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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告白

所属系列:招惹(已完结)

告白

招惹

向校霸表白这件事情,于时鸢而言,纯属意外。

S 大音乐节的历年保留项目,中奖的「幸运儿」可以上台表白。

无数情侣参与摇号,只为当着全校几万人的面现场秀恩爱。

时鸢是那个被表白的。

台上站着的人叫尹拓,是校网球队的队长,好像还是省队的队员。

性格有点儿流里流气的,为人相当轻浮。

他对着话筒清了清嗓子,全场都安静了下来。

「我想表白的人是——人文学院中文系的时鸢!」

时鸢的大脑一片空白。

她真的没想到,自己拒绝了无数次的人,还能突然搞这么一出奇袭,让她在几千人跟前骑虎难下。

校体育馆内,台下是热闹的氛围,挥舞的荧光棒,几千双期待的眼睛。

大家想看的是引爆气氛的热烈表白,想看练习了一万遍的腹稿,想看有情人终成眷属,想看今夜圆满落幕……

可是时鸢并不喜欢这个人。

场馆内人潮涌动,她已经被工作人员准确定位到,甚至被推搡上了舞台。

有人把话筒递到她的跟前。全场屏息,期待着她的回应。

时鸢不得不拉低了帽檐。

事到临头,只能临场找理由了。

「对不起……我有喜欢的人了。」

台下一片哗然。

「不可能!」尹拓的语调立刻拔高,「我之前根本不知道这个人的存在,你别想诓我。」

对方根本就没有轻易善罢甘休的打算。

时鸢的大脑开始飞速运转。就在这时,她突然想到了一位 S 大表白墙上的常客。

「是俞枫晚。」时鸢深吸一口气,「我喜欢的人,是俞枫晚。」

「wow——!」

「居然是俞枫晚??」

「胆子太大了,会被当场拒绝的吧?」

「也不一定,我校校史上还没有音乐节表白被拒绝的先例。」

「……所以今晚直接 double kill?」

「不是,问题不在这儿好不好。俞枫晚和尹拓是死对头啊!他俩上学期打过架!」

……

台下什么样的议论声都有,而时鸢则有些腿软。

更让人没想到的是,体育场内的聚光灯居然在观众席间来回打转,然后精准地停留在了俞枫晚的身上。

——他、他居然在现场?

伴随着聚光灯停住的瞬间,满场的议论声也停了。

大屏幕上出现了俞枫晚的身影。稍微有些长的凌乱黑发,琥珀色的眼睛,目光淡漠,看上去就很不好惹。

纯黑卫衣,挂着银色链子的短裤。

传闻中,他是一个不学无术、整日声色犬马的校霸。

偏生这张脸隽朗得过分,甚至削弱了他周身的凌厉感,以至于成为 S 大表白墙常客。

虽然无一例外,都被他拒绝了……

工作人员看热闹不嫌事大,已经为俞枫晚递上了话筒。

时鸢快懵了。

可台下的人却挑眉看向了她:「这就结束了?」

「……?」

时鸢忽然反应了过来。

按照常理,表白者会有长长的小作文……

「我……并没有提前做准备。」时鸢尴尬道。

她分明是被临时推上来的那一个,本想找个借口拒绝尹拓,却偏偏正主在现场。

「那下来再说。」俞枫晚轻描淡写道。

眼见着他把话筒又交还给了工作人员,重新坐了下来,场内一下子热闹了起来,起哄声震耳欲聋。

主持人机智地上场抢回主动权,说什么音乐节就此落幕啦,希望大家今夜开心……时鸢赶紧下了场,人都还是懵的。

这件事显然没有那么容易结束。

时鸢忍不住想,她招惹谁不好,偏偏要招惹俞枫晚这么一位自带流量的祖宗。

果不其然,这一事件被定性成「S 大狗血三角单恋」,在微博、贴吧、表白墙等各个地方遭到了热议。

甚至有人画出了示意图:尹拓单箭头时鸢,时鸢单箭头俞枫晚,而尹拓和俞枫晚则互相敌对。

内容简洁明了,简直就是新媒体时代的最佳传播素材。

其中,表白墙主理人断言:「这是我校百年校史上,首次音乐节表白失败案例。但也很正常,主要是时鸢同学挑的人难度系数太高了。每天都有人在墙这儿表白俞枫晚,你看哪次俞枫晚回应过?其实不怪墙多说两句,表白应当是胜利的凯歌,而不是冲锋的号角——」

并一如既往 了俞枫晚。

「你说是不是,晚哥?@枫。」

墙君 俞枫晚已经是基操了。他根本不关心尹拓的事儿,只想蹭俞枫晚的流量,反正每回俞枫晚都不理他。

本以为这次也不例外。

今天也应当是本人风平浪静、营销号大获胜利的一天。

谁知道,俞枫晚回复了……一个问号。

枫:?

底下评论区炸开了。

「快来看!晚哥真人!」

「晚哥什么意思?」

「晚哥你后来听到完整版表白词了吗?」

……

枫:「没有。」

——这是回复上面那一条。

枫:「我没说拒绝吧?」

——这是回复表白墙君。

俞枫晚第二次见到时鸢,是在学校附近的酒吧。

他的手机屏幕一直在闪烁,身旁的人提醒他道:「晚哥,有人给你打电话啊。」

俞枫晚淡淡说了句「没事」,然后第 N 次按灭了来电提示。

屏幕上还显示着一大堆消息。

「Victor,那个人在法庭上什么都交代了!」

「当初就是他造谣你服用兴奋剂的!他承认了!」

「大家都在等你的回应啊。」

「你为什么不理我???」

「接、电、话!」

俞枫晚皱眉,直接切成了免打扰模式。

手机终于清静了,只不过周围的环境依旧嘈杂不堪,酒吧里的声音震耳欲聋,吵得他耳朵都疼。他随意拿起 Westvleteren 的啤酒瓶,仰头喝了一口。

紧跟着,余光瞥见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时鸢是来接她的玩咖室友陆姗姗回宿舍的。

S 大内对她那场「三角单恋」的热议刚刚退却,而那位传闻中的校霸似乎并没有找她麻烦的打算,她还以为这件事就这么有惊无险地度了过去。

偏偏,怕什么来什么。

她刚找到喝得半晕不晕的陆姗姗,就看见了隔壁卡座的俞枫晚。传闻中极不好惹的年轻男人正和一群人坐在沙发里,桌子上堆满了空瓶子与没喝完的啤酒,其他人正摇着骰子,大声笑闹,而他兀自拿着一瓶啤酒,一言不发地坐在那里,仿佛自成一个领域。

