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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望川

所属系列:只愿君心似我心 溺海

望川

良人在侧:只愿君心似我心

我爱上了一个和尚。

旁人说无望大师四大皆空,六根清净。

我不信,于是我请了天下第一青楼的调教师传道授业。

却不承想,我又打上了他的主意。

他叫姬凡,长得雌雄难辨,一双凤眸千娇百媚,风情万种,轻轻一瞥,就能让人头皮酥麻。

我见过他穿女装,沉鱼落雁,一笑倾城。

相处半年里,我的心里眼里全是他。

与他抵死缠绵时,他笑我肤浅,爱人皮囊。

我大方承认,我不仅好色,还贪心。他人给了我,心也得给我。

一日我束缚他双手,撩拨他,却不成全他,趁他眸色赤红,痛苦难耐,我漫不经心地把玩着他胸前碎发,「做我榻上知己,我便给你。」

「你倒是学得极好。」他舔了舔干涩殷红的唇,笑得摄人心魂,「叫声夫君听听。」

「我的夫君不能是你。」我背过身,轻解罗裳,「你若想听,求我。」

「公主,求你。」他声音喑哑,却又勾人。

我微微侧身,捂嘴轻笑,「夫君。」

他倏然挣脱束缚,疯了一般冲过来,带着我翻滚至软塌之上,「公主玩够了,该我了。」

爱风流爱美人,何错之有?古往今来,有几人真能美色当前,坐怀不乱?

我馋姬凡,我便要馋得尽情尽兴。

父皇母后几次找我促膝长谈,见我不改,索性放任。

公主于帝王,不过是牵制权臣的工具,工具在便好,好不好用是次要。

姬凡是个闲不住的人,隔三岔五就要去青楼转转,看看那些姑娘的腰身有没有胖,皮肤有没有黄。

他要求很高,姑娘脖颈上多条皱纹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月朗星稀,姬凡从外慢慢踱步至房中,坐在烛光下,媚眼如丝地看我。

