

“我们家这样还和谐得了吗?”

“苏任,你老是逃避问题,遇到解决不了的事就想一走了之。今天让你出去容易,但你出去了等于是和你爸妈决裂,告诉他们二十多年的父母子女之情不如一个才认识几个月的陌生人。只要是当爸妈的,谁都接受不了这样的选择。这个破坏家庭的罪名最终不会按在你头上,因为爸妈再怎么生气,迟早是会原谅你的,但他们不会原谅谢天。你想想谢天会怎么处理这件事,是不是也和你一样,解决不了就跑,既然你这么喜欢他,就站在他的立场想一想,怎么才能让爸妈接受他。”苏擎说,“大门没锁,你想出去也没人真的拦着你。”

苏任被他一番话说得面红耳赤。

苏擎每一个字都正中他的要害,说得一点也没有错,他现在应该考虑的是如何让父母接受一个自己认为完美无缺的伴侣,而不是因为逃避问题把责任转嫁给谢天,让他成为苏明泽和苏太太眼中“带坏自己儿子”的罪魁祸首。

苏擎说完了,自顾自盛了碗粥,喝上一口说:“味道还可以,你认真学一下,也是能做好的。”

第九十四章 亲情和爱情的碰撞

苏任有心要认真学一下,却不知道该向谁学。

苏擎让他站在谢天的立场考虑,苏任想了想,谢天在这件事上的态度一向直截了当,从没有把彼此间的爱情当做一个羞于启齿的话题来隐瞒。当然,这也不代表他要到处宣扬两人的感情,只是在必须让身边的人知道的时候,总会选择最直接的方式去说明。

虽然老周和周璇璇都接受了他的决定,但苏任认为他们本来就很尊重谢天的想法,会设身处地尽力为他考虑。

苏任忍不住作比较,就像苏擎说的那样,他的父母有一套自己的想法,在对与错上他几乎没有什么发言权。苏明泽管理公司的时候也是一意孤行,甚至有些独裁,但出色的商业头脑让他纵横商界大半生,从没有做出过错误的决策。这种常胜心态无疑让他在半退隐的状态下开始掌管家庭、儿女时显得极为自信。

苏任不得不承认,老爸的决定大多数时候都是正确的,常常在事情还没发生之时就一语中的料到了结果。现在苏明泽认为他和谢天在一起是个错误,他要怎么去证明是父亲错了呢?

苏任叹了口气,看看桌上的热粥,拿了个干净的小碗盛一碗,放上一个勺子。

“我先去看看我妈。”

“去吧。”苏擎说,“好好安慰你妈,别真的气出病来。你妈平时最疼你,多说点好话,她肯定还是向着你的。”

“嗯,我知道。”

苏任端着粥上楼了。他担心母亲的身体,虽然这么多年,苏太太一直很健康极少生病,可也难保一时气急气出点毛病来。苏任上楼时门开着,苏太太半靠着枕头还没起床,苏明泽正拉着她的手轻声细语地安慰。

苏任从来没见过老爸这样温柔说话的样子,原来自己看不到的时候,爸妈是这么相处的。老爷子叱咤风云几十年,也有铁汉柔情的一面。他有点感动,又有点不知所措,想转身回去等会儿再来,却已经被苏太太看见了。

苏明泽顺着妻子的目光回头,看见儿子愣愣地站在门口,立刻咳嗽一声重新恢复威严的一家之主面貌,沉着脸不说话。

苏任硬着头皮把粥端进去放在苏太太床边,低头站着说:“妈,你吃点东西吧,这是我自己煮的粥,还是热的。”

要换做从前,苏任但凡端一碗别人做好的东西过来,苏太太就笑得心花怒放了,但今天儿子亲手煮的粥放在眼前,却连看都没看一眼。

苏任知道这回母亲是真的动了气,心里又疼又难受,偷偷看一眼坐在一旁的苏明泽,有心想说些软话又不敢当着老爸的面说,怕被骂这个时候还想撒娇蒙混过去。

苏明泽一心只想妻子心情平复好转,身体别有大碍,苏任这时候进来摆明了是来认错的,于是就拍了拍苏太太的手背说:“你先喝粥吧,我出去一会儿,有事再叫我。”

苏任没想到老爸还这么给他机会,心想自己等他走了,往亲妈身上一扑,装个可怜,没准这事还真就被他混过去了。可谁知苏明泽站起来想走,苏太太却一把拉住他,冷冰冰地对苏任说:“你进来找我有话就直说,不用把你爸支开。你爸不在,我被你随便哄几句就心软了,这件事没有商量的余地,要么你和他一刀两断,要么就不用认我们当爸妈了。”

苏任像被泼了一盆冷水,心想老妈平时柔柔弱弱,关键时刻这心未免有点太坚定,为了劝他和谢天分手,硬是拉着苏明泽挺住不松口。苏任这娇也撒不成了,索性就说:“我是不会不认你们当爸妈的,就算你们赶我走,不管我,我也不会和你们断绝关系。但我也没办法和他一刀两断,这本来就是两回事,能不能不要让我这么选择呢?我和他在一起很幸福,除了将来不能让你们抱孙子之外,又有什么不可以?都是找个人过一辈子,互相照顾扶持,就像你和我爸一样那么恩爱不好吗?除了他,我想不到还能和谁这么安安心心地一起生活,没有他真的不行。”

苏太太咬着嘴唇看着他,苏任见她眼圈泛红有些红肿,看来苏明泽说她哭了一晚也不是夸大其词。

砰一声打断了苏任的心思,苏太太一伸手把摆在床头柜上的那碗粥扫到地板上,溅了苏任一脚的粥米。

“出去,没和他断绝往来之前别来找我。”

苏任心如刀绞、左右为难,既不想看到母亲这么痛苦,又无法忍痛割舍和谢天的感情。

苏明泽也没见过妻子发这么大的火,似乎和苏任一样吓了一跳,等回过神来才沉声对站着发愣的苏任说了一句:“叫你滚出去没听见?”

苏任无奈,只好转身出去了,虽然十分郁闷,但也没什么好办法。苏太太吃准他不敢在苏明泽面前求她,很多话就说不出口。可是苏任的性格和苏太太有很多相似的地方,无关紧要的小事可以不介意,遇到真正需要坚定立场的时候也是毫不退让。

母子两人陷入僵局,本该最动怒的苏明泽和想帮忙劝和的苏擎反而都插不上嘴。

接下去几天,苏任没有强行离家,只是每天给谢天发消息,问他有没有拿到身份证,顺便听听谢天那些天天都不重样的玩笑话。

在最初的激烈对抗之后,苏任对父母的态度没有因为他们的反对而转恶,反倒变得更加平和起来。除了绝不和谢天分手这一点之外,吃饭、睡觉一切照常,也会照顾母亲,尊重父亲的意见。

和苏任不同的是,苏太太因为他始终不肯让步,情绪越来越激动。苏明泽从和她结婚到现在二十多年,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享受着妻子对自己温柔顺从,几乎没有过什么意见相左需要通过争执来解决的时候,现在为了小儿子的破事,每天哭得跟个泪人似的,再哭下去怕是要哭瞎眼。苏明泽看着这个小自己整整三十岁的妻子满脸泪痕,眼睛肿得都没有平日里的娇俏美貌,心疼得不得了,有时候心烦得厉害就回头去把苏任叫过来骂一顿,威胁他要亲自找那个什么谢天了断。

苏任铁了心说自己和谢天都不会接受,无论如何都要在一起。

苏明泽两头为难,除了骂骂儿子,实在没有动手打人的习惯,只好又再去劝妻子想开。这下连苏任看着都替他心累,每天早上主动跑去给他先骂一顿出出气,不管老爸怎么骂他都虚心接受坚决不改。

苏擎在家办公好几天了,实在有事需要亲自处理,这天上午就去了公司半天,下午一有空闲又赶回来。

“你不用来回跑了。”苏任百无聊赖地躺在床上拿着个苹果啃,“我已经习惯了,你忙你的去吧,反正爸来来回回也就那么点骂我的词。爸还是有素质的,不骂脏话,我心理承受能力也还可以。”

“你少在我面前装坚强。”苏擎说,“自己早上起来不照镜子吗?才几天,人都瘦了一圈,他真有这么好,值得你为他这么折腾自己。”

“你别问我,是你自己说他又聪明人品又好的。”苏任看着天花板嚼着苹果说,“反正我就是要他,全世界除了爸妈和你,就他对我最好,错过了他,以后再也找不到了。”

苏擎冷笑一声:“我看你该不会是吃了他什么迷魂药吧。”

“不是你让我坚持吗?现在我坚持了你又说我。”苏任说,“再过几天他就要回来了,你说我怎么办?”

“那就要看能坚持几天了。”

“他要不回来,我一直能坚持下去。但他回来了,想到他在我家等我,心里就有点波动。”

“我不是说你能坚持几天,你这个臭小子每天躺在床上吃苹果,看天发呆,坚持一辈子我看都行。我是说爸能坚持多久,他现在天天守着你妈,也是茶饭不思。你妈还年轻,爸可是七十岁的老人家,别到最后他先倒了。”

苏任被他一说也有点担心,但苏明泽一向身体硬朗,早上训他的时候还声如洪钟,差点没把他耳朵震聋了,想来应该问题不大。他闷闷不乐地问苏擎:“哥,你说爸以前在公司训人那么厉害,每天像吃了炮仗一样憋着一肚子的火药,我还以为他无所畏惧,什么都不怕呢,没想到竟然有点怕老婆,我妈一哭他慌成那样。”

“你不慌?我看你们父子俩都差不多。”

“我妈这一手真厉害,一下戳中两个人的死穴。”苏任嚼完苹果把核扔在旁边的盘子里,擦了擦手说,“要不是和谢天分手这事没什么可商量的余地,换件别的事我早就妥协了。”

“我也没想到你挺能坚持的。”

“那当然,让你们看看我的真心,这次绝对不是随便玩玩。”

“你坚持的同时能不能好好吃点东西,这是打算减肥瘦身吗?”苏擎伸手在他脸颊上捏了一把说,“脸上没肉了,也不怕人家回来认不出你。”

苏任被老哥捏了一下,想起谢天没事就喜欢在他脸上捏来捏去,还真怕太瘦了手感不好。

“怎么会,才几天而已能瘦成什么样啊?实在是没什么胃口,那我好好吃饭行了吧。”

“你又不是为我吃。该说的我都和你说过了,你喜欢他,要让爸妈接受他,就去证明他让你变得更好而不是更糟。你说你吃不下,我是知道你胃口不好,爸妈看着和赌气绝食没什么差别。”

“我知道了。”苏任还躺着装死,“我这不是人生第一次遇到亲情和爱情的碰撞吗?没经验可以参考,只能自行摸索啊,愁死我了。”

“是吗?我看你每天捧着个手机发消息挺开心的,一边发一边傻笑。”

“你偷看我!”

“我看看自己的弟弟在干什么,用得着偷看?”

“好吧,那我成天在家也没事干,还不能找个人发发消息聊聊天吗?”

苏擎拿笔记本电脑处理一点临时工作,懒得再和他废话。

苏任见老哥不理他,也只好继续躺着玩手机。

他努力调整心态,不让自己陷入焦虑无助的状态,结果发现多虑了,只要一打开手机,看到谢天发来的消息,什么焦虑无助,全都变成了苏擎说的“傻笑”。

第九十五章 到底什么事?

谢天去领身份证的那天,程侠自告奋勇开车陪他去。

这种事周璇璇肯定也不能错过,连老周都非常激动地要亲自去见证一下这历史性的一刻。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去派出所把谢天的身份证领回来。

周璇璇第一个伸手问谢天要来看,看了一会儿,酸溜溜地说:“师兄你身份证照片都拍得这么好看啊。”

“好看吗?人家拍的时候还让我自己选来着,我看都差不多嘛。”

“我的就不好看,等下次换身份证的时候我也要拍得好看点。”

老周说:“整天就知道要好看,那么好看干什么?”

他说着从周璇璇手里把身份证拿过来也看了看,一双手在上面摸来摸去,心里感慨万千。二十多年了,总算是给谢天办下一个正正经经的合法身份,以后他再要去哪里,去做什么,都可以放下心。老周觉得不管谢天的亲生父母是出于什么心情让他迷失在路边,自己这么多年也算问心无愧,对得起他们。

“你好好收好,别弄丢了。”老周把身份证还给谢天说,“丢了很麻烦的,知道吗?”

“知道。”谢天笑着说,“好不容易才拿到,我丢什么也不能丢了它啊。”

“一会儿在外面吃个饭再回去吧,小程先生也忙前忙后的不容易,事情办完了,该回家的早点回去。”

周璇璇问谢天:“师兄你也要走吗?”

“嗯,说好了拿到身份证就回的。”谢天说,“我过一阵子再来。”

“那好吧。”周璇璇有点舍不得,但也知道他和苏任的关系,让他们两地分居很不现实,“过一阵子一定要来,和小苏哥一起来。”

“还有我呢!”程侠说,“我也来。”

“好啊,说好了。”

谢天拿着身份证先拍了张照片,给苏任发过去。

“拿到了,帅吧?”

苏任收到消息,心里像开了花,这几天没怎么高兴过,忽然就忍不住笑出来。

“这谁啊,这么严肃。”

“第一次拍身份证照片有点紧张。”

“挺好的,不难看。”

“就只是不难看,难道不是真好看吗?”

“真好看在家呢,你连狗的风头都要抢。”

“璇璇都说好看。”

“你们学校的小姑娘哪个不说你好看?少来跟我炫耀。”苏任真心替他高兴,心想着这件人生大事可算是尘埃落定、圆满解决了。

“我们明天回来。”

苏任看到这条消息,心里咯噔一下。虽然他心心念念盼着和谢天见面,但想到家里这个胶着纠结的情况,也不知道谢天回来该怎么办。自己出不了家门,谢天肯定会找程侠打听,程侠又是个不靠谱专家,都不用严刑逼供,随便一问就主动招认了。

苏任简直无法想象眼下这状况,谢天找上门来和他父母见面的情景。

“你不在学校多住几天吗?”

“住了好久了,回来看看你有没有好好吃饭。”

苏任心想,自己还真没有好好吃饭,现在找补也来不及了。

“我能买火车票了,不过程侠还有车,我和他一起回来吧,不然路上他一个人也挺无聊的。”

“那你们是不是得在路上住一晚,他一个人开十个小时行吗?”

“我回来也想学个车,以后出门还能替你们一下。”

“好啊。”苏任又忍不住开始畅想两人一起开车到处旅行的美好未来。

“差不多该吃饭了吧?”

苏任看看时间确实该吃午饭,但他最近不知道为什么不觉得饿,虽然答应苏擎要保重身体,可就是提不起劲来吃东西。

“你吃了吗?”他问谢天。

“老周说要庆祝我拿到身份证,现在和璇璇还有程侠一起去下饭馆。”

“那你多吃点。”

“你也快去吃吧,回来我给你做好吃的。”

“什么好吃的?”

“你想吃什么?”

苏任觉得自己快得厌食症了,但想到谢天要给自己做好吃的,好像又有了点食欲。

“只要是你做的都想吃。”

“我会做的可多了,具体一点。”

“想吃小龙虾。”

“好啊,我回来研究一下怎么做。”

苏任回想起第一次和谢天坐在路边摊吃小龙虾的情景,那时两人还处于铆足劲互相抬杠的阶段,现在怎么想都觉得很好笑。

“我家里的事还没处理完,你回来之后先在家休息几天,我会去找你。”

“家里有什么事,这么多天还没处理完?”

“有点复杂,你别管了,反正我很快去找你,你管好家里几只猫还有真好看,好好精进一下厨艺。”

“好,那我先吃饭去。”

“去吧。”

谢天放下手机,老周看着他问:“给小苏发消息吗?”

“他天天盼着我拿身份证,拍个照给他,好让他放心。”

“是该让他知道一下,人家为了你这事不知道操了多少心,回去好好谢谢他。”

“嗯。”

虽然苏任在消息里说得很含糊也很随意,但谢天知道他虽然情绪外露,高不高兴一目了然,可遇到为难的事却总喜欢藏在心里。其实从他突然接到苏擎电话要提前赶回家去的时候开始,谢天就觉得有些不太对劲。可是苏任不说,他也没办法一个劲地追问人家的家事。

老周今天特别高兴,周璇璇捧着菜单要点这点那,他也不反对。想到以后谢天就可以堂堂正正地生活,这个大半辈子都严于律己的老实人都有一种想喝酒的冲动。不过最后,老周还是克制了自己。谢天和周璇璇都是他教出来的,从小滴酒不沾,程侠一个人也没什么喝酒的欲望,几个人用果汁饮料代替,互相碰杯庆祝。

下午回到学校,谢天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回去。

程侠想到回程十多个小时车,还没动身就觉得很累,打算把车开去机场扔着回头再找人弄回去,自己先和谢天一起坐飞机回家。他订好了第二天上午的机票,谢天没坐过飞机,还是有些小小的好奇和兴奋。

周璇璇说:“我也没坐过飞机,等我有钱了一定要坐一次。”

“下次我带你出去玩,我们就坐飞机去。”程侠这点小承诺和答应自己那些女朋友买辆豪车、送一栋房子相比就和买杯咖啡差不多,但内心是真诚的,希望能让这个性格可爱豪爽的女孩看看更广阔的天地。

“好啊,我一定好好努力,下次比赛争取冠军,这样有奖金了就能和你们出去玩。”

“那你加油,什么时候再有比赛记得通知我,不管在哪我都会来看。”

“说定了。”

“嗯。”

出发的时候,老周又拉着谢天反复叮嘱交待他在外面好好照顾自己,也好好照顾苏任,两个人这样在一起肯定有很多艰难,遇到事情一定要打电话告诉他。谢天一直都是很乐观开朗的样子,即使上一次说要出来打工闯荡,对未来一无所知的时候也没有流露过什么悲伤和离别之情,今天却有太多感慨,忍不住拥抱了老周一下。

老周这是第一次感受到谢天对他的依靠,想到他从小那么坚强,无论有什么困难都默默地自己解决,从来也没有像周璇璇或者那些年纪很小就来学校练武的孩子一样和他那么亲近、依恋,想着想着又心疼起来。

“我会照顾自己的,你也保重身体。”谢天说,“你年纪不小了,腿脚又不好,该让老师们去教的时候就放手,平时多休息,别总操心别人的事。”

“我知道,我身体好着呢。”

谢天对周璇璇说:“你盯着你爸。”

“好。”周璇璇立刻说,“他要不听话,我马上给你告状。”

老周眼中略有泪光,却挤出一个微笑说:“这种事你就最来劲了,明年好几个比赛,没拿到冠军不准出去玩知道吗?”

“这要求也太高了吧!”周璇璇忍不住抗议。

“你刚才不是自己说要好好努力争取冠军吗?”

“就是争取啊,一个美好的目标不可以吗?”

谢天说:“那你争取吧,听你爸的话,得了冠军我们马上来接你出去玩。”

时间差不多了,程侠把行李放车上,小梁婉听说谢天要走,也跑出来送行。几个小姑娘排着队要和大师兄抱抱,中间还夹着个胖胖的小肉包。小男孩擦擦鼻涕,谢天把他扛在肩膀上转了一圈。

“你们都跟着师姐好好练习,以后也去参加比赛。”

这么告别来告别去,谢天第一次赶航班,不敢把时间压缩得太极限,就上车出发。程侠从后视镜里看到一群人大大小小地在学校门口观望,竟然有些感动。

“天哥,你这一大家子的也太感人了,我都有点舍不得走。”

“都是小孩子,离开大人过集体生活难免会对照顾他们的人有些眷恋的,一会儿就好了,平时练功学习那么忙,哪有时间感伤。”

“反正现在你有身份证了,交通也很便利,想什么时候回来就什么时候回来,到时也叫上我。”程侠说,“在这住了没多久,我也有感情了。”

谢天笑笑:“那不耽误你时间吗?”

“怎么会呢,我们艺术家就是在无所事事中获得感动生命的灵感嘛!”

