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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女

所属系列:Ashitaka

玉女

作者:Ashitaka

第1页

寄件者:不详

收件者:老朋友

主题:无

正文:是你吗?好久不见!竟然意外找到你联系方式!祝好。

晚上在下小雨,我在镜前检视起自己,侧身回正反复三次,还好,庆幸自己没有秃。秃比阳痿更耻辱。像单位老杨,秃得早,一侧留长披盖盐碱地,不更昭彰了?此地常有妖风,吹乱酷似绝情谷主。

坐地铁很便捷,转四号线到华侨城,车厢很空,我坐进长椅顶角,仔细叠雨伞的褶。其实出去就要再撑了,但习惯是要折,否则心里乱。车对面窗上一片灿白,反射我衰败却坐姿端正。地铁在幽闭长穴里钻行,还是最好能添个吸烟室。

妻确实说,我像钢索,一生都这样笔直。“直”多难讲,尺还是箭羽啊?都不好,都像要折戟沉沙。那还是说不任性吧!可也很难讲。是啊,我生在贫家,胞弟深爱着同班一名女子,“她两根膀子可白了”,“那你就替我读高中吧”。是只见妻两面,喜欢她颈项斜系的蕊黄丝巾,就决定成家吧。更只为儿子要去美利坚就贱卖掉一笔计划养老的祖产。我半生口风都太好,亦过度缜密地退守,对规则抱有极大尊重,不立志愿、不咆哮。

蠢事我当然也干。袜子里我偷藏过私房钱。我突然养一只猫,灰毛发、绿眼睛,腻了就弃,念及牠识家可能又跑回来,考虑过溺毙,想到猫是九条命,怕招煞,又不敢了。我兴致好时决意骑行川藏,自不量力,半途晕掉,在扎西持林急救。我偷写举报信拉主任下马。我扔掉妻炖过羊肉的锅。我半生的行差踏错竟只限定于“有胆一试”,成于渐,聚砂不成塔,无爆裂一刹的强火光。只是自己也无法为此难过,并想:与我不同的那类人是烟花命,活不长。

我对着车窗晃头,影也晃头。自己从前读国营八二一中学,课程很水,要学好政治,人民教师以唾辱我们取乐,偏谬一点可视其为共和国版奥斯维辛。想到夏天到点灭灯,无事可做的寂寞延深到无人可爱的层次,水水月光漫漶进来,濡湿墙,就玩儿指影。指影蛮考验人,十指得弹软,同时兼备创造力。春北天赋异禀,几指一蜷是鸭,看不出他费了脑子。某指再动,鸭头鼓包成鹅。另还有天上飞、水里游,孤独又迷幻,镀一层金属光,简直像马尔克斯的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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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北其人色胚、贱胚,咧嘴一口白牙,锋利,格外明亮,对事武断,时常将自己弄得遍体鳞伤;其人没有优柔跟胆怯,亦即轻易使他者走进腹地。多数的时候他站在邪恶一边,我站在他一边(我因屈服武力而对春北言听计从)。我是偶尔觉得自己当初像狗,毫无关于起飞的热情。

说有印象的,也是夏天:春北轻装便鞋翻墙如猕猴上树。春北带我采桑葚,吃得口舌乌黑。春北揍我。春北带我去老城看录像。老城录像屋黢黑,几只窄木凳,烟味酽重,时过午夜放带色的,索价三元,座下蛇神牛鬼。小屏上鸡/巴女屄打真军,各别从裤里摸炮捋。颠颠簸簸好似骑驴,关节处春北快晕了车。他愤然起身转向后:“顶顶顶,顶你妈个头啊!老变态!操。”跟个瘪缩的老头儿打起来了,互抽巴掌,我躲去一旁。

醉猴女、神丐、酒仙十八跌……录像雪纷纷,只知道图景盛大,记不得形状。看带色的,我正常、健康、在被容许的域所里直堕,我腿间肉鼠不免俗地为女体嘤嘤。春北就很惘的样子,又是圆寸头,小僧门缝窥视青绶夫人与石彦生,他仿佛正进行着哲学思考。春北颧部高,高得不好看了,他某次滴泪,我看泪拐过他一片硬骨直坠,就像跳崖。是在看《春琴抄》,可难看啦!只能记得三浦友和用针刺瞎自己双目,矮篱边狗爬向山口百惠:“せんせい!我终于和你一样了!”鬼子的幽玄实在吓到我,谁若为我刺瞎自己,我他妈一定会送她进精神病院。

他屌没玻四人宿舍,上下铺,钢床架铺薄木板,不长,脑垂体发达生长激素分泌旺的,无处安置一副大脚。白九扯呼八方遭难,又是九月中,溽热腾升蚊虫袭扰。昏黑里我偏头看春北汗光身体赤裸呈个“大”字,下/体可耻地胀大擎高。蚊去嘬他下/体一定满口白精糨糊似地封住嘴。他说我今后要爱的人也要肯为我瞎。

我说:“你疯了?你个傻/逼,那是戏。”

“戏又怎样?操,那么纯1春北嘿笑,摸上炮,呼吸迫促,下颌绷紧:“他妈的!你再说傻/逼我就揍你!你被阿基德抢走的饭票还是老子替你搞回来的。”

“在说什么?”白九醒了。

春北说:“在说隔壁班丽娜,你老偷看她的肥奶。操,我告诉你,肥奶躺下来就是张大饼,并不好看。而且她的朝下垂,是瓠子奶!”春北曾说,自己迟早能射到天花板上。

白九哇呀呀戏唱,捉奸般穿着裤衩翻向上铺,“我/操/你的妈!”

春北揪住他鸡/巴猛扽:“好个肥参!”

二者人畜不分狂笑着打在一块,凸出凹处,猛烈刺探,招起春波拍岸,黑暗极为沉重,却轻易像锅盖被潽沸的热汤顶起。我怕惊动夜巡,“嘘!别吵1

春北腾挪,羊癫疯发作,轻木板吱吱吱吱吱吱。他笑骂我:“嘘你妈个逼!”

白九钳住春北颈项,“哇呀呀我掐死你1

两人肚腹相抵相奸相戕害,春北涨红脸,齿缝里蹦字:“来啊你来呀。”

“——嘘!1

白九初次和春北打架时面门负伤,鼻血奔涌无法止息,最后竟淌出鲜红的果冻样半固体,时至今日我仍觉得那是他脑子里的组织。我想人的内部就是填满了这种可以流动又不会恣睢四溢的东西。那些东西此刻像猪油一样受热融化了,接近沸点,我看见热力里物件的弯弯曲曲。

白九拓在墙上一廓酷似巨大下/体的翦影,他突然咆哮:“操!你射我身上了!”