我心头一动,正要扯他衣带,他噘着红唇,无限感慨:「我新培养的花魁叫起来鸟啭莺啼,公主较之,略逊一筹。」

当了这么多年的公主,喜怒不形于色的功力还是有的,我偏过头,看向窗外,「姬凡,我说过,我要你的人,也要你的心,你心给我了吗?」

他目光一沉,「公主以为呢?」

姬凡这人我不看透,他对谁都好,好到分不出谁是例外。「我不猜,你若不爱我,那便谁也不能爱。」

姬凡垂眸一笑,凑近我,「公主又能爱我多久呢?」

我曲指戳了戳他的鼻子,「父皇赐婚了,贺恒川要嫁进公主府了。」

贺恒川哭着喊着要娶我,他家又是三朝重臣,手握兵权,他做驸马,父皇求之不得。

姬凡笑容不减,一手按着我的肩头,一手护着我的脑袋,压着我倒在桌子上。「公主,我会失宠吗?」

忍了这么久,终于能扯下他的腰带,我笑得奸诈,「凭实力说话,本公主最公道。」

这一夜,姬凡不停哄骗我唤他夫君。喊着喊着,我倒生出了几分愧疚。

贺恒川册封驸马,嫁入公主府。

姬凡笑得比新郎官儿还灿烂,我趁乱偷偷掐了把他的腰,「别笑了,我心里有点难受。」

他瞳孔骤然一缩,飞快看了我一眼,偏过头去,笑意更甚,迷倒了不少宾客。

他没那么开心吧。

夫妻对拜时,我看着躲在阴影处的他,不知为何冒出这样的想法。

洞房花烛夜,贺恒川有些拘谨,想看我又怕看我。

见他如此,我不由想到,若此刻是姬凡,该是怎样一番光景。

姬凡艳美绝俗,光彩夺目。

贺恒川阳春白雪,我见犹怜。

正要为他们分出个胜负,贺恒川提醒我该饮合卺酒。

端持酒杯,手腕相交,近在咫尺,呼吸可闻。

我停下动作,脸贴在他脸侧,颇为认真地问道:「长风眼里,本公主到底哪里好,惹得长风非本公主不可?」

「公主性子好。」他侧目看我,星星点点的烛光被揉碎在那一双桃花眼中,竟勾人沉沦。

我仰脖将酒含在嘴中,吻上他的唇,渡入他口中。

他耳尖染了艳色,轻轻退后半步,「公主,合卺酒不是这般饮的。」

合卺酒寓意夫妻二人合为一体,永不分离,他如此看重,看来是真想与我白头偕老。

可他却说我性子好,到底是被假象迷惑。待真正了解,只怕悔不当初。

但也与我无关。

我走到他面前,遵着礼仪,重饮合卺酒。末了,我拉着他的手,「驸马,可以就寝了吗?」

他拦腰将我抱起,缓步走向床榻。

帷帐落下,一室温香。我等着他下一步,他却端端正正坐在床上,「那姬公子在门外偷听,臣先去赶走。」

在他腿迈下床的一刻,我扯住了他的衣袖;「贺恒川,你是驸马,当有心胸,以后我还会纳侍的。」

贺恒川垂下眼眸,沉吟了一会儿,抿唇一笑,「臣认真想了想,臣没有这个心胸。」

我掀开暖账,冲着门外喊道;「夫君快走,明日我会与你说细节,不要好奇。」

一阵OO@@过后,万籁寂静。

我攀上贺恒川的脖子,什么也没做,他的躯体就开始升温,白皙的皮肤肉眼可见地变成了粉色。

下一刻,天旋地转,一贯温润如玉,言笑晏晏的贺恒川跟变了一个人似的,他发狠啃噬我的锁骨,「公主,你是我的发妻。」

他很在意我那声夫君?

我清了清喉咙,「你是我的驸马。」

你是驸马,他是夫君,两不冲突。

姬凡真是会体贴人。

新婚第二日,他亲自去菜市场买来羊腰子,又是清蒸又是红烧。

饭桌上,贺恒川温文尔雅地夹了一块放嘴里,没嚼两下便翻着白眼吞下了。

我见状,将一盘腰子都倒在姬凡碗中,「见你二人相亲相爱,和睦共处,本公主甚是欣慰。」

姬凡眼波一转,轻扯唇角,从怀中掏出一柄扇子做作地e了起来。

他的美本就带着极强的攻击性,如此一来,盖过了在场所有人风头。

「公主什么时候给我个名分?」

名分?

这个我倒真未想过。

我询问贺恒川的意思,他蹙眉想了好一会儿,「公主和姬公子是何种关系呢?」

他不知道,还是试探?

我和姬凡相视一笑,暧昧关系不言而喻。

他垂下眼眸,有些神伤,「不如等进宫,臣问问父皇母后吧。」

这是威胁啊,我的驸马温润如玉,谦谦君子,却会这招。

我将另一盘清蒸腰子尽数倒在他碗里。

「驸马,先吃饭,其他容后再议。」

姬凡还欲说什么,被我以目光阻拦。

恩恩爱爱,其乐融融地吃饭不好吗?

府中下人分成了两拨,一拨被姬凡迷得神魂颠倒,一拨为贺恒川哀哀怨怨抱不平。

倒是我,经常被人戳着脊梁骨骂无情。

我贴身丫鬟是站姬凡那拨的,她总有意无意地在我面前捧高踩低。

我笑问她贺恒川哪里不好?

她支支吾吾半天,却没说出个让人信服的理由。

喜欢一个人,不喜欢一个人,理由其实很简单,认真说是说不出来的。

我没继续为难她,却生出兴趣想去相国寺转一转。

我没有带驸马,只拉了姬凡。

与他手挽手走进佛殿,正巧无望在诵经。

他对我行礼,我淡淡点头,但却不自觉和姬凡贴得更紧了。

我已经近一年没见无望了,忍到今日,着实不易。

他瘦了,青色僧袍空空荡荡的,倒添了几分出尘脱俗的韵味。

从前那双小鹿眼睛,没了灵动之气,像一谭深穴,连我最喜欢的手,都枯了糙了。

我偏过头,悠悠看着高大壮观的佛祖像,我的心上人为了不娶我,遁入空门,皈依佛祖,可佛祖你为什么不照顾好他?

姬凡拉了拉我的衣袖,「公主,要求个签吗?」

「无望大师,我有一心结终不能放下,想问问大师可有开解之法?」我缓缓开口,忍着心头悸动,却不防说到后面,声音染上了悲切。

姬凡眉头跳了一瞬,嘴角的笑意越发灿烂。

我避开他的目光,直直盯着无望。

「世间万事,难在放下。」无望垂下眼睫,双手合一。

「大师为何不问本宫的心结是什么,是不敢吗?」我上前一步,扯着他胸前佛珠,目光灼灼。

他掀起眼帘,古井无波的目光静静落在我脸上。

我心尖一颤,差点转身逃走。

「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他双手合一,低诵佛号,「众生苦难逃不开七苦,放下方才是解脱。」

