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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不二救赎

所属系列:朝花不能夕拾:分手快乐,谢谢放过

知乎盐选 不二救赎

我嫁人了。

对方比我大十岁,除了不爱我,各方面条件都很优秀。

我们结婚的原因是个不能公之于众的秘密——我怀了他弟弟的孩子,而他弟弟在一次探险活动中丧了命。

他想我生下孩子,我也想为我孩子找个父亲。

各取所需,一拍即合。

婚礼进行时,我听到有人议论,说我曾经是新郎弟弟的舔狗,现在为了钱,换了个年纪大的舔。

我嗤之以鼻,他们懂什么?

我舔的从来都不是弟弟。

所有的殷勤都是为了我身边这个人。

甚至怀上孩子的那一夜,也是因为我看错了人。

1

程远辞今年 33 岁,常年健身,皮肤紧致,该有肌肉的地方也都有肌肉。

不过分夸张,透过昏黄的灯光看去,有种诱人的性感。

我吞了吞口水,脸上燥热起来。

察觉到我热情大胆的目光,程远辞从沙发上坐直身体,将衬衣上方散开的三粒扣子一丝不苟地扣好。

衬衣领包裹着修长脖颈,凌厉的喉结格外显眼,再往上看,是精致的下颌,薄唇抿成一条线,鼻梁高挺,眉眼深邃。

和刚刚的性感不同,这会儿是更勾人的禁欲感。

「小禾,回房睡觉去。」他喝了酒,声线低沉喑哑,引人遐想。

我咬咬下唇,壮着胆子问道:「新婚之夜,你不和我一起睡吗?」

程远辞像是听到了什么深奥的问题,蹙起眉头,认真地打量我,好久好久。

久到我的腿都快没有力气支撑我站立了,他才幽幽开口道:「别闹。」

简简单单两个字,拒绝得明明白白。

我红着眼睛,手抚上还未隆起的肚子,笑得明艳,「程远辞,你必须和我睡。」

他歪着脑袋,静静地看着我,眉眼被灯光照亮,放在身侧的拳头一分一分捏紧,隐隐在抖。

好一会儿,他垂下眼皮,「好。」

真是奇怪,听到他这么顺从,我一点也没有觉得高兴,反而涌起深深的无奈和悲凉。

我确实拿捏了他的软肋,可以轻轻松松逼他妥协,可那又怎么样?孩子生下来之后呢?

同榻而眠时,程远辞背对着我,一动不动,连呼吸声都像被刻意放浅了一般。

「程远辞,我们是夫妻了。」

从开口喊他名字的一刹那,我就清楚地看到他后背肌肉在紧绷。

他在怕我。

我扯了扯唇,再说话时,声音里已经含了哭腔,「晚安。」

知道我没有其他意图,他背脊松了下来,好一会儿,他转过身,拨开我眼角的头发,「晚安。」

不管怎样,我嫁给了我喜欢的人。

心念一动,我凑过去,浅浅吻了一下他的额头,然后飞快转过身背对他,强迫自己不去分析他的反应。

新婚之夜,只有这个吻,是我们之间的逾越。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2

第二天,我们顶着同样浓重的黑眼圈起床。

吃完早饭,他一边翻看手机,一边头也不抬地问我:「今天有什么打算?」

本来我想让程远辞陪我去度蜜月,但医生说怀孕前三个月,不能出远门,只能作罢。

「没事干。」

程远辞看了我一眼,从钱包里拿出一张银行卡递给我。

「等会儿我们绑定一下亲密付,你无聊就去逛逛商场。」他想了想,又补充道,「别累到了。」

我拿过银行卡把玩,「程远辞,我感受到被包养的快乐了。」

这句话成功地让他的紧张感消散了一大半。

或许他觉得我贪图他的钱,比贪图他的人要让他轻松很多吧。

「程远辞,你有喜欢的人吗?」我忍不住问道。

在我的印象中,他从没谈过恋爱,连暧昧对象都没有,简直不像个正常的男人。

他放下手机,疲惫地捏了捏眉心,「你和孩子就是我喜欢的人。」

……

要是他笑得没那么苦涩,我就信了。

我目光飘向远方,再没开口。

半个小时后,程远辞动身去公司,走到门口时,又折返回来,伸手虚摸了一下我的肚子,「照顾好自己和孩子。」

弟弟留在这个世上唯一的血脉,成了捆绑哥哥一生的枷锁。

我突然有些心疼程远辞。

收敛好情绪,我笑着同他道别,「你也照顾好自己。」

3

在大门合上的一刹那,我所有的仪态荡然无存,后背也不挺了,小腹也不收了,四仰八叉地栽倒在沙发上,一声一声地哀号。

突然,手机响了,屏幕上显示「李禹樊」三个字。

我悲痛万分地点了接通,然后抢先开口,「狗子,你为什么失联?为什么不来参加我的婚礼?为什么不给我送份子钱?」

三连问,情绪层层递进,最后还破了音。和在程远辞面前完全判若两人。

电话那头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传来喑哑低沉的声音,「我失恋了,快来安慰我。」

「你不会又去奔现了吧?」我惊讶道。

「淦,这次真的太过分了,他竟然是个男人,比我都高,比我都壮。」

「以后我再也不相信喊小哥哥的安琪拉了,电子竞技根本就没有爱情。」

「我就是一个渴望爱情却又得不到爱情、打团战还总输的小可怜,你凭什么凶我?」

李禹樊打小就聪明,各种网恋、各种被骗,从十一岁开始,不知道给多少人充了紫钻、黄钻、绿钻,买了多少皮肤游戏卡……

每次碰到网络上的女神,他都会这样给自己打气:「只要我舔得足够快,别的舔狗就无从下嘴。」

和李禹樊相约中午一起吃饭,见面时,我俩打打闹闹了好半天,才开始聊近况。

「做他老婆,感觉如何呀?」他坐在我对面,穿着万年不变的白 T 黑裤,笑容中带着几分痞气,整体气质介于男孩与男人之间。

我耸了耸肩,「端着好累,我到现在都摸不透他喜欢什么样的,我都开始研究夹子音了。」

他身子前倾,一脸好奇地问:「什么是夹子音?」

我微微睁大眼睛,双手交握在胸口,提起一口气,夹着声音说道:「唔,小哥哥,你游戏打得真好。」

「卧槽,安琪拉。」他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

我白了他一眼,「蠢货。」

「你干吗要装成这个鬼样子,做你自己啊?」他喝了口水,疑惑道。

我长叹一口气,「我在你面前倒是做自己了,但你看咱俩处成啥了?我是要做程远辞老婆,才不是他兄弟。」

他瘪了瘪嘴,「你这还没我网恋靠谱呢。」

接下来是熟悉的互怼,直到语言匮乏,我开始动用武力。

打打闹闹中,我笑得越发放肆,各种烦恼也被我抛之脑后。

突然,身后响起一道磁性清润的声音,「小禾,你怎么哭了?」

哭?

我只是笑得太开心!

我还没想好怎么面对程远辞,李禹樊站了起来,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你打算什么时候和顾禾离婚?」

兄弟,你不能因为自己网恋不顺,就来破坏我脆弱的姻缘吧?

我飞快站到程远辞身边,小声道:「他刚失恋,这会儿在嫉妒我。」

程远辞若有所思地看了眼李禹樊,笑了笑,「那我先去见客户了。」

说完他就走了,对李禹樊连句客套话都没有。

这是不是不太妥当?

李禹樊一屁股坐回椅子上,脸色很不善。

我刚准备打圆场,他突然愤然离席,「不吃了,气饱了。」

我用莫名其妙的眼神与他对视,他自己不客气在先的,为什么还这么激动?

不至于啊。

几秒后,他哼了一声,大步离去。

我留在原地,感觉更加莫名其妙了。

在网络上欺骗他感情的又不是我,他对我发什么脾气?

4

晚上,程远辞一直没有回来,我等着等着就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我隐约听见有人开门,朝着我的方向走来。

我想睁开眼睛,可又觉得累,干脆就这样闭着眼一动不动。

床边凹陷下去,淡淡烟草味扑面而来,下一秒,一只微凉的手抚上我的脸,轻轻摩挲。

我不知道这个举动意味着什么,但我的心紧张得揪成了一团。

睡意全无。

好一会儿,他才收回手,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我好奇极了,一直等事情继续发展,可什么都没再发生。

他走了,一晚上都没再回房间,剩我一个人辗转反侧,左思右想。

第二天一早,我顶着黑眼圈来到客厅。

他已经起床了,穿着亚麻灰的真丝睡衣坐在沙发上喝咖啡,优雅又矜贵。而我却蓬头垢面,精神萎靡。

我自知难以配上这幅场景,准备转身离去,他突然叫住了我,「小禾,以后你有心事可以跟我说,以我的阅历,应该比那小孩更能帮助到你。」

他声音起伏不大,更像是长辈的循循善诱。

我慢慢扬起脸看向他,笑了起来,「我跟你说,那你可以跟我说吗?」

他轻轻翘起唇角,侧脸在晨曦中闪闪发光,「可以。」

随后他把手机递给我,「你们小姑娘不都喜欢查岗吗?我的手机你可以随便看。」

这是什么情况?

