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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皇上的妃子她不是人

所属系列:醉琼枝:怎奈卿卿动人心

皇上的妃子她不是人

醉琼枝:怎奈卿卿动人心

我是王府门前的一尊石狮,被一笔点了睛后我修出了灵胚。

因为长相持重端方,被送入宫的第一年我就被抬为了妃。

我辟邪镇宅,招财纳瑞,原本妖气冲天的后宫没几天就一片祥和。

1.

我被点了睛。

为我点睛的是个高人,自那日后,竟渐渐有了灵胚,还修出了人形。

不过可惜的是他那天只点了我一个,我旁边蹲着的那位没点,这让我很是孤单。

所以修出人形后的第一天,我就跳进了王府,整日蹲在门外,今天总算能看看自己镇守的宅子究竟是什么模样。

一个眉眼如画的姑娘坐在秋千上晃荡,露出白玉一般的两截小腿,看到我站在树后,从上面跳下来,向我招招手。

「我怎么没见过你?你就是爹特意为我找的丫头吗?」

她额头上黏着些细碎的绒毛,鼻翼轻轻翕动,十分娇俏喜人。

我没应声,只盯着她。

我知道她,她是这王府里最金尊玉贵的小主子。

小时候常骑坐在我背上玩,要不是后来下了几场大雨,我现在头上还一股子尿味儿…

还给我裁剪过裙子,自然是穿不上,挂在我身上像块奇怪的披风。

她也给我喂过鸡腿,塞过糕点,那些最后都喂了狗。

当时我还奇怪,偌大的王府,为何她就偏喜欢找我一尊石狮子玩?

后来她渐渐大了,出门都要坐着软轿,也不会再多看我一眼了。

「同我倒是有几分相像。」原本明亮的眸子因为我的沉默暗了一些,依旧是笑着说道。

「爹有没有告诉你此番是要入宫的,入了宫便再不得自由了。我给你些银子,你且出去好好玩玩,若是不愿回来……」她顿了一下,细声道,「我也不会叫爹去寻你麻烦。」

怀里被塞了几块沉甸甸的银锭子,她又推搡了我几下:「快走吧,别被人瞧见。」

我可是石狮子,别说是她,就是再来 10 个人也不一定推得动我。

「入宫做什么?」

我将银锭子揣进怀里,直言问道。

听到我问话,她伸手拽住了我的胳膊:「不提那些个不开心的事。你呢?你以后想做什么?」

「找人。」我想了一下,找到那个为我点睛之人,了结因果。

「找……」她话未说完,目光却停在了我的身后,「爹!」

她声音又轻又快,整个人如同小兔一般欢跳过去,扑进来人的怀里。

王爷如今已近不惑之年,走路时崴着一条腿,我记得建府时便已经这样,听来往的人咬耳朵,说是为了护佑皇上才受的伤,也是为此才封了个异姓王。

「她是谁?」

身为镇宅石狮,我对血煞之气极为敏锐,他浑身一股子凶戾杀气,只在自家闺女身边才敛了几分,看到我这个生面孔,那股子杀气便腾了起来,如同一柄刚淬火的利剑。

姑娘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一圈,笑吟吟牵住我的手:「我寻来的玩伴,这就要走了。」

「走?」王爷的目光又厉又细,将我上下看了几遍,微一拧头便有几个兵甲将我围住。

「我看她与你就有几分相似,亏得我找了这些日子。」

「蕊儿,那小皇帝摆明了就是用你拿捏我,我看就让她替你入宫。」

「你不是心仪那个小画师吗?明日你们就成亲!」

那几个兵甲本来试图将我拖走,可我脚下有如钉住,愣是纹丝不动。

不过我听到小画师时,心里略有所感,这才任由他们将我拖了走。

我记得那日,是个年纪不大的画师用一笔朱砂点了上来。

后来他站在王府外等了许久才满目寂寥缓缓离去。

若真是他……

这因果原来是应在了这里。

第二日果真是那位小画师来了王府。

模样没变,就是瘦了许多,看起来弱不禁风。

那之后,我便定下了主意:入宫。

2.