叮咚报站把我惊醒,我看还没到。我搓两颊醒盹,怕一觉睡去城东。最近半年经常这样,随地眠在浅滩,递延进脑际的是些格外微妙的带苞的残断枝节。有的苞突然就绽开了,我非常缓慢地对准了焦,闻不到气味,却发觉连蕊丝都清明可辨。

场景一:

Re:

一直没有收到回复,你没有说是你是,也没说不是,那我就当你是吧。可能这个邮箱你不在用了?像个遗老那样,我最近会怀念起一些更陈旧的事情,搞得我有点怕,怕是老年痴呆的前兆。你有过这样的感觉吗?祝好。

这顿是不是大油荤呢?国人宴客假阔绰,要献一例蹄髈,傲然支棱在餐桌一角仿佛脸面支住了,吃不得!无他,是我曾患心冠状动脉阻塞急疾。病发时脸青皓皓,心前区拶榨,送医急救,做介入手术,九死一生。妻也患慢性顽疾,思及整日头低进书本做字虫的儿子怕是难以赡养自己晚年,我悔悟了。我戒断烟酒如儿子从前戒断妻的乳/头,儿子哭程绵长抵深夜,我虽不哭,却在沙发里一呆坐即大半天,视界从黄赤变铁绀。妻开灯说“咦?”,天居然黑了,我察觉痛感,低头看自己十指:甲缘被啃得出血。到底想了些什么呢?零零碎碎撒一地捡不起来,又都只是午后一秒,没有不期的敲门声。夜里,妻喃喃:“我猜你在想初恋。”她用软布拭下/体,很怕这年纪再有。

“哪有?我初恋是你。”我枕在妻扁小温热的乳上,说:“你是个小醋坛子。”

妻在黢黑里笑吟吟的,指腹碾我心前挛结瘢痕,又说最好是!只是,我看你的表情,好像被光刺到眼一样。

出了地铁站仍要走上一段路,是此地婊/子粉友蜂聚的老街,地排水不畅,积出小洼。遇洼我半生都不踩。妻则爱踏水,跟子踩出碎琉璃。她踩时我定然目色格外地温柔,像看个在舞的顽童。看见匾额门头就到,本城知名食府。引牌贴红纸:光阴倒流再聚首,请往三楼劲松厅。会是什么局面?我预判:说点话,喝一杯,不讲太坏的,醉了就继续讲,讲了什么不该的,骂一骂,已经不会打架了,再缅怀,就算了,回家看点新闻,就睡。楼梯扶手仿了汉白玉,小天井培植铁树,丰茂梢悬延至二楼。我迟到了,开门时静静的,包间若大鱼缸,膨胀或者痀挛,诸位寂定的鱼都因水而微微扭变了。有小K、白九、朱站长,他们不平顺的眼神一齐射我。一秒读取旧年光。我目光落准席一角的曳文,灯影正落在他脸上。我嘴巴翕动,声带黏连寒暄不出一词,耳后流过弱电。

“摩西1朱站长起身给了我一个浓烈的拥抱,却误肘击了我的下颌。

朱站长从前并不念八二一中国,念隔壁的重点。重点出身,目标省外大学,俨然“骄子”——“骄子”必挨流氓猛捶——这个逻辑颠扑不破。春北一周勒索他三次,准点到而今打卡上班的自惭。可惜朱站长亦好贫,老母病逝,老父给市工体泳池看门。老父入秋饲个站柜台的姘头费钱,朱站长用度皆缩,终日一件油斑斑校服,穷苦如此,仿佛不改革也没开放,斗转星移,霸王春北渐次榨不出他一包烟。

春北猴跃下高檐,如他老母不疯时那样抚摩朱站长头颈,说:“藩属国断贡自古就要遭中原出兵讨伐,你知道吗?你要庆幸是我保护了你!要是被阿基德缠上,你没钱,不光会被揍成猪头,操,现在可能还把你裤衩抓了送你去卖屁/眼!少我一包吃我三拳,我之前说过的对吗?好了,你不要动,摩西,你帮我数着。”

我腹诽:三你他妈还数不过来吗?

“一,”刚下过暴雨,乌云还垒着,我在大榕树下听叶子簌簌响。朱站长屈膝弓背,护住脑袋低声惨叫。“二,三!”云很快也就流散了。

“对不住,春北哥。”朱站长很可能被打坏了脑垂体,因而口吻歉疚已极:“这样好不好?我把我爸钥匙偷来,我晚上带你们进工体泳池游泳,没有人的,平常六点清常”

工体泳池好大!漂白粉味好辛利!好静!黛蓝似海无波,也有点赤裸可怖。春北快乐地脱个精光纵身一跃,入水声荡开撞向极高的棚顶。此前他只冒着屁掉喂鱼的风险在城郊的运河里游,波流温柔吞没他,他总在我惊慌要呼救命之际冒头,并频频教唆我同游。我沿腻滑池边捡他散落的白衬衣、军裤、一只臭球鞋。另只进了水,似橄榄绿的小船。水妖春北倏然扽我的踝,不设防我歪倒,啪唰咚,“哈哈哈哈!”

“春——”我挣扎,我漂离港口,我大口喝水,“我、噗——”无数夏天过去我也没学会闭气与浮身,我开始下沉。

“摩西?操,摩西!”

地板好凉,耳边有钱塘江浪涛声,虽然我没去过。拜托我只是呛水不至要永垂,不要横放得这么肃穆像追思,仿佛菊花都在身边盛放了。春北敞怀,滴答水点顺他乳滴我脸上,几乎带温度,我被捏牢下颌以口凶暴哺气,气息声哧哧,漏掉的远胜喂进的,带腥的是口水味。操/你妈的别死啊!他呼声也凶暴。怎么会呢?我目眩神迷,这个老烟枪,我怎么会在他舌上尝到一点槐花香?牙床撞到了,春北抬头,牵挂的唾丝带血,他勃然大怒向朱站长:“站着他妈干嘛?!”

“叫叫叫叫叫叫救护车吗?”疑是共和国初代饶舌。

“那那那那那那你老子就得卷铺盖滚蛋。”再哺,再哺,再哺,我肺叶刺痛,快被吹胀飘升破顶而出。春北说:“咦?活了?!操,吃我舌头。”

虚脱看棚顶的感觉非常像高烧初褪,自己鼻塞身重,蠕出壳衣,万事陌生,重新感受这世界的可恨。我觉得记忆好像从十六岁才开始,之前是前世记忆焚出的灰,模糊飞散,在遗忘与永恒、死去与活来的边缘。那一整个炎夏我都为自己的前途感到迷茫,因恐惧或混沌追随于流氓鼠辈,尊奉暴力,绝不怒目于任何强者寻死路,初能辨美丑,对勤奋与周全而美初具唾辱能力。同时我憎恶每一个企图让我不要去那里的人,因为他们从来也不说我应该去哪里。

那时城市也患病,眷舍变瓦砾,又轻易变换形状疯长,路面裂痕与空洞皆由沥青披覆。夏天独自逛逛晃晃,会黏得一恍:我刚掉了个什么?忘记今时今地。然后是那股飘散空中的气味,非常化工,但我猜那就是我母亲死后被焚时的焦糊。她是喝药死,死前仍坚持撕了当天的黄历。我已经记不得母亲的样子了。是我跟弟弟将她推进了炉膛。

场景二:

Re:

说一件有意思的事,我的回忆里只有炎热的夏天,可能因为这里没什么很冷的时候,你是这样吗?祝好。

我发坏地想,朱站长身形背影呼应“谷满粮仓、国祚永昌”,甚至耳垂、下唇也胀大了。佛是从上朝下看世人,他是昂头看人的裤底,说佛相是辱佛,他是饕餮相。

朱站长果然轰隆隆聊吃。呷过酒后他肥掌轻搓,环顾下来说他近年喜好旅游,双休或年假,跟团很他妈划算!自己又不是历过荒歉时疫六零食婴啃树魔幻年,老了却很怕吃不够,每到一处都要吃,必点的一桌花团锦簇,当然太多,懒得打包,体制内年终是不薄的。又说最是福州食肆大小由人,都好味,佛跳墙煨糯咽一口五脏流脂,蛎饼是海陆绾合,芋稞甜蜜蜜。我很久没听过这样真挚而喜悦的声音了。以前不懂,愈近谢顶愈觉得食欲好这事很不容易。