察觉出我的震惊,程远辞站起身,走向我,「如果我们能培养出感情,对孩子来说,也是一件很幸福的事,不是吗?」

原来是为了孩子啊。

「你不想和我离婚?」我问。

结婚之前,我们说好给孩子一个正当的名分就可以考虑离婚。

他做单亲爸爸,我做离异妈妈。

「其实你可以多考虑一下现实因素,我们不离婚的好处还是很多的。」他回道。

真不愧大我十岁,计算利弊得失的模样坦荡又自然。

「那如果培养不出感情呢?」我笑道。

他蹙了蹙眉,「那就离婚。」

事发突然,我一时收拾不好自己的心情,跑到洗手间,在马桶上坐了许久才理清思绪。

程远辞想和我培养感情,这对我来讲不是坏事。

我没理由拒绝。

毕竟我嫁给他的时候,就偷偷怀了这样的心思。

唯一让我反感的,是他毫不遮掩自己的动机——为了长久的利益,他才决定试着和我凑合。

都知道我们小姑娘喜欢查岗,就不知道我们小姑娘喜欢谈感情吗?

花言巧语都不会,算什么大叔。

从洗手间出来,程远辞正坐在电脑前回邮件,长睫低垂,下颌紧绷,神情专注,敲打键盘的手指修长白皙,精美如瓷器。

我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认真的男人真好看。

「老公……」许是肾上腺素分泌得太过旺盛,我竟然下意识用了夹子音,还脱口喊出了心里话。

完蛋了。

程远辞打字的动作一顿,眉头缓慢地皱成一个「川」字,然后缓慢地抬头看向我,缓慢地开口:「有事?」

我红着脸,强行理直气壮道:「不是要培养感情吗?你怎么还这么冷淡?」

他眼底翻涌出复杂的情绪,「等我先去远若的墓前说一声,我们再开始。」

听到这个名字,我呼吸一窒。

程远若,我孩子的父亲,程远辞的弟弟。

一个已经逝去,但却永远不会被我们遗忘的人。

5

程远辞走后,我又睡了个回笼觉,再醒来已经是中午十二点了。

手机上有十几个未接来电,一个是程远辞的,其他全是李禹樊打来的。

没有丝毫犹豫,我给程远辞打了过去,对方挂断了,很快发来一条短信,三个字,在开会。

我正准备给李禹樊拨过去,他的电话就恰好进来了。

「您不觉得您有点不是人吗?」一接通,那头就传来他阴阳怪气的声音。

我边伸懒腰边回道:「饭点了,我请你吃饭吧。」

「吃饭?呵,不用啦,我已经气饱了。」

「你怎么整天生气?」

那头沉默了好一会儿,语气突然软了下来,「可能是不习惯你嫁人了吧。」

我微微一愣。

下一瞬,他又恢复了吊儿郎当的口吻,「苟富贵勿相忘,快用你男人的钱请我吃大餐,我在你家门口。」

头也没洗,妆也没化,我穿着大裤衩子就出门了。

和李禹樊站一起,这套行头够了。

都一起研究过对方屁的前调、中调、后调,像个人就行了,实在没必要折腾什么形象。

坐进副驾驶,李禹樊很显然已经习惯了,看都没多看我一眼,直接开车就走。

等到了西餐厅门口,迎宾一脸为难地拦着我时,他才发现不对,然后看了看旁边写着「衣冠不整,禁止入内」的牌子,又看了看我,笑出了声。

我也刚反应过来哪儿不对,狠狠瞪了他一眼,正准备走,有人喊住了我。

循声看去,是一个穿着旗袍的美艳女人,她站在玻璃楼梯上,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笑得风情万种。

「我以为我认错了,真是你啊。」她摇曳生姿地走下楼梯,来到我面前站定,「我是程总的朋友,我们在婚礼上见过。」

这话说得好像是她在她和程远辞的婚礼上见过我一样。

奇奇怪怪。

但她美得太有攻击性,在她面前,我感觉自己像个民国时期拉黄包车的。

「是吗?好巧啊。」我硬着头皮回道。

「程总也在上面,我带你上去吧。」她热情地说道。

真是谢谢你,亲自送我一场盛大的社死。

我向李禹樊发送求救信号,他却置若罔闻,只顾着在一旁凹造型,满脸写着美女看我,美女看我。

淦。

「那个我……」

我正硬着头皮编借口,被一道男声猝不及防地打断,「那就有劳美女了。」

李禹樊,祝你这辈子都脱不了单!祝你每一段网恋都是男人!

我恶狠狠地回头,对着李禹樊狞笑,「你不知道我穿成这样不能上去吗?」

旁边的迎宾看了看旗袍美女,笑得殷切,「萧总是我们的股东,您是她的朋友,自然也是我们店里的贵客,没有这些规矩的。」

哦?是吗?

旗袍美女做了个请的动作,「走吧,别客气了。」

李禹樊这缺心眼的,屁颠屁颠地上楼了,丝毫退路都没给我留,我只得硬着头皮跟在后面。

6

包厢门被推开的瞬间,我呼吸都停了,脚指头不自觉地死死扣着海绵宝宝夹拖。

屋内五个光鲜亮丽、神采飞扬的男人齐刷刷地看向我,眼底的探究不言而喻。

旗袍美女笑得娇俏可人,「这位是程总的太太,碰巧遇上了,我就请过来了。」

我有苦说不出,这是请吗?这是绑架。

「大家好啊,我是程总太太的好朋友。」李禹樊倒是自在,挑眉笑得肆意风流。

程远辞坐在主位上,目光在我和李禹樊之间流连,似乎在想什么。

我咽了咽口水,心里一阵愧疚:对不起,给您丢人了。

旗袍美女示意我入座,可我怎么也挪不动脚。

程远辞站起身走过来,自然地牵起我的手,将我带到空位上坐下。

「忍一忍,很快结束了。」他贴着我耳语,声音低沉。

啊,什么危险发言?

我忍不住老脸一红。

「程总对顾小姐真好。」旗袍美女感慨道,笑容中别有深意。

李禹樊瞥了我一眼,似乎想说什么,又忍着没说出来,好像又有点不高兴了。

程远辞坐回主位,三言两语掌控了话题,领着大家继续谈论工作,沉稳又从容。

没了关注,我身上的压迫感轻了许多。

记忆忽然回到了大学时代。

程远辞受邀回母校做演讲,大一新生的我,坐在台下听他侃侃而谈,全程被他吸引,挪不开目光。

结束发言后,他问大家还有什么想问的。

我第一时间举起双手,「学长,能加时长吗?」

同学们哄堂大笑,但也有不少附和的声音。

程远辞目光越过人群,落在我身上,也跟着笑了起来,「同学,这是另外的价钱。」

岁月对他真是格外仁慈,五年前他什么样子,现在还是什么样子。时间只是沉淀了他的气质,丰富了他的灵魂。

我收回思绪,偷偷看了眼程远辞,心中有些酸涩,我和他的距离,并没有随着时间而缩短,反而越来越远了。

若不是这孩子,我可能一辈子都跟不上他的脚步,更别说嫁给他。

越吃越味同嚼蜡,我实在坐不住了,借着上洗手间,跑出来透气,没想到旗袍美女也跟着出来了。

洗手台前,她一边洗手,一边目光犀利地审视着镜子中的我。

「你这样的女人,哪里配得上远辞?」

她甩了甩手上的水,水渍弄到了我的脸上。

我拳头硬了。

她转过身,目光从下至上地扫了我一遍,撇了撇嘴,「你没有自知之明吗?」

我深吸一口气,挺起胸脯对上她的目光,「当然有啊,所以你嫉妒我,我一点也不奇怪。」

她眼底有着一闪而过的不悦,但很快就被掩饰了,笑得骄傲自负,「你不可能是我的对手,我现在正式告诉你,我要和你抢程远辞。」

三观有一瞬间被颠覆的感觉。

从看见她第一眼,我就知道她对我有敌意,但什么时候插足别人感情也可以做出这副趾高气扬、理直气壮的模样了?