时鸢正想假装没看见对方,然而就在这一刻,俞枫晚越过重重人群,与她四目相对。

紧跟着,年轻男人的周围突然传来一阵哄笑。

时鸢不由地一凛。不会吧,总不至于他周围的人认出了自己吧……

「晚哥,你输了。大冒险,你随便亲一个在场异性吧,哈哈哈哈!」

提议的人一脸坏笑,还朝附近的女孩子们挤眉弄眼,大咧咧道:「给你们发福利。」

俞枫晚瞥了他们一眼,微微挑眉。

他眉梢挑起的样子有几分桀骜不驯的气息,偏偏,惹眼得很。

时鸢琢磨着自己不该这样看他的热闹,捞起喝多了的室友就准备走。

就在这时,她忽然听见俞枫晚问道:「亲谁都行?」

「是异性就行!」提出惩罚措施的男孩子笑得很开心。

俞枫晚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然后,视线就再一次落在了时鸢的身上。

他站起身,径直朝时鸢走了过来。

女孩子呆在了原地,甚至没能反应过来。

「时鸢。」俞枫晚喊她的名字,「对吗?」

她握紧了指节,有些紧张地点点头。

「上次说喜欢我的人,是你吧?」俞枫晚确认道。

「……是我。」

「你应该都听见了。」俞枫晚看了眼他身后的人。

时鸢再次点头。

「——那,拒绝吗?」

时鸢的大脑一片空白。

紧跟着冒出来的那个反应是——没人能拒绝得了俞枫晚吧?

周围的人似乎已经认出她了。

「诶,她不是那个……那个谁?尹拓追的那个?」

「对,就是说自己喜欢晚哥那个。」

「可是为什么小姑娘给吓成这个样子……」

「谁能不怕晚哥?」

时鸢深吸一口气,心想你们说得很对,她是有点儿怕他,并且开始反思自己为什么偏偏要招惹他。

俞枫晚身上的压迫性气息太强了,强得时鸢不敢看他,视线不由自主地躲闪。

「你好像很紧张。」俞枫晚的声音突然压低。

「……我没有。」时鸢偏过头,下意识说谎。

「那就别分心。」

他突然捏住了时鸢的下巴,吻了上来。

柔软又桀骜。

时鸢把室友扛下楼的时候,大脑还处于宕机状态。

俞枫晚的吻,在她的脑海里反复循环播放。

……明明只是蜻蜓点水的一下,却带有压迫性的力量,但真正触碰到的时候又很柔软,带着精酿啤酒淡淡的小麦香气。

这个吻一点儿也不算糟糕,甚至可堪回味。

陆姗姗的手脚已经不听使唤了,整个人挂在时鸢的身上。光是把人弄到马路旁边,就已经耗费了时鸢十成十的力气,偏生肩头的人还在她耳边叨叨——

「鸢鸢,刚才的人是俞枫晚吧?是吧?」女孩子还打了个酒嗝,打完后继续碎碎念道,「你可真是……我知道你是为了搪塞尹拓,可是你报谁的名字不好,干嘛非要招惹俞枫晚?你知道他俩上学期在教学楼里打架不?还被记过了!」

时鸢叹了口气。

她当然知道自己招惹不起。

「可是人已经惹了,事后诸葛亮也没用啊……」她的语调有点儿郁闷。

而且还是 First Kiss,这辈子恐怕都忘不掉了。

就在这时,时鸢忽然发现,俞枫晚正站在不远处,直直看向她这边。

「啧。」身型高挑的男孩子眉头微蹙,单手插兜,松松散散地靠在墙上。路灯下,他的身影半明半暗,像是嵌在了黑夜里。

时鸢一怔,心里忽然开始慌乱起来。

——他在那里站了多久?又从哪儿开始听的?

「你……」

俞枫晚直接打断了她:「看来,不需要我送?」

时鸢有些发懵。

「搞了半天,是在拿我当挡箭牌。」

他「呵」了一声,转身走了。

「我……」

时鸢想解释,却又解释不出口,只能眼睁睁看着俞枫晚掉头走掉,徒留下一个孤单的背影。

……可俞枫晚出现在这里,是准备来送自己吗?

看她一个人扛着室友,走得很艰难,所以,跟下楼来送她?

……应该不至于吧。时鸢想。

他们两个之前并无交集,自己怎么都不应该想太多才对。

真要细究这件事的前因后果,整件事是她自己理亏在先,更何况如果不是俞枫晚出现,她那天晚上也不能及时溜掉。

但偏偏今晚,俞枫晚在大庭广众之下亲了她。

俞枫晚问她「拒绝吗」,她琢磨着她也没答应,怎么看自己都是被强吻的那一个。

这样的话,他们两个算不算两清了?

时鸢抿了抿唇,却又尝到了那股残留的淡淡麦香。

脸颊一下子升温。

陆姗姗一回寝室就把时鸢卖了个一干二净,然后倒头就睡了。

结果就是,时鸢被剩下两个意识清醒的家伙逼到角落里,追问「你跟俞枫晚到底什么关系」。

两个人四只眼睛皆炯炯有神,毫不遮掩的八卦欲充斥着小小的 404 寝室,时鸢恨不得整个人也跟着 404 掉。

「就……就没有关系啊。」她的眼神躲闪。

醉鬼室友补刀:「谁说的,他都亲你了!我亲眼看见的!」

时鸢:「……」

不能醉彻底点儿么?直接躺那儿一觉不醒不好吗?