不久菜齐,连干三杯,更要聊吃。我没什么可讲,心疾以来我只按妻的命令食谷素,勤吃十字花科到屎都你妈的碧绿,鸡鱼蛋奶亦严格如小宗教。妻过身,我也决然不敢放肆。只是这些一说就好像敲丧钟,吓得明天都去全检,妈的!走运,有癌,破开你腹腔又原样缝合,“扩得到处都是”。断人际,业废弃,等死,佯装勘破,非常怕,求签问卜,想去舔佛脚。怎么不让人沮丧?乌鸦一样。我薄喝一口酒,听曳文说在国人到美国吃得不健康,高油高糖,很容易就胖了。

对,我默声附和,儿子就是,胖得变了个人。父子间奥秘好深,最好务虚,一旦切进实处双方都很难面对。我又一生不任性,不做儿子踝上的风筝线。很偶尔的几次跨洋视频,前几秒信号差,都在废水中一阵彼此凝望,想,哦这是我亲儿/老父。年底一次视频,人因画幅被微微拍扁,我讶异儿子横向发育势头迅猛如开弓箭。他只腼腆地说,顿顿肉饼汉堡嘛。童年妻鲜少允他吃洋快餐,如今可以大肆嗜荤,我错以为他恣睢随心过得不错,后才知道是那些吃食才顶便宜。又问,确实开心吗?儿子对此问惘然,很快眉心显出自鄙跟凶狠,像鲁迅刻“早”,他声音变刀,刻我,说确实!儿子多饮墨,后说的近似争辩,用典且掺英格力士,我不太能听懂。最后我说,月底我会给你再寄一笔钱,你妈的保险下来了。最后儿子说,我爱你,爸爸,但我不会回来了。

我说:“我儿子也在波士顿读书,变胖好多,都查出脂肪肝了,我还劝他去跑步。”

“有出息。”曳文笑笑,“那你倒是没有变胖。”

我说哪有?自惭不已:“老不成型了。”

“话也是,不多,很少。”

只是没得好说,我默声自答。我没想过曳文会去美国,曳文当年读得那个美术技校,可以考虑画个等比飞船,有天飞船活了,坐它去火星。但不要考虑出国。

朱站长老父姘头坐起小月子,朱站长愈发不足为榨。春北彼年在中青北路偷了辆飞鸽,载我骑上技校背页大路,寻觅下一个挨捶的对象。他之前还偷过半导体,拧开滋啦啦响过,许冠杰唱着《纸船》,“静心闭目许个愿,船儿匆匆飘远”。春北偷的是辆女式车,他在前猛蹬近乎驭风在低空飞,我鞋底热吻上沥青路,不久生热,唰声混同于两侧槭树的微响,屡次又把我震得悬空漂浮;遇陡坡起身蹬上去,过和春桥,到此城落漆却不息不死的旧工区,大人们就被囚在里面。天色蓄积于此,流逝异常不畅如老便秘。

曳文傍晚放学,不幸遭春北小巷剪径,自此落入魔爪。老规矩,春北约定一周榨他两包山海关、两瓶鲜牛奶。“如果你不拿出来,或者敢告老师,”曳文不鬼哭,他中等个子,音容不壮,稀薄眉毛,睑下发青,瞪双漆黑的眼,动物般的表情,“妈的!如果你拿不出来,老子好像也不忍心打你。”

春北吸烟、饮奶,舌尖刮去上唇缘的奶迹,又伸手:“钢镚有吗?”

曳文抿嘴默声,左到右摸兜,掏出两枚搁进他溽汗的手心。

“等我。”春北钻进背后的游戏厅。两块能换十二个游戏币。

我将自行车搬进路肩,跨上去,偷叼一根曳文上贡的山海关,俯上龙头,世界一盘散沙,没有记忆与想象。曳文蹲下,抓过书包掏一本书来读。我茫然他求知,又都是狗,气氛真好,气氛无从言说。

春北几次就迷上了《快杰洋枪丸》跟《大金刚》,很有“天分”,输多赢少,觉得不服,再来一局!像素世界真有趣。另又多榨钢镚,春北是最无廉耻最英俊的流氓。

明知跟曳文没什么好讲。显然春北若是霸王我必是龙且或季布,沛县人曳文不出阴招倏然抡我板砖泄恨已是万幸。但我还是问了,你哪里来的钱。曳文说,我偷的。又说,关你屁事,怎么,你也想勒索我吗?我说我不想。曳文说,那你为什么每次都跟在他后面,是他的马仔吗?我说,你什么意思?曳文说,你不知道什么叫马仔吗?就是说,你是没有种的蠢货。

我格外地愤怒。我能容忍庸常、堕落、怯懦、虚荣、伪善一概小规模的伤害,却绝不容忍“傻/逼”这样压倒性的名词——圣洁的傻/逼、纯良的傻/逼、有志气的傻/逼,性质不变,命定我一街的灯将逐盏熄灭,门一扇扇闭合,我最终放弃伟大憧憬,曲折黯淡引致绝境——几乎不给我挣扎的余地。以是,这非辱骂更像是诅咒,为我翳上了黑边。我箭步上前猛叉住曳文的脖子,说:“你、说、什、么?”自己收紧的手臂好细,我从没有这么勇敢过。

“没有种的——”喉颈受制,曳文棱峭两肩夹起溜圆脑袋,仇恨睁大双目,雪儿白面孔涨起团团的红。无疑我俩无法切近,听见瓷碎声,盲目追着心室四壁裂纹的去向。

“放屁!”我吼。

“蠢、货。”曳文恸声落泪。

不意厅里叮咣响,春北鼻上挂血破马张飞从里往出逃。我扔开曳文,吼,怎么啦?!春北吼,一伙人要揍我!我吼,为什么?!春北吼,操!老子也不知道!跑!我猛踢上飞鸽脚撑,逾秒三两平头跟着冲出游戏厅。曳文趁乱夹起书朝前跑,左脚绊右扑跌在地,书包哇地呕吐一地。一平头要抡他。春北大喊,摩西!车不要了分头逃!话闭抬脚蹬那平头尾椎,弓腰扛起曳文朝北奔去,足迹呈放射状,矫健如夸父。春北一直这样,跑起来飞快但盲目,不按白线走,没有切实地打算与方向,以是不带行李就可以更轻盈持久。我没有那个体力和决心,我不可能追得上。像被搁在保育堂外的畸婴,那种滋味我无法作比,我来不及在那滋味里长大,就老去了。

场景三:

Re:

还好吗?你最近最近新闻看了吗?说有一个人在华山栈道上跳下去了。我居然觉得那个人是你。对不起,也不知道为什么,我看见那张监控截图就觉得是你,我想如果你要求死,就会用这种类似飞跃过千山万水的方式。我没有别的意思,你可以回邮件骂我,祝好。

席吃过半我心有旁骛,如戒烟时失真,一切都是午后一秒。我好像是开业嘉年华的充气人,哪里破了粒洞,找啊找不见,饱满飞舞一刻很快就馁下去。朱站长替我斟满茶,我盯水面上迷你涡旋,不意敲击玻璃转面。茶梗很快沉潜。我又拾起脚边雨伞仔细仔细地折。我一直都是不知如何在暄暄里自处,时光不曾真的属于我。