这道理换谁都可以信口开河,但做到的人少之又少。

他就是那少之又少的人之一。

无望未出家前叫顾子柏,与我青梅竹马,是已故将军的遗腹子,被父皇养在宫里,做太子伴读。

我从小就喜欢他,没有道理地觉得他比任何人都好。

可他不喜欢我,我堂堂公主哭着求他告诉我,我哪儿不好,我改,他都不肯喜欢我。

如此,我只能逼他。

我向父皇请旨赐婚,父皇说顾子柏背后无家族势力,配不上我。

我在御书房外,跪了一日一夜,终于换来父皇松口。

还不及谢恩,就听到太监传话,说顾子柏去相国寺剃度了。

我赶到时,他戒疤都烫好了,只余一地青丝。

到现在,我府中还珍藏了一缕,与我的青丝缠在一起,意味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想到曾经种种,我生出不忿,一把扯过姬凡,偎依在他怀中,「大师还是这般寡淡无趣,去准备禅房吧,今夜我要与我的面首留宿。」

无望垂下头,沉默了。

我长袖一甩,嗤笑道:「怎么?怕本公主脏了这佛门净地?」

姬凡凤眸含笑,大手揽着我的腰,轻轻摩擦。「公主不怕佛祖怪罪,那我便陪着公主,下十八层地狱,也可。」

我眉梢一挑,「佛祖为何怪罪,我与你留宿这儿,讨论佛经罢了。」

无望如雕塑一般站立原地,无声反抗,倒激起了我的兴趣。我唤来住持,让他给我安排无望隔壁的禅房。

长夜漫漫,不知两房之间隔音如何?无望又将我与姬凡的欢好之声听去了多少?

姬凡累得瘫在床上,勾着我的小拇指,可怜兮兮地抱怨:「公主就算不心疼那禁欲的和尚,也该心疼心疼我吧。」

我摸着他姣好的面容,目光透过他却像是看到了另外一个人,「夫君辛苦了。」

他轻轻叹了口气,「你那心上人也辛苦了,听了一晚上。」

一股冷意爬上我的后背,我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闭嘴。」

我纵情享乐,放意肆志,于热闹处张牙舞爪。但其实我比谁都清楚,无论是顾子柏还是无望,我都不曾放下。

我本意想将他拉下神坛,可又不忍他被世人唾弃。遂骗自己移情姬凡,装风流,装下流,装无事挂心头……

眼眶酸涩难忍,豆大的泪水一滴一滴洇湿枕头。

「小乖宝,别哭了,我帮你忘记他。」姬凡翻身拥住我,扣着我的脑袋埋进他紧实的胸膛。

「小乖宝?」我被这称呼气笑了,「好难听。」

他搂我搂得更用力了,不依不饶地唤道:「小乖宝,小乖宝,我一个人的小乖宝。」

从相国寺回来后,我与姬凡的关系变得微妙起来。

像是共同守着一个秘密的盟友,又像是心灵相通兴趣相投的战友。

他说要彻底忘记无望,首要的就是对他欲罢不能。

至于如何欲罢不能,姬凡身体力行地证实了自己的能力。

我总疑心,这人是不是看春宫图长大的,不然怎会如此了解欲罢不能这一层的奥妙。

平日贺恒川同我装得琴瑟和鸣,相敬如宾,他没有责怪我夜夜宿在姬凡房中,但也不肯我给姬凡一个名分。

他身后到底是权势之家,我不好开罪,只能委屈着姬凡。

好在姬凡也不在乎。

太子生辰这日,我与贺恒川去东宫祝贺,刚拐进宫道,就看见无望。

他步履仓皇,胸前带血。

我连忙甩开贺恒川,小跑过去扶他。

他却躲开,避之不及的模样让我想笑。

我就那么令他生厌吗?