她最后被逼无奈从实招来,另一位室友则给她捋了捋现状:「你说你喜欢他,他亲了你,你管这叫没关系?」

「……」好吧,时鸢自己也不信。

她只能无奈摊手:「期末考试都考完了,明天就放假了,可能暑假过后,他就什么都不记得了呢?」

「不可能的!」室友们疯狂摇头。

这时已经过了 11 点,宿舍立刻断电,陷入黑暗之中。小小的 404 寝室这回真的 404 了。

时鸢毫不犹豫地爬上上铺当鸵鸟:「睡了睡了!有事下学期再议!」

这个晚上,时鸢重复地做同一个短暂的梦。

梦境里,俞枫晚亲吻她的场景反复上演。俞枫晚捏住她的下巴,那张极俊逸的脸离她越来越近,高挺的鼻梁,极薄的棱唇,琥珀色的眼睛……他微微偏过头,然后柔软的触感袭来。

淡淡的酒精味道,混合着小麦的清香。

……但没有烟味。

奇怪,他不是传说中喝酒泡吧打架斗殴的校霸么?

校霸,会不吸烟么?


暑假开启的第一天。

清晨,时鸢收拾好了行李箱,准备告别学校,一并告别这个感情方面一地鸡毛的学期。

离宿舍最近的是三号门,就在体育场旁边,门口正对着四块露天网球场。

时鸢拖着行李箱,在离三号门还有一百多米的距离时,正欲提前打车,却一不小心被一头惹眼的银发所吸引。

那头银发像瀑布一样流泻,银发的主人却是一个欧洲面孔的美少年,高加索人的白皙皮肤上眉眼深邃,嵌着蓝宝石一般的眼睛,手上则拿着一把极光色的网球拍。

……好漂亮。

时鸢不由地多看了两眼。

S 大有这么漂亮的留学生吗?她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然而下一秒,时鸢一下子撞上了一对琥珀色的眼睛。

四目相对的瞬间,俞枫晚的表情相当不善。

糟糕,没有注意到银发美人的旁边正是校霸。可她分明只是多看了几眼,怎么会莫名产生一种被就地捉奸的感觉?

还有,俞枫晚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还和异域美少年一块儿?

时鸢匆匆收回目光,却不料已经走到了校门口,立刻心道不好。S 大校门口黑车环绕,出租车司机都不敢来,老实说,她有点儿害怕。

这个时候想要叫网约车已经来不及了,她甚至没能打开 APP,就被门口的一个中年男人喊住了。

「小姑娘,打车去高铁站还是机场啊?坐我的车啊!」

中年男人叼着烟向时鸢走进。

「不、不用了,我已经打到车了。」

「打车还要等,你上我车直接出发。」男人趁着时鸢不注意,直接拖过她的行李箱就要走。

「诶、诶诶诶——!」

眼见男人走得飞快,时鸢只好跟了上去,心中却欲哭无泪。这年头黑车司机为了拉客真是越发不择手段了,自己又不敢跟他硬碰硬。

就在这时,一颗黄绿色的小球呼啸而过,快得几乎只剩下一个残影。

时间仿佛被放慢再放慢,时鸢眼见着那颗网球落地、旋转、弹起,然后以极快的速度擦着黑车司机的脸飞了过去,直接把黑车司机吓得顿住了脚步。

下一秒,他暴怒道:「谁他妈不长眼呢?!」

俞枫晚一只手提着刚才那支极光色的网球拍,另一只手插在兜里,面无表情地走了过来。

「不好意思,打偏了。」

嘴上这么说,但面上一点儿「不好意思」的样子也没有。

而后,他动作强硬地从司机手中拉过了时鸢的行李箱。

「你干嘛呢?!」黑车司机怒喝道。

「我还没问你,为什么要抢我女朋友的行李?」

「哈?」

「走了。」俞枫晚瞥了时鸢一眼。

他没再理睬那个黑车司机,而是大步流星地向前。时鸢立刻意识到他是在为自己解围,一句话堵死这个黑车司机的潜在狡辩,于是快步跟了上去。

时鸢尚在惊魂未定之中,却也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一件事。

刚刚,是俞枫晚打的那一球。

用的银发美人手上的球拍。

……他居然会打网球?定点击球还能打得那么准?

如果这是他的特长,那学校里喜欢他的女孩子早就该挖个底朝天了吧?可自己为什么从来没有听说过呢?

俞枫晚走回到网球场附近,把球拍丢给了银发美少年:「还你。」

对方轻巧地接过拍子,笑得有些狡黠:「你刚刚不是还说,绝对不会再碰网球了吗?」

对方居然说着一口流利的中文,甚至带了点儿北方口音。

俞枫晚白了他一眼:「事急从权。」

「听不懂。」银发少年摇了摇头,表示这个成语超出他的理解范围了。

「那个……」时鸢弱弱地出声,打断了他们的对话,「……谢谢你啊,俞枫晚。」

她不太习惯叫他晚哥,虽然她知道大家都这么叫。

银发脑袋突然窜到了时鸢面前,步伐快得跟猫似的。

「你们是什么关系?」他问道。

「……就、就认识的关系?」时鸢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

「他刚刚说你是他的女朋友,我听见了。而且刚才他看你那个样子,特别紧张,接着就抢我拍子了——」

「你闭上嘴没人把你当哑巴。」俞枫晚冷声道。

美少年闭嘴了。

俞枫晚看了眼时鸢的行李箱:「要回家?」

「对。」

「为什么不提前打车?」

她该怎么说呢……因为路上准备打车的时候多看了你们两眼?

色令智昏啊。

「忘了。」时鸢只能这么回答。

「啧。」俞枫晚皱了皱眉,似乎有些不爽。

完了,自己是不是又惹到他了?时鸢心想。

可俞枫晚的下一句话却是——

「还有多久出发,我开车送你。」

「……啊?」

「怎么,要拒绝?」

——她哪敢拒绝。

俞枫晚送时鸢去机场,却被银发美少年跟上了车。

「维奇亚科夫斯基,你可以叫我维亚~」美少年很自来熟,从后排扒拉着前排的座椅,要跟副驾驶上的时鸢握手。

「维亚?」时鸢对这个昵称有些不解。

美少年很会意地解释道:「就像叫伊丽莎白的人小名一般叫利兹,我的小名就叫维亚。还有,我妈妈是哈尔滨人~」

语调自带波浪号。

「哦……你好,我叫时鸢。纸鸢的鸢,就是风筝的意思。」

「风筝我知道!」维亚打了个响指。

「你可以闭嘴了。」开车的俞枫晚毫不客气道,「我就不该买四座的车,这样你根本上不来。」

这辆四座的车,是保时捷 911。

时鸢看了看车标,欲言又止。维亚笑眯眯道:「别看啦,温网青少年组冠军的奖金买辆跑车还不是轻轻松松?」

这句话直接把时鸢整懵了。

每个字她都听得懂,连起来怎么就听不懂了呢?