“那好吧,我看周璇璇也很喜欢找你玩。”

“我也喜欢和她玩。”程侠说完立刻补充,“不过我们是好闺蜜,你不要误会。”

“我知道,她要有男朋友就不是对你这样的态度了。”

“哦?她会怎么对她男朋友?”程侠有点好奇。

“你别看她现在这样大大咧咧,其实对人要求很高。真有男朋友,将来还是要结婚当老公的人,肯定是高标准严要求,就像老周对她的教育差不多吧。举个你深有体会的例子就是,说好跑五公里,绝不能跑一半走回来。”

程侠干笑了两声说:“那是,当儿女的虽然嘴上抱怨,其实潜意识里多多少少都受父母影响。”

“苏任家里到底什么事?”谢天问。

第九十六章 从小招人爱

程侠猝不及防,心想这个转折怎么毫无预兆这么突然。

“我也不是很清楚,你没问他吗?”

“问了,他不说。”

程侠想了一会儿,觉得苏任打算自己搞定家里那位老爷子恐怕真有点困难,要不要告诉谢天?他有时觉得谢天真就像个武林高手,武术套路在心,胸有成竹、所向披靡,就没他搞不定的人和事。可苏任一再强调不要把他家里的情况告诉谢天,非要自己解决,程侠又有点犹豫。

“是不是他家里人不同意他和我在一起?”

程侠还在那纠结,谢天已经猜到了真相。既然如此,程侠索性也不再遮遮掩掩,反正将来苏任问起来,可以理直气壮地说是谢天自己猜到的。

“唉,他家里的情况是有点艰巨,你见过他爸……”

“电视里见过。”

“他爸就是那种说一不二的人,又特别严格,他们这个年纪,思想还是比较保守。”

“我听苏任说他爸妈年纪差了三十岁,这也不算比较保守吧?”

程侠想了一下,还真是。

“反正就是可能不太接受两个男的在一起吧。”

“我总觉得他爸成就那么高又见过世面,他妈年纪也很轻,应该都很开明。”

“开明不都是陌生人和自己人两套标准吗?不认识的人随便怎么样都行,自己人怎么样都不行。”程侠说,“你要说开明,我家那才叫开明。我和谁在一起我爸都不管,他和谁在一起我也不管。”

“你们家这不叫开明,叫花心吧?”

程侠无奈地看他一眼:“天哥,你这聊天技术哪儿学的啊?”

谢天笑了笑说:“苏任和你不一样,他对感情可专一了。”

“这倒是,我以前都不知道这人这么痴情,认准了一个就不挪窝了。”程侠说,“我看他这么多天还没从家里出来,估计是自己搞不定,你要不帮帮他?”

“我怎么帮?”

“这……我也不知道,你办法多,又会说话,你想想怎么帮比较好。”

“他自己的爸妈如果都没办法说服,我去只会火上浇油让他更为难吧。”

“那怎么办?就这么耗着你不担心吗?”

“我担心什么?”谢天问。

“担心他家里不同意,非得让你们分手。”

“要是他妥协了,说明我们俩在一起对他来说也没那么重要,放弃哪个,他自己心里很清楚。”

“那如果他两边都不能放弃,就处于两难境地又怎么办?他肯定是爱你爱到恨不得把一生都奉献给你这么肉麻,但也不可能为了你放弃自己的家庭。这就跟老婆和妈掉水里先救谁一样,救谁都不对,不救也不行。”

“你这么一说,我得记得回去先学车,再学个游泳,万一掉水里我还能自己游回来,他可以放心去救他妈。”

“不是……你是他老婆吗?就这么对号入座。”程侠有点崩溃,马上思路也被带走纠结起这个问题了。

“主要是我没有妈,代入感不强。”

“那老周和他掉水里呢?”

“他不是会游泳吗?他家那么大一个游泳池。”

“……我们不开玩笑,说实话,你就真不担心他最后为了和你在一起,被家里扫地出门?”

“不可能吧,他哥不帮他出主意?”

“这我不知道,他哥这么能干,要是有主意帮他早帮了,这会该通知你买好礼物上门见家长,没消息就是他哥也没办法。”

“他爸这么难搞?”

“我听说这次倒不是他爸难搞,反而是他妈不同意,坚决要你们分手。”

“他们母子关系不是挺好的吗?”

“是挺好的,不过他妈一直很关心他找女朋友结婚的事。你不知道,为了将来能有个好老婆,她妈还给他改过名字,说有个精通周易的玄学界大师算出来他原来的名字要被妻子克,就费了好大劲硬是给改了。”

“他以前叫什么?”

“苏思泽。”

“那也怪好听的。”

“好听也没用,还不是改了,一切都是为他将来娶妻生子做的准备。”

“你们有钱人家的心思挺复杂啊。”

“这世界就是这样,没钱简简单单,有钱就各种瞎操心呗。”程侠一点都没有身为富二代的自觉,可能是作为一个青年艺术家虽然日子一定要过得舒服,但对钱这种东西有点天然的不屑。

“我们说到哪了?”程侠回过神来发现这天聊得离题万里,赶紧又扯回来问,“你这几天有没有跟他联系过,他状态怎么样?”

“光发消息看不出来,好像也挺好。”

“听说他爸妈不让他出门。”

“是吗?那我打电话问问他吧,就说我们改坐飞机了,下午就能到。”

谢天说着拿出手机拨苏任的号码。

程侠开着车,又想阻止又想干脆说开了大家一起商量个办法解决问题。

电话拨了两个,都一直到响铃结束也没人接。

“怎么回事,没接。”

“不会是他手机也被没收了吧。”程侠一心一意往最坏的情况上设想。既然苏任说他爸妈不让他出门,也不让他和谢天见面,那不给手机也很合理。他忍不住为好友哀叹鸣不平,都是二十多岁的成年人了,在爸妈眼里却还像小学没毕业的孩子一样,一有什么不合自己心意的事就搞这一套关禁闭、没收娱乐设备的手段。

“应该不会,要收早就收了,还等让他玩几天吗?”谢天说,“可能没听见,过会儿再打。”

“一会儿要上飞机了,你趁现在再打几个看看。他平时就手机不离身,现在在家闲着没事干,哪都去不了,但凡有点响动就该马上接了,还能没听见?”

谢天本来很淡定,经不住程侠这么危言耸听,忽然也有点担心,就再拨了几个。

还是没人接,快到机场的时候,最后一个电话终于通了。

苏任刚“喂”了一声,程侠不等谢天说话就先问:“你人呢?这么久才接,没出什么事吧?”

“怎么是你?”苏任嫌弃地反问。

“你这个没良心的东西,先说你刚才干吗了?”

“我在接受我爸的例行训话,怎么敢带手机,刚才扔房间里了没听见。”

“你爸还这么有精神,天天训话不累吗?”

“我累死了他都不累,你不知道我爸以前训人都是一个集团公司各个管理层好几百人吗?现在训我一个那叫依稀想见当年风采。”

“你爸都训你什么了?”谢天忽然问。

苏任听到他的声音才想起不是程侠给他打的电话,迅速回想一下刚才有没有说漏嘴。就这沉默的几秒钟,程侠早猜到了他的心思,直截了当地说:“天哥在呢,你都说了吧,我们一起给你出出主意,总好过你自己一个人憋死。”

苏任还嘴硬:“我说什么?”

“别装了,就说你家里那点事。你妈让步了没有,这都好多天了,你怎么撒个娇这么难?”程侠自从知道苏任和谢天好事成了之后,什么话都敢说,什么老底都敢揭,丝毫不怕发小在对象面前丢人。

苏任果然有些羞愤,骂他:“少胡说八道,我这么大的人还能跟我妈撒娇?”

“怎么不能,你快点行吗?把你妈搞定了,再全家一起围攻你爸,这事不就解决了吗?”

苏任还真是这么打算的,无奈老妈不给他这个机会,随时随地只要他找过去,那个怒目金刚的老爸都必定在一旁坐镇。苏任是有心撒娇,无从下手。

“我和程侠改坐飞机回来,下午就能到家。”谢天说,“你要是有什么困难可以和我说,我来想想办法。”

“不用了,你就在家好好休息几天。”

“你妈为什么不同意我们在一起?”

苏任心想这怎么说呢,不就是因为大家都是男的吗?苏太太希望儿子一生坦坦荡荡、顺顺利利,和人们想象中的富二代小少爷一样婚姻幸福美满,将来儿女双全,无忧无虑地过一辈子,怎么可能同意他有个不可告人的男朋友,还整天得藏着掖着生怕被有心人发现了四处爆料,一生都和流言蜚语撇不清关系。

“她有点闹别扭,过几天就好,哪能生那么久的气。我都和她说清楚了,我肯定得和你在一起,你只要给我坚持住就行,不管谁给你打电话,给你开什么离谱的条件都别动摇。第一不准见钱眼开,第二不准屈服于黑恶势力,知道吗?”

谢天又来了兴趣,问道:“你爸妈会来找我吗?都能开什么离谱的条件?是直接给钱还是给东西?”

苏任虽然知道他爱玩,可听他这么高兴,还是气不打一处来:“怎么,你打算拿多少钱就和我分手?”

“以前可能给个几万块就觉得是天文数字了,现在不一样。”谢天说,“我刚来这里没几天的时候,路上遇到个卖房的,拦住我问看房吗?很便宜的,只要一千万。”

程侠说:“一千万那是不贵。”

“所以他爸妈这么宝贝他,至少得给我一个亿才够吧?”谢天问程侠,“他们家一共有多少亿?”

“说不准,可能得有上千亿。”

“还挺多。”

苏任气呼呼地说:“给你一个亿你就让步了?没良心。”

“就想想,大家不都喜欢做白日梦想想自己中了一个亿怎么花吗?”

“想想也不行,给你多少钱都不准要。”

“那黑恶势力又是什么?”谢天继续问,“你爸还能找人打我?”

苏任忍不住笑了:“要真找人打你我倒放心,反正也打不过你,找去你们学校,全校师生一起打回去说不定还出名了。”

“那你担心什么?又不准我收钱,又打不过我。”

“就是提醒你一下,你一个穷光蛋没见过那么多钱,万一动摇了怎么办?”

“一个亿也不可能全都是钱堆在我面前吧,我们穷光蛋光看见什么卡啊、支票啊都不怎么动心,还是现金实在。”

“穷鬼。”苏任知道他意志坚定,只要谢天不动摇,他的信心也不会那么容易被击溃。和父母之间的对抗不过是持久战,谁坚持得久谁就能获胜,最终总有退让的一方。只是他不知道这个持久的时间到底有多久,他想回去见谢天,想和他一起去超市买东西、回家洗菜做饭,想和他蜷在沙发床上看电影,在露台上喝咖啡,还想和他做更多快乐的事情。

他越想越向往,越想越着急,心痒难搔地恨不得马上就离家出走。但是母亲那双哭肿的眼睛让他冷静下来,不安抚好父母,他也实在狠不下心就这么一走了之。

“你再给我三天吧。”苏任说,“好不好?三天我一定想办法劝好我妈,到时候你可要准备好礼物,我带你见见我家人。”

“行,再给你三天,三天之后我来接你。”

程侠忍不住插嘴:“你有什么计划吗?别信口胡说,三天之后又三天。”

“我都不急你急什么?”苏任骂他,“这里面根本就没有你的事。”

“怎么没有我的事,我这么任劳任怨地帮你,就一点点苦劳都没有?怎么说我也是你们爱情路途上的重要见证人吧,每一个环节我都要重度参与!快说出你的三天计划,我看看可不可行?”

“也不算什么计划。”苏任说,“我妈现在天天让我爸守着,不给我和她单独相处的机会,有些话我当着我爸的面实在说不出口,要不就和我哥商量一下,想办法把我爸支开一会儿。这样我能和我妈单独聊聊,没准她就同意了。”

“这个办法还可以。”程侠说,“你哥要是说公司里有事请你爸出面,他肯定得去吧。”

“公司里的事我哥不敢跟我爸开玩笑,不过他只要答应就会自己想办法。”

“也是,你哥的主意我们一般人想不到,那你试试吧。”

谢天说:“你们家怎么搞得跟谍战片似的,就不能大家坐下来开个会说清楚吗?”

“你不懂,我们家要开会的话只能我爸一个人说话。”

“我还真有点想见见你爸。”

“……有机会,到时候你可别害怕。”

“不怕,他是你爸,脸上凶一点,心里还是为你好。”谢天说,“我只要让他知道我也对你好,让他放心就不会那么凶了。”

苏任听得心里甜滋滋的,在家那么多天的愁云马上就拨开散尽了,高高兴兴地说:“那你好好准备,我看看你怎么把我爸妈哄好。”

“放心吧,我从小到大就招长辈喜欢,肯定能给你哄好。”

谢天信心十足地保证。

第九十七章 美丽的世界

苏任一直和谢天聊到登机。程侠在一旁全程监听,听得浑身发酸,闷闷不乐地也想找人聊天,可是翻了半天手机,不是前女友刚分开,就是还不熟很突然,只能继续承受两人的甜言蜜语,盼着早点上飞机关机消停。

谢天第一次坐飞机非常好奇,程侠特地给他让了个靠窗的位置,让他能看看外面的景色。

“一会儿要起飞了。”他对谢天说,“你听乘务员姐姐的话,把手机关了。”

“不能开手机吗?”

“不能啊。”

“那我再发两条就关。”谢天说完给苏任发消息,又是语音又是视频又是照片。

程侠酸酸地说:“我以后得少和你们在一块儿,天天这样谁受得了?”

“什么?”谢天把手机关了,转头问程侠。

“你们这如胶似漆的爱情,我连电视剧里都没见过。”

“你还看电视剧?”

“看得不多,没想到生活中还能有你们这样的。”

“哦,你谈恋爱什么样?”

程侠想了想自己那些女朋友们,虽然也有黏糊情热的时候,但总体来说大家算比较理智,不会真以为自己要和这位“当代楚留香”过一辈子,所以也没那么真情实感,各取所需,有的玩就好好玩,有的享受就尽情享受。

“我谈恋爱很理性。”程侠故作正经地回答,“不像你们这么腻歪。”

“那你女朋友可能没苏任这么好玩。”

“你能不能把好玩这个词改改,说得我老想歪。”程侠现在和谢天混熟了,说话不用那么顾忌,“你们一天天的都玩点什么呢?”

“什么都能玩啊,有时候光坐着聊聊天都挺好玩。”

“唉,算了,你们玩吧。回去好好把他爸妈搞定了,能玩一辈子呢。”

谢天笑了笑,转头看着机舱外的跑道。

要起飞了。

他望着这个有点陌生而新奇的世界,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能坐在飞机上去俯瞰它、欣赏它。是苏任锲而不舍地把这个美丽的世界呈现在他眼前,不管经历多少困难和挫折也没有放弃。是苏任给他一个完整的人生,让他能够在更广阔的天地追求自己的梦想。他得到不只是爱情,还有对这个世界的热情和信心。

一路上,谢天都不舍得去做别的事,一直凝视着窗外的云层和蓝天。

他看到不一样的景色,仿佛心中被填满阳光。

程侠是没兴趣看什么云啊天啊的,直接歪着睡了一觉,醒来已经快到机场降落的时候。

“挺快啊。”他说。

“嗯,一个多小时一下就过去了。”

程侠见他还在望着窗外,就问:“没看够吗?以后你和苏任一起到处去玩,有的是机会看到生厌。”

“怎么会厌呢?这个世界这么好看,怎么看都看不厌。”

程侠故意问他:“那你会看厌他吗?”

“更不会了。”谢天终于转回头说,“你有真心喜欢的人,一辈子也不会厌。”

“也不一定一辈子,情侣嘛是可以换的。”

“不换了,哪还能遇到他这么好的人。”

谢天这次没说“好玩”只说了“好”,程侠觉得他是认真的,不禁为苏任感到高兴。虽说甜蜜时人们说的话都情真意切,将来怎么样也很难说,但至少此刻谢天是真心实意地爱着苏任,有情人终成眷属,总是令人愉快。

“那你好好哄他爸妈,你们克服了那么多困难,就剩这最后一个难关了,无论如何要挺过去,我支持你们。”

一下飞机,谢天又开了手机给苏任发消息报平安。

苏任在家闲着没事,本来是想找苏擎马上实施自己的调虎离山计,不巧老哥公司有事,匆匆忙忙地赶去处理了,计划只能暂时搁置。他百无聊赖地给谢天有一条没一条地发信息,午饭也是别人给送上来的。

他想着谢天已经回来了,说不准这几天就要见面,自己不能让他看到一副憔悴瘦削的模样,赶紧好好吃了点东西,准备养两天,看能不能恢复往日的圆润。

正吃着饭,忽然房门被推开了,苏任抬头一看,发现老爸苏明泽站在门口。

他猝不及防吓了一跳,差点连筷子都掉在桌上,赶紧手忙脚乱地接住,乖乖喊了一声:“爸。”

苏明泽冷冰冰的目光,看得苏任浑身不自在,心想早上明明已经去挨过训了,怎么这还有加训的课程,一时犹豫着要不要站起来听讲。

苏明泽问:“就吃这么点东西?”

“挺多了,刚吃完不少。”

“你倒有胃口,你妈还没吃饭呢。”

“那你赶紧去陪她吧。”

“她吃不下。”

“吃不下也得吃一点,爸,你跟妈好好说,别让她为了我气坏身体。”

“就是你这个臭小子把她气的。”苏明泽哼了一声说,“你自己没有嘴,不会去和她说吗?这么点小事还要我给你带话?”

苏任愣了一下,有点犹豫地问:“我单独去和妈说?”

“怎么?难不成要我护送你去?”

“可是妈……”

“她在房里,你送点吃的上去。”

苏任猛然明白过来,他爸这是终于扛不住了,放了个软,让他自己去想办法劝老妈。

想到这么多天的坚持总算看到一线曙光,苏任不禁有些激动,但是老爸就在面前,不敢立刻表现得那么露骨,只好先乖巧地答应一声。

苏明泽似乎懒得搭理他,说完就转身出去,到楼下客厅里坐着喝茶看新闻。他现在是两头为难,妻子和儿子各自坚持立场不肯妥协,他从一开始的态度强硬已经转变成为了家庭内部和谐,只要有一方让步都算是好事了。

苏任知道机会难得,要是还不能说服母亲同意自己和谢天在一起的话,恐怕老爸以后一定是铁了心地站在妻子那边,誓要让他“浪子回头”好好去找个门当户对的富家名媛结婚生子。

苏任让厨房做了两个母亲爱吃的点心,亲自端上楼去。

苏太太最近精神欠佳,苏任敲门进去,看见她正裹着件毛衣外套坐在窗边的沙发上出神。苏太太平时只要下楼都会打扮得漂漂亮亮、大方得体,现在好几天不出房门,头发凌乱,面色也不太好。苏任看着心疼,把饭菜放下后过去轻轻喊了一声妈。

苏太太抬头看他一眼,发现丈夫不在房里,只有宝贝儿子和她单独在一起,目光变得有些复杂,似乎想回应,又不愿就这么让步。

苏任知道母亲的脾气,就干脆在她面前的地板上坐下来,拉着她的手说:“妈,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苏太太听到他这么柔声对自己撒娇,态度也不那么强硬了,叹了口气说:“你还知道我在生气?”

“你好几天没下楼吃饭,肯定生我的气。”苏任先自我检讨,“是我不好,我应该好好跟你和爸说,不该惹你们生气。”

“那你想好没有,什么时候和他做个了断?”

“妈,你能不能先听我说说我和他的事?”