我气笑了,「您这品种的小三我还是头一次见。」

说完,我大步往外走,我怕我忍不住用夹拖抽她。

她追上来,依然笑得美艳动人,「追寻真爱有什么错?我敢爱敢恨,总好过你当狗皮膏药。」

淦。

我站定身子,忍了又忍,才将握紧的拳头松开。

她却觉得自己已经赢了我一般,更加得意了。

我摸着肚子,阴沉着脸,「我现在可是个孕妇,我劝你离我远点。我怕我碰瓷,绿茶、小白莲,我都会,别惹我。」

她彻底怔住了,「他碰了你?」

呵,这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她又追问了一次,「他真碰了你?」

她好像有那个大病。

我绕过她准备走,她却不依不饶地拉住了我的手臂。

我刚想发脾气,李禹樊突然出现,一把将她推开,将我护在身后,冷声道:「你对程远辞有什么心思都可以,但不准伤害她。」

旗袍美女似乎受了什么刺激,瞬间换了一副脸孔,冲我吼道:「你个贱人,你骗我对不对?」

李禹樊也跟着吼我,「顾禾,等什么呢?揍她啊。」

刚好有服务员端着一瓶红酒走过来,我飞快抢过,对着旗袍美女兜头淋下。

「账算程远辞身上。」

服务员和旗袍美女呆若木鸡了好一会儿,才同时发出短促的尖叫声。

我和李禹樊对了个眼色,默契撤退。

走到门口时,手机上来了一条消息:「你人没事吧?」

我没理。

过了一会儿,又一条消息来了:「在停车场等我,不准走。」

这是要来骂我了吗?

7

想着程远辞,我的脚步不自觉地慢下来。

李禹樊自然地拉住我的手腕,催促道:「想什么呢?等着人家追上来吗?」

我一边跟着他的步伐,一边回道:「程远辞让我等他。」

李禹樊走得更快了,就差跑起来了,「理他个鬼,他都让人家这么欺负你了,趁早和他离婚吧。」

「别人欺负我关他什么事,又不是他欺负我。」我激动地辩解道。

李禹樊突然停下脚步转过身,我没防备,直接撞进了他怀中。

他双手扶住我的肩膀,眸色深沉,「生了孩子就离婚,这是你那时候跟我说的话,别骗我。」

语气太过认真,我突然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想挣脱他的桎梏,他却执拗地不肯放手,似乎非要我给他一个肯定的答案。

忽然,身后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紧接着,一只拳头从我眼前划过,重重打在了李禹樊侧脸上。

我清晰地听见骨肉相撞的闷响。

李禹樊吃痛松开我,踉跄后退,嘴角现出丝丝血迹。

我震惊不已,刚想上去扶他,程远辞先一步拉住了我的手。

他挺拔地站在我侧前方,挑着下巴,眉头轻蹙,「我不会和我的小禾离婚。」

几个字,说得轻缓而坚定。

我大脑宕机,一时间忘了愤怒。

他微微后倾身体,低头凑到我耳边,轻轻道:「除非你不要我。」

我更迷糊了,微张着嘴巴说不出话。

李禹樊爬起来,毫不在乎地擦了擦唇角,然后扯出一抹自嘲的笑意,「老子早就想打你一顿了,老男人。」

说完,他抡起拳头朝着程远辞砸来。

程远辞松开我,一个侧身躲过攻击,「换个场合,我陪你。」

李禹樊拧着眉头,还欲动手,我飞快拦在程远辞面前,「李禹樊,你先走吧,我代他向你道歉。」

「我不走,他欺负你怎么办?」李禹樊放下拳头,重重地靠在墙壁上,垂着头,语气像个赌气的孩子,「谁要你代他道歉。」

「行,你不走,那我和他走。」

和李禹樊太熟了,在他面前,我情绪都比较直接,也没多顾忌。

说完就头也不回地拉着程远辞的手往外走去。

到了停车场,程远辞已经恢复了沉稳理智,除了额前头发有些乱之外,几乎看不出刚刚他冲动过。

我松开他的手,深深呼吸,「你为什么动手?李禹樊是我朋友,他又没做错什么事。你如果是为了那女的,你可以直接冲我来。」

「回家再说。」声线清冷,听不出情绪。

不得不说,年纪大就是沉得住气。

我挫败地收起张牙舞爪的模样,坐上他的副驾驶。

一路上,我盯着他开车的漫画手,设想了无数种可能,但万万没想到,他会带着我来到菜市场买菜。

「多吃点鱼,以后孩子聪明。」他一身西装,格格不入地蹲在鱼摊面前,仰头看我,头顶的灯光落进他的瞳孔,荡漾出星星点点的柔情。

一瞬间,我有些恍惚,分不清他的真实想法。

他这是生气还是不生气?

我丢了他的脸,他还要给我做饭?

为了孩子,他真能隐忍到这个程度?

越想我越不明白,越不明白我越沮丧,连话都不愿说,沉默地跟在他身后,看着他在各种小摊上挑挑拣拣。

「打人是不对,我道歉。」

他说的很突然,吓我一跳。

「程远辞,他是我很重要的朋友,你应该当面向他道歉,给他该有的尊重。」我认真回道。

「嗯。」他沉默了片刻才回应,有光影斑驳在他侧脸,模糊了他的神情。

我又一次觉得,他离我很远。

8

回到家,我先一步坐到沙发上,继续生闷气。

他双手提着菜,走过来,右胯摆向我,「我手机来消息了。」

他还指使我干活?

我不情不愿地把手伸进他的裤子口袋,掏出手机,刚准备递给他,他却走了,「没密码,帮我回一下吧。」

我有些摸不着头脑,点开手机一看,是萧晴发来的消息。

脑海中的那根弦瞬间绷紧。

萧晴。

那个旗袍美女。

我点开聊天页面,提心吊胆地翻看他们的聊天记录。

半个小时前,萧晴发消息说:「你就这么走了吗?这项目还得谈,我在门口等你回来。」

「你真走了?」

「程总,我觉得你应该代你老婆向我道歉。」

「我也不是小气的人,你单独请我吃顿饭这事就过去了。」

这么多消息,程远辞只在十分钟前,大概就是刚才买菜的时候,回了两个字「不了」。

「这么多人都看到你老婆欺负我了,你怎么样也要让我面子上过得去吧?」

「我的人是什么品性我清楚,你最好不要搬弄是非,我护内。」程远辞回道。

我心中瞬间升腾起一股熨帖的热意,顺着五脏六腑,涌上了眼眶。

他在维护我?

后面的消息,程远辞就没看了,那是我刚刚点开的内容。

萧晴说:

「你不能仗着我喜欢你,就这样轻视我。」

「在你心里,我就个搬弄是非的人?」

「我好难过。」

你难过个锤子腿儿。

指尖忍不住发颤,我抿着唇抬头看向厨房。

程远辞正低着头,心无旁骛地择菜,似乎毫不关心我会拿他手机做什么。

「程远辞,」我站起身,快步走向他,「我没有欺负她。」

「我知道。」他停下动作,转过身看向我。

「我也不是故意过去给你丢脸的。」我小声说道。

他轻笑出了声,「不丢脸,就是那瓶酒有点贵。」

酒?

哦,淋萧晴的那瓶酒。

我倒吸一口凉气,紧张地看着他,「多贵啊?我不会把一套首付浇她头上了吧?」

那种地方,一看消费就不低。

冲动了,冲动了……

程远辞抿着唇角,眼底全是笑意。没一会儿,他忍不住了,咧开嘴,灿烂地笑了起来,清冷深邃的五官变得生动明媚。

上一次见到他笑得那么开心,还是一年前,我和程远若给他过生日的时候。

我松了一口气,跟着他一起笑,笑着笑着,突然感觉有点不太对,好像有一股暖暖的液体从身下流了出来。

「啊啊啊啊,程远辞,快送我去医院,孩子要没了。」

我绷着双腿一动不敢动,背后冒出了层层冷汗。

程远辞丢下东西,飞快地跑到客厅简单收拾了下包,然后回来拦腰抱起我就往外跑去。

我搂着他的脖子,大脑一片空白,什么都不敢去设想。

9

相较于我的不知所措,程远辞要沉稳很多。

他逻辑清晰,办事有效率,很快就带着我做完了医生交代的所有检查。

等待结果的过程中,我心里很慌,想去拉他的手找寻一点慰藉。

指尖刚触碰到他手背,他竟然飞快躲开了。

气氛有一瞬间的凝滞。

我尴尬地收回手,又气又委屈。

这算什么?

不是说要和我培养感情吗?

孩子一出事,他就连碰一下都不让了?