看见时鸢微怔的表情,维亚忽然收敛了笑意,正色问道:「你不知道他打网球?」

「不知道。」时鸢迷茫地摇了摇头。

维亚一愣,又看向俞枫晚。

后者嗤了一声,发出嘲弄的鼻音:「没错,她的确不知道。你没发现这就是问题所在么?我大学里几乎没人知道我会打网球。事实就是,我不碰球拍快两年了,你凭什么觉得你劝得动我?」

维亚皱眉:「我给你发的那么多条消息,你全都没看么?当初诬陷你用兴奋剂的人已经伏法了,作案动机和流程交代得一清二楚。当年本身就没有证据判你使用了兴奋剂,只不过舆论闹得比较凶,现在真相大白,大家都在期待你的复出,你还在计较些什么?」

俞枫晚忽然猛踩刹车,整个车子往前剧烈地一倾。

「滚下去。」俞枫晚的嗓音冰冷。

维亚懵了。

「不要让我重复第二遍。」

俞枫晚目光甚至称得上是阴郁。

「别别别别……」后座上的人举双手投降,然后飞速下了车。

车门关上后,911 急驰而去。

这是时鸢第一次见到表情那么可怕的俞枫晚,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令她心慌。

而战战兢兢坐在副驾驶上的她,突然间意识到,自己似乎意外踏入了俞枫晚的私人领域,并发现了一个本不该被她得知的惊人秘密。

911 继续行驶在道路上,发出呼啸疾驰的声音。

俞枫晚偏头看向时鸢:「怎么,觉得我过分?」

他周身散发出骇人的气场,仿佛在说「我就是这种人,不服滚下车」。

可就在他说出这句话的瞬间,时鸢却仿佛一下子意识到了他隐藏在内心深处的……脆弱。

用坚硬的、厚厚的外壳,所包裹着的脆弱。

「不是的。」时鸢摇了摇头,「他比较过分。」

俞枫晚挑起眉。

时鸢斟酌了一下用语:「虽然我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他说,『只不过舆论闹得比较凶』,还有那句,『你还在计较些什么』……我觉得很不中听。」

俞枫晚没接话。

「我听他的描述也能大致判断,之前的事情,错完全不在你身上,你是受害者,但他却一副你很不大度的样子,这样说话很过分啊。倘若以德报怨,那么何以报德呢?」

俞枫晚嗤笑了一声。

「你要是跟他说这番话,他估计听不懂那么复杂的成语。」

而后,俞枫晚再也没说别的。

二人一路无言,直到车子抵达机场航站楼。俞枫晚开门下车,要帮时鸢提行李箱,时鸢赶忙道:「谢谢你,我自己来就好了。也谢谢你送我到机场。嗯……我下学期请你吃饭?」

「不用。」俞枫晚立刻拒绝了她。

时鸢一下子尴尬得不行。她只是不习惯欠别人人情,可如今却搞得好像自己找借口缠着俞枫晚一样……

「哦……那我先走了。」她抿了抿唇。

「……」俞枫晚的表情似乎有些不耐烦,「知道了,下学期一起吃饭。」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还有一个问题要问你。」

「啊?」

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定定看向时鸢,目光认真。

「倘若不以德报怨的话,那以什么报怨?」

「以直报怨。」时鸢下意识道,「出自《论语·宪问》。就是有人问:『以德报怨,何如?』孔子回答说:『何以报德?以直报怨,以德报德。』」

俞枫晚听完,忽然笑了。虽然这个笑容散漫而嚣张,带着淡淡的鼻音。

「果然是中文系的。」他的嘴角微微勾起。

「诶,你知道我是哪个系的啊?」

俞枫晚却不回答了。

「进机场吧,我就送你到这儿。」

「好。再见。」时鸢朝他挥了挥手。

「等等。」

转身的那一瞬间,俞枫晚忽然喊住了她。

「手机拿出来。加个微信。」


对俞枫晚来说,17 岁是站上荣光之巅,亦是坠入万丈深渊。

两年前。英国温布尔登。

「创下历史!Victor Yu 温布尔登 2-1 战胜头号种子 Alexander Kohler」

「17 岁天才勇夺温网青少年组冠军,创下华裔记录!」

「Victor Yu 登顶青少年组世界第一,黑马即将杀入职业网坛」

……

推特和 Instagram 上,网球相关的话题下几乎都在刷屏。Victor Yu 这个名字已经闯入了绝大多数观众的视野,他在温网青少年组男单决赛中对上美国头号种子亚历山大·科勒,决赛视频在比赛结束后的第三天,依旧有上千人在同时观看。

这场比赛打满了足足三个小时,俞枫晚在先丢一盘的情况下,连追两盘,第三盘更是打到了抢七,足以称得上是酣畅淋漓。

最终,俞枫晚高举男单冠军奖杯,领奖台上的少年笑得肆意而又张扬,那张俊逸的面孔轮廓分明,一对剑眉下是灿若繁星的眼睛,高挺的鼻梁,以及极薄的棱唇。

简直完美到过分。

赛后采访环节,记者问俞枫晚:「对这场比赛有什么感想?」

「打得还行。」少年人淡淡道。

记者无语了一阵,接着追问道:「你一开始先 1-6 丢了一盘,当时心理状态是怎样的?又是如何快速调整的?」

「第一盘尝试了一下新的打法,发现不太好用,就换回擅长的正手上旋进攻了。」

这个人的语调颇为漫不经心,居然直言把大满贯决赛当训练赛来做尝试,还一脸「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样子。