「驸马,你与无望大师也是故交,带他去医治吧,太子哥哥那边,本宫自己去。」我努力挺直背脊,让自己看起来更有威仪一点。

因这一桩事,我在宴席上喝得乱醉,太子派人将我送回公主府时,贺恒川不在,来府门口接我的是姬凡。

我搂着他的脖子,嚷着要他带我去寻欢作乐,欲仙欲死。

下人听到这些露骨的话,纷纷垂着头,大气不敢出。

只有姬凡,他笑得坦荡,将漫天星光都比了下去。「小乖宝,有我的地方,就是你的极乐之地。」

他带我登上望月楼,俯瞰万家灯火,与我说所有女子都受用的情话。

我极力配合着他,装作情窦初开的少女。

情动不已,他附身吻我。我却慌张推开他,疯了一般奔下楼。

刚刚我看到无望和贺恒川在街对面的小巷子里,被人追杀。

巷子曲折复杂,我赶到时,正逢贺恒川为救无望,被人砍掉一只手臂。

我骇然失色,捡起一把刀,不管不顾地冲过去,杀红了眼睛。

天空突然炸开一团火花,黑衣人不约而同地停了动作,转身离去。

没一会儿,姬凡赶来,搂着四肢发软的我,紧张地查看我的伤势。

我推开他,没有力气站起,只能四肢并用,爬去无望身边。他揽着昏迷不醒的贺恒川,脸上尽是血污,我看不清他的神色。

杀手是谁,查了半月有余,毫无进展。

贺家独子失了手臂,贺老将军大怒,逼着我将姬凡赶出府。

他一直对姬凡的存在感到不悦,为贺恒川委屈,正好借此机会大发怨气。

我不敢不依,送姬凡出府那日,他难得穿了一身白衣,俊朗飘逸得如同谪仙。可说出的话却俗气得很,他趴在我肩膀上,极其认真地道:「小乖宝,夜里记得给我留门。」

贺恒川自受伤以来,变得喜怒无常,经常对着下人发脾气,但无论他心情多不好,只要一见我,必定言笑晏晏。

我问他为何要救无望,他与无望虽是旧识,但远没有这样的交情。

他说无望若死了,他一辈子都没办法与一个死人争我心尖上那个位置。

我忍不住好奇,我到底哪里值得他如此喜欢。之前他说我性子好,相处这么久,他不可能没看清我。

难不成,他傻?