妻在时惜旧物:翻出来弄乱再原模样摆回。常有意外:搭把手!你看你!人没摔着,衣橱里一本相册落地。两人偎着看。精卵绾合塑这么个玩意出来竟把我们一生都填满了!全是儿子,胖短至瘦长。偶然才我的一张过塑照,偶然才妻一张婚宴上挽住新娘的合影。不经心看掉整本,时间就走掉了,或说静止在我们背后。妻过身以后我常祈盼快一点,结束吧,我是一堆肉,让我老,或回到黑暗温暖的水里,也就是母亲的子宫。

白九散烟。明明几十年不见,白九居然有一堆老神在在的烂话讲。白九说他周末定规跟人通宵打牌,要吃护肝片。白九说在戒毒所工作这么多年,很少有人能完全戒掉的。白九说他妻那事儿上花样迭出,却绝情离他而去,他非常后悔没有打过她。白九说他有时要吃点药才办得成。白九说他老母八十八贺寿岁时他觉得真好,还有妈妈,九十岁老母寂定在阳台远眺时,他想,妈的怎么还能活?老妖怪。

白九说我们皆是芸芸庸众。他一直讲、一直讲,但有种凄凉感,感觉换我们变成几头猪坐着凝视他,他也能一直讲、一直讲。我缓慢地三根利群立稳在桌上。

“信不信,都最好信。”白九捻片蚝壳掸烟灰,“是我去五里河吃面,卖面的突然说他多年研究《易经》,会点子平八字,要不要听他算算看。我说呸!老子不买你鸡腿也不加蛋!他说只是看看,你我有缘。我想他是闹市的摊子,嘿,怎么恰巧跟我有缘?”

曳文说:“是个瞎子?”

“不是。”白九说:“瞎子怎么配汤煮面!”

小K说:“瞎子如今能给人刺青,人对‘绝无可能’反而有一种迷信。”

曳文说:“瞎子卖/逼我敢弄。”

白九碗碟拍遍,像行将亡国,说:“那我就说好啊老头,别跟我讲我几岁要死,穷通寿夭我可不想听!也不会花钱让你改运,你真要讲就讲我我情路咯,说我究竟能睡几个女人。他讲那好,拿起我手瞎摸,嗐,我怀疑他就是个老gay!他说看我手上卦象是上辈子欠债,欠情债!是不是你庚戌年生属狗?我说靠!我是。他说这债你今年必还。妈的!贱嘴,下个月我老婆就把家搬空,只剩台电冰箱。”

小K说:“怎样?还给你留了电冰箱。”

白九说:“他妈的,那是因为她根本不会做饭1

朱站长说:“真惨!我老婆有厨师证。”

白九笑说:“呔!怪不得长成猪。”

我始终在吃蓝莓山药——擓掉果酱只吃山药。我说:“我记得,你——”又语塞:“哎,嘶!我、我突然又想不起来。”

白九一把扳过我肩头,“摩西!你痴呆啦?”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他。这种事情不好乱讲的,我只是记得,白九害过春北。那时我崴伤了左踝,一阵子不再跟春北跳下高墙。偶然一次我用根掰直的铁丝替李春凤勾下被风挟上枝梢的乳/罩,溽暑得到她一缸绵烂的绿豆百合。基于联想与最贱,这缸豆汤可以因是来自水房阿姨而变得歧义丛生,可我太小,愚蠢而高洁,只急切想回寝舀吃。上了楼我推门见白九正趴春北的铺上:脸埋进枕,一包屁股拱出,呈母狗雌伏之姿。我说喂你干嘛呢?白九竖直哆嗦唇,说,操,吓老子一蹦,老子什么也没干。是另的谁一定要盘问,幸是我,以缄默温驯为自荣,亦即为一种更细更软更隐性的酷刻而得意。坐下分一半豆汤进他茶缸,我说哦。

宿舍外白杨很快就要蔽住窗,真是很热的一个炎夏,几近一切易腐又再度生长的热带。白九豪饮汤,长“哈——”,打嗝,很爽。他弹鼻屎般弹去唇上黏的一粒豆,脸颊泛淡淡玫瑰色,猥琐得诗意盎然。与此同时目光缓缓内敛,并凶狠说,春北的枕头上有一股槐花香,怎么会呢?我刚在想,不可能啊,这个季节不开槐花啊,他睡过的谁身上有这个味?摩西你说,会不会是丽娜的?操,这个畜生!他真的睡了我的丽娜!我念及丽娜除了臀胸丰满也没别的了,后脖颈一颗大痣,还有股浓郁的女人的体味。我想这样的宽宏的女人永远不会做你白九的子集。

春北擦伤了膝盖,趿拉破/鞋回来已是要飘鬼的上半夜,翻墙被逮可能会扣掉当月校发的十元贴补。黢黑里春北脱精光翻上床,将躺下又咿呀短叫勐地弹起。我说怎么啦?!春北倒吸,嘶嘶切齿骂说妈的、好鸡/巴的痛!好像蜈蚣蛰了我的背!

厕所里还悬有油黄一枚灯。我查看春北深凹的脊沟,他皮肤油亮亮,骨节匀如串珠,平原处青紫,我在他下游的豁口里捻出一片晶莹的玻璃碎。很小一片碎,被血染了色,像金鱼的细鳞,真的很小,捻出来就没事了。我啐一口唾沫糊上抹匀,流汗肯定还是会痛,我从他沟壑处自上而下温柔轻颤地抚去,我想,不要发炎就好。春北问妈的是什么肿起来了吗?他妈的真痛,世界上蛇虫鼠蚁应该他妈死绝。我撒谎,迟滞说没有肿,可能——可能是不带毒的吧。又说,死绝就会破坏生态平衡。

春北小解,绵长一泡,容量约有一升。又将头整个儿伸至龙头下冲淋,说:“他妈的,差点被夜巡那帮逼逮到!我跑得比较快,他们根本不懂,跑S型是最科学的。”

我亦嘘,很弱,时长射程皆不如春北,连阴/茎双睾也比他袖珍。我说:“活该,谁让你老是要往外面跑。”

“待在这里还不憋死啊1春北说:“我可能要翻出去得更频繁了。今天曳文拿不出烟了。你知不知道?他其实好可怜,也好可爱。”

我说:“什么意思?”

灯泡频频眨眼,我猜钨丝行将熔断。蚊蚋逡巡或静止了,蝇金属绿的翅我都看清了,我默读牠们飞行轨迹,极度慌乱且不知所措。春北说:“他跟我说,说他妈是他爸捂死的,没人知道,他爸把他关在地窖里好几天,等他再爬出来,他妈就连尸体就不见了。他今天问我,他真的没钱,能不能肉偿。”

我说:“什么叫肉偿?”

春北说:“就是用身体偿还,卖屁/眼!就是让我吮他的嘴!”

“你他妈的。”我说:“然后呢?”

“然后我干啦!”