「好吧。」记者有点儿尴尬,「这次比赛胜利后,你的 ATP①排名已经升至青少年组世界第一了,关于这一点有什么想法吗?」

俞枫晚略微思索了一下。

然后,他勾唇笑了起来:「下一次站在这里,应该就是举着挑战者杯了。」

挑战者杯,温布尔登网球公开赛男单正赛的冠军奖杯。

18 英寸高,周身镀金,被无数赢得它的前人挥泪亲吻。

这是多少职业选手一生的梦想?而俞枫晚却仿佛势在必得。

另一波记者在采访亚军科勒,他们问科勒如何评价俞枫晚这个对手。

科勒抓了抓一头棕色的卷发,得出结论:「那家伙有够嚣张的。」

荣光之巅,是繁花似锦、烈火烹油。

只是,任谁都没有想到,这场荣耀加身的温网,竟是俞枫晚退役前的最后一场比赛。

关于「Victor Yu 服用兴奋剂」的谣言,最早是从决赛后第三天的深夜开始传出的。

第一个传播谣言的人已经不可考,但大面积的相似内容却如病毒般扩散了开来,几乎都在说,俞枫晚和科勒的这场比赛打得极凶,到了第二盘末,双方都有明显体力不支的现象,但第二盘结束到第三盘开始前中场休息的时间里,俞枫晚去了趟洗手间,回来后的第三盘却满血复活。

对方阴谋论地总结道:俞枫晚一定服用了兴奋剂,这一举动违背体育精神,胜之不武,应当被 ATP 驱逐。

造谣者截取了两位运动员第二盘末体力不支的动态截图,又与第三盘的表现做了对比,想要以此证明科勒的状态才是符合逻辑的,俞枫晚肯定是磕了药。

次日,海外的各大网球媒体开始跟进报道。俞枫晚第一时间在 INS 上辟了谣,却没想到事态扩大的速度远超澄清的速度,最后哪怕温网官方都出面说他的药检不存在问题,声音也被淹没在了大海之中。

因为,有媒体发出了一则非同寻常的报道。

这篇报道的开头是:「如何培养一位温网青少年组冠军?这要从二十年前说起。199X 年,Yu 的母亲从中国前往 MIT 攻读生物医学博士……」

阴谋论者正是用这篇文章进行「大胆推测」,在药企从事研发工作的俞母,为俞枫晚提供了可以快速代谢的新型药物,所以事发三天后俞枫晚进行药检当然不存在问题。

而后,又是铺天盖地的舆论海啸。哪怕没有任何证据,也不妨碍成千上万的人咬死了俞枫晚服用兴奋剂。

——更何况,他是华裔。

一年半前。佛罗里达,铜斑蛇高尔夫球场。

金色短发的中年男人穿着蓝绿条纹的 Polo 衫和深灰长裤,戴着黑色棒球帽,帽檐下是一副典型的日耳曼面孔,眉眼深邃。

他转动身体挥出球杆,随着清脆的击球声,白色的小球飞向了远方的草场,在天空中划出优雅的弧线。

旁边的人立刻恭维道:「路德维西先生,您的技术又精进了啊。如果当初不打网球而选择高尔夫的话,泰格·伍兹怕是也要甘拜下风吧?」

名叫路德维西的中年男人立刻哈哈大笑。

「那不一样。高尔夫只是休闲,网球还是一生挚爱。你看我都退役这么多年了,还是上赶着给四大公开赛当赞助商。」

「您是网坛的名宿啊,地位超然。」

旁边身材妖娆的美女球童给路德维西准备好了新球,男人重新摆出挥击的姿势,又仿佛不经意间询问道:「那个 Victor Yu,还在申诉吗?」

一旁的马仔立刻扫视了一圈身旁的人,然后压低语调道:「一直在申诉,又一直被驳回。我怕继续施压下去,会被人发现是我们做了手脚。」

路德维西「嗯」了一声,却是一副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态度。

马仔接着道:「ITF②都发文了,他这个事儿没法调查,也不可能自证清白。温网的那场冠军奖杯和奖金不予以取消,但他也不可以参加接下来的世界巡回赛了。偏偏他自己不肯放弃,还在持续上诉。」

路德维西呵呵笑了起来:「年轻人么,总得吃够了苦头,才知道认输。」

他又一次挥杆,目送白色的小球飞向远方。

然后,日耳曼人的语调染上了几分嘲讽——

「这是一项延续百年的绅士运动,仰仗全世界球迷的喜爱。然而,没有人想看一个中国人统治网坛,不是么?」

①ATP:全称是 Association of Tennis Professionals,即男子职业网球联合会。对应女子排名是 WTA。

②ITF:全称是 World Tennis Tour Juniors,即国际网球联合会。主办四大满贯赛事和青少年赛事。


时鸢看着俞枫晚的 911 疾驰而去,眼睫微微低垂。

候机的过程中,她第一时间开始搜索俞枫晚的相关信息。

然而,以「俞枫晚网球」为关键词,却什么都搜不到。

时鸢突然想起了维亚的那句「温网青少年组冠军」,于是又开始搜索温网的历史比赛记录,终于找到了两年前的那场球赛。

彼时的英国正值盛夏,17 岁的少年人一身纯白运动服,站在碧绿的温布尔登草坪上。他的模样看上去比现在要稍微稚嫩一些,却也依旧英气逼人。

时鸢在起飞前下载了那场比赛的视频,并在空中看完了整场比赛。

她分明对网球一窍不通,却依旧被这场比赛所深深地吸引住了。俞枫晚攻势凌厉的正手挥拍和极为优雅漂亮的反手回击①,都深深地烙印在了她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回到家后,时鸢打开 Google 国际版,开始搜索「Victor Yu Tennis」。

这一次,信息多到让她眼花缭乱。俞枫晚从小到大比赛的照片应有尽有,当然也包括当年的那场兴奋剂风波。

回到两年后的今天来看,造谣者的一系列动作紧锣密鼓、严丝合缝,对舆论进行推波助澜的能力更是强到令人发指的地步,毫无准备的俞枫晚会中招,根本不是意外。

因为缺乏证据,俞枫晚的冠军奖杯和奖金都没有任何理由被取消,但他却不被允许参加接下来的世界巡回赛。

他不断申诉,又被不断驳回。

直到含恨退役。

一颗新星还没来得及闪耀,便就此陨落。

随后的一年多里,网坛开启了严查兴奋剂的「整风运动」,多位排名快速上升的运动员遭到谣言攻击,直到幕后黑手于今年年初被逮捕,并于前天开庭,当庭对犯罪事实供认不讳。

这一事件就此尘埃落定。终于有人回想起最开始遭受莫须有罪名的 Victor Yu,在他捧起温网奖杯的视频下不断刷新留言,希望他能重回赛场。

而往前翻上千条,还能看到当初那些不堪入目的言论,那是对一个干干净净的运动员最可怖的诋毁。

了解完了整个事件的经过,时鸢按灭了手机,随手丢一边,然后往床上一倒,对着纯白的天花板。

即便两年没有碰球拍,俞枫晚凌厉的发球动作还是被刻在了骨子里,那颗网球擦着黑车司机的脸而过,只要再偏一点就能让对方破相乃至脑震荡,但俞枫晚依旧精准地控制住了球弹起的路线。

所以……他真的再也不想打网球了吗?