他垂下头,半晌不语,我想着他是不是要现编几条时,他突然抬手扯住我的衣袖,期待地看着我,「元元,给我生个孩子吧。」

我浑身一震,血液倒流。

有个秘密所有人都不知道,只有我母后知晓――我难以受孕。

后宫中明枪暗箭,防不胜防,我十岁那年,误打误撞喝了别人送给我母后的落胎药,留下了病根。

母后怕传出去,耽误我日后嫁人,于是隐瞒了下来。

「元元,有了孩子,我父亲的怨气也能平息下来。」他轻轻摇晃着我的衣袖,嘴角扯出一抹讨好的笑意。

我并非铁石心肠,我不爱他,但我做不到不念他的好。「好,你养好身体我们就生。」

他眸中亮起一簇火光,「我身体可以。」

我扯回衣袖,背过身,「再养强壮点儿。」

他不养,我也需要养。

既然答应给他孩子,那便得尽心尽力,尽心尽力后,仍无可能,我方能问心无愧。

夜晚,我坐在庭院中喝茶,姬凡坐在院墙上晃荡着双腿。

除新婚之夜在贺恒川那里外,其他时间我几乎都与姬凡睡在一处,已经习惯他身上淡淡沉香。

他不在我便睡不着。

姬凡知道他对我有安眠作用后,逢人就显摆,贺恒川面前,都不收敛。

是以他离府后,也夜夜翻墙来哄我睡觉,待我睡安稳之后,再翻墙离去。

圆月皎皎,繁星点点,我抬头看向姬凡,眯眼乖巧地笑道:「夫君这几日辛苦了,不如好好歇一阵。」

他挑了挑眉,单手一撑,从墙上跳了下来,蹲在我身前,似笑非笑地看我。

我有些心虚,笑得越发谄媚,捏着他瘦削的下巴,柔声哄道:「我要忙一件事,事成之后,我八抬大轿接你回来。」

他勾住我的脖子,往下一拉,额头抵着我的额头,眼里是毫不掩饰的防备,「小乖宝,你要做什么坏事?」

我干笑道:「没甚大事,就是给贺家生个长孙。」

他松开我,背过身去。修长的身姿在月色下显露出几分萧瑟。

看着看着,我竟分心了,只觉得他盈盈一握的纤腰真诱人,忍不住从后抱住。

他身子一僵,语气软了下来,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试探:「不能给我生吗?」

我抱着他的腰,转到他前面,仰头看他,「夫君,以后给你生。」

姬凡推开我,眉宇之间尽是阴郁,冷冷看我一眼,背过身去。

他向来对谁都和颜悦色,极少这样。

我叹了口气,「要不我给你在京城买处别苑,三进三出的那种?」

见他无动于衷,我又道:「或是你想要什么新奇玩意儿,我去给你寻来,多少钱都可以。」

他转过身来,满脸怒气,但却笑得灿然,「公主如此大方,不如把心给我。」

话音一落,他欺身上来,封住我的唇,不给我任何反抗的机会。

许久后,我快撑不住自己的身体,他才放开我,拇指擦拭着我肿胀发烫的唇,低沉道:「小乖宝,以后记得这样哄我。」

我忙不迭地点头,「好好好。」

他拉着我往房间走去,声音听起来还是不大愉悦,「我先哄你睡觉。」

我既然答应了贺恒川给他生孩子,自然要生一个清白的贺家孩子出来,不让任何人质疑孩子的血脉问题。

我停下脚步,不肯再走。「夫君回去歇息吧,我自己睡。」

他冷笑地松开我的手,极为潇洒从我身边走过,倒显出几分孩子气来。

我忍俊不禁地同他道别,他先是不理睬,跳上院墙却叹了口气,回道:「睡前少喝茶,你心思重,白日里多做点力气活,夜里或能好睡一些。」

我笑着点了点头。

他转身欲走,又回头,恢复了一贯风流肆意的模样,「实在睡不着,就来找我。」

没有他的夜晚,果然难熬,竟瞪着眼睛看了一晚上的屋顶。

第二日依然如此,第三日也是。

喝了许多养心安神的汤药都不见效。

贺恒川见我眼圈一日黑过一日,竟研究起姬凡同款香囊。他知我喜欢姬凡身上的味道。

但可惜效果甚微。味道能做到一样,但感觉就是不同。

第四日,我又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抓耳挠腮,门突然被人推开,紧接着一件红袍从空中飞来,盖在我脸上。