我入宫那日,蕊儿姑娘红肿着眼眶,她身旁的小画师眸子深沉,像是早就窥探了我的身份。

我看不透这个小画师,他的气息毫无波澜如深井一般,这种莫测让我有些惊惧。

或大善,或大恶,不论是哪种,都不会无端出现在这里。

不过他赐我一份人间气,我自然还他一节姻缘线。

若是有朝一日,他显了真身,要与王府为恶,我身为镇守石狮,自然也饶不过他。

3.

宫苑深深,我一眼就觉察到了妖气漫天。

照理说不该如此。

皇宫中镇守的仙兽极多,更遑论还有龙气。

除非是帝君无道,妖恶横行。

我跟着领路的太监走了一路,路上见不少贼眉鼠眼窥视我的宫人。

才刚刚入宫,那些小妖精们就坐不住来探我的底儿?

我端着手,走得步步沉稳,若是有些道行的,应该看得出来我步步都重如千钧,落地时又卸了全力,只如鸿毛般轻轻一点。

小皇帝看起来倒也不像是失德之人。

眉目俊逸,身姿秀拔,只眉心中黑气充盈,像是有妖魔作祟。

「皇帝,蕊儿可是怀王的独女,封为顺嫔如何?」

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

我这才发现他身后的屏风后还坐着一位,敛了气息,深不可测。

「母后说得是。」小皇帝点点头。

看来小皇帝也只是个傀儡,这就难怪为何他看起来不像失德无道之人,宫中守护却是尽数妖孽藏匿了。

封了顺嫔后,我照例去向皇后谢恩。

入了栖凤宫,浓郁的妖气扑面而来。面上端庄秀雅的皇后,在我看来,是只搔首弄尾的白狐。

道行不深,可惑人已经足够,那双狭长的媚眼勾魂摄魄,若我不是石头做的,恐怕此时也要心神不定。

而她身旁坐的其他两妃,竟也不是人。

一个兔儿精,桃腮杏目,看起来娇憨可人。

一只白貂精,浓眉明眸,分外飒爽。

一时间,我竟有些不确定自己是在皇宫还是在妖洞。

我本只是打算替了蕊儿姑娘入宫,安安分分了结因果,没曾想在深宫里竟还得履职尽责,镇宅辟邪。

按规矩,我是要行礼的。

可我的礼,她们三只妖却是受不起。

我捋了裙摆,施施然曲膝跪下,独属于百兽之王的凶戾之气汹涌散去。

兔儿精最是胆小,一察觉到煞气便慌了神,紧捏着皇后的袖筒。

白貂却是一愣,眸子越发明亮,快速与台上端坐的皇后对了一眼。

「姐姐也是来寻仇的吗?」

白貂精长腿一迈,纤手搭上我的肩膀,露出白色的蓬松貂尾,向我示好一般轻轻摇摆了两下。

「我是白貂,她是兔子,皇后娘娘是狐狸,姐姐呢?」白貂精似乎将我当做了某种妖精,拽着我的手向我套近乎。

我一时之间竟因为她的坦白而进退维谷。

头一次见到妖精见我自报家门,又一副姐妹情深的剧本。

皇后柔柔一笑,狭长的媚眼眯成了一道细缝,扭着腰肢从高台上走下。

「您怎么也来了。那位毕竟是正儿八经的皇帝,不能明着来,只能让他自取死路,您回去歇着就是。」

我顺着她的力道站起身,心里却更是惊疑,这小皇帝究竟怎么招惹了这些小妖,竟让她们结伴寻仇?