苏太太看了他一会儿,苏任的目光真诚而自信,仿佛只要她肯听,他就有信心说服她接受谢天。

“我本来是不想听的。”苏太太平静地说,“但是我也真的很好奇,你到底是吃了那人什么迷魂药,非要走这么一条歪路。你说吧,我听着,先说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其实在他之前,我就有过一个男朋友。”

苏太太对比之前知道的情况已经有了心理准备,知道一个人不可能突然就改变了性向喜欢同性,因此听他这么坦白地说出自己的情史也没太过惊讶和激动。

苏任觉得自己和谢天之间的故事真的是纯洁完美、毫无瑕疵,就毫无隐瞒地把如何和柯远分手,随后遇到谢天的经过以及之后的点滴相处完完整整地告诉了母亲。

苏太太就那样听着心爱的儿子在面前充满爱意地讲述自己对另一个人的爱。她很早就生了苏任,对儿子的心态是有那么一点独占欲,但不管如何,她也觉得孩子终究要长大,长大之后一定是会找到另一半过自己的生活。这个另一半究竟是谁,她的心中只有一个模糊的形象,可能温柔、美丽、善解人意,能和这个家里的人和谐美满地相处就是最好的。然而无论这个人是谁,她也从未想到过会是一个男人。

苏任说到谢天的时候,那种强烈的幸福感,让苏太太有些动容,忍不住会去想象那是个什么人,为什么有这么大的魅力让自己的儿子死心塌地、不顾一切地要和他在一起。

他是个深谙人心、情商高超、早就知道苏任的家世和性向,深谋远虑又卑鄙无耻的骗子吗?苏任把他说得那么好,可真实的他又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只要你见过他,和他相处过,就会知道他有多好了。”苏任说,“他还不顾危险从绑匪那里救了我。”

“你说他学武术。”

“嗯。”

“之前还没有身份证和户口。”

“因为他小时候是被他老师捡来的。”

“一个从小被捡来,没读过大学的人真有你说的那么好吗?”

“是真的。”

苏太太伸手摸了下他的脸颊,觉得他这几天真是瘦了一圈,忍不住问:“你这个病是不是治不好了?”

“这不是病。”苏任握住她的手说,“我好好的,很健康,只是去爱一个自己想爱的人。”

苏太太沉默了一会儿,又叹了口气说:“你知道这么跟我说话,我是一定没办法再生气的对吗?你从小就知道怎么对付我。既然你觉得他那么好,无论如何都要和他过一辈子,不会再找女孩结婚生子过正常人的生活,那我就得见他一面,看看他到底是什么人,再决定是不是能让你们在一起。”

“好。”苏任终于等到母亲松口,愿意心平气和地和谢天见面,而不是强硬地说出给钱、威胁让他们分手的话。“我去安排,但是妈你也劝劝爸,见了面大家好好说,别太吓人。”

“你爸表面凶,其实不比我少疼你多少。”苏太太目光湿润地说,“我们都是为你好,如果这几天有什么让你难过的地方,你不要总是记在心里。”

第九十八章 母与子

苏任的眼眶有些发热,父母的心意他从没有怀疑过,即使老爸经常张口就批评他游手好闲,那也是一种让他感到亲切的爱。

“不会的。”苏任说,“不管我喜欢谁,有多喜欢,再舍不得和谁分开,我也不会因为这些事怪你们。”

苏太太眼睛里的泪终究没有掉下来,自己用指尖抹去了,接着向苏任伸出双手。

苏任拥抱了她。

他觉得母亲瘦了,虽然只有短短几天,人不可能这么快地消瘦下去,但他确实有这样的感觉。也许是因为他已经是个成年人,母亲就在他的怀抱中日渐变得娇小,不再是那个牵着他的小手,需要他去仰望的家长了。

“这是你喜欢的糕点,我去给你泡杯茶,陪你一起吃啊。”

苏太太点了点头说:“你去楼下等我,我要梳梳头,再换件衣服。”

苏任说:“我给你梳吧。”

“你会吗?”苏太太终于微微笑了一下。

苏任被这一笑笑得心怀开了,搬个凳子过来坐在母亲身旁给她梳头。

苏太太今年三十九,在同龄人里看起来也年轻漂亮,一点都不像生过苏任这么大一个儿子。苏任拿着梳子给她有些乱的头发梳了几下,忽然看到满头黑发间有一丝白色。这根白发又长又白,从发根开始到发梢没有一点黑,显得十分突兀刺眼。

苏任想到母亲年纪不大,平时只是做些美容保养,不喜欢染发也从没见过她头上有白发,一时有些出神。他的手指轻轻在发丝间拨弄,又发现几根白发,正犹豫着要不要说。苏太太看他像小猴子捉虱子似的在自己头顶翻来翻去,就笑了笑问:“有白头发吗?”

“有一根……”

“帮我拔了吧,年纪大了,是该有了。”

“有一两根白头发很正常嘛,我拔了哦。”

苏任把那根最刺眼的卷在手指上轻轻拔掉。

苏太太说:“给我看看。”

苏任就乖乖地把拔下来的头发给她看。

苏太太看了一会儿说:“还挺漂亮,这么白,真像银的一样。”

她打开梳妆台上的首饰盒,郑重其事地把这根白发放在一个小格子里说:“这是我儿子给我拔的第一根白头发,我留着好好作纪念。”

苏任刚才和她说话的时候没难过,拥抱她的时候也没难过,这时却忽然眼眶湿了,不由自主地掉了一滴眼泪。

他反应过来,连忙伸手擦了擦,轻咳一下想掩饰过去。苏太太却已经从镜子里看见了,笑着说:“哭什么?人都会老的嘛,白头发会越来越多,你爸要是不染头发,现在都该花白了。头发白了,染一染还是看着年轻,但是爸妈早晚有一天会不在,现在不为你考虑将来怎么行。”

“妈,你是美少女,你永远都不老。”

“六岁时候拍的马屁现在还用,好意思吗?”苏太太说,“你喜欢谁我也没办法阻止,只希望他真有你说的那么好,不是有心骗你。我们不是在乎谁贪图家里的钱,只是怕你上当受骗伤了心。你这个孩子,从小就没什么心眼,心里想什么那么好猜,别人一眼就看出来了。”

苏任说:“我这么好猜,他还对我那么好,从来不骗我的。”

“等他来了再看吧,你都爱他爱成这样了,说的话也不可信。”

“那爸那边……”

“你爸昨天就劝过我,说随你去算了。”苏太太说,“他本来的意思也是想见个面说清楚,你去安排一下,约个时间。”

“爸不会为难他吧?”苏任还是有点担心。

“怎么,他说着喜欢你,这点为难都承受不住吗?”

“也不是,不过爸凶起来很吓人,我从小看惯了还是有点怕,不认识他的人见了怕会误会。”

“我们已经让步了,你总不能还让你爸客客气气地把他当座上宾吧。只要是个好人,我们讲道理不会为难他,真有什么问题,你爸和我也都不客气。你自己做好准备,最好你没看走眼,不然就算你一辈子和我们闹不开心也得分手。”

“你们好好看,也别看走眼,他这个人说话是随意一点,但人品好又正直,走在路上看见猫猫狗狗也要招呼,遇到失智老人都会耐心帮忙。”

“好了,你不用说那么多。”苏太太说,“装好人谁都会,在你能看见的时候装一装有什么难的,等我和你爸看了再说,你出去吧,我整理一下。”

“那你快点下来。”苏任说,“爸在楼下喝茶,我和他两个人在一块有点怕。”

“你怕什么,我看你胆子大得很。”

苏太太把他赶出去,自己对着镜子化妆、换衣服。

苏任算是把母亲哄得差不多,心情开朗,走路也轻松了。结果一下楼看见苏明泽的背影又有点怂,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发现老爸摆在茶几上的茶快喝完了,就拿起来准备给他再续点。

苏明泽头也不抬地哼了一声:“你妈呢?”

“在楼上化妆,一会儿下来吃点心。”

“嗯。”

苏任虽然听不出老爸的情绪,但至少苏明泽没有立刻开口骂他,气氛算是稍微缓和了一些。他跑去重新泡了茶端过来,眼巴巴地等着老妈下来拯救他们父子俩无话可说的尴尬场面。

苏明泽翻完报纸放在一边,这才抬起头问:“你妈怎么说?”

“她说,想见见他。”

“想见谁?他没名字吗?这么吞吞吐吐的,自己都觉得见不得人?”

“想见谢天。”苏任只好老实地连名带姓说给他听。

“什么时候?”

“我一会儿去安排。”

“别带到家里来,这种人没资格进这个门。”

“爸,注意你的素质。”苏任不管他爸怎么说自己都没事,一说谢天就忍不住,“什么这种人,那种人啊,你要说他穷,那比我们家富的也不是特别多吧,就都成了这种人了?”

苏明泽大怒:“你还敢教训我?”

“……不敢。”苏任马上缩回去,“我是跟你讲道理。”

“你有个屁道理,平时一年到头都找不见人,难得回来一次就把你妈气成那样。”

苏任虽然不觉得自己喜欢谢天有什么错,但是对父母也确实心存歉疚,因此不管老爸如何骂他都接受了。

苏任坐在苏明泽对面,双手支在膝盖上捧着腮听老爸训话。

苏明泽在他反复强调下,这几天开始只针对他个人的“不孝顺”进行技术性批评,已经很少提到尚未见过面的谢天了。

苏任听了一会儿,看到苏擎走进来,立刻像见了救星一样喊道:“哥。”

苏擎看他一眼,先去和苏明泽打招呼。

“来了,公司没事吗?”苏明泽一看见大儿子,态度又恢复了董事长的威严,没像对着苏任那么唠唠叨叨,一副老父亲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都处理好了,早上刚开完会,先回来陪你们吃个饭。”

“也不用特地回来,家里又没什么事。”

苏擎看看苏任,见这小子一改前几天垂头丧气的模样,看到他还偷笑,想必是把他妈哄好了,打破僵局,事情有了重大进展。

“这几天还比较空闲,就多回家走走。”

“那你们兄弟聊吧,我上楼去看看。”苏明泽临走还不忘对苏任说一句,“好好跟你哥学学,整天就知道干点让我们操心的破事。”

苏任总觉得今天老爸对他的批评教育很敷衍,没说几句就轻易放过了。

“爸心情好像还不错。”连苏擎也看出来了。

“我妈好了,爸当然开心了。”

“让你找到机会演乖儿子了吗?”

“什么演,我本来就是乖儿子。”苏任说,“你下厨做饭吗?中午我们一起吃。”

“我还是明龙集团现任总裁,你真当我厨子,我来吃个饭也是百忙之中抽空来的,要做就自己做,别指望我了。”

“我想着自己做能温馨一点,那好吧,要不我们全家出去吃。”

“这么高兴,难道爸妈已经同意你们在一起了吗?”

“那倒还没有。”苏任问,“我高兴得很明显吗?”

“就差没在脸上写高兴两个字了。”

“那我刚才就这样,爸也没说我,不应该啊。”

苏擎忍不住想笑,看了看时间还早,就说:“这几天在家闷坏了吧,带你出去散散心。”

“好啊。”苏任说,“那你去跟爸说一声,别一会儿他下楼找不到我又发脾气。”

“他刚才不是把你交给我了吗?吃饭前回来,他不会问的。”

“爸还是信任你。”

苏擎拿了车钥匙说:“走吧,身在福中不知福。”

好几天没出家门,苏任只觉得外面的太阳也有点不一样了,怎么看都刺眼。

“我有种出狱的感觉。”

苏擎没理他,苏任又问:“我们去哪?”

“你想去哪?”

“我当然是想回自己家了。”苏任说,“谢天和程侠上午的飞机回来,这会差不多也该到了。”

“回家不行,你家这么远来不及赶回来。”

“要不我打电话让他直接过来,我们找个地方见见。”

“你这么急着见面,怕以后见不到吗?”

“就是好多天没见了,有点想他。”

苏擎无奈地笑了:“你这样子在外面能不吃亏吗?人家谈生意都讲究不动声色把底价藏在心里,你就恨不得拿个喇叭到处喊想要了。”

“这又不是谈生意。”苏任说,“是谈恋爱,喜欢就要说出来。”

“现在知道说出来了,之前不是死也不肯开口吗?”

苏任被他一提,想到自己曾经在谢天面前百转千回,每次要表白都差临门一脚又缩回去,感到真是亏了那么多日子,不然早就享受起了幸福甜蜜的两人世界。

“去思坊坐坐吧,和你聊聊。”

“好吧。”苏任同意了。

思坊是个私人庭院的咖啡馆,开在一栋老房子的底楼花园玻璃房里,只有很少的几张桌椅,四周都是主人亲手栽种的花草。

“你妈怎么样?”苏擎点了咖啡,在深秋的阳光下感觉十分舒适惬意。

“挺好的,早上我和她聊了一下,把怎么和谢天认识的经过都说了。”

“然后呢?”

“然后她就要见他。”苏任问,“你说我怎么安排比较合适?找个好点的饭店一起吃顿饭?爸不会当场给他难堪吧。”

“爸也说要见他?”

“没,就说不准带到家里来。可我听我妈说,爸一直在劝她随我去,那意思是不是不管我了?”

“爸不是不管你,是心疼你妈,不想她因为你这个臭小子气坏了身体。”苏擎说,“你妈难受了那么多天,眼看着就要病倒,不劝她消气还能怎么样?逼你和人分手你又死都不愿意,逼急了万一你真的和他们断绝关系,你妈还不知道有多伤心。”

“那不能,我再怎么急也不会走这一步。”

“你是这么想,爸妈又不知道你被那小子洗脑成什么样了,真的弄巧成拙再想挽回就来不及了。”苏擎说,“你和你妈之间总要有个人让步,爸不想逼得你太紧,只能去劝你妈了。”

“这么说,我妈反对反而还是好事了?”

“你说呢?要是你妈不反对,爸就战斗在反对你们在一起的第一线了。到时你妈哭哭啼啼地留你,你舍得跟她断绝关系吗?而且爸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越劝越固执,现在这样让他自己权衡利弊,他这么有头脑的人又怎么会想不明白。”

苏任松了口气说:“还好我妈先反对了,要让我去说服爸,我都不知道用什么方法,他软硬都不吃。”

苏擎翻着放在桌上的杂志,忽然说:“你妈本来不知道这件事,爸也没打算告诉她。”

第九十九章 生活中的演技

苏任一愣:“那她怎么又知道了?”

“我告诉她的,她再去问的爸。”

苏任意外地看着他:“你怎么说的?”

“就实话实说,她是你妈,我还能骗她吗?”

“然后呢?”

“用你的猪脑子自己想。”

“你都说我是猪脑子就别让我猜了,快告诉我。”

苏擎一边翻杂志一边说:“我想既然爸知道你被人绑架了,往后查肯定也已经查到你和薛凡、柯远那点乱七八糟的恩怨情仇。薛凡是什么人你还不知道,随便打听一下什么都有了。”

“那我妈呢?”

“你真是猪崽。”

苏任只好自己想了想问:“你打算先说服我妈,然后……不对啊,那我妈生那么大的气,这么多天了,好不容易我才把她哄好。”

“你再好好想想。”

苏任又认真想了一会儿,犹豫着问:“难道这也是你们事先商量好的?”

苏擎放下杂志,赞许地看了他一眼:“还可以,到底姓苏,也不是那么猪脑。”

“不会吧。”苏任还是觉得有点不可思议,“从一开始你们就商量好了联起手来演戏给爸看?”

“那怎么办?真要让爸先发制人给你这事定了性,任凭我们这些人再劝也是白搭。到时候你就只有分手这一条路可以走了。”

苏任心中叹一声“好险”,好在有苏擎这么个深谙老爸心理的大哥在,不然可能真被逼上绝路了。

“我们商量的是你妈先闹起来,爸的注意力就转移了。本来他只有你一个目标,想怎么教训你都行,现在多了你妈茶不思饭不想,天天从早哭到晚,他能怎么办,为了你妈的身体着想,当然是先想办法把她哄好了。”

“你们真是……深谋远虑,我都没想那么多。”

“等你想,你早被爸按死了。”苏擎问,“你怎么谢我?”

“我有的东西你也都有,花钱买礼物给你稀罕吗?”

“不稀罕。”

“那怎么办?”苏任是真的从心底里感激他,没有苏擎,自己能想到的办法也只有顶着压力硬扛了。

“以后乖乖听我话,继续当个可爱的好弟弟。”

“我还不够乖吗?”

“这事闹得家里鸡犬不宁,还敢说自己乖?”

“不会了,就这唯一一次。”苏任说,“我不但当个好弟弟,还当个好儿子。”

“你是该好好当个好儿子,你妈多疼你,听说你喜欢了一个男人,虽然当时很惊讶,我看得出来她是担心的,可听完我说你和谢天之间的种种之后,低头想了几分钟,就问我要怎么才能帮你。”

苏任自从这件事发生以来,一直对母亲有着说不出的歉疚,听到这里更是又感动又心疼。

“我以后肯定会经常回家陪她。”

“说到要做到。”

“嗯。”苏任忽然问,“我妈真是演的吗?她好几天没怎么吃东西,眼睛都哭肿了,人也瘦了一圈。今天早上我给她梳头,发现她多了好几根白头发。”

苏擎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说道:“你妈六岁就是童星了,直到生你的时候才息影退出娱乐圈。你回去好好看看她以前演的戏,虽然一直没有机会上一线,但也是天生的好演员。”

“那她真是演得太真了,我一点都没看出来。”

“演得不真怎么能唬住我们那个精明的老爸,也就是他关心则乱才没想到这一层。不过我觉得你妈一半是演技,一半是真的替你忧心。”苏擎说,“你尽快安排好让他们见人,把事情确定了免得再有变化。我只能帮你到这里,公司正在开拓海外市场,我忙着呢,以后可没时间陪你玩什么真爱一生的游戏。”

“我马上安排。”苏任说,“谢谢你,哥。这个家没你真不行,不对,整个世界没你都不行啊。”

“除了拍马屁你还会干点别的吗?”

“暂时不会,我以后听爸的话好好跟你学。”

苏任吃了老哥这一颗定心丸,知道母亲是全心全力在成全自己和谢天,心情顿时云开雾散,一片澄净。

他和苏擎悠闲地坐了一会儿,边喝咖啡边给谢天发消息。

“明天来见我爸妈吗?”

谢天收到了,程侠正在送他回家的路上。

“你爸妈愿意见我了?”

“嗯,我妈让我安排一下见个面,我想在外面订一桌,明天中午好不好?”

“好啊,你决定吧。”

苏任想了一会儿又问:“你准备好怎么表现了吗?”

“这还用准备,你爸妈想知道什么我回答什么,让他们放心你和我在一起就好了。”

“我爸严格得很,看起来面相也有点凶,你看见他不要害怕,其实他现在就是个退休老头,还喜欢摆摆以前公司老总的派头,你顺着他一点就好。”

“知道。”

苏任想了一会儿,抬头问苏擎:“哥,我让他们明天见面,你来吗?”

“明天我要出差。”

“你不在我有点慌。”

“慌什么。”苏擎笑话他,“我对你这个猪崽是没信心的,好话往坏里说,生怕场上气氛太好?不过谢天我很放心,有他在你闹不出什么大乱子,只要管住自己的嘴别帮倒忙就行了。”

“我还是慌,要不等你回来再见吧,你去几天?”

苏擎又好气又好笑:“你是赖定我了吗?非要给你一辈子都安排好才放我走。”

“就这一次好不好?最后一次,这次搞定了以后都不来烦你。”

“我才不信是最后一次。”苏擎拿起手机看了一会儿说,“明天中午是吧?我改下午的航班。”

其实苏任对谢天也是放心的,自己情人眼里出西施,怎么看他怎么好,觉得就不可能有人不喜欢。但是要让自己一个人夹在父母和谢天之间还是有些为难,不知道应该偏向哪边才好,又不想谢天受委屈,又不能让爸妈再生气。现在苏擎答应一起去,苏任难安的心才算放下一些。

“你说订哪个酒楼好?”苏任问,“爸爱去的镜心苑可以吗?”

“可以,主要又不是吃饭。”

“那就这吧。”苏任张罗着安排明天的重要会晤,虽说看似大局已定,苏太太和苏擎都是暗中支持,只剩一个目前立场不是特别坚定的老爸等着说服,可万一出点岔子还是有可能前功尽弃的。苏明泽这个脾气,苏任摸了二十多年也没摸透彻,想请教苏擎,老哥又是一副你自行体会的态度,因此只能尽心尽力地把他爸安排舒服了,力求不要在无关紧要的细节上让老人家不开心。

在外面喝了咖啡散了会儿心,苏擎就带他回家吃饭。

这几天餐桌上的气氛一直很诡异,今天好不容易苏太太打扮好下楼来,苏明泽的态度也温和了很多,在餐桌边和妻子柔声交谈。

苏任回来时,看到母亲穿了件浅色连衣裙,头发梳得服服帖帖,脸上也十分细致地化了淡妆,又是以前那个年轻、漂亮,讲究生活的小苏太太,于是也很高兴地入座,准备一家人好好吃饭修复一下感情。

苏明泽一看到他,对妻子的温柔体贴马上就变成对儿子的威严肃穆。

苏任照旧喊一声“爸”,跟着苏擎一起坐下。

“去哪了?”