我一惊,忙从床上坐起。

姬凡站在门口,薄唇轻勾,「没我,很难受吧。」

他说这话时,声调轻快,十分得意。

我重新躺下,抱着他的衣服,「走吧走吧,我好像能睡着了。」

熟悉的味道钻进鼻孔,我那时刻被猫挠的心慢慢静了下来,意识开始模糊。

隐隐约约中好像有一个人摸我的脸,还喃喃道:「离了你,我也不好受,你知不知道?你的心什么时候才能真的交给我呢?小乖宝。」

说来奇怪,药石无医的失眠,就这样被姬凡一件衣服解决了。

贺恒川知道后,笑得有些勉强,眉眼处皆是落寞,「能睡个好觉就好,这几日公主清减了。」

从前他温柔体贴,我能受着,但自从他失了一只手臂后,我便满满负罪感,恨不得立刻怀个孩子了却他的心愿。

是以大夫日日用银针扎我,给我放血,我都毫无怨言地受着。

调理身体是偷偷摸摸进行的,毕竟寻常女子难以受孕都不光彩,何况我堂堂公主。

我天天苦大仇深地出门,脸色惨白地回府。

一日刚换下带血的亵衣,就被贺恒川撞见了。他单手从丫鬟怀中抢过衣服,脸色比我还惨白几分,「谁伤了你?」

我身疲力竭,却也耐着性子回道:「针灸放血时不小心弄到了。」

「为何针灸?」他追问。

我闭目养神,无力回道:「美容养颜。」

扎了半月的针,大夫与我说可以试一试了。

我迫不及待想知道结果,吃过晚膳便拉着贺恒川去房间。

我体谅他只有一只手,事事亲为。

兴许太过主动,像饿虎扑食,吓到了他,他竟露出了畏怯的表情。

我骑在他身上,一时间进退两难,气笑了。

他抿唇看我,一双眸子乌黑透亮,带着几分楚楚可怜。

我心下一动,软声哄道:「驸马,择日不如撞日,我们生个孩子吧。」

他愣了一会儿,单手托着我的背,翻身一转,将我压在身下。

「公主,臣当好好表现。」

他表现还行,但我没怀上。

找大夫,大夫只说多试……

我轮番给贺恒川上补汤,补药,补品……希望他能受得住我试。

贺恒川也体贴,样样分我一半,导致我俩在床上交缠时突然流鼻血,场面一度控制不住。

我捂着他的鼻子,他堵着我鼻子。

皇天不负有心人,努力终有回报。

我捂着肚子,告别大夫,喜滋滋跑回府。

一见贺恒川,就忍不住笑出声。

他不明就里,跟着我一起笑。

「驸马,我们成了。」我眼含热泪,声音都在颤抖。

他一蹦三尺高,单手在大腿处重重一拍,兴奋之情溢于言表,但随后又满脸失落,小心翼翼地试探道:「公主还会来臣房中吗?」

见他这副模样,我一时无言。

他知我为难,连忙缓解气氛,「听说怀了身子就容易嘴馋,公主想吃点什么,我们去街上买。」

走了几步,他突然想到什么,拉着我停下,「公主如今不能累着,还是臣去买吧。」

他问我想吃什么,我说不上来,让他自己看着买。

等他回来时,买的却都是我爱吃的。

我有些惊讶,问他怎么这么了解我。

他揉了揉我的发顶,笑得温柔,「十年来心里就一个你,自然时刻注意着。」

「你到底何时喜欢上我的?」这问题着实让我费解,我并不记得我与他有过什么过往。

他一边单手为我剥糖纸,一边回道;「八岁那年,我犯了错事,被我爹逼着游街,并高喊自己无用。你突然冒出来,跟我一起游街,一起大喊,还故意盖过我的声音。」

他一说我便记起来了。

那一年我七岁,同顾子柏一起闲逛,遇见这事,便想着借此机会吸引顾子柏注意力,在他心目中当个不一样的女子。

贺恒川喊的是我无用,我喊的是,我喜欢顾子柏。

「是你让我知道,喜欢一个人就应该宣告天下,而非藏着掖着。」贺恒川将糖块塞进我嘴中,「甜吗?」

所以他便告诉天下人他喜欢我,他要娶我?

我悠悠叹了口气,那时我眼中只有顾子柏,哪里记得他啊。

「甜吗?」他又追问道。

我拽着他的袖子,重重点头。

身怀有孕这事,上午请安时跟母后说的,下午满京城都知道了。

来府中道喜之人络绎不绝,可把贺恒川忙坏了。

我一边吃着各式糕点,一边看他温文有礼地接待宾客,莫名生出了温馨感。

正看着贺恒川背影想象未来与孩子玩闹的场景,一抹红影在我眼前一晃,坐在了旁边茶案上。

「恭喜公主,不知公主想听什么好词?我来编两句违心话讨一下喜气。」姬凡一腿撑地,一腿屈膝放在案上,手懒懒托腮,又潇洒又风流又美艳。

众宾客噤若寒蝉,目光流连在我与姬凡之间。

贺恒川走过来,站定我身前,阳光透过窗棂落在他身上,和煦光影斑驳了他的侧脸,我看不清他的神色,但却注意到他藏在袖中的手紧握成拳,咯咯作响。

「姬公子……」

贺恒川刚开口,就被姬凡嬉笑着打断了,「驸马,我与公主早有约定,公主这会儿该八抬大轿接我进府了。」

贺恒川身形一晃,垂眸看我,我抿了一口茶,缓缓起身,对着宾客笑道;「今日公主府有点事儿,就不管饭了,诸位的心意,本公主不胜感激,慢走不送。」

说完后,我扶着贺恒川的手臂,率先离开大厅,姬凡慢悠悠地跟在我身后。

到了后花园,我转身叉腰怒视姬凡,「你非要今日来惹我不高兴?」

他敛了笑意,眸色深深。「公主说过,我不爱你也不许爱别人,今日是想来问公主,我爱上了别人怎么办?」

爱上了别人怎么办?

我吞了吞口水,「我给你准备点嫁妆?」

他直勾勾盯着我,似笑非笑,「原来我在公主心中,就是一玩物。」

「你有心爱之人,当好生对待,我不会纠缠于你,更会祝福你。」我背过身去,不再看他。

从前种种,虚情假意有,逢场作戏有,但偶尔的真心真意也有。

他笑声破碎,随风四散。

贺恒川走过来搂着我的肩膀,柔声道:「风大,我们回房间休息。」

我仰头看他,虚弱地笑了笑,「记着,我是无情无义之人。」

「公主只是把情义给了他人罢了。」他轻轻一笑,眼底有光芒涌动。

刚走没几步,身后传来一声闷响。

回头看去,姬凡直挺挺地倒在地上,双目紧闭。

待大夫来看过之后,才知道他身上遍体鞭伤。因穿着红衣,流了满身的血看不出。

我坐在他床边,心里五味杂陈。

姬凡是因为我才被人这样折磨吗?