看来她们是把我认成是别的来寻仇的大妖,我也不反驳,只由着她让出位置,让我坐在了首位。

坐下去的那一瞬,我有些恍惚,总有种自己成了妖王的错觉。

看我坐下,三只小妖长松了一口气,低眉顺目立在一旁。

我在皇后宫中并没有久留,倒不是怕露馅儿,只是想趁着她们惊惧的工夫抽身,好听个墙角。

身虽离开,我的灵识却盘踞在栖凤宫的脊兽旁,宫里的石狮和我也没什么不同,不过就是模样俊了些,应该是个手艺好的匠人。

「好凶的煞气……」声音软软糯糯,应该是一直未开口的兔子精。

「连我也看不清她的真身,可山上数得上名号的我都认得的。」声音百转千回,哪怕是看不到,听声音也叫人耳朵酥痒,是那只狐狸。

「连姐姐也看不出的话,那会不会是别的地方来替自己小辈寻仇的?」白貂的声音脆脆的,隔着墙砖也不减分毫,「那狗皇帝积怨已久,就连山神她老人家都出了山门亲自坐镇。」

「只可惜我们来迟了一步,那狗皇帝竟死了。不过父债子还,找小皇帝也一样。」

一说起狗皇帝,我便听到一阵又弱又短的啜泣声,兔儿精连哭都是小意谨慎的。

「全赖姐姐们庇护,我们才免于灭族,如今若能替他们报仇,便是死也值。」

「什么死呀,我们好不容易留下条命,自然是要好好活着!」

我听了不多时,一切了然于心。

一切因果,自有定数,宫中那些守护都没有显身,我一王府的石狮便先作壁上观吧。

4.

单独见到小皇帝,是他诏我侍寝。

我一石狮子,侍寝?

「听说,你总是守在宫门口等朕。」小皇帝站在红烛下,摇曳的烛光将他周身染了层层黄晕。

我只是习惯蹲守在门外,小小宫闱实在比不上天高云远月朗星稀看着舒畅。

整座皇宫看起来富丽堂皇,可我瞧着里面的人还不如王府里的过得痛快。

「臣妾喜欢看如月桥上的石狮,十分逗趣。」我随口捏了个理由。

「你喜欢石雕?」小皇帝看向我,黑白分明的眸子格外清亮。

「臣妾喜欢狮。」我直言。

石雕有什么趣,只是因为同为石狮我才多了几分兴致,总要看看别家狮都长得什么模样,是俊是丑。

「不愧是怀王之女。」他眯着眼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徐步走到我面前,「若你喜欢,朕可命人在你杏曦宫里也雕一个。」

「多谢皇上。」我应道。

小皇帝眉头一挑,似乎没料到我竟不推却,一时间愣在原地竟没回过神,过了好大会才闷着声音道:「石狮煞气甚重,若置在杏曦宫,怕是有些不妥。」

「有何不妥?臣妾倒觉得皇上你若食言反而不美。」

小皇帝原本有些踌躇的眉头松展开来,看着我笑:「是不美,那便置一个。」

「夜深了,皇上早点歇下吧。」我往前近了两步,媚人的手段我断断没有,可手劲却是甚大。

且速度奇快。

只他侧过身子等我服侍的工夫,我便一掌劈在他颈后。

待第二日小公公来唤,他才蒙眬睁开眼。

「朕竟睡了一夜?」

「不然呢?」我将鬓前的金簪往深处推了推。

「朕一向觉少,从不睡一夜。」

「兴许是我这里,睡得舒服。」

小皇帝揉了揉脖子,我下手虽重,可不留痕迹,只是有点疼罢了。

「倒是怪。」

小皇帝走后,我才发现他眉心的黑气散出了一缕,轻轻盈盈贴在昨夜他安睡的枕面上。

那黑气像是有生命似的,一察觉到我的视线便钻进了枕芯里,我也懒得理它,这些年镇守在王府外,我什么没见识过。

怀王战场厮杀,一往无前,可回了王府,他身后排的亡魂还不是我悉数挡下。

如今不过一缕黑气罢了,离了人身便半分恶都做不了。

5.