时鸢打开手机,对着微信上刚刚加了好友、聊天记录里有且只有验证信息的那个人,想发点儿什么给他,但再三纠结,还是离开了聊天页面。

她觉得,俞枫晚可能不需要她的安慰。

她没有理由、也没有立场去跟俞枫晚提起这些事。

即便如此,时鸢依旧忍不住关心俞枫晚的事情。

他会回应吗?他会回到球场上去吗?

他为什么会跟尹拓打架?为什么会被传成「校霸」?他看起来怎么都不像是尹拓那种人。

这两年里,他到底经历了些什么?

外网的舆论依旧在发酵,俞枫晚那个快两年没有更新的 INS 账号依旧没有任何动静。

但却有其他人开始蠢蠢欲动了。

一个叫路德维西的人开了口。

这个人在 INS 上有着好几百万粉丝,维基百科的介绍是两届大满贯双打冠军得主,一届澳网一届温网。退役后从商,以体育用品起家,商业版图逐渐扩大至度假村和酒庄。此外,他一直在赞助各类网球赛事。

这种人,在网坛一般被称之为「名宿」,无论走到哪里都为人所尊敬。

而路德维西却公开发表了对俞枫晚的指责。

「Playing tennis is a physical and mental challenge.Absolutely,Victor Yu doesn’t have enough mental to deal with the challenge,which means,he is not destined to become a great player.」

他说:网球是一种身体与心理的双重挑战。很显然,俞枫晚没有足够的内心力量去应对困难,这也意味着他注定无法成为伟大的选手。

在时鸢看来,这是一条非常糟糕的批评。与其说是尖锐,不如说是刻薄。

然而,这段刻薄的言论却被转发了上千次。

而这段话被一个叫做彼得·霍夫曼的人转发时,还添油加醋了一番,说俞枫晚本身就是一个嚣张的家伙,脾气相当乖张,一愤怒就摔拍,会撩挑子自然也不奇怪。所以当初他才轻易放弃,没有抗争到底。

时鸢搜索了一下,发现彼得·霍夫曼今年 22 岁,已经打入了男单世界前 20,在网坛新星里也颇为耀眼。而他的另一个身份,正是路德维西的亲外甥。

他的评论区里,粉丝附和的声浪一阵高过一阵。

时鸢滑动屏幕,甚至难以继续看下去,就连呼吸都有些不畅。

似乎所有人都忘了,当初俞枫晚足足抗争了半年,却被逼上了绝路,才被迫放弃了网球。

①正手、反手:假设右手为惯用手,则右侧来球为正手,左侧来球为反手。


俞枫晚滑过手机屏幕,刺目的评论一条一条映入眼帘,他嘴角的弧线一点一点下沉,最终烦躁地想要把手机丢至一边。

就在他即将按下电源键时,他忽然看到了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头像。

——和时鸢微信的头像一模一样。

用这个头像的人,ID 是一个风筝的符号,而帐号的主人则在据理力争——

「Victor Yu 一共打了 12 年网球,累计付出了四千多天、超过上万小时的努力,这叫『轻易放弃』?

「事发之后他申诉了 21 次,亦被驳回了 21 次,连比赛都不能参加,这叫『轻易放弃』?

「ATP 官方说他不能证明自己没有服用兴奋剂,这种罪名在中国古代叫做『莫须有』,是历史上盖棺定论的荒唐,没有想到历史居然在今天重演了,简直可笑之至。」

她用英文发了一遍,然后又用中文发了一遍,两条评论在无数英语回复中显得那样惹眼,俞枫晚想不注意到都很难。

想不认出这个人是谁,也很难。

俞枫晚点进了那个头像。帐号显然是新注册的,一条消息都没发过,连一个关注的人都没有,注册后的第一件事就是为他吵架。

……为什么?

他抿了抿唇,然后按灭了手机。


夏天,绿叶,蝉鸣。

仿佛一切都漫无止境。

大一的暑假是难得可以自由安排而又没有什么压力的假期,高年级的学生总是不能避免要去实习和找工作,时鸢却可以窝在家里吹空调和看书。

……以及在外网跟人吵架。或者说,据理力争。

时鸢觉得自己的英语水平简直突飞猛进。

其实你也知道你在做的事情没有太大意义,这件事本质上一定有人在幕后推波助澜,可你就是看不下去他形单影只,想要为这个人冲上前去。

最后家里的老父亲看不下去了,对她道:「鸢鸢,你要出去活动一下,不要天天宅家看书啊!去报个健身课程吧?咱们家小区门口新开了健身房哦。」

总的来说,时鸢是个运动废柴。

但她想了想,还是决定去看一下有没有什么瑜伽或者健美操课,纯当探索未知的领域了。

结果人刚走进健身房,就看到八块腹肌倒三角身材的壮汉们围着拳击沙袋,用莫名其妙的目光看向纤细的自己,吓得她这个社恐赶忙说「走错了走错了」,然后落荒而逃。

——时鸢啊时鸢,要对自己的怂有正确认知,你连黑车司机都不敢正面硬刚……

出了拳击馆后,她意外看见了一张海报,上面写着:夏季网球班开启招生。

时鸢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看了看上面的地址,原来旁边步行几百米就有一个室内网球场。

鬼使神差地,她打开了地图 APP,输入了网球场的地址,点击了「开始导航」。

时鸢的网球课开始于暑假的第二周。

四人小班,一节课两个小时,0 基础直达 2.0 水平①。

教练指着旁边对打的两个女孩子说:「十节课后,你就和她们差不多了。这个暑假结束,你基本可以去参加学校里的业余网球活动。」

——突然间有点儿心动。

按照每周三节课的进度,到了八月份,时鸢已经能和同期的女孩子打得有来有回。教练还给她录了小视频发在微信视频号,朋友圈一顿宣传自己的教学水平。

时鸢看到以后,随手点了个赞。

然而不幸的是,平时不看视频号的她并不知道,这个赞点了之后,微信好友们就都可以看到了……

等时鸢再度拿起手机时,分明发现了极为醒目的、俞枫晚的回复——

俞枫晚:「?」

一个标志性的问号。

教练回道:「同学,想学网球吗?/龇牙」

俞枫晚:「……」

时鸢:「……」

俞枫晚的私聊消息发了过来。

这是时鸢跟他加了好友一个多月后,两人的第一句对话。

俞枫晚说:「球拍太差了。」

时鸢盯着那句话,无语了好一阵儿。

这就是个练习拍啊,还是从教练那儿买的……她一个菜鸡,从入门拍开始用不是很正常吗?