「驸马,你爹会做这样的事吗?」要说最不喜欢姬凡的,当属贺家。

贺恒川认真地摇了摇头,「我爹征战沙场,戎马一生,公主不该这样轻看他。」

我深呼一口气,点了点头,「好,那就不是,你先出去,这里我一人就好。」

贺恒川嘴唇嚅动半晌,到底顺了我的意,退了出去。

贺恒川一走,姬凡「唰」地一下睁开眼帘,直勾勾地看着我,没有血色的面容为他添了几分冷艳。

「公主是个骗子。」他咬牙说道。

「你的伤怎么弄的?」我起身为他倒了杯茶,扶着他的脖子,喂他喝下。

喝完后,他箍住我的手腕,目光静静黏在我脸上,像是要把我看透一般。「闺房情趣,公主想了解一下吗?」

闺房情趣打得他皮开肉绽,鲜血淋漓?这是闺房情趣吗,这莫不是阎王殿情趣。

我轻哼一声,「既然你外面有仇家,就留在公主府,我罩着你。」

「那我心上人怎么办?」他好整以暇地看着我,表情轻松得像是身上这些可怖的伤口不复存在一般。

「接来,我养。」我大手一挥,豪气万丈。

他笑得逐渐狰狞,松开我的手,轻轻推了我一把,「小乖宝,皮肉之痛我能忍,但心上之痛,我忍不了,你快走吧,我怕我死在今日。」

男人心海底针……

体贴地交代完他不要乱动之后,我便退了出来。

如今,我也有要紧事,那就是好好孕育体内的生命。

从前我想尽办法从他人身上汲取温暖,只为了漫漫岁月,我不至于陷在泥沼独自沉沦。

但现在,我想牵着我的孩子,好好看一看这人世间。

用我微薄力量,给「他」温暖,给「他」幸福。

贺恒川站立在长廊尽头,宽肩窄腰,背脊挺直。

我走上前,撞了撞他的胳膊,「驸马,在看什么?」

他缓缓转身,按着我的肩膀,一双眸子波光潋滟,如春风吹皱的湖面。

望了我许久后,他轻轻叹了口气,「父亲来了。」

耳边一阵轰鸣,我的公爹,那可是个莽撞人,我素来怕他,成亲以来,能躲就躲。

贺恒川察觉到我的抗拒,柔声提醒道:「如今你怀有身孕,父亲不会大声与你讲话。」

是啊,我怀了他贺家的长孙,我怕谁。

但很遗憾,我和贺恒川想错了,莽夫就是莽夫。

我刚进门,他一嗓子差点把我吼聋。

「公主与那姓姬的还有完没完,非要逼老夫把他送进宫里当个太监才老实吗?」贺老将军手持虎头湛金枪,在空中威武一挥。

贺恒川护在我身前,「父亲,会吓到公主。」

我稳了稳心神,绕过贺恒川走到前方。「留不留姬凡,是本宫自由,公爹是要拿这柄枪戳破我肚子吗?」

我挺着并未显怀的肚子,冷冷看他。

姬凡好歹跟过我,我自是要护着,不能任由旁人欺负了。

公爹长枪一舞,打在贺恒川膝盖处。

贺恒川闷哼一声,直直跪在地上。

「你这个没出息的废物,天下女人那么多,你非要这等货色?」贺老将军枪柄捶地,直喘粗气,说完仍是不解气,抬起腿一脚踹在贺恒川肩膀处。

贺恒川身子晃了一下,硬生生接住这一脚。

我冲上前,张开双臂拦在贺恒川身前,「老头儿,本宫是什么货色,你可以去与我父皇讨论讨论,别在这儿倚老卖老,本宫尊你敬你,你莫得寸进尺,再动本宫的男人,我扯你胡子。」

这一长串话,我说得行云流水,中气十足。

面前的贺老将军眼睛瞪得像铜铃,嘴唇无声翕动,好半晌才指着我,激动道:「这怀的一定是孙子。」

这下轮到我眼睛瞪得像铜铃。

他怎么不按常理出招?

贺恒川站起来,将我拉至身后,贺老将军朝他摆摆手,「边关突发战事,今日我来是与你们辞别的。等我平定,就回来陪孙子。」

老将军走后许久,贺恒川仍看着他离去的方向,目光悠远落寞。

他若没失手臂,说不定就能替父征战,如今被囿于一隅,受我豢养,他很难受吧?