自那日后,我便常分了灵识去窥探小皇帝。

我倒想看看,这个小皇帝究竟是如何做派,照理说,山神坐镇,三妖齐出,换其他人早就没了性命。

看了几日,小皇帝的日子过得比门前蚂蚁都无趣。

除了上朝与批折子,便是在看书和处理政事,入了夜也很少安寝,若是召幸妃子,也不过片刻便会离去,只那三只小妖能勉强多留他一个时辰。

想来也无非是她们用了些法子魅惑小皇帝来便宜行事。

每每小皇帝召幸她们三人,眉宇间的黑气便会再浓郁一分。

可若他有几日不召,我便会看到太后身旁的人提着参汤之类的去小皇帝那说一番道理,也不过就是皇嗣为重之类的。

真真是无趣极了。

好在没几日便看到一尊石狮运了过来,方方正正蹲在了杏曦宫的朱门前。

送来的这尊同我一样,是母狮子,模样比我娇些,脚底下卧了只小狮,图个子孙绵长的吉祥。

我绕着石狮走了几圈,半分灵识也没有感应到,若是那位小画师在,再点上一笔,这日子便热闹了。

石狮置好的当天夜里,小皇帝又来了。

他来得凑巧,我正在宫门口和那尊石狮蹲了个并排。

他垂首,唇角弯起一个淡淡的弧度。

我仰头,正对上月色下他浓郁如墨的眸。

「你为何如此不同。」他笑着叹了口气,摆摆手散去了身后跟随的一串人,学着我的样子也蹲在了一旁。

夜清凉,星稀月明,我还是头一次与一个人并排蹲在门外。

那种感觉,有一丝丝陌生。

我扭过头看向他:「皇上?」

「我总觉得,你不似她们。」皇上的手搭在一旁的白玉石上,声音又低又轻。

「不知为何,你在朕身边,朕便很是心安。」

「朕已经许久没有睡过一个好觉,只在你这里,朕睡得格外沉。」

我垂下头,有些想笑。

他只在我这里是被一掌劈睡着的,自然睡得格外沉。

「那就早些休息吧。」我伸出手拉了小皇帝一把。

他的手冰冰凉凉,比月色还要清冷三分。

待回了房,我才发现他整个人看起来比前些天羸弱许多,面色白如冬雪,行走间气息短促无力。

之前藏匿在枕芯里那缕黑气也钻了出来,如小蛇一般急匆匆跃回他的眉心。

便是这一缕,他的唇色便又淡了些。

「朕……」他身形晃了一下,软软倒在我怀里。

这次倒是省事了,连手刀都没用上他便自己睡了。

只手将他提到床上,我顺手掐了把他的脉。

我是不懂医的,只是让灵识顺着他的血脉游走一圈,瞧瞧他怎么就同个瓷娃娃般,哪里像我,风霜雨露,皆为天恩,受用无穷,断断不会如此娇弱。

这一探查,我才知道原来不是他娇弱,而是他已沉疴难愈,身如枯槁。

约莫着到了时辰,我差了人在门口守着,将来唤门的小公公撵到旁去。

今日,不论谁来,小皇帝都要睡个踏实。

可才将小公公撵走,小皇帝便翻了个身,醒了。

「陈数没来吗?」小皇帝撑着手勉力坐起来,朝门外看了一眼。

「再睡会也无妨。」我将红烛掐了芯,低声道。

「已是在你这里偷了一夜好眠,心满意足。」小皇帝伸了个懒腰,眉宇间黑气凝结,已然成势。

「你病了。」

本不想多管此事,可这小皇帝勤政仁德,我实在于心不忍。

小皇帝坐起身,眼中笑意敛尽:「朕病了,怀王会反吗?顺嫔。」

这是他第一次叫我顺嫔,言语中全无昨日那般温度,只冷冷的。

「父亲若反,皇上挡不住。」

小皇帝眼中烛火摇曳,唇角弯起笑了出来:「朕确实挡不住。怀王雄兵在握,又得人心,朕若丧命,群臣必拥他上位。」

我不置可否。

「怀王只得了一女,名蕊儿,被怀王捧在心尖上。朕原想让她入宫牵制于他,没曾想他竟寻了你入宫。」

小皇帝声音冷冷清清,可字字落地有声,像是用了极大的气力。

「你知道,为何却装不知?」

「不止我知。」小皇帝笑得寡淡:「蕊儿姑娘是众多朝臣看着长大的,她什么模样,尽人皆知。你与她眉眼确有几分相像,性情却大相径庭。」

我端坐在椅子上,只觉得面前的小皇帝着实不易,君弱臣强,大权旁落,便是他再殚精竭虑,也无甚大用。