苏任还没回答,苏擎先说:“我看他闷了好几天,开车带他出去透透气,老在家里待着也不好。”

“家里那么大的院子,他就不能去湖边树下透气。”苏明泽说,“是不是又缠着你哥偷偷带你去见那人了?”

“没有啊。”苏任喊冤,“人家也刚回来,可能还在机场呢,这么远我也去不了啊。”

“这么说去得了你就真的去了是吧?”

“爸……你说是就是吧……”苏任放弃了抵抗。

“小任和我商量,明天中午约个时间,大家找个地方坐下来聊一聊。”

“他自己的事为什么要和你商量?”苏明泽冷哼道,“什么事都要别人帮忙,将来吃了亏看谁能天天跟在你屁股后面帮你。”

苏任心想吃什么亏?将来有谢天在,就是天天跟在屁股后面,什么都不怕。不过这种被爱情冲昏头的话他是不敢在苏明泽面前说的,只能放在心里得意一下。

“约在哪里?”

“镜心苑。”

“你倒会找地方。”苏明泽说,“那里上上下下从老板到厨子,哪个不认识我,不怕丢人。”

“……那换个地方?”

“不用了,你不嫌丢人,我怕什么?”

苏任每次和老爸说话都是这么左右不是,早已经习惯了。以前还会觉得有点委屈,现在听苏擎说父母想一碗水端平总是很难做到,苏明泽对他们兄弟俩的态度也确实截然不同,在苏擎面前还有几分公司上下级的生硬,在自己面前就完全是个恨铁不成钢的老父亲,反而觉得这个倔强的老头有点可爱。

“妈,你说呢?”苏任转头又征询母亲的意见。

自从苏擎说破这是个早有预谋的计划之后,苏任看母亲的样子有点分不清到底是演技还是真心。苏太太看他一眼:“既然订好了就别换了,你跟他说过吗?”

“说了,他没问题。”

“那你明天早点去接他过来吧。”

“啊?”

苏任看了看苏明泽,老爸神情严肃地坐着,却没有反对。

“我和你们一起去饭店,让他自己过去也行。”苏任虽然恨不得现在马上就回去见谢天,但又怕自己表现得太积极惹老爸不高兴。

“镜心苑挺远的,而且没地址,不知道的人很难找。”苏太太说,“我们有司机送,用不着你。”

“明天我也去,我送你们吧。”苏擎说。

苏明泽对他的行程比较了解,就问:“你不是明天要出差吗?”

“我下午的飞机,不影响。”

“不会是故意换了时间陪这臭小子过关吧?”苏明泽一眼就看穿了苏任的小心思,转头狠狠瞪他。

苏擎笑了笑:“我和对方约的后天见面,明天什么时候到都没问题。这也算我们家的大事,无论如何我得到场。”

苏明泽看到苏任满脸诡计得逞的样子,忍不住问:“你这么开心干什么?我和你妈答应去见一面,又不是答应让你们在一起。见了面我还是要让他和你走远点,今后不要往来。”

“你们先互相了解了解。”苏任马上端正态度,“不要这么快下定论,要给年轻人机会表现,你以前公司年会上不是这么说的吗?”

“我说的是工作!你不要歪曲我的意思。”

“好了。”苏太太柔声说,“难得人都在,一起吃个饭,先不提这个事了,等明天见了之后再说。”

苏太太这一句话,苏明泽就消了气。苏太太挑他喜欢的菜夹了一点,老头这几天提心吊胆的怕妻子为这点事气坏身体不值得,眼看她恢复精神,心情也不错的样子,就不再数落苏任,和和气气把这顿饭给吃完了。

第一百章 为新生活努力

下午苏擎要回公司办事,苏任已经在家待不住了。

苏太太知道他快一个星期没怎么出过门,不差这一天半天,就说让他提前回去。

苏任虽然归心似箭,却也没这么一走了之,还是陪母亲一起在花园里散散步,喝了下午茶,到四点多的时候才走。

他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被七栋别墅包围的家,苏太太站在大门外目送他离去,苏明泽走过来,替她披了件外套。

父母这么恩爱,苏任的心里既羡慕又感慨,他相信将来如果这个家接受了谢天,谢天一定也会把他的父母当做自己的父母来敬重孝顺。谢天从小不知道亲生父母身在何处,苏任不但想给他美好真挚的爱情,更想给他一个完整美满的家。

他按耐着再次见面的激动心情往自己的小家赶,郊外还算畅通,到了市区正赶上下班高峰,一时堵得动不了。原本想给谢天个惊喜,结果还是不得不先打电话回去说自己一会儿就到。

“你回来啊,那我等你一起吃晚饭。”

“车堵得动不了,早知道就提前一点出来了。”

“急什么。”谢天说,“再堵也总会到的,又没有什么急事,我等你。”

苏任想到心爱的人做好了饭等他回去吃,心里很暖,就不那么着急了。

“你爸放你出来了吗?”

“是啊,我妈说让我明天接你去饭店,我就先回来了。”

“你妈真好啊。”

“那当然,我妈是世上最好的妈。”苏任停顿了一下说,“今后也是你妈了,你要好好拍马屁知道吗?”

谢天笑了笑:“知道,不能叫阿姨对吧。”

“对了,明天一定要注意。”

苏任和他聊了一会儿,路上有点畅通了,就先挂断电话专心开车。回到家已经快七点,苏任把车停在车库里,刚出来就看到丑狗蹲在门口歪头看他。

苏任过去和它打招呼:“真好看,吃饭了吗?”

“吃过了。”谢天听到停车的声音就已经跑了出来。

丑狗嘴上的肉渣还没舔干净,最近吃得好住得好,身上的毛似乎也有浓密光滑的迹象,除了那无法改变的龅牙之外,比以前还是好看了不少。

苏任找了很有名的设计师替丑狗在院子里造了个大型狗乐园,平时他在家的时候,丑狗还注意高冷不羁的形象不怎么搭理,结果刚回来,谢天就说它白天在院子里疯了一天,到现在才停下休息一会儿,胃口大开吃了好多肉。

苏任先上去给谢天一个拥抱,谢天回手拍拍他。

“站在门口不怕人看见啊?”

“不怕。”苏任说,“想你,别人看见又怎么样,关他们什么事。”

“最近胆子很大嘛。”谢天笑着说。

“跟你学的。”

“饿了没有,进去洗洗手先吃饭。”

苏任放开他,谢天趁他没注意,在他脸上啪的亲了一下。真好看跑到苏任脚边,还歪着头看他,一脸的肉渣把嘴边的毛都黏在一起。

“真好看是不是也想亲你啊。”谢天忽然说。

“这……不要了吧。”苏任说,“虽然我们之间的关系是好了很多,但也不至于那么亲热。”

谢天就在厨房里笑。

丑狗看了一会儿之后,大摇大摆地跑去客厅沙发上趴着。

苏任现在任由它自由来去,别说满嘴肉渣,就是一身泥也不阻止。好在谢天知道他心里其实还是爱干净,平时都很注意丑狗的个人卫生情况,只要进屋就会先给它擦脚。

“快给我看看你的身份证!”

苏任一进去就先追着谢天要身份证。

“你不是看过了吗?”

“那是照片,我要看实物!”

谢天说:“在卧室抽屉里,你自己去拿。”

苏任跑上楼去翻抽屉,翻出谢天新办的身份证,回来对他说:“你还真是很上镜,身份证照片都能拍得这么好看。”

“你的不好看吗?不会吧,给我看看你的。”

苏任说:“不给。”

“怕丑啊?”

“嗯,没你好看,就不想给你看。”

谢天擦了擦手,过来揪住他的脸颊说:“挺好看的,你像你妈,那你妈得多好看?”

“对了,我妈是明星,我哥说她以前拍过很多电影,虽然都只是配角,但也演得很好,让我有机会好好看看。”

“是吗?那晚上我们找来看。”

苏任摸了一会儿谢天的身份证后问:“这上面的生日是你的吗?”

“我不太记得自己的生日了,跟了老周之后每年都是和璇璇一起过生日,所以就写了这个日子。”

“那肯定不是你自己的吧,不会那么巧。”

“嗯。”

苏任把身份证还给他说:“以后你一年过两次生日,一次是身份证上这个,和璇璇一起过。还有一次就是你救我的那天,我要纪念你对我表白。”

“好啊,生日不嫌多,能多收一份礼物呢。”

谢天收好身份证,把饭菜端上桌,叫苏任过来一起吃。他也是今天刚下飞机到家,本来没想过苏任会回家,但闲不住还是去买了菜。

苏任看到一桌都是自己爱吃的,知道谢天也是盼望他能回来,心中充满了温柔的暖意。

“明天是中午去见你爸妈对吧?”

“对。”

谢天很习惯地一边给他挑鱼刺一边问:“那你给我说说要注意点什么?我只在电视里见过你爸,不知道有什么犯他忌讳的话题。”

苏任见他认认真真毫不怠慢地对待这次见面,非常满意,想了想说:“我爸的忌讳就是我,他对我们这个事意见挺大,要是他说我,你别反对,顺着他的意思附和几句就行了,我爸不喜欢别人唱反调。”

“这样啊,你爸一般都说你什么?”

“说我没出息吧,我再怎么有出息也不可能超过我哥了,他老拿我跟我哥比,标准太高了。”

“你哥是很有出息,但是你也不差啊。”谢天说,“再说有出息又不是一定要会挣钱。”

“可我爸的标准就是像我哥一样会挣钱,会把公司发展得更好。按照你的标准,我只要主动跟你表白就算有出息了,根本就不是一回事。”

“那你爸要是说你没出息,我是不是得像你妈一样在旁边点头说是啊、对啊?”

“反正顺着他保险一点,但也别太肉麻。我爸现在也是董事长,虽然很少管事了,可拍他马屁的人还是不少,你注意一下分寸。”

“好,还有吗?”谢天认真地听讲。

“我妈就比较好办,她喜欢那种有礼貌很乖巧的男孩子,当然长好看更喜欢。”苏任说着腾出手过去捧着谢天的脸左看右看地看了一会儿说,“你这样就可以了,只要乖一点不说错话,我妈肯定会喜欢你。”

谢天笑起来:“那我知道你平时都怎么哄你妈开心了,就是这么又乖又懂事,长得还好看的小朋友撒起娇来,妈妈肯定一点抵抗力都没有啊。”

“我哪有撒娇。”苏任说,“我那是孝顺,懂吗?哪个爸妈不想孩子承欢膝下,讨他们开心。”

“你说的对,我得带点礼物吧,不能空手去。”

“我都不知道送我爸什么东西好,他该享受的都享受到了,豪车名表不稀罕,不抽烟也很少喝酒,生活习惯让我妈矫正得像个老年人健康生活指南。”

“老周给你的茶叶呢?你给你爸了吗?”

“还没有,在我车上的行李里。”苏任想起来,“那天我下飞机就叫了车往家赶,一回家马上被我爸妈关起来了,哪有时间顾得上送东西,到现在那点行李都没打开呢。”

“那茶叶挺好的,你爸不是爱喝茶吗?反正别的也看不上,明天你带着吧。”

“那好。”

接着苏任和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分开之后发生的事,只是没敢说苏擎和苏太太计划好让他爸主动让步,怕谢天提前知道了明天见面的时候不自然,容易露馅,决定等那顿饭吃完再说。

谢天也和他讲一些他走后学校里的趣事,给他看小孩子们录的视频。

苏任一边吃饭一边看他们叽叽喳喳此起彼伏地喊小苏哥哥,实在是可爱又温馨,不禁有点想念在学校生活的日子。

吃完饭,两人一起收拾桌子、洗碗。

苏任这些天一直精神紧绷着,虽然还要面对明天重要的会面,但回到谢天的身边总算松了口气,小别重逢又有点兴奋,洗了澡之后无论如何也不肯休息,似乎想把这些缺失了的日子补回来,谢天就陪他在床上玩了一会儿。

第二天一早,苏任又是天没亮就睁眼,翻了好几个身都没办法睡着。谢天被他吵醒,睡眼惺忪地把躁动的他按在怀里继续睡一会儿。

苏任虽然睡不着,但被他这么搂着也很舒服,就闭上眼睛伸手轻轻摸他的背。今天的心情就像一场重要的考试,不但当场要报分数,而且一旦考砸再也没有第二次机会。苏任说不紧张是自欺欺人,可再一想,毕竟有苏擎和谢天在,苏太太也站在自己这边,实际把关的只有老爸一个,就稍微安了点心。

谢天又睡了半小时才放开他,苏任起来洗漱,然后开始找衣服。他给谢天定做了不少衣服,想着第一次见爸妈,不能太随便,可是选来选去始终决定不了。

谢天从浴室出来,看他纠结的样子又笑了:“你干吗?”

“你穿什么去?”

“随便啊。”

“怎么能随便。”

谢天说:“你别太紧张,每次一紧张就手忙脚乱,这些衣服哪件都好,穿什么都很得体。你认识我的时候,我可是背心短裤,你爸妈想看的是真正的我,不是你包装出来的我。”

“那也不能真的就穿背心短裤去啊。”

“是不能。”谢天看看他扔在床上的衣服,随手挑了件浅色毛衣和一条牛仔裤说,“就这样吧,干干净净挺好的。”

苏任让他把衣服穿上看了看,谢天的身材穿什么都不错,果然干干净净很合身,忍不住看了好一会儿上去亲一口说:“以后你就叫真好看吧。”

“不行啊,哪有和狗抢名字的。”谢天说,“你也快去换衣服,我给你做早饭。”

“我等会儿再换,先去给真的真好看弄点吃的。”

“真好看昨天没出去晃,在客厅里睡的,这会儿应该饿了。”

苏任跑下楼看了一眼,看见丑狗趴在沙发上,小花猫窝在它身上给他舔耳朵。

“它还挺会享受。”

大概是听到楼上有声音,丑狗动了动耳朵,抬头往上看。小猫不乐意了,两只爪子按住它的狗头继续舔,丑狗就真的很享受地继续趴着让它舔。

苏任和谢天一起下楼去,这一天和平常相比没有什么不同,对他们来说却都意义非凡。

无论如何,这是一次为新生活而做出的努力。

第一百零一章 重要的会面

吃完早餐,苏任开始坐立不安地看时间。

谢天倒很镇定,照样清洗碗盘、整理房间,一点也不紧张。

“我们早点去吧,别到时候堵车迟到。”

“今天是工作日,人家都在上班,十点多出门怎么会堵车呢?”

“以防万一,我哥和我爸都最讨厌人迟到了。”

谢天知道他非常重视这件事,也理解他的焦虑,就尽量安慰他,笑着说:“好吧,我们早点去,外面天气好,正好兜个风。”

苏任走到门口,丑狗又贱兮兮地过来闻他,大概是闻出了他紧张的情绪,抬头再看他的表情都仿佛充满了嘲讽。苏任没时间和它计较,去把车倒出来等谢天。

“茶叶带了吗?”

“带了。”谢天说,“你这样不行啊,一会儿开车连交通灯都看不明白了。”

“别胡说,我很冷静。”

谢天让他先在车里坐一会儿,再把他的脸转过来亲一口说:“不要慌,我保证让你爸妈都喜欢我,好不好?”

“能让我妈喜欢我就满足了,我爸现在已经预设了不喜欢你的立场,老头可倔了,想见一次就让他改观我都不奢望,别让他更讨厌就行。”

谢天说:“我讨人厌吗?”

苏任看看他,谢天把头发剃得很短,又干净又精神,笑起来还特别温柔可亲,哪里有半点讨人厌的地方,简直越看越喜欢,只想和他窝在一起哪都不去、谁也不见,摒弃一切烦扰,过与世隔绝的二人世界。

苏任被谢天的笑容感染得恢复了信心,觉得自己那个固执的老爸应该也不会讨厌他。

“走吧,你再这么笑,我都想直接开车去机场私奔算了。”

“私奔去哪?”

“哪都可以,总有我爸找不到的地方。”

“那不行,你爸肯定以为我把你拐骗了,到时候全世界通缉我们。”

“所以我也就想想。”

一路上,谢天为了让他放松心情,就一直和他闲扯些学校里孩子们的趣事。苏任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离目的地越近越紧张,最后已经不知道谢天在对他说什么了。

镜心苑没有确切地址,也不对外宣传,只在熟客之间口口相传,每次接待三桌客人,分别在不同的小楼,入口也是独立的,因此客人之间互不影响,格外古朴安静。

苏任来得早,苏擎和苏明泽都没到。他和谢天一起跟着出来迎接的服务生往里走。

谢天每到一个新地方都显露出十分的好奇,一路看去,花园洋房十分漂亮,内部装修得精致而有年代感。越往里走越幽静,迎面出现一个雅致的房间,已经布置好了餐桌,每件餐具也都完美无瑕散发着瓷器柔和的微光。雅室之外有庭院,深秋将近,院落中仍然有着悠然景致,翠绿深处一道小小流水从假山石间落下,整个院中都是清脆悦耳的潺潺水声。

苏任替自己和谢天安排了座位,把主位留着让给爸妈和大哥。

谢天趁着人还没到,先四处逛了一圈,看看院子里的花草和小池塘。

“里面还有花鲤鱼。”

“人家叫锦鲤。”

“花鲤鱼也没错啊,身上有红色花纹,挺好看,那条还是金的。”

苏任也跑去看了一眼。他来这里的次数不少,苏明泽经常喜欢把家宴安排在镜心苑,可是以前他每次来都是走个过场敷衍了事,从没好好看过四周的环境和景色。

池塘边上有放着鱼饲料,谢天拿了一点扔在水面上看鱼群过来争食。

“你爸常来这里吗?”

“嗯,他和老板是老朋友了,平时有重要的宴请都选在这。”

“今天这顿也很重要。”

“那当然。”

两人在院子里玩了会儿,时间差不多,苏擎先到了。

“哥你来了,爸妈没和你一起吗?”

苏擎先和谢天打了个招呼才回答:“我直接从公司来的,早上有点事。爸应该马上就到,刚给我打过电话。”

“那你先坐一会儿。”

苏擎最了解自己的弟弟,一看就知道他有多紧张,谢天却是一副很轻松的样子。

“好久不见了。”苏擎笑了笑说。

“快有一个月了吧。”

“最近在忙什么?”

“回老家办了个户口,刚拿到身份证。”谢天说,“多亏了苏任,要不然我也没这么积极去办这事。”

“户口还是得办,没身份证很麻烦。”

“是啊,以前在老家不觉得,出了门才发现缺什么都不能缺身份证。”

“这人昨天到现在把你给烦死了吧。”苏擎忽然看了一眼苏任说,“明明自己最不靠谱,却总爱盯着别人不出错。”

谢天笑着说:“还好,烦起人来也挺好玩。”

“……你们能聊点别的吗?”苏任忍不住说,“每次一碰上就开始拿我当话题。”

“不聊你聊什么,今天把人都叫来这里还不都是为了你。”

“怎么都是为了我呢!”

“那你说是为了谁?”

“为了我们全家人的幸福和谐!”

谢天没忍住笑了,苏任还回过头来看着他问:“我说的不对吗?”

“对,你就一直坚持这个目标,把自己的家搞得又幸福又和谐就对了。”

苏擎看了眼桌上的茶壶问:“给爸泡茶了吗?”

“早泡好了,陈叔叔知道爸爱喝什么。”

苏擎看见谢天放在桌上的茶叶罐问:“这是你们带来的?”

苏任说:“是谢天的老师给的,爸爱喝茶我就带着了。”

“能打开吗?”

“打开干吗?”