场景四:

Re:

唉,我没话说了,跟个傻子一样。我今天看到美国哲人的一句话,“每当我刚找到生命的意义,他们就把意思改了”。我觉得说得对,这很让人绝望,还好我没找到。祝好。

最后一例是鲍汁捞饭,鲍汁鲜掉眉毛,鲜得我想起今天还没吃倍他乐克,“失陪!去下厕所。”

白九说:“你也前列腺毛病吧!我也有!得治。”

很难启齿但说真的,尿这个年纪不大能憋,膀胱肌松弛,倒不会突然开闸,后背过弱电,马眼微挛呲漏一柱,濡湿内裤前端,坐立无安。

食府好富丽,洗手时我摸镜框的雕龙,镜明净逼人,把脸凑近,我看我褶痕和一些漆黑里的雪儿白。唇上发黏,想自己刚吃了粉糯炖参,有点怕了,怕嘌呤不意又变血脉里的一枚栓塞,磕磕绊绊在我周身游走。赶紧多接两杯开水喝——喝了遂尿频,尿频时阴/茎牵连小腹某处隐隐地抽痛,哦,青春鸟飞走了,灵魂坐沙发椅,黄泉候新客。难堪而且无聊。

走到大堂,好些席面吃得烈闹,纷纭音渣随锅汽腾至吊顶。有一片柳绿花红的嫁娶,主桌老妇面色青翠,不知仇男还是恨女。喜宴这回事比装模还要作样,最好是没有。妻从前相对看重,总精敲细打:“五百吧?儿子大学他都三百了,那才几几年?”明明更年轻的时候我们还在感动:真好,真般配,会像我们这样无病无灾走很久。事实证明一点小愿望不要跟梦想一样长挂嘴上。妻病后只吃过两次,不紧要的远亲,胃口差,只觉得吵闹且铺张,回家后各自服药,打开电视洗脚。牙刷、厨房、社保单。凡到一定程度,我们折项且割席,不再分泌了,就会变成了孤悬在海上的新鬼。

电视上,宋英杰手划华南,字正腔圆说预计大到暴雨,妻说:“摩西,你现在应该赶紧想想,一旦我不在了,你要怎么把日子过下去。养只猫都好。”

不好,万一是我之前丢掉的那只呢?牠已经死了,又还魂回来,半夜幻成人形白衣黑发口鼻漉血,逼视我责问我为什么把牠丢掉。“好端端说这种话?1

“猫很好。”明的反页一定是败,妻嗫嚅:“猫如果预感到自己即将死去,就会绝情又干净地默默离开。我都觉得,这是上帝才配有的觉悟。”

我抓紧往回走,包间旁碰到出来接电话的曳文。互相打手语:我先进去了哦/你先进去吧。以翕唇幅度与频次看,曳文大概不是在说中文,擦身过发觉确实不是,“Dear”这类软烂、牵丝、语境下表演性质极强的英格力士,不懂的人也会懂。曳文倚的墙上遍洒粉金,一枝一簇的鸢尾攀升至石膏线,墙绘不单是城市精工盛大的诈伪了。我不知所谓停住脚步,想到曳文背后也曾长苍翠的老枫藤。

老枫藤种在学校灰楼,十几年时光给楼穿绿外套,谣传曾有一名女生裸身吊死在这里。“灰”字形义肃穆实际很风流,楼背后空地植一片矮冬青,枝丫间总垂挂着红绿乳胶套。当然用过的,一截儿风干蛇蜕。有多缺德吧?人民教师定期差遣学生去清理。

男生间流行的游戏是拾到一只洗净去厕所里试戴,靠,没人撑得开,判定这他妈肯定是老师在学校里轧姘头用掉的!不是姘头干嘛往草里钻?我们可没这么大的屌;或灌满水,举在太阳下看光壮丽地折射,又放在脸上陶醉地砭熨。最后啪地刺破。

春北相中了灰楼的老广播站,胁迫小K:“我看了,是很简单的挂锁,你绝对可以。”

小k面露苦痛,镜片下射蛇样冷冷碎碎莹莹失怙光,“我可不会。”

“放猪屁1春北示拳转两转,“不会我就揍你1

小k父因工伤贬为锁匠用时不到一年,一点恨,他用长铁丝开了钢厂仓门,钢条不是金条,夜以继日偷,聊以兑酒够半/裸着醉死街头。领袖曰:“可抓不可抓的要抓,可杀不可杀的要杀”!他被送去新疆,不知是因行窃还是光屁股。广场上的公判大会我从来不去看,我惧怕“败类”看准一处宛如黑洞般的目光,我魂都要被吸走。某次作文写“我父”,人民教师点名小K示读,多缺德吧?小K举止阴郁,明珠暗投负气相,偶尔我见他在翻《存在与虚无》。其“思想”不凡俗造就作文走句布满高妙意象,朝前拨十年,被判现行反革命的风险很大。彼时他自剜奉上脏腑:“他是国之痈疽,我心中的痛。”人民教师说,非常好!一个很有力的结尾!大家鼓掌——以贺精装白痴行伍又添新丁。我看见小K眼底积蓄起水光,并由此联想到青面兽杨志;我生平第一次与“悲愤”趋近,又与它擦身而过。

我反钳小K双臂,小k脸吃春北一拳,人中挂血,颓软如小蛇将死。他低头默声于裆部掏一根极拙朴的铁线钩,捅进孔眼交配一样抽/插搅动,逾刻啪嗒解掉锁束,接着哭。

弃置广播站破开腹腔,旧讯、文曲、标语跟大字报,刺啦啦微小粒子如今都击落且厚积在地。春北环顾下来叹说,靠!小K,真好,你这手艺真好,只要你想,哪里都可以进去,教我!好不好?小K被他黑影触抚,也像被他口吻里的火光灼到,嘴抬一梢,说你也想去新疆吗?行军床吱呀呻吟,春北在上面滚了几滚,弹起说,你知道中国有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吗?已经结束了,而且,戈壁的落日一定像血。语境陡然云开雾散,有一涓河流贯过其中。

小K止泣,恢复冷峻、迷离与忧郁,说:“春北,我明天给你弄一根万能铁丝,但你得给我两包玉溪。”

我憎的是春北让我留下望风。道理很简单:孙悟空役使猪八戒端茶送水是情理之中,但孙悟空倘若跟蜘蛛精绾合要让猪八戒在一旁候着并提着他裤衩,其侮辱及损害种种不亚于杀妈,后者必抡耙并大喊操/你的娘。好在我弱小,我的愤怒也不足以让我失智。我更也不觉得春北是故意的,夜巡的敏锐阴毒无异于军猎犬或红袖章,何况,他还答应请我喝汽水!我半生的确总花时间在做同样的事:自解。

不想听,不得不听,不听不是人。白天有雨,夜晚星子就烧白,我是守卫他人梦景的温柔动物:一想气味脂肪、臀与耻骨怎样在交际,他们的畸爱作用于我的身体,风就震动了,撼摇我的寥落的鬃丝,我咴儿咴儿打响鼻,蹄子踏踏嚼湿烟草,我寂寞而忠诚地候主,并盼他交配继而无限无限地分裂出密集的他,于是青春永葆,缓慢蝗蚀掉我的大脑。

我欲念甫定,视其为修行,非常无私地在边缘维持一种难以捉摸的平衡。我完全地正确地消化了这件事,并借机得到了简短升华。

有几回我硬得剧痛,以头撞墙之后,我干呕了两次。

春北办完会忘掉我沉酣睡着,曳文趁机从他怀里逃走。他仍视我为蠢货,我则视他为妓/女。有次我终于拉住他,把外套脱下说:“你屁/眼可能在流血。”

他以极锐利剔透的仇恨目光搠我,刺我个对穿,仿佛扒他裤子操了他的是我。

我讪讪穿回外套,腼腆地说:“婊/子,你看你妈的看。”

松木四合,墙上枫藤疯长,灰楼叫绿楼好了,枫藤跟夜托出曳文红嘴唇,与他面孔旁处几乎间离,他钉在原地扭身的姿势非常像马背上回头,亦即他很快就要悲凉地过隙了。他说:“蠢货,你知道那次在游戏厅,为什么有人要打他吗?因为我给他的是假币。”

我摸烟出来欲吸上以助声势,说:“婊/子!你哪弄的?”