更何况,他如今时日无多。

「古有指鹿为马,今日众人皆认你是怀王之女,你不是也是了。」

小皇帝言语里道不尽的无奈,可面上却依旧是淡淡的。

「不过,朕庆幸来的是你。不媚不俗,便是阖宫上下所有的女子,也不如你鲜活。」

「只你总不爱笑,不笑时朕总觉得你眼中有雷霆万钧,摄人心魄,可一笑,便如雨间惊鸿,一见难忘。」

「朕便不忍,不忍你做权柄之争的牺牲者。」

小皇帝又笑了,可他的笑太清太浅。

「朕想法子,送你走,好不好?」

一分祈求一分不忍,还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他的眸子中辗转。

我通体为上好的汉白玉雕琢,便是他死了,怀王称帝,他苦苦维系的皇朝覆灭,我也依旧是一尊石狮,不死不灭。

哪里轮得到他这般悲悯?

可对上这样的眸子,我生生将嗓子眼里的话咽了回去。

「我不走。」

我只摇头,今儿我走了,明儿他眉心的黑气就能活吞了他。

我,一镇宅石狮,竟连几只小妖都拿捏不了,让小皇帝枉死在我眼前。

说出去,我以后还怎么有脸蹲在别家门口。

这是要在石狮子中被唾骂万万年了。

「朕护不了你几日。」

「臣妾护着你。」我仰起头,只这身体比小皇帝低矮几分,让这话少了些气势。

若我复了原型,小皇帝才及我膝头,只一想便觉得,还得是石狮,最起码英武。

「那朕便多活几日。」

小皇帝离开时,凝结的黑气松散了一些,又逸出来几缕在我的房里。

这次,我将它们捏在指尖,悉数捻为尘埃。

既应了下来,便该是我出手的时候了。

6.

自那日后,一入夜我便和门外的石狮蹲个并排。不论多晚,小皇帝都会来一趟杏曦宫,哪怕只是过门而不入。

若时间稍稍宽裕,他便会同我一道在门口聊一聊。

若还有时间,会进门小憩一会。

有时小皇帝自己坐在那便会睡着,有时还得靠我一手刀。

「往后几日,不必等朕了。」小皇帝坐在门槛上看我,他如今已没有力气陪我蹲在一旁了。

「近些日子冷落了皇后,母后有些不快。朕得去瞧瞧。」

「我去。」我摆摆手,「你时日不多,不必在这些琐事上费神周全。」

小皇帝冰凉的手指划过我的额头,忍着笑意:「你不过是个嫔,怎么如此胆大。皇后乃中宫主位,她若恼了,执意要罚你,你也只能认罚。」

「我是怀王独女,她不敢如何,便是知道我是假,她也不敢。」

那狐妖自然是不敢的。

可她身后的太后,却急了。

「姐姐,你怕是不知,如今的太后其实是我们平潭山山神。」

「姐姐貌美,自然得小皇帝专宠,可太后交代过,每七日必得我们服侍皇上一次。」

皇后急切,不等我去栖凤宫,便巴巴跑到了杏曦宫,一进门便屏退左右,将我请到座上。

「小皇帝并无作恶,你们如此做派有违天道。」

我石狮,也会先礼后兵。

皇后粉面一白,向后退了一步:「你究竟是谁?」

我从座上起来,睨了她一眼,威声赫赫:「你该问,我究竟是什么。」

我不是某某妖,某某神,只是一尊平平无奇,随处可见的石狮罢了。

说话间,我放出自己丈高的灵胚,若不是怕捣毁了杏曦宫,本该露一露原身。

可即便只是灵胚,在我不足 5 尺的娇小身躯衬托下,也显得格外气势。

石狮一显,整座杏曦宫笼在我的威压之下,原本站着的狐妖双膝一软,贴面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竟,竟是……」

「不,不可能……」

皇后嘴里喃喃,原本娇媚无匹的脸庞因为惊恐不断在人面与狐脸间变换,长尾更是无力遮掩,显露在裙裾之下。

「宫中神兽何在?」

我一步逼近她身前,只手压在她头顶,仅用了一分力,生怕她身娇体弱,被压成肉糜。

「尽数被那位束着,您高抬贵手,饶我一命。」

我卸了力,不再理会她。

7.