“说你傻你还不乐意,爸每次来这都喝一样的茶,你与其这么送两个茶叶罐过去,不如让他先喝两口试试。”

“我怎么没想到?”

“你是猪脑子。”

“这回我认了,下次另说。”苏任把服务生叫过来重新沏茶。

“你老师也爱品茶吗?”苏擎问谢天。

“爱喝,算不上品吧。”谢天说,“这是佛茶,多好倒也没有,就是讲究一个遁世红尘、清幽邃远的意境。”

“挺好,我爸应该会喜欢,他老喝些死贵的名茶也差不多该喝腻了。”

苏擎话音刚落,听到门外有脚步声传来。苏任听见了,立刻站起来往外看。

苏明泽边走还边和服务生闲聊,这里的人哪怕新来的也都认识他。苏明泽和他们说话没什么架子,十分和气亲切。苏太太穿了件黑色刺绣连衣裙,外面罩着白色披肩,谢天上次远远见过她一面,这次再仔细看了看,见她皮肤白皙,额头光洁,眼角一点皱纹都没有,苏任说是不到四十,精心打扮之后看起来却和二十多岁的女孩子差不多。

苏明泽跨进门看见苏任和谢天,原本和蔼可亲的笑容就不见了,变脸一样换上一副不苟言笑、威严持重的模样。

苏任喊了一声:“爸、妈。”苏太太还朝他和谢天笑笑,苏明泽就直接往座位上走去。苏任早料到老爸不可能像老周那么客客气气地坐下来吃饭闲聊,总还是要摆摆自己董事长的派头,好在出发前就给谢天做了足够的心理建设,让他不管遇到什么刁难都不要生气,老头这态度都是冲自己儿子来的,和别人没关系。

等所有人都坐定,苏任就狗腿地跑去倒茶。

苏明泽沉声说:“人都来了,不介绍一下?”

他一开口,气氛立刻变得很凝重。谢天在电视采访中听过他说话,但是面对面见到真人,那种威严的气势还是和想象的不太一样。

苏任刚想介绍,谢天就笑了笑说:“我叫谢天,感谢的谢,天地的天。苏先生我见过,在财经台的名人访谈节目上。”

苏明泽对这种套近乎的自我介绍见多了,全当耳旁风吹过。其实对于儿子的这个男朋友,他早已经通过自己的渠道打听过,知道他姓什么叫什么,也见过照片,了解他的学历、工作和生活情况。虽然直到目前为止,暂时还没发现什么不堪的内容,但光是一个没有户口、只在乡村学校上过几年学的打工青年要和自己的宝贝儿子谈恋爱,堂堂明龙集团的董事长就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苏明泽看待谢天的眼光十分苛刻,但谢天自我介绍之后也没有像某些怀着目的想拉近关系的人那样,有意无意地在他面前表现出一种不自信和讨好。

可能是无知吧。

苏明泽忍不住想,就算谢天在电视里看过他的访谈节目,对于明龙集团的资产应该也没有什么正确的概念,最多以为自己傍到一个有钱富二代,准备靠骗他这个傻儿子发家致富,从此过上奢靡虚荣的生活。

“这是我爸,这是我妈。”苏任眼看气氛有点冷场,老爸看谁不顺眼就是不接话,让对方自己表演只会越说越错。他生怕谢天觉得尴尬,连忙开口又给介绍了一遍。

“还有这是我哥……”

谢天说:“你哥我见过啊。”

“我知道,再正式介绍一下……”

苏擎也笑了:“见过好几次了,绑架案的时候多亏你配合警方,最后还把人从绑匪那救出来。”

苏太太进门之后,目光就没从谢天身上移开过。不管怎么说,在她的内心深处仍然是希望苏任能过上正常人的生活,有个甜蜜温馨的小家和相亲相爱的妻子,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接受儿子有一个同性男友,归根到底还是听苏擎说了在绑架案中谢天不顾安危,只身深入绑匪老巢把苏任救出来。

她目不转睛地看着谢天,谢天也发现了,温和地微笑着说:“苏太太我也见过。”

“哦,是吗?”苏太太愣了一下,“我可没有上过财经节目的访谈。”

她自从嫁给苏明泽就很少抛头露面,除了偶尔在公司大型年会上坐坐主桌,就没什么上电视接受采访的镜头。

“苏任说您以前是电影明星,我就想起来曾经看过一部。”

苏太太微微一笑:“都是小孩子时候拍的电影,几十年前的事情,我自己都忘了,你真的看过吗?”

苏太太童星出道,小时候颇有灵气,演了很多很有名的孩童角色,可惜等到少女时代反而不那么出彩,要不是碰巧遇到苏明泽有了更好的归宿,恐怕今后二十多年也很难在娱乐圈闯出一片天地。对于自己童年时演过的角色,苏太太至今也是十分喜爱的,偶尔会再拿出来看看,追忆曾经有过的星光灿烂,听到谢天提起她的电影,忍不住想问是哪一部。

“好像是叫百城之富。”

“是这一部啊,当时还得了奖的。”苏太太温柔地笑着说,“讲一个图书馆馆长在战争前夜守护藏书的故事,我演他的女儿。”

谢天说:“本来还想这几天再补补您的电影,苏任就急着安排见面了,我只看过这一部。”

苏任忍不住瞪他,心想这么好的拍马屁的机会,少说一句会死吗?

苏太太听了反而笑得更温和:“也就这一部得了奖,所以在你们那边电视台里放过吧,其他很多名不见经传的角色,看不到很正常。”

“现在有影碟了,以后有时间可以慢慢再看。”

苏太太说:“我应该谢谢你救了苏任,但是对你们之间目前的情况还是不太放心,你能不能当着我和他爸爸的面,说说你的想法?”

第一百零二章 重合的事业

“好。”

谢天这么爽快地答应,苏任反而更紧张起来,相同的话自己已经不知道对爸妈说过多少次,表达过多少非他不可的坚定决心。现在这些话要让谢天再说一次,苏任不知道父母接受的可能性有几分,是不是反而会误会他们早就串通好了说辞想这么糊弄过去。

“我从小学武术,之前因为没有户口和身份证,所以只能在老家的武术学校当助教。”谢天说,“多亏苏任和我老师一直帮忙才终于解决了这个问题,现在已经落了户。我想将来要多学点东西,有机会可以参加一些比赛,如果能拿到比较好的名次,对我们学校也有好处,可以培养更多对传统武术有兴趣、有天赋的学生。”

苏太太有些意外地看着他,过了一会儿才说:“我问的是你和我儿子的关系。”

“我知道。”谢天说,“我和苏任现在的关系让两位不太放心,因为他一直以来都过得比我好太多了。不但家境富有,还有这么爱他的爸妈和哥哥,性格又好,确实容易让人骗。”

苏任想插嘴,被身旁的苏擎在桌子底下一把拽住。

“所以我就想,他已经过得那么好了,我也得让自己过得好一点才行。”

“我们可以给你点钱。”苏明泽忽然说。

苏任立刻紧张地看着谢天,虽然他对谢天一直很有信心,可钱毕竟还是每个人都离不开也不嫌多的。要是老爸真开出一个天价,不说人一辈子的追求有了,就算金钱暂时还完不成梦想,至少也能为通往梦想的方向铺平道路吧。

谢天果然问:“一点钱是多少?”

苏明泽不易察觉地冷笑了一下:“像他现在住的房子,你也可以有。他开的车,你也开得起,给你这点钱,哪怕你什么都不干,光存在银行里今后一辈子不工作也能过得很舒服。”

“那还真不少,他那套房子应该不止几千万吧,房产中介路边推荐的一千万别墅都没他家这么大这么好。”谢天一直都知道苏家很有钱,但确实没想到这么有钱,甚至已经到了他没有具体概念的地步。

“你们要当个朋友,我们都不反对,但是两个人在一起过一辈子,我不能答应。”苏明泽转眼看着苏任,见他欲言又止十分着急的模样就忍不住说,“我这个儿子从小没教好,缺心眼,对人没防备,正经事干不好,这种歪道倒是走得很快。”

“我反倒觉得是你们从小教育得太好,所以他才这么好骗。”谢天根本不看苏任,反而坦然地看着苏明泽,“按理说家里有钱有势,父母又都宠着,长大应该嚣张跋扈、无法无天才对,现在没有到处闯祸,还能这么为别人着想,多难得啊。”

苏太太虽然没说话,听到这里却嘴角微微带笑。

谢天接着说:“前一阵子他去我们学校住了段时间,我们那条件不是很好,基本上能保证吃和住,还有洗澡就很好了。我本来以为他好日子过惯了,应该受不了那么差的环境,但是他一点都不抱怨地住了半个月,学校里的孩子也都很喜欢他。你们是他的爸妈,当然可以防备我这样一个外人,但还是应该相信自己的孩子吧。正经事他干得很好,走歪道更不可能了。”

谢天拿出手机,把苏任在学校时和学生们一起玩的照片视频找出来,还有苏任回去后梁婉和一些低年级的孩子叽叽喳喳说想他,喊他“小苏哥哥”,要他下次再来的热闹场面。

苏太太接过来看了一会儿,又随手递给身旁的苏明泽看。

苏明泽始终一副严父姿态不可动摇的模样,可听到孩子们的欢声笑语还是忍不住多看了一眼。他对小儿子的态度从来就是怕妻子太宠,将来长大成个败家子,因此尽可能地平衡一下,形成现在这种严父慈母的状态。因为一贯的严厉,平时苏任见他就如老鼠见猫一样,大气都不敢出一口,苏明泽还是第一次在视频里看见他这么开心地笑,和那么多孩子无忧无虑地玩在一起。

他沉思了片刻,把手机还给谢天。

“钱我当然也不是不喜欢。”谢天说,“有了钱可以帮我老师好好建学校,请更好的教练,招更多学生。不过我老师当年只有几万块钱,一边自己打好几份工,一边教孩子练武,现在也是有两百多个学生的正规学校了。”

苏明泽在把苏任叫回来之前就已经彻彻底底地了解过和谢天有关的一切,包括这个淹没在D市几百个武术学校之中的永南武校,甚至还去查了创办人老周的身份。可以说,苏明泽甚至比谢天自己还更了解他的学校和老周的情况,对于这个一生有着执着追求,又艰苦工作、勤奋创业的同时代的人很自然地有几分赞同和欣赏。

他若有所思地拿起桌上的茶杯打开,闻到一股不同以往的清香,忍不住往杯子里看了一眼。

苏擎说:“这是谢天带来的茶叶,我看着不错,让人先泡了一壶。”

苏明泽看茶水翠绿微黄,香气醇清,就浅浅喝了一口。本来他就是抱着挑剔的心情,无论如何不会说谢天的好,不过这茶味淡淡苦涩过后清甜入喉,还是很得他的喜好,就不计较地多品了几口。

苏任知道老爸现在也没什么特别爱好,除了和他妈相亲相爱之外就只有喝点茶,骂骂他为人生乐事。看到老周送的茶叶还挺讨老头喜欢,苏任悬着的心算是放下了一些。

苏明泽问:“这茶叶是你买的?”

“是我老师让我们带来给您的,我们那本来也没什么好东西。”

“你老师也喜欢喝茶?”

“算是对茶有一点研究。”

“听说他以前就是武术运动员?”

“嗯,在全国武术套路锦标赛获得过全能项前十,传统项目单项前三,最后一次冠军赛上受了伤就只能退役了。”

“那真可惜了。”

“不过他说现在这样也很好,要不是提前退役,可能就没那么执着地想办武校,也不会有今天学校里那么多学生。”

“既然你这个老师办校这么辛苦,你就真的没想过拿一笔钱回去,让他游刃有余更轻松一点?”

“他不喜欢无缘无故受人恩惠,钱的来历不说清楚,会负担很重,怎么可能轻松。”

“那我要是跟你说,如果你和苏任一定要在一起,我只能收回给他的家产,到时候凭他平时好吃懒做、没上过几天班的生活态度,可能还需要你来养活他。”

苏任终于忍不住了,不顾苏擎的阻拦说:“爸,你这也太老套了,现在不兴这么测试人性的,我们就不能好好地在一起,又花不了多少钱。”

苏明泽终于等到他自己跳出来讨骂,立刻调转矛头说:“你想得倒美,又想鬼混又想有钱花,断你一个月粮,看你活不活得下去。”

苏任很不服气,想着自己也是上过班的人,虽然还没熬到发工资就不干了,但在他看来上班挣钱也没那么困难。老爸说断他粮,总不能真的让他连口饭都吃不上,搞全行业封杀吧。

“活不活得下去,也可以试试。”他小声嘀咕了一句。

“你说什么?”

“没。”苏任早已做好准备,只要能和谢天在一起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事,只是父母面前不能太挑衅,故意拱火惹他们不快。

苏明泽说:“这么大的人,一点责任感也没有,整天只想不劳而获。人家好歹还想要多学点东西,参加比赛拿名次,回去帮他老师办学授课。你呢?你想过自己要干什么吗?”

“想过啊。”苏任忽然说,“我想投资他们的学校,这么好的老师和学生,我要让他们有更好的教学环境,将来能成为D市数一数二的武术学校。”

苏明泽愣了一下,没想到他还真敢说。

“你的意思是要把这当做自己的事业了?”

“对。去公司上班我虽然不喜欢,但勉强也能干得下去。如果让我自己选,我的事业能和他的事业重合最好,是我喜欢、愿意做的事。”苏任说,“你老说我没理想,整天浑浑噩噩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我现在都有了。我和老周聊过,就是他老师。现在从武术学校毕业的学生就业环境并不是特别好,少量进入体育队成为职业运动员,剩下的有参军的,有从事商业搏击和专业保镖的。很多学校因为重武轻文,学生文化水平都不高,再加上教学器材、训练场地不完善,容易出一些事故,大多数学校甚至都没有完整的自建校舍,场地也是租的,过不了几年就被淘汰消失。我想好好去做这件事,把它当成自己的事业,从无到有,将来不但可以为优秀学生毕业后提供更多选择,除了在国际比赛中夺冠,也可以为影视武术指导选送人才,振兴传统文化对外输出,对不对?”

苏任把前阵子想给苏擎交什么商业计划书时找的一堆东西,不管对错滔滔不绝地说了一遍,谢天始终笑吟吟地在身旁看着他,苏太太虽然没笑,眼睛里也是透露着疼爱。

苏明泽认真听完,不做评价,却转头问苏擎:“你觉得怎么样?”

苏擎说:“虽然想法过于简单,不过有个自己想做的事总是好的,比开酒吧强一点。这件事我看就算干不好,至少不会干坏,可以让他试试。”

“让他自己出钱,与其整天拿钱出去乱花,不如投给学校,偏远地区的孩子也挺不容易。”苏明泽说,“但是要以公司的名义。”

“为什么?”苏任忍不住问,心想着老周不知道愿不愿意明龙集团插手他的学校,会不会老爸连人家学校的名字都改成明龙文武学校,虽然好像还蛮好听的,但也有点霸道。

“公司正好有个公益慈善项目,首先是助学,之后还有扶贫。”苏擎说,“企业壮大了要有一定的社会责任担当,项目是现成的,你既然要做就好好做,将来不只谢天那一个学校,别的乡村学校也需要资助。”

苏任看了谢天一眼,谢天仍然微笑地看着他。他回过头来问苏明泽:“爸,那你是答应了吗?”

第一百零三章 一点小小的建议

“我是不反对你自己老老实实去干点实事,没同意你别的。”

苏任觉得老爸这就是让步了,不然自己继续和老周的学校深度合作,今后岂不是更难和谢天撇清关系。老头嘴硬心软,明面上是绝对不可能明确表示同意他们在一起,但既然不反对,那和同意也没什么差别。

他想了一会儿,苏太太柔声说:“好了,工作的事情谈一点就差不多了,先吃饭吧,边吃边聊。”

谢天虽然跟着苏任去过一些比较高档的餐厅饭店,但像镜心苑这样能得苏明泽喜爱的地方还是第一次来。餐厅的套餐不固定,全是根据客人要求私人订制。每道菜从餐具到菜品都精心准备,看起来像艺术品,只不过确实就如谢天去卉所时评价的那样“有钱人吃东西就这么一小坨一小坨”。苏任怕他吃不惯,还特地看看他。谢天在长辈面前没那么随便,虽然有时会问这是什么,苏任低声回答了,他就点点头认真品尝起来。

苏太太的目光没怎么离开过他们,见两人时而低声说话,时而相视微笑,完全是自然而然,由心而发,没半点矫揉造作的虚假。苏任是真的很喜欢这个年轻人,而在苏太太二十多年的婚姻生活中,社交场上有多少想靠近苏明泽的对手,那种强烈的目的性是无论如何都藏不住的。

“你叫谢天是吧。”苏太太打破了餐桌上的沉寂,对谢天说,“刚才你手机里那些视频,也给我一份,很久没看到这么多小孩子了。苏任是我从小带大,还是五六岁的时候最讨人喜欢,嘴又甜,现在想见他一面都很难。”

“好啊,我让苏任发给你吧。”

“不用,你直接发给我就可以,将来有什么事也能直接告诉我。”

“好,他回家次数是太少了,以后我提醒他多回家陪你。”谢天停顿了一会儿问,“听说他小时候很胖啊。”

苏太太笑笑,似乎想起了那个六岁时趴在自己身上拍马屁说“妈妈是美少女”的小屁孩,点了点头回答:“是有一点胖,脸圆圆的很好玩。”

“是吧,我就说他好玩,挺可爱的。”谢天笑着回头看了苏任一眼。苏任觉得他怎么这个时候还没正经,既有点不好意思又有点气。

苏太太却没在意,可能是在“儿子很可爱”这一点上和谢天达成了共识,之后都一直和他聊苏任小时候的趣事。谢天对苏任从小到大的经历都很感兴趣,说想了解一下他爸妈是怎么把他养成这么一个遵纪守法、待人真诚的好青年。

苏太太就这么找到了知音,平时在家虽然苏明泽处处顺着她,但也很少和她聊这些陈年往事,尤其是儿子小时候的琐碎,苏任回家的时候也是一味批评教育。苏太太虽然知道这是丈夫不同寻常的表达父爱的方式,但能像今天这样有人和她一起聊聊这些话题,还是感到十分愉快。

苏明泽见妻子难得和人聊得这么开心,就不去打断他们,回过头和两个儿子讨论公司将来要投入的慈善项目,以及老周那个文武学校的情况。

苏任没想到本来是个向父母摊牌、坚持自己决定的饭局,预想到现场会有的剑拔弩张,好一点也是气氛僵硬冷场,结果却变成现在这么热闹和谐的场面。他很少见自己的母亲和一个初次见面的人说那么多话,还说得那么高兴。父亲这头则是以前只会数落他,今天却对他和大哥一视同仁,正正经经地谈起工作。

苏任觉得这顿饭的收获远远不止能不能和谢天在一起这件事上,而是让他发现了更多和家人相处的方式。那些曾经被自己忽略的、不在意的东西原来都那么真挚地存在,只要多花一点时间就可以找回来。

饭局非但没有不欢而散,还在友好的气氛中持续到下午两点。

苏明泽把投资学校的事全权交给苏擎和苏任,让两兄弟自己商量下一步怎么进行。苏太太意犹未尽,和谢天互换了手机号,把苏任在学校里的视频都存了一份,准备回去再慢慢看。

“爸妈,我送你们回去吧。”苏任没当场追问父母对他和谢天的看法,总觉得现在气氛这么好,实在不是个强行要人表态的好时机。

苏太太说:“我们有司机送,你们自己回去吧。”

换了平时,苏任肯定如蒙大赦乖乖听话,立刻掉头就跑了。但是今天看到母亲和谢天滔滔不绝地说着自己,语气中都是慈爱和骄傲,就有点不舍,坚持说:“还是我送吧,我把你们叫出来,当然是我送你们回去了。”

“那好,我也想和你们多聊聊。”苏太太仍是十分温和地表达了想和儿子多相处一会儿的意愿,一旁的苏明泽虽然没说什么,但是也没反对。

苏擎看这情况就先把司机放回去,他自己要赶下午的航班,很快也走了。

苏任打开车门让爸妈坐进后座,自己和谢天坐前面。他担心四个人在车里没话说会很尴尬,特地放了点音乐缓和气氛,但苏太太已经和谢天熟络了,苏明泽在这么个封闭的环境下也摆不出什么威势,两人都放下身份,聊的完全是父母和孩子之间的日常话题。谢天有问必答,也说一些自己在学校里学习的事,有些话题苏任都没有听他提起过,谢天很少在他面前说童年吃过的苦,总是把最开心的事情拿来和他分享。

“你小时候挺不容易。”苏太太说。

“还好,老周对我挺好的,和自己的孩子没两样。”谢天说,“所以我也很感谢他,将来他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我一定会帮他。”

“那你真的不想再找自己的亲生父母吗?”