无情的老男人。

所有检查报告都齐了之后,我们重新回到诊室,等待医生的宣判。

这次,程远辞的沉稳冷静没有了。

医生一张一张翻看检查报告时,他不停地眨眼睛、吞口水,似乎恨不得亲自动手帮医生加快速度。

最终,他还是没忍住,催促道:「医生,孩子没事吧?」

医生抬眼看了看我,又看了看程远辞,「孕期没同房吧?」

呵,他连手都不给我摸,还同房。

我垂下头,等程远辞回答。

「没有。」他倒是答得干脆。

医生点了点头,又继续看检查单,「先兆流产,回去静养吧,非必要的情况,最好不要下床。」

……

听完医生对先兆流产的解释,程远辞一步路都没让我走,直接将我抱出了医院。

上车后,他放倒我的座椅,给我系上安全带,然后自己靠在驾驶座上闭眼假寐了好一会儿。

「小禾,我们一起努力把这个孩子生下来。」

「医生不是说先兆流产是大自然的优胜劣汰吗?我觉得你还是做一做心理准备吧。」我心中有气,说话的语气不太好。

他蹙起眉头看向窗外,没有说话。

生气归生气,医嘱我还是铭记在心的,一回家,我就老老实实躺到了床上。

见此,程远辞冷峻的眉眼软了几分,他走过来,替我掖好被子,「辛苦了。」

我辛苦什么,反正他伺候。

我气鼓鼓地想着,没理他。

他突然伸出手捏了捏我脸颊上的软肉,「小屁孩气性这么大?以前不是挺乖的吗?」

我还是没理他。

理性告诉我,作为一个对我没什么感情的人来说,他的所作所为都很正常。

可感性上,我没有办法若无其事地接受。

「我去做饭。」他又捏了捏我的脸,「你吃饱了再好好生气。」

程远辞的厨艺很好,饭菜做得色香味俱全,我吃得很满意,气消了一点儿。

「程远辞,我要上厕所。」

「程远辞,我要上厕所。」

「程远辞……」

怀孕子宫压到膀胱,在他一遍一遍抱我去厕所的过程中,我的气又消了一点儿。

一直到晚上,他主动钻进我被窝时,我的气完全消了。

美色当前,值得大度。

但他离我那么老远是怎么回事?

我靠近,他远离;我靠近,他远离;我靠近,他逃下了床……

看着他惊慌失措的神情,我的心一路下沉。

好久后,我对上他的目光,自嘲地笑道:「程远辞,你既然打心底介意我和你弟弟的事,那干吗要勉强自己和我培养感情呢?」

他摇了摇头,重新爬上床。

这次他离我很近,我一吸气,鼻息间就全是他身上清冽好闻的香味。

我试探地伸出手,环抱住他的腰。

他身子一僵,呼吸重了一瞬,没有回应我,也没有推开我。

应该还是嫌弃我吧?我沮丧地想着。

两个人各怀心事地抱了许久,谁也没先开口。

气氛安静得诡异。

就在我准备放手的时候,程远辞喉结滚了滚,艰难地咽下一口唾沫,哑声道:「小禾,一晚上都这么睡吗?」

果然,他就是嫌弃我。

我飞快松开他,红了眼眶。

他叹了口气,长臂一揽,将我抱进怀中,声音里充满了无奈,「要抱就抱,哭什么?」

我埋在他胸口,贪恋地汲取他的温度,心里绝望地想着,抱一次少一次,还是不要耍脾气了。

不知不觉中,我在他怀中睡着了,再醒来已经第二天中午。

我的脖子在他手臂上枕了一夜,酸痛得跟要断了一样。

他早醒了,在用另一只手玩手机,脸上表情平静如水。等我从他手臂上挪开的时候,他才露出几分痛苦的神情。

想来手臂麻得很厉害。

「程远辞,我们这算互相折磨吗?」我揉着脖颈问道。

他看着自己动不了的手臂,忽然笑了。

我看不懂他在笑什么,也猜不透他的心思。

程远辞总是这样,若即若离,若隐若现,忽远忽近,好像笼罩在淡淡的雾气之中,偶尔的一阵风,会使他清晰地显露出原貌来,但很快,又会重新藏匿。

10

程远辞改成了在家办公,我可以一整天都看到他,吃他做的饭,指使他干这干那。

虽然躺在床上很无聊,但这样的二人世界体验还不错。

周末,我刚醒没多久,就听见有人敲门。

「顾禾,我知道你在家,你别躲在里面不出声。」

这阴阳怪气的语调,除了李禹樊没别人了。

程远辞从电脑前站起身去开门,表情有些不悦。

我连忙撑起身子,冲着他的背影喊道:「程远辞,你还欠李禹樊一个道歉,态度好一点儿。」

他脚步一顿,没接话。

没多久,外面传来开门声。

程远辞好像在小声和李禹樊说什么,隔得有点远,我听不真切。

等了一会儿,还不见他们进房间找我。

我急了,大声喊道:「你们是在偷情吗?」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之后,李禹樊先程远辞一步跑进房间,一脸「你被资本腐蚀了」的表情看着我。

「客厅那些包、首饰、大金链子都是你男人送你的?」

什么包?什么首饰?什么大金链子?

我一直在卧室躺着当个废物,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李禹樊啧啧了两声,「顾禾,外面人怎么说你的,你不知道吗?」

程远辞走进来,斜了李禹樊一眼,慢慢悠悠地坐到了窗边的懒人沙发上,似乎在等李禹樊继续说下去。

外面那些人对于我和程远辞的婚姻,无非就是觉得我们一个贪财,一个好色呗,能有什么好话?

连我爸妈都是这么认为的,所以他们到现在,都不认可程远辞这个女婿。

「请问你来干什么的?能走了吗?」我露出龇牙笑。

相对于别人的看法,我更关心客厅里的那些东西。

李禹樊一屁股坐到我旁边,得意扬扬地笑道:「你爸妈听说你身体出了点问题,很担心啊,特意委托我过来照顾你,顺便替他们考察一下你的婚后生活。」

我怀孕这事,知道的人很少,除了李禹樊,知道的就只有我爸妈加程远辞的爸妈了。

前几天本来要回门的,但我这身体状况出了问题,没办法回去,程远辞就打电话过去解释了。

当时我爸妈态度那叫一个冷淡,我都差点哭出了声。

没想到他们竟然反手来了这么一招,真是猝不及防。

「间谍?汉奸?叛徒?」我激动得差点儿从床上坐起来了。

李禹樊手疾眼快地按住我,笑眯眯地一字一顿道:「使臣。」

淦。

李禹樊这人嘴巴特别甜,脸皮又厚,跟我爸妈关系处理得比我这个亲生女儿还要好。

当初我爸妈追着赶着要认他做干儿子,我因为不想喊他哥,使出浑身解数搅黄了这事。

那时,李禹樊贱兮兮地问我,是不是怕做了兄妹就做不了情人了,还让我把格局打开一点,兄妹谈恋爱更刺激。

「我也特别想来看看,他对你好不好。」李禹樊突然收起吊儿郎当的模样,认真了起来。

我一时有些适应不了,干笑了两声,「什么好不好的,生了孩子我……」

后面的话我怎么也说不出了。

结婚之前,我和李禹樊说过,生了孩子我就离婚,但现在好像不止我动摇了,他好像也不信了。

「程……大哥?」李禹樊无辜地歪着头,冲程远辞笑道,「你欢迎我吗?」

程远辞跷着二郎腿,腰身靠在椅背上,半边脸隐没在窗帘投射的阴影之中,看不清表情。

好一会儿,他才回答:「外面那些东西买错了吗?」

李禹樊一下子激动了,他站起身,指着外面哭笑不得,「你觉得没错?别人我不知道,禾子肯定是不可能喜欢这些东西的。太俗了吧?这就是你们老男人的浪漫?」

我觉得我喜欢!

程远辞慢慢站起身,诚恳发问:「那你们小男孩怎么浪漫的?」

李禹樊双手放在腰间,一边有节奏地左右摆胯,一边唱道:「我想邀请你坐上我的野摩托,我愿意陪你喝酒吃肉再唱歌……」

不不不。

他对我有误解。

我捞起一个枕头朝李禹樊扔去,「滚,别带坏我家大叔。」

李禹樊接住枕头,挑衅地仰着下巴,「小辞啊,快给我安排房间,我有的是时间慢慢教你。」

我恨不得仰天长叹。

这家伙竟然掺和进了我的生活。

晚上十点,李禹樊终于消停了,就为了让他能在我妈面前多说两句好话,程远辞竟然真的忍了他各种无理幼稚的要求。

虽然大多时候我都看不到他们在干吗,但光听见李禹樊那鹅叫一般的笑声,我就心疼。

我看着程远辞对着电脑埋头苦干的身影,叹了口气,「我明天就想办法赶他走,辛苦你了。」

程远辞揉了揉眉心,走到床边,俯身看着我,目光幽深,「李禹樊说得对,你这个年纪需要的是一场轰轰烈烈的爱情。」

我疯狂摇头,对个屁,不要相信一个只会网恋的单身狗。

「是我想简单了,你要的不是这些物质。」他直起身子,转身看向窗外,「小禾,你有没有发现,你在李禹樊面前,比在我面前更开心,更放松?」

我怔怔地望着他的背影,不知道怎么回答。

对于李禹樊,我太确信,无论我以怎样的面貌出现,他都不会嫌弃我。

而程远辞不同啊。

因为喜欢,所以我有太多顾忌。

11

我找了几十个理由赶李禹樊离开,但他就是油盐不进,软硬不吃,怎么都不肯走。

家里整天都是我们吵闹的声音,而程远辞每次就坐在旁边,静静地看着我们。

等到我们结束,他才慢慢悠悠地来一句:「没关系,就让他住这儿吧,挺热闹的。」

我以为这句话是敷衍,无可奈何地妥协了,直到周五中午,我和李禹樊又因为一块肉吵起来的时候,程远辞来了一句:「小禾,以后我们的孩子也要这么活泼开朗。」

我才反应过来,他好像真的不反感这样的生活,隐约还很喜欢这种热闹。

李禹樊听了这话很激动,蹭的一下站起来,「我把你当情敌,你竟然把我当儿子?」

我哈哈大笑,「不瞒你说,我早就把你当儿子了。」

李禹樊的耳尖泛起了绯红,他看了我一眼,目光复杂,第一次没有和我互怼。

我慢半拍地察觉出了问题所在 ,更想笑了。

什么情敌?我才不相信他会喜欢我。

有人会把自己积攒了半个月的臭袜子拍给喜欢的人看吗?