那位太后,深居在永寿宫。

当初,是她开口给了我一个顺嫔的封号。

可若她真是山神,岂会看不穿我的真身。

永寿宫中极静,偌大的院落没几个宫人,太后就坐在院子中的石榴树下。

见我来,她从阴影中抬起头,宽而饱满的额头上贴着珠翠面花,面花下双眼幽深如古井。

「你该早点来。」

声音不疾不徐,在她身侧,一股浓郁的生机正蓬勃而出。

这股子生机,是独属于生灵的气息,是平潭山的花草树木鸟兽虫鱼。

这位,当真是山神。

「既是山神,何苦为恶。」

「恶?」她轻笑,原本平静的气息骤然汹涌。

「你去瞧瞧,那里面都有什么。」她素手指向房门,「你看了以后,再来问我。」

推开门,腥臭与檀木味交杂。

房间里没有桌椅,只有密密排放的木架,木架上搭的不是衣物,而是各样皮毛。

狐裘貂皮最是多,其中也不乏其他小兽皮毛。

触目惊心。

我知道市面上有人喜好动物皮毛,可从未想过,数量竟如此庞大。

每一张皮,都曾是一只活生生的小兽。

「兔吃草,狐吃兔,狼吃狐,生死皆是天命。可那位太康皇帝,以猎杀我子民为乐,剥皮弃肉,短短数月,将平潭山上的生灵几乎赶尽杀绝。」

「不仅如此,更伐木、焚山,将本藏在深处的生灵也尽数驱赶,杀戮。」

「我乃平潭山一方守护,眼看子民命丧,如何坐以待毙。」

「旁人不懂,你应当懂。」

我站在门外,半晌无言。

我懂。

我当然懂。

她是山神,守一方安宁。

我是石狮,护一府平安。

若有妖伤我身后宅府生灵,我必踏碎它的头骨。

「小皇帝何罪。」

半晌,我才开口。

「他无罪,可它们又何辜!」

太后声音陡然尖厉,如破开的鼓锣,震得我周身一颤。

「晚了。你迟了一步。」

只一瞬,她的气息便偃了,本就苍老的面容又衰败了几分。

「术法已成,万千灾孽我已尽数系在他身,父债子偿,太康的罪,总要有人背。」

「那些黑气……」我骤然明悟,那些黑气,原来并不是妖气!

而是杀孽!

「宫中神兽呢?」

「瑞兽择明君,太康无道,它们自然虚弱无力,我只略用术法,便都沉睡了。」

我颓然蹲了下来。

如此重的杀孽系在他身,回天乏术。

回到杏曦宫时,小皇帝身侧的小太监陈数就等在宫门口。

一见到我,便匆匆奔了过来。

「顺嫔娘娘,皇上他不知怎么昏睡了过去。」

「怎么也唤不醒,只口里说想看杏曦宫的狮子。」

听到这话,不知怎么,我竟泪流满面。

我一石狮,除了下雨,眼里从不见水,可今日,眼眶里数不尽的水往外涌。

什么想看杏曦宫的狮子,小皇帝,他是想我了。

「娘娘?」

陈数心焦,踩着碎步围着石狮子转。

「你派人将这石狮搬到皇上门前。告诉皇上,有臣妾护着他。」

陈数眼里尽是困惑,看着石狮发愣:「娘娘你不去?」

我甩了一把袖子,迎风而立:「我去将那老匹夫揪来替他。」

「什么?」陈数更加焦灼,嘴皮都急得被咬破了血。

待我将陈数赶走,便分了灵识赴黄泉。

8.

我为石狮数十载,在王府门前将无数亡魂赶下黄泉,那时怎么会想到居然自己也会走一遭黄泉路。

阎罗大帝见我时,我却看到了一个颇为熟悉的物件。

朱笔。

正是为我点睛那支。

执笔者案前一本纸簿,时不时以朱砂勾画。

判官崔珏!