苏任刚才在饭桌上没仔细听,现在听到母亲这么问,心想你们俩谈得还挺深入。想起自己当初认识谢天很久才旁敲侧击打听出他的身世,没想到老妈三言两语就已经挖到了核心,八卦能力真的不一般。

“我不强求。”谢天说,“我觉得血缘关系虽然很重要,有时候也比不上身边的人。对你好的人,你要加以百倍地去对他好,然后过好自己的生活,不让他们担心,就是一个人应该过好的一生了。”

苏明泽忽然说:“你是不是怕自己的亲生父母过得很不堪,找到了也是拖累你,还不如像现在这样没什么牵挂,想找谁过日子都行。”

谢天说:“我还真是有点怕。”

“怕什么?”

“怕找到之后会怪他们。”

“难道你不好奇他们为什么不要你?”

“爸,我们换个话题。”苏任有点在意。

谢天却笑了笑说:“没关系,聊聊嘛!”

苏明泽说:“你要是想知道,我可以想办法帮你去找你的父母,而且只会把他们现在的生活情况告诉你,至于想不想相认你自己决定。”

“苏先生,我能不能给你提一点小小的建议。”

“我很少听别人的建议,不过你可以说。”苏明泽本来就不是冲着让他高兴的聊天去的,觉得一个人再能装也有露馅的时候,就想听听这个敏感话题之下谢天还有什么反击手段。

谢天说:“我一直觉得苏任什么都好,就是经常会有点不自信。”

“自己没本事,当然没自信了。”苏明泽哼了一声。

“他这么一个家里有钱又长相出众的年轻人,应该很自信才对。就像他哥哥,做事果断有担当,凭自己的能力没什么解决不了的难题。可是实际相处中我总感觉他会在一些不算有太大阻碍的事情上退缩。今天之前我还不知道原因,见了您的面又有点明白了。”谢天说,“我虽然是第一次见您,不能说有多了解,之前也只在电视上看过一些您的访谈……”

苏明泽问:“你真的看过吗?”

“看了,金融方面的东西我不太懂,里面提到一点您以前创业的事倒很有趣。”

“哦,怎么有趣了。”

“老周有时闲着也会和我们说他以前在农村的事,明明很苦吧,就被他说得很有意思。他说以前有个队友的哥哥,比他们大十几岁,大城市来的去乡下插队落户,怕没吃的就带了一盒饼干和糖。本来想省着点吃,一个星期吃一块解解馋,结果没忍住一晚上全吃完了。”

苏任刚才还竖着耳朵在听他能给老爸什么好建议,忽然就离题了,好奇地问:“怎么乡下没东西吃吗?你们学校虽然环境朴素了一点,但吃的还可以啊。”

苏明泽说:“你以为是现在?几十年前,家里能拿得出一盒饼干糖果那是家境很不错了。我也去过乡下,那时才十九岁,比你现在小多了。”

“爸,你也插过队啊?我怎么不知道?”

“你不知道的事多了,我跟你说话你又不爱听。”

苏任心想你平时除了骂我也没别的话可说啊。但是当着老爸的面不敢顶嘴,就干脆闭嘴专心开车。

谢天笑着问:“你为什么不说话了?”

“我?”苏任说,“我听着呢。”

“你有话就说,每次都只是听着,你爸怎么和你聊天?”

苏任愣了一下,半天才说:“我爸……”

“你爸就想和你聊聊,你老是一声不吭,那只能骂骂你,等你还嘴了。”

他的话说完,苏任和苏明泽一时都没开口。

苏任早习惯了老爸每次一见他先一顿劈头盖脸的批评教育,好像自己做什么都是错,再加上上面有个这么能干的哥哥做榜样,也很自觉地认为自己就是游手好闲没能力干大事。他越是这样,苏明泽见他越来气,明明儿子难得回家一次是想好好聊聊,共享天伦之乐的,一下没忍住又变成上司对下属的高标准严要求,好话没说几句,全是批评和教育。

父子俩沉默了一会儿,反倒是苏太太打破沉默,微笑着说:“我也不知道你还去过乡下,你怎么从来不和我说呢?”

“我和你说那些干什么,都是苦日子,不想提了。”

苏任这才问:“那你去插队落户也带吃的了吗?”

苏明泽说:“我们家以前哪有吃的,你大伯二伯那年头日子就不好过,还带吃的。不过我会点电工,能修东西,就还算可以,有时干不动农活少干点也行,谁家里电灯不亮了就都找我。”

“那有什么吃的吗?”

“你就知道吃,没吃的,几个月都见不到肉。别说肉了,米都是带糠味的陈米。”苏明泽说,“我还记得后来日子好了,第一次吃到新米的时候,那是真好吃,又软又香。”

苏任从小过着吃穿不愁的好日子,虽然知道老爸创业时期很不容易,可也没想到年轻时还有这么艰苦的生活,苏太太更是没经历过十分好奇,两人都听得很入神。苏明泽说着说着来了劲,说起自己受不了偷偷溜回家又被找回去的事,说起偶尔跟着卖熟菜的贩子闻闻肉味的事,还说起村里有人要把女儿嫁给他,要是当时答应了就很可能没有现在的明龙集团,也没有苏擎和苏任这两个儿子。

不知不觉,苏家就快到了。

苏明泽打开了话匣子,一时有点收不住,看到自己家的院落还意犹未尽地说一句:“这么快就到了。”

苏太太说:“时间还早,要不进去坐坐,吃完晚饭再回去。”

苏任第一次和老爸坐在一起没从头到尾挨批的,觉得好好说话的老头真是挺可爱,也想多陪他一会儿,但是怕谢天一整天都和他爸妈在一起会不自在,就情不自禁地转头想问问他的意见。

谢天说:“好啊,我们是应该多聊聊,多一点时间互相了解。”

苏太太很高兴,还没等停车就在问谢天爱吃什么,晚上让厨房做。

“你们爱吃什么,我要会做就我来做。我挺喜欢做菜的,要能和厨师学几手更好。”

“你还会做菜。”

苏任忙说:“他可会做菜了,现在我们都不怎么去外面吃,有时间就自己做。”

“自己做饭是好一点,我一直担心你一个人住不知道每天都吃什么。”苏太太语气中带着点关心的责备。

“那你放心,晚上试试谢天的手艺就知道多好了。”

苏太太既然已经发出了邀请,苏明泽自然不反对,这么多年,难得有一次不是靠骂儿子来联络父子感情,他也很想苏任在家多住一晚。

苏明泽下了车,忽然想起什么,转身问谢天:“你刚才不是说要给我提意见吗?怎么不说了?”

谢天见苏任正在停车,院子里只有自己和他父母在,就笑了笑说:“不用提了,就刚才已经解决了。”

苏明泽看了他一会儿,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说:“提得挺好。”

第一百零四章 无关其他的爱

下午两个多小时,都在苏明泽事无巨细的忆苦思甜中度过。

苏明泽自从退居二线之后,很少有机会一口气说这么多话,算是把老头说爽快了,到该做晚饭的时候还不舍得放谢天和苏任走,直到苏太太提醒好几次才终于暂告一段落。

苏太太从小演戏,家里都有保姆照顾,息影后嫁给苏明泽,家务从来没沾过一点,可谢天说亲自下厨,苏任当然闲不住要去帮忙,惹得她也去厨房旁观。

谢天问清苏任他爸妈爱吃什么。苏家厨房很大,新鲜肉菜储存得十分齐全,想做什么都行。谢天在厨房里把苏任指挥得团团转。苏任就喜欢陪他做菜,虽然自己不会,但参与了洗和切,一桌菜做齐也有自己的功劳,因此忙得不亦乐乎,偶尔出点小事故,两个人都笑得很开心。

苏太太不喜欢油烟味,只站在厨房门口,看见苏任闹些没常识的笑话也跟着一起笑。

苏明泽本来在另一栋楼的客厅里看新闻,天黑了孤零零一个人怪无聊,内心斗争了很久,总算想通了在这摆谱也没人看得见,就假装去找妻子,顺便看看热闹。

他一直以来威严惯了,不好意思和苏太太一样靠着门看,就路过看一眼,听到里面有说有笑挺热闹,倒有些小时候全家人一起过年的温馨,想起英年早亡的大哥和下落不明的二哥,满心唏嘘感慨不已。

谢天和苏任忙了两个小时做好一桌菜,虽然都是很常见的家常菜,但有苏任在餐桌上卖力推荐、自吹自擂,一家人都吃得十分满意。苏明泽有了谢天尚未说出口的“建议”,也尝到和儿子好好聊天的甜头,吃饭时很明显地随和了不少,除了说些自己的往事,也继续打听老周创办学校的经历,对这个虽然没见过面,人生也截然不同的陌生人越发有兴趣,甚至对谢天说有机会要去他们的文武学校看看。

苏任晚上留在家过夜,不敢这么明目张胆地去和谢天睡一个房间,怕太出格又刺激得老爸老妈心生反感,快乐的事留着回家做不差这一会儿。

他带着谢天在自己家的花园里散步。

谢天第一次来算是客人,管家的把花园里的灯都开了,平时被苏任说起来阴气森森的花园一时灯火通明,配着小桥流水和那棵巍峨的古树,很是美轮美奂。

谢天来之前也没想到苏家有这么大,跟个公园似的,真有点以前大户人家亭台楼阁的气派,一边走一边看,还问苏任:“这都是你们家的房子?”

“是啊。”

“这么多楼,平时都有人住吗?”

“没人,除了我爸妈住的那栋,其他都空着。”苏任指了指其中两栋说,“这两栋是给我的,前面那两栋给我哥。剩下的有时我四叔四婶一家来玩就让他们住,空的就空着,反正平时有人打扫。”

“你爸妈两个人住在这里会不会很无聊。”

“还好吧,都住了那么多年了,也没听他们说无聊。我爸在市中心有房子,热闹着呢,他不爱住,嫌吵,就喜欢这荒郊野外的地方。”

“那你平时闲着没事多回来陪陪他们。”谢天说,“你老说你爸爱骂你,我看他挺疼你的,就想找机会和你说话。”

“这倒是,我从没见过他像今天这么能说,还不是骂我。说这么多话,不知道晚上会不会兴奋得睡不着啊。”

“你也太小看你爸了。你爸上过电视,一个人能说一个多小时,什么场面没见过。”

“我爸哪有你厉害,昨天我还担心呢,今天你就把他们两个都哄好了。”苏任满意地说,“我哥说得一点都不错,有你在他就放心,怕的是我说错话。”

“你也不错。”谢天伸手撸了一下他的头顶,“对着你妈什么马屁都敢拍。”

“还好吧,我妈今天这么高兴和我关系不大,都是你讨她喜欢。”

苏任转头看他,谢天在花园灯下停住问:“看我干吗?”

“看看你,你怎么这么讨人喜欢呢?”

“我也不知道啊。”谢天笑了笑说,“天生就这么讨人喜欢。”

“我爸妈虽然嘴上都没说同意我们的事,但我爸这个人,不同意的事不会模棱两可,直接就否决了。现在他没说,就算不赞同,肯定也不怎么反对。”苏任说,“你今天表现不错。”

“有奖励吗?”

“要什么奖励?”

“你自己想。”

苏任看他在柔和温暖的灯光下微笑,眼睛里映着光亮,忍不住凑上去在他嘴角亲一下。

“回家就有快乐的奖励。”

谢天笑着又要去捏他脸,苏任熟能生巧地躲开了。

“这棵树这么大,长了多少年了?”谢天不去追他,看到河边那棵古树拔地参天、树叶摇动沙沙作响的样子,忍不住问道。

“说有五百多年了,妖怪树,你小心点哦,树下面都是死猪。”

“死猪?”

“是啊,人家专家说了,树下得有死人才能长得好,现在哪能找到死人埋,只能买猪肉了。你闻闻,是不是就有点死猪的臭气。”

谢天伸着鼻子闻了闻,花园里只有夜晚清冷的花草味,和夜风卷来的阵阵秋意,哪有什么臭味。苏明泽和苏太太都是对生活质量要求很高的人,就算真像苏任说的为了养树埋了死猪肉,也不可能让院子里有腐臭味。

谢天看见苏任在一边偷着乐,又转头去闻了一下说:“没有啊,只闻到你刚洗完澡身上香喷喷的。”

苏任不甘示弱也去闻他:“你不也洗了吗?”

谢天一把揽住他,两人继续往花园深处散步。

“你爸妈真好。”谢天说,“让我很羡慕。”

苏任说:“你好好哄着他们,将来就是你爸妈。这才两顿饭,我妈又是和你加好友又是留你过夜,将来还不得喜欢你超过我了。”

“那你加油,保持家里第一名的位置,千万别让我超过。”

“算了,他们喜欢你我高兴,越喜欢越好,不吃你醋。”

谢天笑了笑:“今天这个机会挺好,让我搞清楚了什么样的爸妈才能教出你这么好的小朋友,真是严父慈母,又宠你又不惯着你。你们家能这么有钱不是运气,你爸有能耐。”

“你当他的面怎么不这么夸,我不给你转达啊。”

“当面夸多傻,你爸这么聪明看不出来我拍他马屁吗?”谢天笑着说,“你爸这一辈子,顺着他拍马屁的人还嫌少?他有没有能耐自己能不知道?”

“哦,所以你就反着来,故意给他提意见是吧?”

谢天又停下来,这次刚好在没有灯的小路边。

苏任觉得在没光的地方,他的眼睛更亮了,只是嘴角常含的笑意隐去几分,显得认真而率直。

“我不是为了讨好你爸才反其道而行给他提意见,是希望你勇敢、自信、相信生活还有我。”谢天说,“我更是为了自己才这么说。你爸因为爱你不知道如何表达,就每次见你都鸡蛋里挑骨头地批评,你怕你爸生气不敢反驳只能逆来顺受听着,明明都是好意,结果搞得不欢而散。你开心一点,这么多困难的事都让你解决了,多能干啊。”

苏任的眼睛有点热,最后却笑了。

“你夸我。”

“对,夸你。你就缺个人夸。”

“唉,我爸老批评我,我妈也随他,我哥还说我猪脑子。”苏任笑着说,“你再夸夸我。”

“你能干,我这二十多年的黑户问题都让你解决了。”

“这个不新鲜,还有吗?”

“其实我今天来吃这顿饭之前,你早就已经说服你爸妈了对吧,这么多天你一个人孤军奋战,还不能干吗?”谢天轻轻抱住他,把下巴放在他肩膀上,苏任从来不错过这种机会,马上也把手伸到他背后用力抓紧,闻他身上刚洗完澡的味道。

“你这么一说,我觉得自己好像是挺能干。”苏任说,“不过我也没完全说服他们,只是先给你铺垫一下,主要还得看你表现。”

谢天抱了他一会儿,夜深了,外面有点凉。

“回去睡觉吧。”

“嗯。”

苏任放开他,又吸了口气,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开朗和宽阔,仿佛世上真的没有什么难题可以困住他们。他抓住谢天的手握着,谢天还像小孩子似的摇了摇,两人并肩往回走。

苏太太已经换好睡衣,正想拉上窗帘时,看到在湖边散步的人影。

她看了一眼,又想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把两层窗帘都拉起来。

苏明泽洗完澡,正躺在床上看书。

苏太太上了床,斜身靠在苏明泽的肩膀上。

苏明泽立刻放下手里的书,伸手揽住她的肩头,柔声问:“怎么了?”

“再过两个月马上又是我生日了。”

苏明泽知道妻子爱漂亮很注意形象,虽然保养得好,看起来还是个女孩模样,但年龄总不是假的,或许心里有一些感慨和惆怅。

“你要是不想请生日宴,我陪你出去玩一玩,你想去哪里?”

“就家里人聚聚吧,像你过生日那样,儿子们都回来吃饭也很好。”苏太太说,“我十六岁遇见你就生了苏任,怀孕的时候还在想,现在我十六岁,等孩子十六岁的时候,我三十二了。三十二岁,多老啊,就害怕起来。”

苏明泽摩挲着妻子的肩膀,听她轻柔地说话。

“后来一眨眼儿子就十六了,我三十二岁,少女时候是什么样已经不记得了,慢慢地过日子好像什么都没变。”

“想那么多干什么呢?”苏明泽说,“你就是没有变,还是那么年轻漂亮,和我第一次见的时候一模一样。那时你在演什么戏来着,一个古装剧的小丫鬟,多好看,眼睛那么大那么亮,笑起来一边一个梨涡,台词说得清清脆脆。那两个镜头一拍完我就找你说话去了。”

苏太太想起当年的往事,心中有些甜蜜。很多人都不解她和苏明泽年纪相差那么多,怎么可能有真爱,想必一个好色一个贪财。但只有他们自己知道,爱情有时无关年龄、地位、财富,只不过恰好这些条件存在罢了。他们相差三十岁,很快也将要相爱三十年、四十年,甚至更久。

“以前拍电影的时候有个姐姐十九,刚过二十岁生日就说有危机感。十九到二十,二十九到三十,女人再怎么豁达,到了九这个数字心里好像总有那么一个结。”苏太太说,“不过现在快四十的时候,我好像没那么介意了,生活这么一直过下去,时间既无法挽留,也不必挽留。”

“那我得好好保重,健健康康地活久一点。”苏明泽半开玩笑地说。

“你记得我们当初结婚的时候,有多少报纸在写我们的小道消息、花边新闻,有多少人指指点点说我们肯定过不了几年就要离婚分财产。”

苏明泽当然知道娱乐圈里有多喜欢这样的新闻,当年他还不是什么榜上有名的首富,明龙集团也没有现在这样大的体量和规模,只是投资了几部电影,娶了一个女明星,就有那么多无中生有的恶意猜测。即使他再怎么保护妻子,也总会有些难听的话传进耳中。

“我们走过艰难的路,不要让孩子们再走一遍。外面的人怎么说怎么想没人能够阻止,我们永远要给他们机会。”

苏明泽嗯了一声。

第一百零五章 学习使人进步

早晨,谢天去厨房看见厨师在做早餐的准备,就和人家聊了一会儿,讨教一些做菜的经验和技巧。

厨师很少遇到有客人跑厨房来和他闲聊,而且昨天还破天荒地围观了一场二少爷亲自给人当后厨打下手的奇景,对这个陌生来客不但好奇还有些肃然起敬。

谢天和谁都聊得起来,没一会儿就聊熟了,对方连家里几套房、买在什么地方,儿子媳妇在哪工作全告诉了他,还十分高兴地分享自己多年研究苏先生和苏太太口味喜好的心得。

谢天闲着没事,就帮着一起做早餐。他会说话,夸起人来又真心诚意,把厨师师傅说得心花怒放,高兴得不得了。

苏任起得也很早,只是昨天解决了一桩心事,大局已定心宽得一觉睡到天亮,比平时晚了一个小时。他摸到谢天的房间发现人不在,又去院子里看看有没有在跑步。这个家太大,找人跟捉迷藏似的,最后只能打手机。

谢天说在厨房,苏任就立刻跑去参与一下。他平时偶尔回家几天,从来没进过厨房,和厨师也不太认识,看见谢天和人家有说有笑,只能佩服这人与生俱来的交际能力。

早餐做好了,谢天帮着一起端到餐厅,厨师师傅说苏先生每天八点准时下楼吃早点,已经是习惯了。

“你家里的人都这么守时啊?”谢天问。

“我爸上辈子可能就是个闹钟,什么时候干什么事不用看时间,到点就知道。出国去也不倒时差,睡得再晚都能准时起床。”

“这么说你爸,不怕挨骂了?”