有人会为了凑奔现的路费借走喜欢的人一整个月的生活费吗?

有人会为了游戏输赢而骂喜欢的人是废鸡?

……

太多太多了,我就没感觉他有把我当个女的。

「李禹樊,你现在可真是饥不择食了,连这种话都敢说。」

话音刚落,程远辞拿起一张纸巾,探过身,擦拭我嘴角的油渍。

他长睫低垂,神色专注,挺翘的鼻梁离我很近,有温热的气息喷洒在我的脸上,酥酥痒痒的。

室内气氛悄然变化。

我清楚地感知到自己的心跳在逐渐失控,注意力也彻底从李禹樊身上转移了。

片刻后,他蓦然抬起眼皮,一瞬不瞬地盯着我的眼睛,轻轻笑了,「怎么脸红了?」

我被他瞳孔里晃荡出的温柔涟漪勾了魂,吞了吞口水,竟说不出一个字。

程远辞直起身,眼角眉梢染了几分愉悦。

他悄悄撇了李禹樊一眼,然后给我夹菜,「小禾,过几天就能下床了,我带你回家,好好陪一陪父母。」

「我父母吗?」我下意识问道。

他点了点头,「我会好好表现,让岳父岳母接受我的,一个外人在中间传达,起不到什么效果。」

这句话的意思太明显了,完全就是说给李禹樊听的。

我看向李禹樊,却发现他在笑,像是听懂了,又像是没听懂。

笑着笑着,我看到他眼眶红了。

突然,他止住笑容,认真地看着我,「禾子,你好好养身体,我还有局,先走了。」

「李禹樊……」我扯出笑容,想用一贯打趣的语气说些什么,可一开口就噎住了。

这会儿说什么好像都不对劲儿吧。

他摆了摆手,往外走去,一开始步伐还算沉稳,可快到门口时,他几乎要跑起来了。

程远辞像无事发生一样,往我碗里夹菜。

我没了胃口,推了推碗筷,「收拾一下吧,我要躺下了。」

因为我不能下床,程远辞又坚持一家人要一起吃饭,所以我们都是在床上摆一个小桌子,把饭菜放在桌子上吃的。

程远辞收拾起来动作很麻利,似乎对家务活很熟悉,很擅长照顾别人的生活。

我忍不住感慨道:「这十岁真不是白大的。」

程远辞嘴角轻轻勾起,似乎想到了什么高兴的事情。

他去厨房洗碗,我一个人躺在床上,很快,困劲儿就上来了。

再醒来,已经晚上了。

遮光窗帘没拉开,灯也是全熄的,房间里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

我心里泛起一阵恐慌,连喊了好几声程远辞的名字,可都没有人答应。

翻出手机一看消息,才知道他出门了。

下午三点,他和我说,他有事出去一趟,会尽快赶回来。

而这会儿,距离他的尽快已经过了七个小时。

脑海中瞬间涌起无数个胡思乱想的念头,我悲哀地发现,我和程远辞之间,完全没有信任可言,一点点风吹草动,我都害怕。

脆弱的关系真的承受得住美好的期待吗?

想到这儿,我连忙摇头,稳住情绪。

果然,深夜最容易矫情。

我点开程远辞的电话拨了过去,没一会儿,那边就接通了。

「喂,你什么时候回来啊?我饿了。」我率先开口,语气不自觉地放柔。

一声娇笑自电话那头传来,我的心蓦然一沉。

「饿了呀,那可怎么办?远辞这会儿可赶不回来,要不我给你点个外卖?」

是萧晴的声音,娇媚中带着尖酸刻薄。

我手足无措了好几秒,才回道:「原来是你啊,你又做了什么妖?那么能倒贴,以后火化的时候可别粘锅啊。」

「没教养。」她傲慢地回了一句,然后挂断了电话。

12

看着熄灭的屏幕,我突然觉得自己很挫败。

谈恋爱,结婚,怀孕,所有人生中重要的事情,我一样都没有做好。

萧晴说得对,我配不上程远辞。

不对。

如果一段关系,会让一个人自我否定,那不如先一步否定这段关系。

在黑暗中沉思了好久之后,我决定和程远辞好好谈谈。

他和我培养感情的目的,是想让孩子出生在一个健全的家庭,得到更好的陪伴。

但通过最近的相处,他各种小细节中体现出的嫌弃,我觉得他不太可能喜欢上我。

既然如此,那不如痛快一点儿,多留一些体面给这段婚姻。

我拿起手机,想了想,拨通了李禹樊的号码。

这个时间点,也只有他,我敢毫无顾忌地打扰了。

没响两下,对方就接通了。

低沉沙哑的声音从电话那端传来,「咋啦,想我?」

我鼻头一酸,险些落泪,「李禹樊,我和萧晴谁好看啊?」

「想什么呢?」他略微拔高了音调,「当然是萧晴啊。」

好吧,意料之中了。

「我好饿,我要吃你家楼下的烧烤,快给我送过来。」我忍着眼眶里的眼泪,大声说道。

这种口吻在我们相处中稀松平常,但他不知道从哪儿听出了端倪,沉默了一瞬,小心翼翼地试探道:「你不会在哭吧?」

我下意识否认,「怎么可能。」

「好好好,受欺负了好,受欺负了就知道回头了。」他回。

我还想否认,他话锋一转,「反正有我给你兜底,你的人生坏不了。」

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我哑着嗓子说道:「李禹樊,你有病吧。别把你的舔狗话术用在我身上,我又不是不知道你是什么人。」

李禹樊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说话,我的心随着他的呼吸声不断揪紧。

就在我忍不住要挂断电话的时候,他开口了,「十六岁的李禹樊到底有没有动过心,二十四岁的李禹樊知道。」

我呼吸一滞,飞快挂掉了电话,似乎这样就能当作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般。

半个小时后,门外传来敲门声。

我躺在床上久久不敢动,最后拿起手机,给李禹樊发了条消息,「我不饿了,你先回去吧。」

此时此刻,我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他,也舍不得失去这段关系。

思来想去,我决定先避开他,等过一段时间,我们冷静了,再好好谈一谈。

说不定到时候,他又有新欢了呢。

他这人,幼稚,没定性,我还是不太相信他会喜欢我。

敲门声停了下来,很快,我的手机上就收到了回复。

「程远辞不在家?」

「这个点了,他去哪儿了?」

我不想聊这个话题,「你别管了,快回去吧。」

消息发出去很久都没有人回复,门外也不见动静,我隐隐觉得有点不对。

「你回去了吗?」我忍不住又给李禹樊发了条消息。

仍不见回复。

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了一个多小时,手机终于来电话了,拿起一看,是李禹樊的。

我略微有些失望,点了接听后,刚想说话,就被对方焦急的声音打断了,「你好,这是里中心医院,你朋友出车祸了,请你马上来一趟。」

13

顾不上其他,我飞快地从床上爬起来,往医院赶去。

路过门口,看到李禹樊给我留下的外卖时,我心中一涩。

早知道会这样,我就不应该让他给我送饭。

恐慌和悔恨不断冲击着我的理智,我的腿都开始打战了,每一步都像走在棉花上。

出了小区,却迟迟打不到车,手机上的叫车软件也没有人接单。

心急如焚时,我抱着最后一丝希望给程远辞打电话。

铃声快要结束了,那头才接听。

这回终于是程远辞的声音了,他气息喘得很急,像是刚经历完什么剧烈运动。

「小禾,我马上就赶回来了,你别担心。」

脑海中传来一声嗡响,那根紧绷的弦彻底断了,委屈转变成更强烈的怒气,我冷笑着说道:「没关系,我不担心。程远辞,你慢慢来,别坏了萧晴的兴致。」

「小禾。」几秒钟的沉默之后,他轻轻喊我的名字,带着几分欲言又止。

我不愿再多揣摩他的心思,飞快挂断了电话。

相隔十岁,我又怎么可能那么轻易就知道他的想法。

倒是他,拿捏我拿捏得死死的,什么事情都是他在主导,包括结婚,甚至后来的培养感情,都是他先提出来的。

终于打到了车,我赶到医院时,李禹樊还在昏迷中,脸上有明显擦伤。

情绪彻底绷不住了,我瘫倒在他的病床上,痛哭流涕。

一个年轻女孩在一旁欲言又止地看着我,想上前扶我又害怕。

就在我准备换气,长号一声的时候,女孩终于说话了,「他只是喝醉了,医生检查过,没什么大碍。」

哈?