但考虑到高手有高手的要求和坚持,时鸢耐着性子回复:「我不太懂这个,你有什么推荐的型号吗?等我学得好一点儿了,我去买把新的。」

俞枫晚:「不用。」

俞枫晚:「地址发来,我把我的拍子寄给你。」

时鸢:「?」

这回轮到她问号了。

可俞枫晚却回复道:「反正我也用不上了。」

时鸢一怔。

那一瞬间,猛烈的孤独感忽然袭来。时鸢不知道屏幕那头的人身在何处,可她分明感受到了俞枫晚短短一行文字里,那巨大的、难以名状的孤独。

就在这个夏天,他还在承受着互联网上汹涌的恶意。

要说些什么吗?

说我看了你的比赛,你的单反②非常漂亮,这个时代还在用单反技术的选手并不多。

——可他已经不打网球了。

问他你还想不想回赛场?以直报怨,以德报德,当年那些人整你就是想要你退役啊,你难道不该用实力打他们的脸吗?

——可她没有资格说这些话。

「真的不打了吗?」最终,时鸢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

「嗯。」对方回复得很快。

良久,时鸢回答道:「你的球拍,我一定会好好使用的。」

如果你希望,曾经陪你征战的这把球拍,有一天还能派上用场的话。

但是这样的战拍,曾经踏上过温布尔登的荣光之巅,如今却要落入她这样的初学者手上……就好比名刀被赠予挥剑都不会的人。

就算是利刃本身,也会寂寞的吧?

俞枫晚寄来的球拍是 Wilson Pro Staff RF97,经典的纯黑设计,锋芒毕露宛如名刀出鞘。时鸢知道这款球拍又被称为「小黑拍」,是名将费德勒的战拍,相当适合单反击球。

如果是在这个假期之前,时鸢断然不会去了解这些。但随着训练和观看球赛,她已经如数家珍。

时鸢带着俞枫晚的球拍去上课,还请教练以后每节课的对打环节都给她录像。

回去后,时鸢把剪辑后视频发了朋友圈。

——仅俞枫晚可见。

时鸢带着微妙的心理做出这个举动,并暗暗期待对方能发现,不过连发了三次都石沉大海。

她略微有点灰心丧气,又觉得自己似乎清醒了一些。这件事情本身就做得莫名其妙,没有回应也是正常的。

而在她连着一周没有发新的视频后,突然在一个下午,收到了俞枫晚的消息。

「网球课结束了?」

「还没有呢。」时鸢赶忙回道。

「那为什么不发视频了?」俞枫晚问。

时鸢盯着那条微信消息,脸颊忽然一热。

她斟酌了半天才回复:「太菜了,丢人。」

「确实不像是有天赋的样子。」俞枫晚毒舌得毫不客气。

「……」时鸢只能回一串省略号。

可接着,她却鬼使神差地发了一句:「没天赋的人还在努力学习,有天赋的人却不打了,哼。」

「……」俞枫晚也回了一串省略号。

时鸢捏着手机的手有些紧张。

是不是有点过头了?自己和他关系也没有亲近到可以这么开玩笑的地步……

结果俞枫晚说:「你再学十年,我打你也绰绰有余。」

时鸢:……

——这什么直男发言!

时间已经到了八月底,过几天就要回校了,时鸢忽然想起了那个「下学期一起吃饭」的约定。

她想了想,又鼓起勇气问道:「你几号回校?我请你吃饭?」

生怕对方忘了,还补充一句:「之前说好了的,谢谢你当时送我去机场。」

发完后,继续忐忑。

……应该不会被拒绝吧?

俞枫晚却很快回复道:「没定,后面再说。」

时鸢的心情一下子低落下来。

而在这时,她忽然间意识到,自己已经开始因为俞枫晚的一两句话而心里七上八下了。

时鸢于一周后回了学校,带上了俞枫晚的那支 RF97。

时父时母为闺女突然爱上了运动而感到非常高兴,虽然时鸢打球很菜,但他们依旧把女儿夸出了花儿,并建议她回校以后也要保持这个爱好。

而她却想,可不可以请俞枫晚偶尔陪她练习一下呢?

她当然知道自己技术很烂,并不值得俞枫晚多看一眼,可用这种方式,能不能让对方重新走上球场呢?

两年前温网决赛视频里的那个 17 岁的少年,始终在时鸢的脑海里挥之不去。她甚至曾经梦见过俞枫晚,梦见当年她就站在那片温布尔登的绿色草坪上,向俞枫晚挥手,高声给他加油,看着他高举起银色的奖杯,和他一起庆祝胜利。

俞枫晚这个人,时鸢虽然了解得不深,但凭借她搜索到的所有关于这个人的信息,她完全可以确定,俞枫晚一定是极为热爱这项运动,并为此付出了常人难以想象的努力。

如果说,他之前是无法回到赛场上去,那现在的他,就完全是在和自己的心态做斗争了。

时鸢之前一直在挣扎自己到底有没有资格多管闲事,但现在,她却想稍微试一试。

万一呢?

她还拿着这个人的球拍呢。

回校当天,时鸢就接到了系里老师的通知。

分管学生工作的院党委副书记专程把她叫去了办公室,对她道:「时鸢,明天会有一位重要人物来学校里参观,校团委让我们院出一名学生写新闻稿,我觉得你最合适不过了。」

说着,书记将「重要人物」的资料推到了时鸢的面前。

最上方是一个德语名字:路德维西·冯·穆勒。这个中间名意味着他祖上有贵族的头衔。

而更令时鸢惊讶的是这个人的照片。

「他不是那个打网球的……」

「你知道呀。」书记笑了起来,「那就好办了,省得我跟你解释。这个人想要在中国创办网球俱乐部,正好我们学校网球队水平很高,就邀请他前来参观,看能不能促成合作。明天校队专门为他准备了一场表演赛,你要写的就是这个人来参观表演赛的通稿——对你来说小菜一碟,对吧?」

时鸢微怔。

紧跟着,她的神情严肃了起来。

这个男人,不会是冲着俞枫晚来的吧?