“我自己造的。”他手伸进裤腰,指抵入股缝又拿出,看尖端淡红的黏。

又说:“不过他现在已经离不开我了。”

前半句放狗屁:阶斗弛废,公交转向,大批乘客不意被抡倒在地,连吊环都他妈拽断了,也有个别是腿断了,换言之我们残而不废,正止血、吁喘、彼此祷告,个体不太可能有制假机器。

后半句我信的:雨下多了,某夜后墙突然坍方,“国境线”失守,夜巡来得飞快,继而嗅到空气里我的一丝烟味,手电光鞭掼向灰楼二层的露台:谁还没回宿舍?!吓得我闯帷帐。薄光飘动,帝妃欢爱,都变成了光洁的深茶色。春北似哭非哭喃说我喜欢你的身子,小羊,你又白又软,你让我好快乐,再让我亲亲;曳文凄鸣,晶莹不腐像盘环他的金属索。整个景况不可理喻,低语也不是低语,我听懂却听不懂,那几乎是诡秘的暗号。匮乏之下再探底就是无边际的宽广,但万事变了模样,一涓迷醉,一涓仇恨与轻侮,伶仃的曳文被熟了,无限丰腴地流动成各形各状,春北依样变水慢慢溶到地上,填入每个缝隙,又蓄积,几乎没到我的脚背。此时,我站在湿暖的洼里,听见上帝的愤怒倾泻了下来,我于是勇武扑向左边不能得救的山羊:“跳窗户!”

场景五:

Re:

还记得我们在学校的号码吗?老师生气就会用号码称呼我们,像监狱里的犯人。我是25号,我最近无事在思考这个数字的特别之处,发现《马太福音》的第25章里,末日到来了,我们是否能爱那些遇患难或卑微的同灵,将要快定我们能否得救。祝好。

小k很突然地醉了,此前动筷不多,不间断抽烟,吸法相当老派:吸得颊颐深凹,唇尾梢凝闭苦笑,叹出来的缭绕东西不轻薄,刹那既如诗人也像智人,感觉一辈子都不懂猖獗。烟酒于心灵从来都是有大裨益,但念及是春北两包玉溪埋下他此生肺健康的祸根,就觉得旧时光不曾远去,是被折叠,我出生的群星映我将死的末路。

小k醉相不雅,肚盆胀开衬衣下端一道竖隙,他幽邃肚脐眼正隔桌逼视对面的我。他先是打嗝、欲呕,再是起立,一手背后另只指戳兼高声辱骂赵氏,最后像擓半融的猪油滑进桌底。我跟朱站长啊呀钻下去捞好似渔民。小k又海豹出水,半蹲在桌底噼啪扇挠我俩头脸,直骂:“狗东西!爷没醉!”我挨了一记。

白九蹲过去,将他脑袋瓜样地按来按去,笑得喷射唾星:“谁爷?”

曳文掏走小K紧夹在裆部的手机,向通讯录里“宝贝”致电,话术精悍:小K醉了速速来接。居然还他妈说出了古韵。白九贴近,听那头是鲜灵的蕨菜女声,女声亢昂近似尖叫:“不要找我!!”

白九依旧将他脑袋瓜样地按来按去,“妈的,你玩儿的这个才多大?婊/子无情翻脸不认人,反了她还。我帮你——”

“滚,你妈了个臭逼。”海豹半个身躯鱼跃出水,夺过手机做“嫡孙”:“宝贝,爸爸给你买!只要你高兴!爸爸什么都给你买!你别不睬爸爸。”我与白九曳文席地轰然笑作一团。唯独朱站长扶抱小K喂水后长吁,终于像佛了,慈悲得很。服务生进房警告:“拜托别弄脏地毯好伐?”人退出去了,白九啐:“个臭打工的。”

恕我刻薄,“宝贝”来时驮着书包,校服埋没曲线,胎发绺绺贴在额际,面孔上埋有被辱的灰线与破碎的信息。她默默看向小K目光竟像位悒郁包容的妻。她攥紧衣袖,怯又忿忿地说,爸爸,你怎么醉了?回家妈妈又要打你了。小K将面孔费力从朱站长臂弯里拔起,像迷路的孩子,眼眶噙泪,累累的,蠕两片紫唇:“爸爸难受。”

妻病重后,我生起幻灭与无力感,几乎做不成那事了。我想我是没有爱够妻,以致她走,我官能中断,我站在截面上心灰意懒,脑筋里急促蹦跳着去坠楼或者吞枪的念头。没想过为什么是吞枪不是吞安眠药,可能是组织支离飞溅的决裂感在牵引我。不知与跟同岁的人是否有同体量的绝望?那世界也太惨厉了。我试着招妓,怕不卫生,试过一个跟儿子一般大的。她唇周还生了痘子。她愈是鲜妍愈反射我的衰跟淫猥。我没问题,我是太可以了,她温温的气味跟豆沙的颜色,我快长出根虹吸管嘬她少女蜜至醉饱,她痛得骂我。完事我从背后松松抱着她,想到母亲快死时也这么枯瘦,我跟她聊天,她很快就打呼了。再之后,独自一人贴着冷墙睡,我发梦一则:妻将蕊黄丝巾缚我眼上,视界挂雾,濛濛里我什么都看不见。

朱站长温柔说:“丫头,来!你坐我位子,扶住你爸。”

小K执意要把头枕在“宝贝”膝上,“宝贝”亦如母亲,五指梳理他微带星白的发,场面很倒错。我忆起某年某日某初夏傍晚,天被泼了苋汁,妻抱病愈的儿子在阳台踱步,轻盈无声,儿子两片柔软嘴唇抵住妻的乳/头,一线游光乱飘,我转身就落下泪。

一时杯盘狼藉,我大吸一口气,吐出“咝咝”的煤气泄漏声。我们突然没话讲,几个猥琐老男人凝视少女,都缓缓地局外了。我喃喃,未必在说小k,我说,个老不死的。

场景六:

Re:

我即将和他们见面,心里有点茫然,我没学会像你那样真诚地疯狂。无论隔山隔海,聚而必散,倘若我们都在下沉,那一定会在底部汇合,祝好。

他拦车,雨没完,雨丝细细如雾,我替他撑伞。我跟他上车、下车,拐入新城宽阔一条街。他的房在此城至高处尖端,我爬了个大坡,妈的,要掉我半条老命。一路上我们都没怎么说话。我猜他在美国是小有获利的,赁居大平层,东边窗亲近山水,雨后榕树的气味合拢过来。我鞋底还算干净,但袜子湿了,柚木地板上印下我两只足状的雾渍。他屋子陈设朴素,玄关橱上一樽幼润牙白的圣母像。神爱世人,圣母凝睇我,悲我。我才注意到曳文薄羊绒衫外用细链挂了枚金色十字架。不知怎地,我看他的域所与身体外缘,也像镀有层油黄的光。“坐。”

我觉得房屋里有熏香味,佛手柑刚落枝。他的沙发也松软,大的面包,我突然好累,坐不直了。我动唇,皴皮挣裂一道小口,说:“你在美国受了洗礼?”