“他又不会听见,你别告状就行了。”

苏任掐着时间,果然八点一到,苏明泽就精神奕奕地下楼了,苏太太要打扮,晚了一会儿。苏任为了巩固昨天的胜利果实,非常自觉地跑去给老爸端茶送水拿报纸。按照以前的习惯,苏明泽一早起来肯定是先要找找儿子的茬,从一个切入点开始扩大批评到他整个不务正业的纨绔人生。但是今天苏任做好了准备,苏明泽却一句话也没说,甚至还问他怎么泡的不是昨天送来的茶叶。

苏任没想到老周这茶叶还送对人了,老头看起来很是喜欢,连忙亲自去重新沏了一壶给他放桌上慢慢喝。

苏太太化完妆下来一起用餐,把儿子晾在一边,一直和谢天聊天。苏任顿时有种失宠的感觉,不过看老妈这么喜欢谢天,他比自己受宠还高兴,就在一边安安静静地听,偶尔能插得上嘴才说一两句。

家庭氛围这么和谐,早餐完了还有午饭,午饭完了还有晚餐。苏任又想多陪陪父母,又想回去和谢天二人世界,苏太太看出他的左右为难,早餐过后就催他回去。

“我看你心也不在这里,别装好孩子了。”苏太太说,“以后没事多回来住,不要一年见不到几次,我都快不记得你长什么样。”

“以后每个星期都回来。”

“那也不用。”苏太太微微笑着说,“你自己看着办吧。”

苏任以前每次回家就像受刑一样,现在却忽然有些眷恋。苏太太一改往日总是拉着他的手不放变成了催他快走,临走时又和谢天说了几句悄悄话。

苏任去和老爸告别,苏明泽“嗯”了一声,等他走到门口才又说了一句:“开车小心点,有什么事自己想不出办法跟你哥商量商量。”

“好。”苏任忙说,“以后有事我先回来告诉你。”

苏明泽不耐烦地说:“鸡毛蒜皮的小事不要来烦我。”

“哦,那我们走了。”

“走吧。”这是苏明泽能做到的最温和的嘱咐,虽然仍然显得有些生硬,但苏任听得出父亲在试着改变他们父子间相处的方式。他想起母亲说的话——人都会老,白头发会越来越多,你爸要是不染头发,现在都该花白了。他的父亲是个老人了,现在才开始学着如何和自己的孩子相处。苏任转身看看他,觉得他坐在沙发里的样子那么硬朗,却不再是个居高临下的企业家、富豪、董事长,只是他的老父亲而已。

他想了想又走回去,苏明泽问:“又回来干什么?”

“爸,我想抱一下你。”

苏明泽很意外地看着他:“干吗?别拿哄你妈的那套对付我,没用的。”

“不是,我就想抱你一下,小时候你抱过我的,有张照片对不对?”苏任说,“后来我懂事了就没有过了。”

苏明泽的表情很严肃,目光中却有那么一点动摇。

苏任没管他答不答应,伸手过去抱住他。苏明泽年纪虽然大了,但打理得体面又干净,身上没有一点苍老的味道,肩膀也依旧宽阔、可靠,仍然让人有足够的信心信任他能扛得起一个大企业的兴衰存亡。

苏任抱着父亲,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有记忆的父子拥抱,他感到一只宽厚的大手在自己背上轻轻地笨拙地拍了一下。

“臭小子,就只会撒娇。”苏明泽说,“这么大了也不怕丢人。”

“你是我爸,有什么可丢人的。”

苏明泽年轻时光顾着在商场上驰骋拼搏,少有的一点柔情也只给了小苏太太。他有时会想,如果第二个孩子是女儿,或许自己会温和一些,不这样端着严父不苟言笑的架子,失去了亲子之间的亲热和欢笑。

儿子这么大了,完全是一个成年男人的模样。苏明泽不服老,却也不得不承认时间已经在不知不觉之中改变了父母和孩子。

“快回去吧,又不是要出远门,想回来就回来。”

“嗯。”苏任抱了一会儿才松开手说,“那我走了,过几天再来看你们。”

“要走快走,别挡着我看新闻。”

苏任笑笑转身走了。

苏明泽眼睛瞟着电视,苏任走出门去的时候,他的嘴角也挂起了微笑。

“我妈临走跟你说什么了?”苏任一边开车一边问谢天。

“没说什么。”

“这么快就有小秘密了!”苏任噘了下嘴说,“我妈都没跟我说悄悄话。”

“自己妈妈的醋都吃,这么小心眼。”

“倒也不是,你能让我爸妈都喜欢,我是很服气的。不过我怎么觉得我们全家都向着你,以后就是往背着我说坏话的方向发展呢?”

谢天忍不住笑:“你这么好一个全面发展的小朋友,有什么坏话可以在背后说?”

“我不知道,肯定有吧。一个我爸,一个我妈,还有一个我哥,全都是从小看着我长大的,什么糗事他们不知道,背着我聊起来肯定会告诉你。”苏任说,“那我英俊潇洒的个人形象不是全毁了。”

“不是挺可爱吗,谁小时候没干过傻事。我小时候过年和璇璇他们一起玩,翻跟头摔了一跤,脑袋磕在石头上,起来还装没事傻笑呢,结果一摸后脑勺全是血,差点没吓哭。”

“你还会吓哭,我看你都快胆大包天了。”苏任看见前面红灯,就停下来,伸手摸摸谢天的后脑勺问,“脑袋圆圆的没疤啊,骗我的吧。”

“没骗你,倒是没缝针,一点皮外伤。都怪璇璇没事就跑去别人家看电视,电视里的人寻死不都是往墙上撞一下,脑袋上流点血就死了吗?小时候又不懂什么生老病死、外伤内伤的,一手的血不得吓哭啊。”

苏任笑了:“你多说点,就爱听你干的蠢事。”

“没了,想听用你自己的来换。”

“你不说我去问老周和璇璇。”

“那我问你妈和你哥。”

苏任无法反击。

换绿灯的时候,谢天说:“你妈让我好好照顾你。”

“嗯?”

“她说生你的时候自己也还小,不太懂事,不知道怎么教育你。说你长到现在只是游手好闲,还没变成个有实绩的小混蛋,全都是靠自己努力。”

“我妈这是夸我还是损我呢……”

“当然是夸你了。”谢天笑着说,“所以她让我今后好好帮助你进步。”

“那你说说,你打算怎么帮助我进步。”

“先从孝敬父母开始啊。”谢天说,“你爸妈两个人住那么远又那么大的房子怪寂寞的,有空我多陪你回去看看他们,和家里人搞好关系,以后在外面也不担心对吧?”

苏任想了一会儿说:“你知道吗?我刚才走的时候和我爸抱了一下,别说还真的挺温馨感人。我只在照片上看过他抱我,长大了一点印象都没有,今天是第一次,怪怪的,但也挺好。老周会抱你吗?”

“小时候还是有抱过,我记得大概就五六岁,刚把我捡回来那会儿。”谢天边说边低头玩手机,“我第一次叫他老周他就抱我来着,后来好像也没了,他连璇璇都不怎么抱,伤了、疼了,不严重都不太管。璇璇硬气,受了伤连哭都不哭,更别提要大人抱了,倒是现在年纪长上去,越来越会撒娇。”

“我爸原来还是老了。”苏任说,“外表看不太出来,抱着的时候就能感觉到。”

“你爸再厉害也都七十了吧,已经比同龄人看着精神多了,我看他批评你的劲头,年轻的时候肯定精力很旺盛。你妈倒真看不出来快四十,说是你姐都一点不假。”谢天抬起头看着他说,“你现在是最好的年纪,爸妈身体都健康,也没什么烦恼。”

“你不也是最好的年纪吗?”苏任说,“我妈那么喜欢你,我爸看起来好像也挺欣赏你,以后你就当他们是自己人,替我好好孝顺吧。”

“那你干吗?”

“我都失宠了,再也不是家里最讨人喜欢的小朋友了,还能干吗?当然是后退一步看你表演了。”

谢天又把手机拿起来看了一眼:“我刚发消息问你妈。你妈说,那张你爸抱着你的照片是一拍完你就拉了他一身屎,后来你爸就不敢再抱你了。”

苏任愣了一下,谢天已经笑起来。

“不许笑!”

“我回去讲给真好看听。”

“不准说!”

苏任把车停在小路边,一把抓住谢天的下巴,把他亲得不笑了才继续上路。

谢天平复一下情绪说:“我要学开车。”

“行啊,我给你找好教练。”

“我还要学游泳。”

“这么好学?不是生不近水吗?”

“我得防着程侠来问你,我和你妈掉水里你先救谁。”谢天笑着说,“学会了你就不用救我,救你妈去吧。”

“这个神经病问你这么无聊的问题?回头我去骂他。”

“我有好多东西想学。”谢天真诚地望着他,“你慢慢教我。”

第一百零六章 唯一的弱项

苏任一直知道谢天聪明,学什么都很快,不说做菜的手艺每一顿饭都有提高,学开车也进步神速,可唯独游泳是唯一的弱项。

苏任找了个秋高气爽,不冷不热的日子宣布开始教他游泳。

谢天站在泳池边上就问他水有多深?

“室内这一头浅一点,一米六,外面深一点。”苏任说,“别怕,你不是一米八吗,呛水了就踮脚站起来。”

谢天犹豫了一会儿,苏任就拉着他一起做热身。

丑狗最喜欢凑热闹,马上跑过来找了个安全的地方趴着等看好戏。

谢天还真的有点怕水,一脚探下去没落在实处就更犹豫不决。

苏任自从认识他到现在从没见他怕过什么,遇到困难都很自信地去面对、解决,这是第一次发现原来他也有害怕的事情。谢天一脸紧张担心的模样,苏任看着就觉得特别可爱,也不催他,和丑狗一起在一旁笑着看。

“我下去了啊,现在你妈不在,我要淹死了你只能救我。”谢天扶着扶手,慢慢往水里下。

苏任蹲在边上说:“你放心,我七岁就会游泳了,不会让你淹死,再说还有真好看在呢。”

“真好看管什么用,跑步也不肯跑,下水更不行了。”谢天平时对丑狗都是表扬为主,今天说它不行,看来是真的很紧张。

丑狗最不爱听人说它不行,一下站起来,跑到水池边上,把自己的臭脚伸进水里一扒拉,给谢天溅了一脸水。

“哎哟。”谢天没防备,往后一仰就滑下去了。

苏任在下水前教了他很久的理论知识,让他先放松,不要紧绷着肌肉,还有怎么换气划水,谢天一碰到水就全忘了,一只手死死抓住扶手,一只手在水里乱扑腾。

苏任被他扑得满身是水,把他胳膊拽过来按在泳池边上,乐不可支地说:“原来你也有怕的时候,早知道早点把你推池子里,就不会那么被动天天让你耍着玩了。”

谢天有了扶的地方还是紧张,浑身绷着,完全是靠双手的臂力把自己撑在水里。

“我浮不起来啊。”

“嗯,可能你肌肉太多,像我这样被你养胖了,什么都不干就能浮着。”苏任跟他开着玩笑就跳下水去,“来,老师教你怎么浮起来。”

苏任耐心地让他扶着自己放松,练习入水吐气出水吸气的习惯,告诉他得先克服怕水的问题才能让身体放松不紧张。

“你看死人多放松,一点不用力,都是自己漂着。”

谢天慢慢有点习惯了,苏任一直带着他挺有安全感,就开始跟他说笑话:“你这个例子举的,以前不这样啊,说水里有个死人你想一想也不嫌脏?”

“我是帮助你放轻松,你不就是喜欢这种很形象有画面的例子吗?”苏任说,“我放手了啊,你自己浮着试试。”

“不行吧,我怎么觉得还往下沉呢。”谢天紧紧抓着苏任的胳膊说,“会不会真的是我肌肉密度太大,根本浮不起来。”

苏任笑他:“你就说你学不会,还变着法地表扬自己是怎么回事?”

“这不是,物理吗?”谢天仍然抓着他不放,“我们不能和科学对抗啊。”

“科学就是你放松了就能浮起来。”

“那你说世上有学不会游泳的人吗?”

“肯定有,但绝对不是你。”苏任看他头发湿漉漉,眼睛盯着水面,睫毛上也是水珠,忍不住凑上去亲了一口,“你什么都学得会,别怕,不是要防着万一和我妈一起掉水里得让我抽得出身去救人吗?快好好学。”

谢天虽说怕水,而且试了几次都手忙脚乱呛了水,鼻子里又酸又涩直冲脑袋,但他这人天生有一股倔强劲,做不好学不会就非要再试试。苏任一直在水里教得都有点累了,谢天扑腾来扑腾去就是不肯上岸。

“休息休息吧,你这样一会儿抽筋了。”

苏任好不容易把他劝上来,按在旁边的躺椅上给他条毛巾裹着。

谢天说:“我好像有点会了。”

“那过会儿再练,又不着急赶着去比赛。”苏任自己也休息,拿果汁给他喝。

“游泳还挺好玩。”

“是啊,我刚学会的时候就特别喜欢游,你说人是不是很奇怪,只要能脚不沾地,都觉得好玩。”

谢天擦干身上的水说:“可能是因为脚踏实地特别累吧,能飞起来、飘起来、浮起来,都轻松一点。”

“但是不管怎么样,到头来还是要落在实处的。”苏任若有所思地说,“飘了太久,就该好好走走。”

谢天侧过头看着他,看见他被水面倒映的粼粼波光照亮的脸颊,还有眼睛里的微光,问道:“忽然这么有深度,想什么呢?”

“想我们将来的事业。”苏任说,“我爸跟我说的那个,公司打算成立的公益基金会,我想好好做。就像他说的,不只是帮助你们一个学校,将来有更多助学扶贫的项目可以干。我在想,是不是那些我从没去过的地方还有很多像老周这样的人,一个人支撑起一个小小的学校,是不是学校里也有像小肉包和梁婉那样的孩子。”

“肯定有啊。”谢天说,“你又不是千里眼,世界那么大,在哪里有些什么样的人,用一辈子的时间也看不完。别着急,慢慢来。”

“我不着急。”苏任说,“一会儿程侠过来,我找他给你们学校拍宣传片。”

“你怎么不早说,搞得一地都是水,怎么接待客人。”

“他不算客人,不用管他。”

谢天说:“那今天就到这,明天再练,我去冲个澡。”

他刚站起来,苏任又一把拉住他:“等等,你这么湿漉漉的挺好玩,让我再看会儿。”

“看什么?”

“刚才呛水了吧,眼睛鼻子都红了。”苏任说,“从来没见过你这么狼狈,一会儿洗完澡又不是这样了,我看看。”

谢天就蹲在他面前让他看,苏任捧着他被水打湿成一小丛一小丛的短发,摸上去毛毛的。谢天之前呛得厉害,确实咳得眼睛鼻子都红彤彤的,苏任在他湿润的嘴角亲了一下。谢天对他的亲热一向来者不拒 ,伸手就搂住他的脖子。

是水的味道吗?有一点清凉的甜味。

苏任心满意足地放开,谢天还看着他笑。

“快去洗澡吧,程侠虽然不是客人,我也不想让他看见你光光的。”

“你想多了。”谢天笑话他,“人家也不稀罕看我。”

“就不爱听他说怪话。”

“那你也来洗,一起洗干净不费时间。”

“我来了。”苏任觉得很有道理,立刻跑去和他一起冲澡。

程侠在外面按了很久门铃,就差没把门敲破了,苏任才慢吞吞地拿着瓶水一边喝一边出来开门。

“干吗?几分钟等不了吗?”

“这是几分钟的事吗?明明都十几分钟了,要不是你叫我来,我还看到你车没开出去,都以为是故意耍我呢。”

“在洗澡出不来。”

“谢天呢?”

“也在洗澡。”

“大白天的,能不能有点思想健康的活动?”

“洗澡怎么不健康了?”

“快让我进去。”

程侠进来,看到丑狗趴在泳池边上玩水,四周地面一片狼藉,到处是水花溅的。

“在打水仗?”

“没。”苏任说,“学游泳呢。”

谢天擦着头发出来了,看见程侠打了个招呼。

“天哥,最近怎么样啊?”

“挺好的。”谢天说,“每天都要学很多东西,时间不够用。”

“听说你们都见过家长了?”

“嗯,见了。”

程侠转头问苏任:“你爸没事吧?”

“我爸有什么事?”

“你爸脾气那么大,没打起来吗?”

“我爸正经的杰出企业家,遵纪守法,从来也没和人动过手啊。”

“那你和家里断了吗?你还能有心情玩水,看来你爸还是挺疼你,没把房子收回去,给你留了条活路。”程侠很仗义地说,“要不要来我这上班,我不当你老板,就算合伙人,虽然赚不了什么大钱,但也饿不死你。老周那学校的事我接手了,钱不多一两千万还是有的。”

“谁说我和家里断了?”苏任好笑地看着他,“我爸妈都没意见,以后家和万事兴,过一阵子我还和谢天一起回去给我妈过生日呢。”

程侠不信,但是再一想,要是苏任真和父母闹翻了,应该不会这么有闲心在家里玩水玩得那么欢,不由得转头去看谢天。

“天哥,你说,我比较相信你。”

“是啊,他爸妈都很好,通情达理,我们一起吃了两顿饭,还住了一晚上。”

“他妈就算了,脾气好又温柔,他爸你怎么搞定的?”

“老人家那么精明地活了一辈子了,我再怎么装乖也骗不了人,当然该怎么样就怎么样。”

苏任酸溜溜地说:“我妈还和他加了好友,两个人天天在背后聊我小时候的丑事。”

“明明都是趣事,你小时候比现在还好玩。”谢天笑着说,“亏得你妈把那么多照片都留着。”

“什么照片?给我看看!”程侠来劲。

“个人隐私!不准看!”

三个人闹了一会儿,程侠才终于放弃看丑照的念头,对谢天说:“那你们以后就一帆风顺了,得庆祝一下啊。”

“等把你的正事办完再庆祝吧。”苏任说,“让你找的摄制组呢?”

“找了,最好的团队,保证给你把宣传片拍得有深度很好看。”

“我爸打算把公司的慈善助学项目交给我。”

“让你一个人单干吗?你也没经验啊。”

“刚开始我哥会帮我一下,等熟悉了以后就我自己接手。”

“那你不是爱情事业双丰收,还家庭和谐、父慈子孝、兄友弟恭,无可挑剔了吗?”

“没错,不过老周的学校是我自己出钱,你先好好给我把宣传搞好。”

“没问题,下午去我那和摄制组碰个头,谈好了就定个时间去学校拍摄。”程侠说,“搭我家老头的私人飞机去。”

“那我们去准备一下,你自己玩吧。”苏任拉着谢天去做出门的准备,没一会儿就换了衣服下楼。

程侠看着丑狗一脚水在客厅里跑得欢,小猫们也跟着疯跑把家里搞得乱糟糟的,就忍不住感叹:“唉,你家这真是热闹。”

苏任看了眼地上的水说:“没事,一会儿孙姨会来,我约了清洁公司上门打扫。”

谢天眼疾手快地把丑狗提溜起来,放到院子里去它的狗乐园玩,顺便还给它装了一碗拌肉的狗粮。丑狗最近吃得好玩得好,流浪狗的脾性收敛很多,也不怎么爱出去溜达了,每天不是在家埋头猛吃就是在院子里瞎玩。以前苏任和谢天不在家它都要想尽办法钻进客厅玩小猫,现在苏任让它自由出入,反而又嫌四只小猫喧闹,实在闲得无聊才进来玩一会儿,平时都宁愿待在院子里一只狗自己逍遥。

苏任出门也没把院子的玻璃门关上,拍了拍狗头说:“真好看,我们出门了,你自己玩吧。”

第一百零七章 那只没洗干净的碗

苏任和谢天在尚侠艺术中心见了程侠找来的摄制团队。

程侠一个半吊子青年艺术家,全靠钱和面子撑起来的口碑,找的这个团队倒是业内顶尖。苏任在资金方面毫不吝啬,虽然要求高,对方也有求必应,见面时聊得十分投机。

苏任对老周的学校早已有了深厚的感情,这份感情虽然有很大一部分来源于对谢天的爱,但真的深入了解之后就远远不仅止于那种过于私人的狭隘的情感。

整个讨论过程,谢天始终坐在一旁安静地听苏任说话。对于学校他比苏任更了解,那是他从小长大的地方,但是对于爱和情感,他觉得经验和体会并不重要,每一种爱都是细微的、不同的,他想听一听苏任对他的过去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我看过你们制作的一些宣传片,刚才也听了几个方案,确实都很好,相信按照这些方案拍出来之后也会很动人。不过我还是有一个要求,希望你们能在学校多住一段时间,尽可能地捕捉自然的镜头。找几个学生,摆一些想要的画面很容易,效果肯定也不错,但那不是我要的。我是希望像我一样不了解这些孩子和学校的人,看到他们真实的样子。”

结束了面谈,程侠继续和团队进行后续行程安排上的讨论。

苏任在休息的间隙和谢天单独去附近茶室坐了一会儿。

“想喝什么?”