我吸了吸鼻涕。

喝醉了?不是撞晕了?

合着他在浪费我的感情?

「出事的时候他一直喊你的名字,所以医生才会联系你。」小女孩上前扶起我,瞟了眼我的肚子,「你是他妻子吗?」

我咬牙切齿地笑道:「我是她后妈,刚嫁给他爸不久。」

女孩就是肇事司机,她告诉我她是在酒吧门口撞到的李禹樊。

还说来医院的路上,李禹樊不停地喊我名字,说喜欢我,看上去很难过。

听到医生亲口肯定,李禹樊只是喝醉了,在睡觉,我果断选择了回家。

这叫什么事?

方才我来的路上,我都想好怎么推着轮椅,带李禹樊去看漫展了。

结果就这?

倒不是希望他真的出事,就觉得这人好不靠谱,太可气了。

在小区门口下车时,我看到了程远辞。

他也刚从一辆出租车上下来,发型凌乱,有几缕头发黏在了额角,穿着一件白衬衫,袖子挽得很高,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黑色皮鞋上沾满了很多泥点。

相较于之前的沉稳得体,这是我见过最狼狈的程远辞。

四目相对了好一会儿,他阴沉着脸走上前,想拉我的手。

我飞快躲开了。

「回家说。」他长臂一伸,强硬地将我揽进怀中,不给我挣扎的机会。

我贴在他胸口,愣了一秒才反应过来。

程远辞这样的人,是不愿意在外面丢人的。

「好了,放开,我跟你回去。」我压下情绪,尽量表现得冷静。

他垂下眼皮,看了我一眼,没回话,也没松开我,搂着我往小区里走去。

真是奇怪,平时他可是很嫌弃我的,今天怎么主动和我亲近?

回到家,刚关上门,他就松开了我,冷着脸深深吸气,好一会儿后,问道:「你去哪儿了?」

「去医院了。」我梗着脖子回道,存心想让他紧张。

果然,他慌了,「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孩子怎么了?」

「没什么呀,做了个流产手术而已。」

我面上风轻云淡,内心却有一种近乎报复的快感。

程远辞呼吸重了一瞬,眼底涌现出怒气,但很快就被他压制住了。

他垂下眸子,目光定格在我的小腹,「小禾,不要说这样的气话,宝宝会听到。」

「程远辞,你凭什么认定我说的是气话!我告诉你,从一开始,我就没想留下他。」我恨恨地说道。

我刚知道自己怀孕时,就想找程远若陪我去医院解决这个孩子,可没想到,那天他发生了意外,更没想到,所有信息都被程远辞看到了。

因为一念之差,我选择听从程远辞的建议生下孩子,和他结婚。

现在看来,真是错得离谱。

我到底在等什么?在期待什么?

仗着和孩子的血缘继续纠缠他,与他互相折磨?

可我的人生真的就要这么浪费在他一个人身上吗?

程远辞伸手握住了我的肩头,他紧紧盯着我,似乎想将我看透。

我倔强地与他对视,不肯退让半分。

气氛变得压抑沉闷。

「程远辞,我们离婚吧。」终究是我先开口打破了沉默。

他像是没听懂一般,纤长的睫毛颤了颤,然后平静地说道:「饿了吧?我给你煮面。」

「我们离婚。」我挣脱开他的手,一字一顿。

「吃完饭再说,听话。」

程远辞越过我,往厨房走去。

他的声音低哑,回荡在空旷的房间里,有种莫名的忧伤。

我看着他的背影,又一次感觉到他笼罩在浓雾之中,若即若离,若隐若现,忽远忽近。

「不用了。」

他去哪儿了,和萧晴做什么了,我好想他解释一下。可他为什么一直不提呢?

我不想再等了,也不想在各种猜测中煎熬了。

转身往外走,快要开门时,一道人影飞快窜了过来。

程远辞按住我开门的手,将我抵在门与他身体的空隙之间。

他呼吸很急,语气却在刻意放轻,「很多事,我想慢慢跟你说,怕吓到你。」

刚刚整理好的思路,被他这么一句话又打乱了。

一种心力交瘁的疲累感涌上心头,我闭上眼睛,一根一根掰开他的手指,「你说得太慢了,我已经不想听了。」

真的好累啊,追逐一个人好累,打理一段关系好累,分辨一件事的对错好累……

头顶,程远辞的呼吸重了几分。

下一刻,他用力将我揽进怀中,贴在我后背的手,滚烫又灼热,似乎深藏着可以燎原的火种。

「小禾,今天的我……有点狼狈。」

是啊,很狼狈,像是偷情被人发现,追了一路的感觉。

我任由他抱着,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更不细究这个拥抱的意义。

「等我调整一晚,明天我们好好谈一谈。」程远辞低下头看着我,眼底有遮掩不住的疲惫,「行吗?」

有什么事情值得再拖延一晚吗?

还有什么结果值得我再一分一秒地熬下去吗?

我摇了摇头,退出他的怀抱,伸手开门,程远辞又一次伸手制止了我。

「要走,也是我走。」他语气里有着不容拒绝的坚定,「有事第一时间给我打电话。」

给他打电话吗?

我不可敢,谁知道会不会又是萧晴接的呢。

14

程远辞是在给我煮好香菇肉丝面之后才走的。

我一个人坐在长方形餐桌前,看着热气腾腾的面条,脑袋中一片混沌,什么也想不明白,什么也理不清楚,眼泪不停往下掉,落进清亮的面汤中消融。

吃完面,我拖着疲软的身体回房睡觉。

许是今晚闹腾了太久,耗费了太多精力,我睡得特别沉,直到第二天下午四点才醒。

窗帘依旧没有拉开,房间一片昏暗。

我睁着肿胀的双眼环顾四周,突然生出一种自己被全世界遗弃的恐慌,然后强行打起精神去洗手间查看,跟赌博一样脱下裤子,好在没有出血状况。

嘴上虽然敢说不要这样孩子,但毕竟孕育了这个小生命快三个月了,我还是舍不得他出事的。

来到客厅,我发现家里的卫生被人打扫了,昨晚我吃完面没洗的碗也被人洗了。

茶几上还放着两个保温盒,打开一看,一个里面是荤素搭配的饭菜,一个里面是我爱喝的排骨莲藕汤。

旁边还贴着一个便利贴,字迹遒劲有力,洒脱飘逸,写着:「好好吃饭,开心一点儿。」

大叔哄女孩的手段真是朴实无华。

我心里一阵唏嘘,突然记起李禹樊所说的大金链子和包包。

身体立马来劲儿了,腰也不疼了,腿也不酸了,肚子都不饿了。

跑上跑下,翻箱倒柜了好久,却什么也没找出来。

不会是送给萧晴了吧?

想到这里,所有沸腾的血液都平息了,我化悲愤为食欲,将保温盒里的东西吃得一干二净。

贪财不成,贪吃总可以吧。

吃得有些撑,我躺在沙发上百无聊赖地刷着手机。忽然,门口响起敲门声。我以为会是程远辞,还纠结了好一会儿,没想到是李禹樊。

他满脸愧疚地站在门口,双手提着大包小包的补品。

「禾爷,我错了。」

呵……

我抱着双臂,笑而不语。

他缩了缩脖子,「禾爷,喝酒误事,我这辈子都不喝酒了,好不好?你打我吧,打脸都行。」

「李禹樊,没事,咱俩这关系,打你干吗呢?」我笑得亲近可人,一字一顿道,「绝交就行了。」

「别别别,禾爷。」他一边说一边往屋内钻,「您就给我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吧,我通下水道可有天赋了。」

我冷下脸,「出去。」

李禹樊脚步一顿,低着头,默默退了出来。

「禾子,真的对不起,你身体没事吧?医生不是说三个月后就可以下床活动吗?你这就差几天应该没关系吧?」

他语气很紧张,看得出来是真担心了很久。

我刚准备说话,对面邻居家的门突然开了。

程远辞系着围裙从里面走出来,双手插在裤兜,脸色阴沉,语气不善,「没关系吗?」

李禹樊恶狠狠地瞪着程远辞,「你有什么脸怪我!你昨晚去哪儿了?为什么半夜不在家?哟,还会夜不归宿啊。」

程远辞蹙起眉头,没有说话。

「没事,反正禾子把你弟的孩子生下来,你们就没关系了,我管你有没有出轨呢。」李禹樊冷笑道。

你弟孩子、离婚、出轨,这几个词都很刺耳。

我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嘭」的一声关上门,将他们两人都隔绝在门外。

走了两步,我忍不住好奇,又蹑手蹑脚地回到门边,想听一听他们会说什么。

「我没有出轨,也不会出轨。」程远辞平静而又缓慢地说道。

李禹樊很激动,但也刻意压低了声音,「呵,说得好听,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怀了什么心思吗?不就是想把孩子和孩子妈都圈在你们程家,反正也不妨碍你出去和别人胡搞八搞。」

我呼吸一滞,紧张地等待程远辞的回应。

「去我家。」程远辞说道。

这……是防着我偷听的?