“家人还好?”

“凑合,小孩不听话,要学跑酷。”

曳文在泡咖啡,豆子倒进器具,很麻烦很费时,研磨声空脆回响在我脑际,簌簌的红赭末是落上棺盖的薄土。我想还是茶好,妻会全套,初沸、温盏、高冲、分杯。妻走后我依葫芦画瓢也能做下来,就是手蠢,贵价的瓷盏薄盖被我磕缺一角。

曳文说对。我说怎么不信佛?我忘了他常年在国外。

曳文另有说辞:“前几年我去九华,爬得我累死,一肚子火,我真他妈要化解业障了。我想山顶上他妈的到底有什么啊?下山买生活用品的僧人也在爬,跟我说‘加油,胜利就在眼前’。我心想,胜利?胜谁?怎么胜?”免糖、奶,他把热咖啡直给我。他也没问我喝不喝,像报复我。

我呷了口,妈的,好酸苦!看我五官朝中皱,他说你喝不来啊?脸上有一丝倦怠和讥讽。我说是埃他说他妻子爱喝自己才学会磨的。我说我心脏有病,我是在谨遵医嘱。他说心脏病?我说对,我给你看。我解开毛料西装,朝上?起衬衣摆,露出我心口图腾似的瘢。我这举动很有点动物性与侵犯性,不合礼数,他怔过才近前。他的灯过分亮了,甚至说耿烈了,就被我看清了他衰了的细部:项上纹路像吊颈子的绳痕,颧部近鬓有斑,齿缝结石。可还好,保鲜得还好,不像我,我行将枯索了,我拖着长影,我要嘬少女蜜。

我飞快出手,不知去向,结果触摸到他垂在颌缘的一圈薄脂肪。一秒之内我忘我地感受了他的柔软跟白洁,非常想抱住他。他也没看我,信徒尽量(假装)不骂人,不轻易对一切过敏。

他点头示意可以了看过了把衣服拉上吧别着凉,说:“是不是挺沮丧,觉得,怎么老了老了我要挨个这毛病?”

我没想过,但他对此很有把握的样子,驱使我说谎:“会有点。”

“我解释给你听。”他眼中闪烁纯净的严正的微小喜乐,说:“据记载耶稣死的时候有这样一个细节:‘惟有一个兵拿枪扎他的肋旁,随即有血和水流出来。’也就是说,耶稣的根本死因是心脏破裂,他承受了巨大的痛苦,但上帝依然爱他。”

我是觉得这他妈除了能说明我跟耶稣一样心脏有毛病之外能解释什么呢?宿命论因果论,还是唯意志论?我都只是听说过。我说:“什么意思?”

他起身又走,叹说:“我还是给你倒水漱嘴吧!”

我大声说:“记得吗?以前你叫我蠢货。”

他声音穿墙滤过来,没有了年纪跟杂质,说是吗?我有点生气,弓身两手掩面,手再摊开空空如也。我说你都忘了呀,他说这都多少年了,我说也是。

我务必要让他想起来!我说:“不过我叫你叫得也很难听。”

他没说话。我觉得目的达到了,他记起来了,在忿忿我曾喊他婊/子。我欣然朝厨房走去,打算稍后为曾经的口无遮拦致歉。我继续说:“你不知道吧?就因为我喊你喊得难听,我还被张春北揍过呢。是个晚上,他翻墙回来,他特别喜欢翻墙,他把我拖进厕所里给了我一拳。他那个人你还不知道吗?没什么分寸。他说你下次再喊他婊/子我就剁了你!我就知道,他是真的爱上了你。”曳文看我,一握的掌控感,但很平和,我搜不见他一丝的错乱或者伤感。

挫败感犹胜我抽刀断水,水流过我的刃,徒劳感顺背爬。我难堪地想是不是哪一环记错了?我戳摸意识里怪奇的暗礁。快出伏的夜里,热还是热,白九呼噜一涌一涌扑我。突然浓云停在我上空,带一股杏李腐败的气味。春北不知道在哪里喝了。他悄然摸上我的铺,挤进我与墙的狭隙,烫的皮肤与我的黏祝他放/浪形骸的笑意被压在含糊的话底。

我快自燃,我气息就要耗尽,我在热得快昏的边缘听他用一种成熟且煽情的口吻说话。事关他近来睡的眠状况,心情如何,与爱谁和恨过谁,与想做什么和挽回什么,别人说给听他是干他屌事,他说给别人被人就得张着耳朵;我也说不上喜欢听还是不喜欢;地球是斑斓的珠子,群山和谷地是那么广袤;他话不连贯,有一定撒谎成分,偶尔虚张声势,或者怪诞不经,但并不虚伪;字句之间,曳文被他塑得天生孱弱、命相衰微,是他香草山上求救的小鹿,他人生初次察觉到了踝上一挂米袋的重量感。一切都非常唐突,都驭在理性的脊上,超出智识,轻盈且不具体。巴赫的同灵是琴,春北那一刻的同灵是我,只能是我。在被排拒与被容纳间,我疼痛地被他策马的意识拖曳,濒昏迷时我螺旋上升变为神的厮役,悲他的悲,怜他的怜,沉浸他的沉浸,巨大地消耗着。但同时,我毫无作为,虽不在中心,也不在外部,只退居山旁的孤零零的草屋里。

我不知道这个记忆是否真实,但每当周围一切都静止,我带点愉悦地开始说凄凉话时,只剩这些固形物还在我血液里缓慢流动。

我有点急切,说:“你这么多年也会怀念他吧?”并补充:“偶尔。”

我毕生薄技是轻易扮出郁郁寡欢的神情:“恐怕,他已经不在人世了。”

曳文说:“你怎么知道的?你联系过他?”我没回答,我单方通讯过不知怎样了的“他”,但,就像人类还没有听到宇宙深处的回音。

曳文神容严峻,说:“怀念鸡/奸犯?Godblessus,虽然上帝是宽恕的神,可以饶恕别人七十个七次,但我不是啊。”

“现、现在,也没人讲‘鸡/奸’这个词了吧?”恐怕我此刻的神色更具侵犯性的追究,我说:“我不是审问你,我只是——”是什么。

曳文今晚到底还是掏了颗烟,我就知道他会而且戒不掉:他食指的前段染有琥珀色。他把烟衔在嘴上空吸,像小小挣扎,而后就近捺燃煤气灶,弓腰将脸侧向淡蓝火焰,十字架隐微一晃。直到升灰丝他直身,我都屏息着,盯看白色地砖上游影。

“摩西,”曳文用祝告的口吻,亦即缓慢、怜悯的情调:“你搞错了一件事。”

我说:“我搞错什么?”

“他是姓周,不姓张,你都记错了。我们生活得不是都挺好的吗?都这个年纪了。你既然联系到我了,正好我回国了,我们就聚聚,谁也不是谁老朋友。我们不是那个样子,但也还行,能忍受。到死以前你觉得我们还会再见吗?”

“那、那就是我搞错了吧。”我非常的疲惫,面孔的案几上摆放着易碎品,说:“我就是,我只是想确认一下,你记不记得他?”