我看向他时,他也抬了头,朝我轻轻点了点,似是早就料到我会来。

「此间内情,崔珏已与本王说明,便将太康魂魄借你三天,了断因果。」

太康魂魄被勾上来时,无一处完整,崔珏说他一生为恶,如今要尝尽那些因他而死生灵的所受苦难。

待苦难尝尽,再入畜牲道,受无尽轮回。

「你貌虽狰狞,可心却公正。」

离开时,我才终于说了出来这句话。

比起那个小画师,崔珏的确不好看,甚至丑得格外清奇。

崔珏看了我一眼:「我可一笔判你生,也可一笔断你死。」

听罢,我忙拱手扯着太康的魂魄离开。

我自然不在生死簿,可这肉体灵胚却不一样,让我重新被禁锢在王府门前去做石狮……真如死了一般。

若我从不知自由,倒也罢了。如今有了自由,便再不能没有。

9.

回到永寿宫时,她们几人都在。

除了太后这尊真神,其他三只小妖皆是朝着那间房跪着。

那里面,有她们的父母兄妹,族亲同胞,她们如今便是要用小皇帝祭奠。

我将太康的魂魄丢到地上,虽然已不成人形,可还是能依稀辨认。

「狗皇帝!」

白貂精最先惊叫出声。

声未落,指尖已有数道利刃飞出,刀刀直取要害。

只可惜,太康只是一缕魂,利刃穿过他,直钉到一旁的宫墙上。

「没想到,你竟能做到这地步。」太后颓然站在一旁,我注意到她的鬓角已然花白。

一日不见,她仿若苍老数十岁。

「不是我,而是崔珏崔判官。」

「竟是他?」太后眉头一挑,片刻后露出一抹惨白的笑意,「倒是我疏忽了。」

「什么?」

「那位崔判官,是为了怀王之女,才做了这许多。」太后扶着石榴树,喘了口气,「那姑娘曾将自己的运悉数给了崔判官,自那后,生生世世不得善终。」

「哪怕崔判官有心相护,可他判得了生死,却免不了劫苦。」

「没想到,这一世她就投在了怀王府上。」

「若小皇帝身死,怀王定会称帝,可他不是天命所归,下场必然凄惨。」

太后说完,额上已沁了不少汗,半个身子都靠在树上,像是已没了力气。

「你这是怎么了?」兔儿精察觉到异常,扶着她的胳膊,说话间已有了哭腔。

「小皇帝本是仁君,我伤他性命,有违天道。」太后推开兔儿精的手,笑得越发无力。

「我乃一方守护,自动杀心,便已入万劫不复之境。」

「没想到,我竟不如你。」

她垂着眸子看向我。

我摇摇头:「我只是一尊石狮,比不得山神。」

「石狮?」太后仰面笑了起来,「那崔判官放着诸多瑞兽不寻,怎么偏找了你?」

「你回去仔细瞧瞧你自己的右手吧!」

太后说话间,万千灾孽尽数从小皇帝的方向拢回,一层一层缠在太康魂魄之上。

那些灾孽本就是太康所做,她借小皇帝的血脉,才强行扭了因果。

如今,这些灾孽层层叠叠,都归了太康。

我将太康魂魄送回地府时,一旁的马面提溜着他半晌没认出来。

「这滚了上百个刑,也没你们三天折磨得到位。」

我摆摆手,这都是那三只小妖的手笔,借着那些灾孽,生生折磨了他三天。

至于山神,在第三天时,最后一丝生机也归于尘土。

不过,被她借身的太后,倒是一切安好,除了精神欠佳,我唤了一帮子太医和宫人近旁侍奉。

永寿宫一改之前的沉寂,热闹非凡。

10.

自回来后,我依旧入夜便蹲在杏曦宫外,夜凉如水,在我身上凝成一滴一滴的晨露。

我仔细探查过右手,通体的汉白玉中,只右手掌心有一处异样。

那儿藏着一枚印。

方圆四寸,五龙纠缠在上,正面镌刻八个大字: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不是旁的,正是早就遗失的传国玉玺。

难怪……难怪我总觉得镇妖时右手格外有力,原来里面竟大有玄机!