我不好奇,我一点也不好奇。

我不可能先开口去问的。

凭什么呢?

你错了事,还得我追着你要解释。

我一边在心里安抚自己,一边远离门把手。

就怕自己冲出去,灭了那两个厮混的男人。

15

我是全职写网络小说的,之前为了腾出时间和程远辞结婚,我不眠不休地存稿,现在也快用完了。

既然感情不顺,那就在事业上加把劲儿吧。

我打开电脑,沉下心创作,累了就在家里走动一下。

程远辞每天都会给我送饭,偶尔打扫一下卫生,顺便找找存在感,在我眼前晃悠两下。

但不好意思,姐现在只想搞钱。

他好像也很忙,都没时间休息一样,有一次竟然坐在椅子上就睡着了。

连续写了五天后,我准备放松一下,追个剧,却不想来了个不速之客。

萧晴踩着细高跟,站在门口,笑得轻慢,「敢和我去个地方吗?」

我扶着门,摸着微微隆起的肚子,「当然不敢。」

她微微一愣,鄙夷地笑出了声,「这么怂啊,我就是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和你聊一聊程远辞的秘密。」

秘密?

看出我的心动,她乘胜追击,「走不走?」

「走。」我回。

邻居家的门又一次开了,这回出来的是李禹樊,他眼底有一圈硕大的乌青,头发凌乱,整个人看上去十分颓丧。

「我陪你。」他漫不经心地说道,语气里却满是疲惫。

他怎么住这儿了?

算了,先一致对外。

萧晴带着我和李禹樊来到一个僻静的湖边,秋风习习,吹走满心浮躁。

我不自觉地舒展了下僵硬的颈椎。

「喂,我们女孩子讲话,你离远一点,去和司机待着吧。」萧晴对李禹樊嚷道。

李禹樊装没听见。

我想着抓紧时间,于是说道:「去吧,离得也不远,出什么事你也都看得到。」

李禹樊走后,萧晴笑嘻嘻地看着我,「程远辞为了你得罪了我爸,现在他们公司遇到了危险,我爸不太想帮忙,你说我夹在中间该怎么办呢?」

「我要是你,该吃吃该喝喝,别拎不清,以为自己是什么重要的存在。」面对她的困惑,我真诚地建议道。

「只要你们离婚,我保证程远辞公司渡过难关。」萧晴目光中有种志在必得。

「这个选择你应该留给程远辞做,而不是我。」我依然说得很真诚。

萧晴收起笑容,目光陡然变犀利,「你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

话头转得太快,我有一瞬间慌张,但很快冷静了下来,「你说呢?」

萧晴勾起唇角,一字一顿道:「程远若的吧。」

我掐着掌心,不动声色地等她继续说。

「程远辞讨厌和任何人亲密接触,怎么可能和你有孩子?我查了,你之前和程远若走得近,这孩子肯定是他的。」她笑得越发得意,「远辞会和你结婚,是为了这个孩子吧?」

她步步逼近我,「承认啊,还等什么?」

我吞了吞口水,强迫自己冷静,「呵……我承认什么?你去问程远辞啊。」

她目光骤热一冷,刚刚的骄傲得意荡然无存。

我立马领会到,她已经问过程远辞了,只是答案不如她的意。

「你刚刚说什么?他讨厌和任何人亲密接触?我告诉你,」我笑道,「他每晚都会抱着我睡,不抱他都睡不着。」

萧晴不可置信的模样逗笑了我。

笑着笑着,我突然反应过来,萧晴说的可能是真的。

程远辞一直对我的亲近很抵触。

难不成他真的是讨厌别人碰他?

那也就是说,他不是嫌弃我,而是一直在为了我克服自己的心理障碍。

「是,程远辞现在是不愿意和你离婚。」她笑得有些狰狞,「但如果你肚子里的孩子没了,那可就未必了。」

她低头理了理裙摆,好整以暇地看着我,「这里可没有监控哦。」

疯了。

「你在威胁我?」我冷声问道。

萧晴抬起下巴,眼里浮出清晰的恨意,「那又怎样?」

不怎么样,只是我刚好跆拳道黑带。

你这小身子骨可能经不起我摔。

16

萧晴看出我眼中的不屑,疯了似的向我扑了过来。

我侧身一躲,抬起手朝她的脸挥了过去。

清脆的巴掌声引起了不远处司机的注意,他想冲过来帮忙,李禹樊懂事地缠住了司机。

萧晴恼羞成怒,还想动手。

我活动了下手腕,拽住她的手臂就是一个过肩摔。

「萧晴,和你相比,我确实粗俗了,但很爽啊,你打过自己讨厌的人吗?哦,对不起,又你当人看了。」我摸了摸肚子,「这是我的孩子,谁都别想伤害他。」

我第一次那么感谢老爸,从小风雨无阻地送我去练跆拳道,这才让我有了可以自保的能力。

嘚瑟完,我吐出一口浊气,看向李禹樊那边。

天呐,他被那个司机大叔按在地上爆锤。

我找了块石头,准备冲上去帮忙时,一辆车突然急速驶了过来,在李禹樊身后紧急刹车。

程远辞从车上下来,双手提着司机的肩膀往后一甩,就将他掀翻在地。

动作有点帅。

我连忙扔掉石头,小跑过去,扶起李禹樊,看到他脸上的伤,我倒吸一口凉气,「怎么没听见你喊啊?」

从小到大,他挨打了都会鬼哭狼嚎地找我去给他报仇。

今天怎么这么坚强,一声惨叫都没有?

李禹樊背靠着车门,喘着粗气,好一会儿,他才笑了笑,「怕影响你发挥,也怕你不尽兴,感动吗?要不要考虑一下原谅我?」

我白了他一眼,「你这就是受虐。」

「你还打架了?」程远辞快速拉过我,上下查看,眸中多了几分寒意。

这时,萧晴梨花带雨地从湖边走了过来,黑色的裙子沾染了不少灰尘,精心吹过的发型也乱了。

「远辞……」这哭腔用得好。

我挺直胸脯,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她,「不好意思哈,我都录音了,你如果有戏瘾的话,可以先表演,。」

这该死的预判,我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就知道她要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所以从出发到现在,我全程都录音了。

萧晴又羞又愤,憋红了一张脸却不敢轻易开口。

我将手机录音划到重点地方,然后塞到程远辞手里,「我是正当防卫,报警我也不怕,你总不能怪我吧?」

听完录音,程远辞眼底的后怕更明显了,他揽住我的肩膀,说道:「做得很好。」

哈?

「我要来快一点,就更好了,对不起。」

这声对不起说得我百感交集,忍不住红了眼眶。

李禹樊看到我偷偷擦眼泪的小动作,眼底闪过一丝痛意,他朝程远辞凶道「你把一切都告诉我有个屁用,快跟她说清楚啊,难不成指望我为你说好话?你这是不是有点过分啦?!」

我心里咯噔一声轻响,很多话想问,却不敢贸然开口。

「上次你和你父亲诓骗我去郊区别墅赴约这事,我可以不计较。」程远辞沉着脸看向萧晴,「合同我也可以不签,但今天这账必须得算,你碰到我底线了。」

那他的底线是我,还是孩子呢?

上次他是被人骗到了郊区,所以才这么晚赶回来吗?

程远辞打开车门,扶着我坐进后座,又扶起李禹樊坐进副驾驶,开车离去。

这座位是不是坐反了?

程远辞从后视镜里看出我的疑惑,解释道:「你那儿属于最安全的位置。」

哦,是吗?