“记得一点,断断续续的,很模糊。”

又说:“我当时被搞昏头了,只有种蛮轻微的恶心,甚至到最后都变了,变得很怪……欢乐的折磨?虽然,”他很美式地耸肩:“但我不是无罪的受害者。”

“正常人的生活救了我。”他对此笃定。

曳文话闭向上看。谁在屋顶?凝视我们。

月末,曳文飞上海,从上海转机回洛杉矶。我跟朱站长去送。白九听闻聚赌被隔壁点炮荣幸拘留;小K失联,不过我相信他没什么大事。没有祝福,甚至告别也只是简单的“再见”。曳文办理登记后拖着一只旧行李箱,他背影极小,压有一些重量似地微驼。他还是很瘦削,瘦削的中年人,茫然走在地上,像地球在宇宙里只是个蓝色的小点。直到进入闸机他也没有回头看我。回途打了车,我跟朱站长打算再去排挡喝点。车外夕景陆离,满城疮斑,塔吊正擓疮缘的腐肉。我问朱站长记得周春北吗。

他说:“春北?抢我钱,我当时真恨他!但我记不清了,他姓周吗?他过得好吗?”

之后我也没有听从曳文的建议去心理科室面诊,反倒去了消化内。不知道我内部哪一环开始败坏了,我最近排起沥青样的稀便。医生给我开了无痛肠镜,一周后做。我从医院步行回家。我按部就班过生活:去单位耗着、吃十字花科、看新闻、早睡。下雨我便仔细仔细地叠伞褶。

做肠镜那天,我惊觉自己忘了医生反复强调的,全麻需亲友陪同。我静下来在脑际搜寻可以陪我的人,有几个,又最终没有拨通他们的电话;我久久凝视妻留下的一株兰草,想象其根部的盘错;如云如烟,我视界颜色从黄赤渐变成铁绀;然后我又想大扫除、想洗澡;最后我嚼了几根山楂条,噙着清澈口水,睡着在沙发上。

场景一百:

再醒来时,我轻盈没有重量。我舒展身体,懒散俯趴檐上窥视面店内部。面店不大,座一口掖得进半扇猪的钢精锅,煤烟去扑灯上牵挂的蛛丝。挨门受冻那桌坐五个人,朱站长、小K、白九、摩西,春北置于中央,其结构气氛和融一体,像某幅旷世的名画。五个人吃两碗面。春北铿锵拍案,说,诸位。白九说,什么猪?春北说,操,猪你妈,闭嘴,诸位,我今天就要揍死一个鸡/巴禽兽!助我一臂之力!白九说,你不就是禽兽吗?摩西说,何以见得?白九说,各方各面。朱站长说,怎么安排呢?春北点上一颗烟,深吸两口,说,很鸡/巴复杂,首先,我跟朱站长冲上去锁住禽兽胳膊腿,紧接着白九,你套麻袋,然后小K你在旁边递闷棍,最后,摩西你接住棍子往死里抡。小K说,真的很复杂。白九说,我们去哪里埋伏?春北说,出店往前走一里,拦了道铁路,旁边菜地里搭了几只窝棚,曳文他爸每晚经过,都要往扁豆苗里撒泡骚尿。

时值隆冬,国道直抵月球腹地;夜海无波,览望两旁是深青旷野,适合彗星倏忽砸下来,万物被捶得只剩骨头。我追随在细小的五人行伍背后,听风将石切碎成细粒的毕剥声。一里走了很久,沿途小k不住回头看我。他刚学会呷烟,微微地咳嗽,他说,牠跟一路了。朱站长也回头,嘬弄牙龈发出勾/引的嗞嗞声。白九说,有病吧?别管牠,自己就走了。行伍继续走,我继续跟,化繁为简,潜游万里的一串火星。春北走在最前,又续一颗烟,像叼了根小呲花,他说,如果等会儿我打不过他,可能会被揍死,那个禽兽很歹毒。白九说,放屁,不是还有我们吗?怎么会被揍死?小k说,没我,我是被你逼来的。白九说,那你就滚蛋!朱站长说,为什么我也要一起?摩西说,因为人多力量大吧。春北说,不是,是因为我喜欢同归于尽这个词。白九说,靠!你真是个烂污的精神病。春北说,傻/逼!尽就是死吗?!

看见窝棚知道是了,五人蹿入齐小腿的草丛,蹲一排,传递红塔山,点上,没话说,等待曳文他爸。等待何其悠长。我耐性环察四周。迢远矮山是象群,雷云驭象迁徙;扁豆细藤颓萎颤摇,金龟子匍在蒲公英上;现在是深冬,这股寒流越过象背,就是春天,春天异常短暂,眨眼就又会是酷热无情灾难一般的炎夏,我得赶紧离开。摩西瞳光闪闪终于盯准我,说,咦?绿眼睛。小k说,对吧?好奇特。朱站长说,谁家养的?小k说,野的吧。春北将烟蒂按灭,笑说,那抓过来,我们把牠的胡子拿烟燎掉!

春北扑来捉我。我腾挪躲掉,他清凉的指尖划过我灰皮毛,一丝触痛跟触痒。

End!

本帖最后由望仔牛奶于2020-6-423:31编辑

阿席老师我来了!!是我今天的睡前读物了嘿嘿(看完才发现是个完结小练笔orz

望仔牛奶发表于2020-6-423:22

阿席老师我来了!!看这章感觉后面会很有趣嘿嘿

短、短篇…..

看眼标题,完结的

我来了!先收藏着!明天看!

Ashitaka发表于2020-6-423:24

短、短篇…..

看眼标题,完结的

我看完了才发现

Ashitaka发表于2020-6-423:24

短、短篇…..

看眼标题,完结的

我看完了才发现

望仔牛奶发表于2020-6-423:41

我看完了才发现

hhhhhh

本帖最后由望仔牛奶于2020-6-423:46编辑

Ashitaka发表于2020-6-423:24

短、短篇…..

看眼标题,完结的

今天网好卡啊,发不出去按了几下就成这样了…

总感觉有一股老香港的味道?读到文字浮现的场景就是老香港,虽然“国营八二一中学”一再提醒我并不是

记忆深的是春北和曳文。邮件是给谁写的呢?春北?春北是死了吗?(等期末过去我再好好看看吧,作业太多啦)

看完了…每个人物都值得细品…阿席太会写了!!

搞完论文看!阿席晚安!

我TT

盼望着,盼望着,终于又出新了。先留名,再细品。你的文章值得慢慢慢慢地读。

这几天有时候就在想,以你的文风和叙事方法,写一篇霸总或是娱乐圈得是啥赶脚

看完了!不是很明白,再看一遍

那个时候对于同性恋了解的还是很少,总感觉他们俩迷迷糊糊的就错过了。

吃到过挺好看发表于2020-6-503:02

盼望着,盼望着,终于又出新了。先留名,再细品。你的文章值得慢慢慢慢地读。

这几天有时候就在想,以你的…

姐妹好想法,我也很好奇哈哈哈哈哈

活在别人回忆里的春北,有点疯的春北,希望邮件能收到回复啊

大大文笔很好哎

看完了!喜欢!感谢阿席!

看完了!!!有点难过

太好看了,反复看了好几遍。

我来了!!!明天放学之后来细品!!

“灯泡频频眨眼,我猜钨丝行将熔断。蚊蚋逡巡或静止了,蝇金属绿的翅我都看清了,我默读牠们飞行轨迹,极度慌乱且不知所措。”

这里看哭,我是真的爱春北吧。

本帖最后由思绪锥子于2020-6-600:22编辑

阿席写得太好了呜呜。

谢谢阿席嗯,写得好好呀

后天考完试认认真真看呜呜呜

好像,再看一遍,又不一样。都老了还想弄明白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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