谢天说:“你点,我都爱喝。”

苏任就照他的喜好点了单,抬起头时发现谢天正面带微笑地看着他。

“干什么?笑得这么好看。”

“看你啊,你刚才和他们聊的时候怎么说得这么好。”

“我是甲方,提要求而已,再说给老周的学校做宣传和我爸公司的项目没关系。”

“我本来有点担心你们去学校拍摄会影响学生上课,真要让孩子们做一些武术表演也不是不可以,只是我觉得他们还小,很多孩子从小在偏远的地方长大,从没有去过大城市,没有见过除了父母、老师之外更多的陌生人,也许不太懂那些需要他们表演的镜头是出于什么目的。有时候朴实的乐观在别人眼里是丑陋的伤口。”谢天说,“我在来味鲜洗碗之前,还在一个小吃店打过工,一起干活的是个年纪比我还小一点的伙计。有一天中午店里来了两个女孩,正好一张桌子的客人刚走,桌上还没来得及清理,她们就叫那个伙计去收拾。小伙计很勤快,怕她们等得着急,没拿抹布直接用手把桌上吃剩的骨头剩菜一股脑地抹到碗里拿走了。”

苏任认真地听着。

“我看到那两个女孩的神情,先是惊讶,然后又皱起眉互相看了一眼。她们在想什么?我当时也在想,是觉得不可思议,想不到为什么有人愿意干这么脏的工作,愿意用手去收拾别人吃剩下的残渣。”

“我也想不到。”苏任忽然说。

谢天看向他,温和地笑了笑:“我知道你想不到,就好像你认为干净的内裤就理所当然应该出现在柜子里。我们都只能从自己的生活经历中去看待这个世界。”

“你不是又要和我聊有钱没钱的问题吧。”

“当然不是。”谢天说,“那天我在飞机上看到,起飞的时候还是阴天,但是到了天上,云层那么白,阳光那么亮,就觉得很多事都变得不一样了。”

苏任若有所思地说:“我也看到从机场去学校的路那么长,那么空旷,还有山。”

“你爬山了吗?”

“没有,爬不动,太高了。”苏任说,“那山也不好看,光秃秃的,一点都没有开发过,想上去就真的得爬。”

“是啊,太高了,又不好看。”

“但那是我没看过的山,没看过的要多看看。你看到了天空,我看到了山,我们能看到的东西都比以前多了很多,世界之外还有世界,自己的人生也一定会和别人的人生相遇。”

“所以我要谢谢你把学校里的孩子保护得那么好,让他们不用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得到过多的同情。”

“他们不需要同情,需要的是理解。”苏任说,“就像我们一样,有时甚至连理解都是不必的。”

谢天握住他放在桌上的手,苏任的手很干净,谢天就一根接一根数他的手指头。送饮品的服务生放下饮料时不由自主地看了他们一眼,但谢天没有松开,苏任也没有本能地把手缩回去。是啊,有时连理解都是不必的,周围有很多眼睛,人总难免要暴露在别人的目光之下,也许自以为的快乐在旁人眼里就是丑陋的病症和伤口,但那又如何。

苏任已经学会了坦然。

“等片子拍好了你一起来把关。”

谢天说:“不用,我相信你。你有你的事要做,我也有我的。”

“你要做什么?”

“先把游泳学会了,考完驾照,我还得去读书、考试、拿学历,继续练习武术参加比赛啊。”

“那你有的忙了,留点时间给我。”

“放心吧,我会安排好。”谢天笑着说,“不会影响快乐的事情。”

“我不是说这个!”

“那你说哪个?”

苏任也笑了,他觉得不用说得那么清楚,谢天什么都明白。

一个星期后,他们又回到老周的学校,和摄制组一起在那里住了一个月。明龙集团成立了明龙公益基金会,宣布将集团每年总收入的百分之零点五作为公益基金,用于助学扶贫。

即使有苏擎帮忙,苏任也非常明显地忙碌起来。他曾经觉得工作只不过是打发无聊时间的一种方式,也能理解像谢天那样的人为生计奔忙,或是像老爸和哥哥一样为事业不眠不休,但他从没有让自己如此投入地工作过。以谢天的名义去回报这个把他养大又教育成人的学校,苏任不认为是自己的私心,因为这是一个开始,如果没有这个故事,他永远不会看到那些荒凉的山和淳朴的笑容。

程侠为学校建了官网,把精心制作的宣传片放在首页。上线之前,苏任还是拉着谢天先看了一遍。

谢天从屏幕中看到熟悉的学校,镜头里很少出现孩子的特写,有时只有声音在谈论一些套路的动作如何学习,有时又是无关紧要的远山。从画面上看,很多镜头都是无意中拍摄的,只是通过优秀的剪辑看起来那么饱满而充实。只有一个镜头里出现了一个女孩的背影特写,谢天认出那是梁婉,她正坐在学校的操场上唱歌。那稚气未脱的歌声和不明白歌词意义的模糊发音间隙响起了音乐,镜头转向天空直入云层。

谢天望着屏幕的眼睛,忽然滑下一滴眼泪。

苏任第一次看到他流泪,那一滴眼泪让他既想要轻轻抹去,又有点舍不得。

“怎么了?”

谢天意识到自己在流泪,伸手擦了一下。

“拍得挺感人的。”谢天说,“这首歌肯定是璇璇教的,小时候她和人打完架不敢回去,就一个人爬到山上坐着,我还得抹黑去找她。”

“真好听,将来小梁婉也会像璇璇那么坚强。”

苏任永远忘不了小女孩在他脸颊上那一下带着棒棒糖甜味的亲吻。

“我得谢谢你为他们做了那么多。”谢天说,“老周给我打电话说现在学校的招生咨询热线打不停,以前学校就暑假开一次招生,也没几个人来报名,现在寒假再开一次。他亲自面试考核,了解学生的家庭情况和身体条件,尽量不耽误孩子们的天赋,也不影响他们去别的学校入学学习。”

“老周在办校这方面我当然放心了,听说还在招教练,这几年都有得忙了。”

“忙一点好,他不能闲着,有事做才高兴。”谢天说,“你呢,最近也忙得不见人。”

“我是基金会的第一个志愿者,下个星期还要去几个乡村学校实地调研。再下个星期我妈生日,你得陪我回去给她庆祝。”

“你妈早跟我说了,还让我提醒你别忘了。”

苏任酸溜溜地说:“我妈现在都不怎么跟我联系,我还得从你这打听她的消息啊,真不拿我当儿子。”

“那你还不多回去表现表现。”

“我忙啊,等下个星期忙完了就回。”

谢天也忙着每个星期上课,准备拿自考学历。

苏任说:“前几天璇璇给我发了个武术比赛报名的地址,问你想不想去参加,要是想去,她就用学校的名额替你报名。”

“怎么璇璇也不自己跟我说,让你传话。”

“就是我们现在的亲友结构有点反常,你看我妈不理我,天天给你发消息,璇璇呢也非要我给你带话。”

谢天笑起来:“那你放着一会儿我看看,不影响考试我就报名。”

“真的!”苏任激动地问,“我有机会看你比赛了?”

“别激动,冷静一下,还没确定去呢。”

“去吧,多好的机会,而且为你们学校争光,将来也好宣传啊。”

“有道理。”

“我看过时间,不影响你各种考试,最多少上一两节课,你这么聪明,自学一下补回来,再不行我教你。”

谢天把他捞过来搂着说:“那就靠你了,小苏老师。”

苏任看到他刚流过泪的眼中闪着光,想到他终于能有机会走上自己梦想的道路,去追求那个单纯的目标,仿佛也有种一脚踩进云中漫步的感觉。

苏任转身抱着他,谢天把手放在他背上。

这一刻彼此都回想了很多,对待这段感情,他们有过不一样的经历和体验,也有相同的爱。

“你知道我在想什么?”苏任忽然问。

“我知道,我也在想。”谢天说,“在想那只没有洗干净的碗。”

第一百零八章 还行(+尾声)

“你带了什么礼物给我妈?”

“一堆你的傻事。”

“好好说。”

“准备了很多你很可爱的故事。”

“算了,我爸和我哥肯定都给她送珠宝首饰,不差你那点礼物。”

“你呢?”

“我现在这么有出息,一个人管一个大项目,不就是最好的礼物吗?”

“你和我在一起时间长了也抠门起来,嘴上说说的礼物真不用花钱。”谢天拍了下苏任的脑袋说,“我代替你表表心意,给你妈做了个蛋糕。”

“她很少吃甜的,不过你做的应该能吃一点。”

“生日没有蛋糕怎么行。”

“你来开车吧。”

“信得过我吗?”

“信得过,你就没有做不好的事。”

苏任把车钥匙扔给他,谢天接了,刚要坐进去,苏任又说:“就是游泳还差一点,真好看都比你游得好看。”

“好歹是浮起来了,没往下沉就不错。”谢天系好安全带,苏任把他做的蛋糕捧在手里,鼻子贴在纸盒盖上往里面看。

“上面写的什么啊,十岁生日快乐。你这马屁拍得有点过头吧,我妈四十岁生日,你就是写个十八岁也算有孝心得肉麻了一点。”

“这就是你妈十岁生日的蛋糕,上回去你家看相册的时候她指给我看的,十岁生日那天刚好拍完电影杀青,还差几分钟就十二点,你外公带了蛋糕等着给她庆祝。你妈说那是她吃过最好吃的蛋糕,挺怀念的。”

“她随口说一句你就记在心里,怪不得这么喜欢你呢。”苏任说,“你照着照片上的样子做的吗?”

“还跟你妈打听了口味。”

“真细心,我得好好捧着别摔坏了。”

“那我开车了,你捧好。”

谢天拿了驾照之后只开过几次车,都在空旷的大路上,但他做事向来不慌不忙沉着冷静,一个多小时后,两人就顺利到了苏家。

“你这车开的,不像新手嘛。”苏任表扬他。

“现在路上车少好开。”谢天关好车门,把车钥匙还给苏任。

“你拿去开吧,出门方便。”

谢天笑了笑说:“送我啊?那我开你原来那辆白色的。”

“这辆新买的更好,就是买给你的。”

“那辆陪我送过水,有感情。”

“说实话,那辆我也有感情,还记得你以前洗完澡光着膀子就上车去大排档吃面吧?”

“记得,还记得你撞垃圾桶。”

“多有纪念意义,给你了。”

苏任捧着蛋糕和谢天一起进门,苏擎比他们先到一步,已经在客厅里陪着老爸说话。

“你们又在谈工作?”

“不谈工作谈什么?你过来,我有事要问题。”苏明泽近来对苏任的态度改变不少,时常也有父子随和亲热的闲谈,只不过还不太习惯在人多的时候流露出宠溺之情,仍然会摆个谱,做做威严的样子。

苏任乖乖过去,苏明泽就问他基金会的运营情况。苏任以前上班纯属打发时间,现在一心扑在慈善事业上却十分投入,和老爸聊起来头头是道,不时还有些对公司发展的独到见解。

父子三人聊得热络,谢天就把蛋糕放下,帮忙布置餐桌。苏太太虽是今天生日的主角,但现在只要谢天来,她都会在厨房里学一点做菜的方法,见他放在桌上的蛋糕就说:“苏擎也订了蛋糕给我,吃不了那么多。”

“我这蛋糕小,每人吃一口就没了。苏任说你不爱吃太甜的东西,就没放那么多糖。”

苏太太好奇地问:“你自己做的吗?”

“第一次做,要不好吃就看看吧。”

苏太太打开盒子,看到一个小小的蛋糕上认认真真地写着“十岁生日快乐”,忽然愣了一下,随后微笑着说:“有心了。”

“我从小也没给家里长辈过过生日,我老师哪天生日都不肯告诉我,非说忘了,所以我这是第一次准备礼物。”谢天说,“那张照片有点旧,有些地方看不清楚,不知道做的像不像。”

“很像,和我十岁的时候吃的那个一模一样。”苏太太高兴地说,“我本来想把我爸接过来玩几天,不过他年纪大了不喜欢坐飞机远行,就不勉强了,等年底我再回去看望他。”

苏太太说完向谢天看了一眼说:“谢谢你,没让我儿子离开我。”

“不会的,不管发生什么事,他都不会离开你。”谢天说,“要不然他这一辈子也不会开心。我希望他能开开心心地生活,那就不能只有我,还得和家人在一起才行。”

苏太太笑了笑:“苏任小时候有个大师说他原来的名字不好,就让他改了,现在他能过得这么好这么开心,也算是改对了吧。”

“改不改名,他都会过得很好很开心。”

苏太太笑得很温柔:“我觉得,有时候还是要相信缘分。”

她不等谢天回答,转身对聊得正欢的父子三人说:“今天我生日,不准再聊工作了,都过来切蛋糕。”

苏任和苏擎先站起来,苏明泽也不再拉着儿子们谈公事,一起去陪苏太太切生日蛋糕。

“十岁生日快乐”这几个字毫不意外地引起了苏明泽的好奇,苏太太把小时候在片场过生日的事笑着说了一遍,苏明泽心疼她以前小小年纪经常熬夜拍戏,好在现在已经过上好日子,两人虽相差三十岁,但自始至终一心相爱,彼此都十分满足。

苏明泽吃了一小块蛋糕,看到谢天和苏任坐在一起就问:“听说你要去参加武术比赛。”

“是,不过还有半年。”

“几月份?”

“七月。”

“有把握吗?”

苏任很熟悉老爸和人聊天的方式,这句“有把握吗”简直是钓鱼执法,不管回答有还是没有,后面都得展开一轮有把握的理由有几点的讨论,要不就是为什么没把握,问题出在哪里等等。

谢天笑着说:“我对自己挺有把握,对别人就不好说,毕竟别人怎么努力,不上赛场是不知道的。”

苏任抬眼偷看他老爸,苏明泽点了点头说:“不过对手的情况适当也要了解一下,知己知彼才有胜算。”

“会的,有几个是老对手,之前比赛也遇到过。”

苏任撇了下嘴说:“爸,你这不对,平时怎么教育我的,现在怎么教育他啊。什么叫挺有把握又不好说,有信心就有信心,没有就加紧练习,对吧?”

苏明泽看他一眼,照以前的习惯应该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先数落他一顿“自己的事情都没做好多管闲事”,今天却憋了好久才憋出一句:“学我倒是学得挺像的。”

谢天忍不住笑了,苏擎也笑起来。

这个家一直很幸福,只是以前每个人都有些不知道如何表达自己的爱和关怀,苏任觉得现在常常想家,只要有时间就会和谢天一起回去陪伴父母,家里的每一个地方都有了生气,连那棵地下埋了死猪的古树也变得生机勃勃。

“我爸最近是不是脾气好了很多?”

苏任和苏擎在花园里散步。

“有吗?”苏擎反问。

“有啊,他都不怎么说我了,刚才吃饭还给我夹菜来着。”

“那不是很好吗?”

“可能是我有正经事做,他就放心了吧。”

苏擎抬头往远处看了一眼,谢天陪着苏太太和园丁讨论种花的事。他微微笑了笑说:“爸不是因为你有正经事做才放心。”

“那是为什么?”

“你这个猪脑子什么时候能好好地自己动一下。”

“又骂我!”

“家人会为什么事放心?当然是你有了自己的爱,没有越走越远,离开我们的视线,反而比以前更近了。我们害怕的只是疏远和分离,安心的永远是亲近和团聚。”

苏擎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说:“爸嘴上不说,心里是觉得,你这个对象,找得还行。”

“怎么就是还行呢!”苏任不满地说。

“还行不就是爸对你的最高评价吗?不要贪心了。”

尾声

苏任坐在看台上。

即使是全国性的比赛,观众也依然不多,不像其他赛事一票难求,还会有电视转播。

他的身边坐着老周、璇璇,还有程侠。周璇璇问:“是不是该颁奖了,好久了啊。”

“急什么,比分都出来了,冠军还会跑了?”老周低声说,“让你好好看比赛,又不是让你看热闹。看清楚那几个规格动作怎么处理了吗?劲力充足、力点准确,手眼身法步和器械都要协调,你呢,每次都用力过头,只知道爽快,精神倒是很饱满,节奏乱七八糟。”

“啊呀,是师兄比赛,你要教我回家再教行不行。”周璇璇忽然叫了一声,“出来了。”

苏任看到谢天已经换下比赛穿的武术服,换了一身运动装,正和其他几个选手一起往领奖台走。整场比赛,苏任没有说过任何话,也听不到身边的人在聊什么。他不舍得错过谢天在赛场上的每一个动作,更不想漏掉谢天深爱的这个小世界中的每一个细节。

谢天从来没有在他面前表现过真正的武术,最多只在院子里做些每天必须去做的基础练习。这是苏任第一次在正式比赛场合看到他心无旁骛的专注和认真,想到一年前,谢天在天台上说的话,他甚至有些恍惚,觉得那么遥远却又那么记忆犹新。

“你怎么哭了啊。”程侠在给周璇璇递纸巾。

“我也不知道,就是好感人。”周璇璇一边笑一边擦眼泪说,“比我自己得冠军还开心,怎么就哭了呢。”

老周的眼睛也有些湿润,苏任却只是坚定地望着领奖台,看着谢天接过奖牌。

他微笑起来。

“恭喜你,终于完成了梦想。”

苏任等所有人都祝福过谢天之后才和他单独说话。

“奖牌,给你玩一下。”谢天把脖子上的奖牌摘下来给他。

苏任拿在手里说:“也不沉啊。”

“你还以为是纯金的?”

“这是你第一块全国比赛的奖牌吧?”

“嗯,之前都是地方性比赛,也有金牌和奖杯,和这个比小一点。”谢天说,“送给你了。”

“干吗?”

“奖励你。”谢天说,“要没有你,不会有这块奖牌。”

苏任心中有一种甜蜜的喜悦,就把这块得来不易的冠军奖牌收起来。

“嗯,归我了,你下次再努力得一块。”

“好啊,下次说不定能是国际比赛呢。”

“程侠那有个电影导演,打算拍一部传统武术题材的电影,你要是愿意,他想介绍你去给剧组当武术指导。考虑一下吧,去不去你自己决定,都无所谓。”

“好,我看看考试日程。”

“怎么这么爱学习。”

“以前没办法学的,现在得好好补上,读书是蛮有意思的。”

“你好好学习,你是文武全才,等学成了老天肯定有重要的任务交给你。”

谢天看着他,忽然一把将他揽在怀里。

苏任笑着问:“干吗啊?”

谢天的声音带着笑意又很认真:“老天给我的重要任务不就是你吗?”

苏任的心被轻轻撞了一下,他想:

哪里,你也是我要用一生去完成的大任。

-完-

by dnax

2020.7.10


谢谢大家有耐心地看完这个故事,破天荒地写了100多章,废话越来越多。按照惯例,写完一个故事总是觉得不满意,希望能在下个故事里再改进,但无论如何,这半年有大家陪伴过得非常开心,那么谢谢所有留言、点赞、推荐和默默看文支持的朋友们,我们约好老时间,下个故事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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