17

带李禹樊去医院上完药,做完检查回到家,我一肚子疑问彻底憋不住了。

「程远辞,你到底瞒了我什么事?」我指着李禹樊,「为什么他什么都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李禹樊慢慢悠悠地在沙发上躺下,苦着脸看着程远辞,「是啊,为什么?」

一阵静默之后,程远辞开口了。

「小禾,阿若生日那天,送你回家的……」他似乎还没下定决心,语气很犹豫。

李禹樊啧了一声,「算了,老男人爱面子,我先走吧,免得他心理压力太大。」

说完,他爬起来,一瘸一拐地出门去了。

看着背影,有种身残志坚的感觉。

整个屋子就剩我和程远辞了,我摊了摊手,「咱俩关系都这样了,还能更差吗?有什么就说呗。」

事到如今,我也放弃了形象维护,坐姿狂野,口吻像个身经百战的小情人,在和雇主谈分手费。

「阿若生日聚会那天,送你回家的……」他耳根泛红,呼吸微喘,「是我。」

大脑宕机了好了一会儿,我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那天,我本来是想酒壮怂人胆,喝一点酒之后就去和程远辞告白的,但没想到过量了。

我知道自己酒品不好,所以在还没彻底上头之前,我就拉着程远若求他送我回家。

结果证明,酒确实可以壮怂人胆,那晚的我,异常凶猛、彪悍、固执、贪婪……

「你是说,你,我……」我的呼吸也开始变得急促,声音嘶哑得几不可闻,「那天,我扑倒的是你?」

程远辞耳垂红得像要滴血,自嘲道:「嗯,你睡错人了。」

……

不不不。

我没有。

我一时间激动得不知道该怎么表达,不停原地转圈。

「前几天在郊区没车回来,我是一路跑回城区的,挺狼狈的,我这个年纪,都不好意思提,但其实,最狼狈的,还是和你的那天晚上,幸好你也不太记得。」

不不不。

我记得。

我把人给欺负哭了。

好半晌,我找回声音,「那晚,你为什么不反抗?」

虽然我力气大,但也不可能让一个一米八几的男人束手无策。

他……嘿嘿嘿,我都快有点忍不住露出表态的笑容了。

「我喜欢你,我以为你也喜欢我。」他抬手揉了揉我的头顶,笑得有几分苦涩,「可最后你喊的是程远若的名字。」

这些年的热情早就被他察觉到了啊。

可为什么,我满脑子都是他,却要在关键时候喊程远若的名字?

真是喝酒误事啊,亏我还在他面前装了那么久的形象。

原来老早就暴露了啊。

程远辞背过身,身影在余晖中尽显落寞,「小禾,我们再试试吧,我不想放手。」

我绞着衣摆,心里五味杂陈,有惊喜,但也有慌张。

太不真实了。

觊觎了那么多年的男神,突然告诉我,他已经委身于我了,这感觉太像做梦了。

程远辞转身,按住了我的肩膀,脸色煞白,目光深沉,「你会嫌弃我吗?」

我以为他说的是年龄,毕竟我也就这点年龄优势了,所以我特意换上一副深情款款的模样,说道:「不是你比我大十岁,是我来晚了十年,辛苦你等了我那么久。」

这是我昨天用在我小说男主身上的台词。

程远辞以拳抵唇咳了咳,正色道:「我现在还在看心理医生,病情还没完全好。」

我听得一头雾水,还不等我问,他人已经大步往门外走去了。

「我发了一个邮件到你邮箱,你自己去看。」

坐在安静的房间里,阅读完邮件,我的指尖一片冰凉,隐隐在发抖。

程远辞在五岁的时候,经历过成年人的侵犯,那时候,他向长辈寻求帮助,可没有人相信他。

渐渐地,他开始对所有肢体接触感到恶心,不安。

这也是他这么多年,不谈女朋友,没有绯闻的原因。

和我发出关系的那天晚上,他其实是真的想逃,但被他内心深处的渴望以及我的蛮力制服了。

时至今日,他仍旧害怕和人亲密接触,仍旧不敢面对那段不堪的往事。

他问我会不会嫌弃他,其实是他一直在嫌弃自己。

把伤口撕开给我看的过程,他一定很痛吧。

我拿过手机给他打电话,想告诉他答案,可迟迟没有人接听。

正准备开门去隔壁看一看他在不在的时候,李禹樊的电话来了。

「你们两口子的事情解决了吗?」他开门见山地问道。

「快了,你知道程远辞在哪儿吗?」我说。

「你问我干吗,又不是我男人。」他气恼地回道,「不过你家那位太过分了,我拿他当情敌,他拿我当僚机。告诉我一堆爱情的烦恼,想我帮他出谋划策,你说他是不是看不起我?」

大叔没谈过恋爱,他这是在虚心请教。

只可惜,找了个不靠谱的人。

「是是是,我下次批评他。」我笑道。

「好了,说正事,我在机场,想送你一首《有一种爱叫作放手》,想听吗?给点掌声。」说完他率先哈哈大笑了起来。

「你真在机场?」我问。

「对啊。」

「又是去奔现?」

「原来我在你心目中,一直这么不靠谱啊。」他笑了一声,「禾子,我先遇见的你,但我明白得太晚了。我不打扰你们了,但如果你需要我,喊一声我就回来。」

我握着手机不知道该说什么。

「就算你不需要我,也别忘了我啊,哈哈哈哈……」

下一瞬,他主动挂断了电话,没有道别,没有祝福。

友情最后落得这样的收场,真是遗憾。

手机再一次响起,是程远辞。

「我在隔壁做饭,你过来吃。」

「好。」

程远辞准备了烛光晚餐,但吃的不是牛排,而是我馋了很久的我妈牌四季豆焖面。

「你怎么会做的?」

吃了一口,味道和我妈做的真的一模一样。

「去和妈妈学的。」程远辞拿起纸巾探过身,帮我擦拭嘴角,烛光打在他的侧脸,美好又温柔。

「我妈接受你了?」我惊叹道。

「嗯,李禹樊的功劳,他让我把之前买的那些包和首饰每次送一样过去,坚持一周以上,妈妈就会接受我。确实很有效果。」程远辞笑了起来,「下次我们一起回家。」

我的心在滴血,李禹樊,你教得真好。

「还有一件事,我把录音给了律师,这件事该有一个说法,以后我也不会再和他们家合作了,更不会和萧晴有来往。」程远辞平静地陈述道,语气里没有什么波澜。

但就是这种稀松平常的语气,莫名地让我觉得,他一定会做到。

我有些担忧道:「萧晴不是说你公司遇到了难关吗?你这样做会不会有些冲动?」

「不冲动,你比利益重要。」他不甚在意的模样,让我觉得很安心。

也是,钱我可以陪他一起赚,但感情的路上一定不能埋雷。

「程远辞,那天晚上的事情,我必须向你澄清,从始至终,我想睡的人都是你。并不存在睡错人,至于为什么喊错名字,我觉得我是太紧张了,又怕睡错人,又不相信自己真睡到了。」我一本正经地解释。

程远辞先是惊讶,再是羞涩,然后气笑了,「下次我不在,你不准喝酒。」

「有道理,我记下了。」我重重点头。

晚上睡觉的时候,程远辞身体依然很僵硬,但我会耐着性子去分散他的注意力缓解他的紧张。

嫌不嫌弃的答案,我想用行动告诉他,语言难以将我的心疼表达出来。

18

坦诚相待之后,我们的感情突飞猛进,还一起去墓园看了程远若。

之前我以为肚子里的孩子是程远若的时候,一直挺抗拒提这个人的。

前几天才知道,生日聚会那天,是他故意让程远辞送我回家的。

我和他哥能有今天,全是他的功劳。

「谢谢你啊,小叔子。」在他墓前,我摸着肚子里的小生命,真诚地说道。

回家的路上,我不顾程远辞的阻拦,非要坐他的副驾驶。

却没想到,途经一个十字路口时,一辆白色的宝马刹车不及,和我们车头相撞。

惊险时刻,我下意识护住肚子,程远辞下意识扑过来,用身体护住我,好在最后我们两个都没有受伤。

走完保险的流程之后,我们在一片沉默之中回到家。

一关上门,我就踮起脚贴上了他的唇。

他没有回应。

就在我失望准备离开的时候,他忽然抬起手,扣住了我的脑袋,一路攻城略地。

绵长湿润的吻结束后,他抱着我,头埋在我的脖间,「如果我死了,你就忘了我,去好好过自己的生活。」

「程远辞,你有病吧。」我紧紧搂着他的腰,心里也后怕极了。

他闷笑了一声,没有说话。

我以为我和他都是被这场意外吓到了,睡一觉就能好。

然而,这大叔好像吓太狠了。

半夜醒来,我竟然看到他坐在电脑前写遗嘱,写得还很投入,连我走到他身后了都没发现。

「程远辞,你有点夸张了。」

我突然开口,程远辞吓得一哆嗦。

半晌后,程远辞合上笔记本,拽着我的手坐在他的腿上。

「我想多再多为你考虑考虑。」

我搂着他的脖子,眼眶有些发热,「我有一种找了个爸的感觉。」

程远辞,一个永远优先考虑我的人。

你爱我,我一定加倍爱你。

「我爱你。」我软着嗓子说道。

「嗯,我更爱你。」他回。

原来,他也和我一样,都想多爱对方一点。

「程远辞,你老了动不了的时候,我给你推轮椅。」我说。

「买个电动的吧,我们坐一个轮椅上。」他回。

  • 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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