希望她只是想多了。

如果放在平时,时鸢可能不会接下这桩差事。原因无它,她只是不想和尹拓打交道。毕竟校网球队是尹拓的地盘,她甚至不愿意和那个人面对面说话。

但是来人是路德维西,她就不得不去了。

次日,时鸢准时出现在了 S 大的网球场。

尹拓见到她很兴奋,好像上学期末的不愉快全都不存在一样,直接问她:「时鸢,你是不是来看我的比赛的?」

时鸢摇摇头,不动声色地后退两步:「我接了学校的任务,来写稿的。」

「是吗?那也不要紧,反正最后你也会把我赢得冠军这件事写下来的。」

一个学校表演赛的冠军,又不是温布尔登的冠军,有什么好写的?

时鸢在心里腹诽了一番,往观众席那边去了。

坐在她不远处,就是校领导陪同着的路德维西。她仔细观察了一下这个男人,典型的欧洲面孔,金色短发,眉眼深邃,一张端正的方脸,看上去就很让人信赖。而对方全程表现得也极其绅士客气,一直夸赞 S 大网球队水平很高,让校领导喜笑颜开。

时鸢对这个人的好感度更低了。

身为前职业运动员,居然夸校队的学生水平好?摆明了睁眼说瞎话。

就在这时,她突然听见了路德维西颇为「不经意」地询问。

「这是你们全部的校队队员了吗?」

「是的呀。」

男人点点头:「现在这位,就是贵校水平最高的?」

「对对,他叫尹拓,是校网球队队长,也是省队的队员。」

路德维西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

时鸢觉得哪里不太对。

正式因为这番对话开始得极为不经意,才显得如此刻意。

她竖起耳朵接着听两人的谈话,不过路德维西已经把话题引到了其他地方去,仿佛刚才真的只是随便一问。

可能是她想多了吧。时鸢心想。

这个人,未必是来打听俞枫晚的。更何况,外网也并没有出现任何 Victor Yu 在 S 大就读的消息。

面对潜在的网球俱乐部投资人,校队的学生都拿出了九牛二虎之力去打这场表演赛,以至于比赛严重超时。原定晚上五点结束的赛程,到了六点还在打半决赛。

时鸢有点儿饿了,但是又走不开。

她百无聊赖地打开手机,颇为悲情地发了条朋友圈。

「工作还没结束,好饿,想吃烧烤 T T」

很快,俞枫晚就回复了她一串标志性的省略号。

接着是一条私聊消息。

「能坚持两个小时吗?」

「啊?」时鸢有些发懵。

「你不是想吃烧烤吗?两个小时后,学校后街见?」

时鸢盯着那条微信消息,久久没回神。

直到俞枫晚又给她发了个问号。

时鸢赶紧回复:「啊!可你不是还在家里吗?」

「所以我现在开车回校,两个小时后到。」

俞枫晚的口吻仿佛理所当然一般,让时鸢的呼吸都在一瞬间停滞住了。

一下子,表演赛好像也不是很难熬了。

时鸢托腮,看着校队队员们一来一回的拉锯战——和她暑假刷了 N 轮的俞枫晚那场温布尔登决赛相比,水平简直差了太远。

看到这些球员平淡的正手,就会想起俞枫晚凌厉的正手上旋;看到他们不稳定的双反,就立刻回忆起俞枫晚漂亮优雅的单反;看到他们来回拉锯,半天都不敢进攻,就忍不住想到俞枫晚勇于抓住机会,拿下了无数制胜分的样子。

而那个人正在开车过来,说要带她去吃烧烤。

终于打到决赛了。

校领导似乎也觉得这场比赛打了太久,大约是后面还有招待的安排,便请路德维西一起先行离席。这也意味着时鸢今天的任务完成了。

尹拓自然打进了决赛,不过时鸢并不想看。她起身去了洗手间,决定结束今天的工作。

还没有到大部队学生返校的时间点,更何况这个点已经很晚了,体育场附近的洗手间几乎无人出没。

而就在时鸢即将走出去时,却听见了路德维西的声音。

时鸢立刻在门边停下了脚步,生怕发出动静被人发现。

路德维西正在用英语打电话,他颇为不满的语调在空旷的环境里不断回旋。

「不是已经解决掉他了吗?他还想坐地起价不成?」

「他自己做事不牢靠,漏出马脚被抓,还想借机讹诈我?你跟他讲清楚,钱已经到账了,他老老实实坐上十年的牢,给我守口如瓶,就不会有任何问题发生;但凡他把我们的事情说出去,他的妻子和孩子都要遭殃!」

电话那头的人不知道说了什么,路德维西似乎被安抚了下来,语调也没刚才那么冲了。他接着道:「我没有看到 Victor Yu,他大概真的不打网球了。真没想到,两年前的事情居然还会被翻出来。呵,还好当年做得够绝。」

时鸢蓦地一怔,紧跟着,冷汗在一瞬间冒了出来。

所有的线索几乎在一瞬间串了起来。她没有想错,第六感也没有出问题,这个男人真的是冲着俞枫晚来的,而两年前策划了一切的,恐怕根本就不是在监狱里的那个人……

路德维西举着手机,在洗手间的公共区域来回走动着。洗手池前方是巨大的长镜,而就在这一刻,在女性区域门口的时鸢,看见了镜子里的路德维西。

那一瞬间,时鸢的呼吸都快停止了。因为镜子的原理,她看见路德维西的瞬间,路德维西也势必通过镜子看见了她。

两人的目光在镜面之中交汇。

路德维西的眼神刹那间变得危险。

①2.0 水平:网球水平从 1.0 到 7.0,其中 2.0 是入门水平,5.0 以上为职业水平。

②单反:即单手反手,代表人物是费德勒。目前职业运动员更多采用双手,因为稳定性更强,单反选手已经很少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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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于 2022-06-22 18:04 · 禁止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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