怀王真是野心不小。

不知何时寻了传国玉玺,就这么堂而皇之摆在王府门前。

不过既然落在我手心,那便谁都拿不走了。

11.

小皇帝是坐着软轿来的,他来时,我正对着月色仔细端详掌心里的玉玺。

「在等朕?」

我仰起头:「臣妾只是喜欢看狮。」

「朕也是,尤喜欢看这一尊。」小皇帝展颜一笑。

「臣妾更喜欢王府门前那一尊。」

小皇帝一怔,半晌没有言语。

可能他怎么也想不到,我竟真的是喜欢看狮子,不仅喜欢,还有偏好。

「所以,你真的只是在看狮子,不是在等朕。」

言语间神情落寞,原本清亮的眸子在月色下蒙着一层淡淡的水雾,分外润泽。

「等?」我发笑,「为何要等?」

无数个日夜,我的灵识都蹲在他的殿前,他忙他的,我看我的。

我看他愁眉紧锁,便忍不住想将殿前那些乌泱泱的朝臣一掌拍飞。

一群无能之辈,连为君分忧都做不到,整日只会请皇上圣裁。

「我蹲在门前时间太久,不等了。」

说罢,我将小皇帝拦腰抱起,他面上浮起一抹桃红,轻咳了两声:「快放下朕!」

「放不下。」

将小皇帝放在床榻之上,我才压着声音言语。

如今好不容易将他从鬼门关捞回来,如何还能放下。

「可朕是皇上……」

「皇上又如何?便不能被抱着护着吗?」

一句话出口,他哽住了,半晌撑着胳膊坐起来:「至少,朕在上。」

「也好。」

我有些沉。

第二日小皇帝临走时,幽幽望了我一眼。

当天便下了封妃的旨意,旨意上说我持重端方,瞧瞧,重放在前头。

我被封妃,前去栖凤宫谢恩时,三只小妖为我摆了酒庆贺。

自山神去后,她们便尊我为上,尤其是我将太康魂魄拘来,给了她们一雪前仇的机会。

小皇帝担忧我被皇后为难,匆匆赶来时,皇后正捏着酒壶为我斟酒。

「爱妃,当真是好本事。」

小皇帝咬着牙根发笑。

有人做无冕之王,也有狮做无冠之后。

12.

后来,怀王门前的石狮,我那尊也被运了进来。据说皇上下旨讨要时,怀王的脸黑得比墨都难看。

石狮运进来后就蹲在了杏曦宫门前,另外那尊公狮,小皇帝说看着忒凶,硬生生为它专造了个库房,塞了进去。

皇后说这是小皇帝吃了公狮的醋。

古往今来,他怕是头一个吃石狮醋的皇帝。

再后来,在宫里闲逛时,我察觉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

极弱,却又极祥瑞。

寻着那丝气息,直走到一处废弃已久的院落。

朱门斑驳,落叶横飞。

不等我推门,一只羊头鹿身的小兽从门缝里探出来。

察觉到我的视线,小兽呜的一声跃入我怀里。

「麒麟?」

「吼!」黄钟大吕一般嘹亮的嘶吼从门后传来。

狂风卷来,我不过眯了眼的工夫,原本杂乱丛生的院落便干干净净,院子中多了一排威严赫赫的神兽。

麒麟卧在我怀里,不停舔舐我的右手。

其他瑞兽则只矜贵地朝我点头示意。

明君出,瑞兽显。

他们倒是会挑时候。

13.

再见崔珏,是册我为后之时,小皇帝想画一幅帝后图。

我没有问他蕊儿姑娘如何,只看他面容红润,较之前看着圆润许多,也猜得到婚后生活相当不错。

那幅帝后图我看了,帝颜威后容慈,真真堪流芳千古。

只不过在我们这些非人的眼里,那幅帝后图可远不止此。

帝后图的空白处,俨然蹲守了数十只祥瑞神兽,或盘或卧。

正中间蹲着的,是一尊平平无奇的石狮,右爪白光灼目,若细看,其中有一尊方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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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于 2023-02-23 17:03 · 禁止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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