「贺恒川,你儿子饿了。」我推了推他。

「好,想吃什么?」他回过身,轻轻扯着唇角。

「西城门那家烧饼。」现在赶过去,他还能跟贺老将军多讲几句。

他垂头一笑,揉了揉我的发顶,大步离去。

看他急匆匆的背影,看来是领悟到了我这层意思。

我哼着小调进府,手在肚子上轻轻摩擦。

有了孩子后,我的性子开始变柔软,整个人都母爱泛滥……

感觉很不错。

十一

刚回房间没多久,父皇突然召见我。

见面的地方是相国寺。

佛殿里香雾缭绕,父皇一身明黄,背脊挺直地跪在蒲团上,嘴里说着一些求佛祖保佑国泰民安,战事告捷的话。

无望跪在后方地上,面无表情。

我在门口等了半晌,他们才出来。父皇拍了拍我的肩膀,带着我和无望往后山走去。

在一处断崖,他指着山下风光,「看,这都是朕的江山。」

我睥了一眼无望,见他依然面无表情,索性也不搭话,让父皇一个人尴尬。

「元元,你身后有贺家,若朕驾崩,你得督促贺家,不尽余力地扶持新皇。」

父皇盯着无望,话却是对我说的。

我隐隐生出个不好的念头,犹疑地看向父皇。

他拍了拍我的肩膀,「你只需记着朕的话,时间到了你就懂。」

我还想追问,他却让我先走,语气不容置疑。

走了很远后,我回头看去,他正在和无望说些什么,表情激动,动作浮夸。

回府后,我心里一直七上八下,总感觉有大事要发生。为了舒缓心情,我跑去姬凡房中,想与他斗斗嘴,却发现他不见了。

我急忙问下人,他们都说不知道。派人去姬凡所在青楼去找,那里也说没回来。

心中不安迅速放大,我拽着贺恒川的袖子来到相国寺,无望也不见了。

寺庙里的人说,父皇回宫后,无望就无端消失了。

他们也在找,现在还没有音信。

脚下一软,我险些没站住。贺恒川眼疾手快地扶住我,将我搂进怀中。

「公主别怕,无望不会有事的。」他声音低沉,很有磁性。

「贺恒川,顾子柏可以不喜欢我,但他不能有事。」我拉着他的衣领,恶狠狠道:「上次刺杀的人,若再敢来动他,我拼了性命也要把他揪出来。」

贺恒川瞳孔一缩,露出受伤的表情,但也只是一瞬,他就隐藏了起来。「无望大师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臣先送公主回府休息,然后再去找他们。」

我点了点头,余光看到贺恒川的断臂,心里泛起丝丝不忍,但到底忍住了。

夜半三更,仍一点消息都没有,我披着外衣在庭院里来回踱步。

突然一只粗糙干燥的手捂住了我的嘴,拖着我钻进房间。

灯火摇曳,黑衣人捂着我的嘴,将我抵在墙上,然后飞快扯下脸上的黑布。

是顾子柏。

悬着的心缓缓落地,眼泪突然不受控制地越流越凶,顺着脸颊砸在他手上。

他像是被烫着一般,飞快松开我,拿着蒙面巾胡乱在我脸上一顿乱擦,还不忘恐吓我一句:「别哭。」

我一头扎进他怀中,哭得越发凶狠,「顾子柏,你要是就这么死了我会一辈子忘不了你,你一定要好好活着,等我腻了你再死。」

他身子僵住,手在我背上一下一下轻拍,待我哭声减弱,他才推开我,后退一步,一副防守的姿态。

我被他气笑了,揉了把鼻子,讥讽道:「你深夜来找我,却又怕我,到底为了何事?」

「驸马为我断了一只手臂,我来报恩。」他言简意赅。

「如何报恩,给我做小?」

「我是你哥。」他从怀中掏出一块玉佩,扔给我,「我娘在我那名义上的爹征战时,与皇帝在一起了。我不是遗腹子。」

他说这话时,表情带着浓浓嫌恶,我看得心尖一抽,大脑空白。

「君夺臣妻,恶心吗?」他上前一步,扣着我的肩膀,「我这么脏的人,佛都度不了。」

怪不得那一年我当街喊我喜欢顾子柏,他是笑的,可后来却对我避之不及,拒之千里。

怪不得我跪了一天一夜,换来赐婚时,他却突然出家。

怪不得,他怎么也不肯喜欢我。

我脚下漂浮,站立不稳,他松开我,任由我跌坐在地。

在混沌的思绪中挣扎许久,我缓缓抬头,声音干涩难听,「若不是哥哥,你……」

他厉声打断我,「不喜欢。」

话音未落,他已经甩门而去。

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墙角,最后一次力气也被抽干,我蜷缩在地上,无声看着夜幕。

我知道帝王无情,知道命运弄人,知道繁华背后尽是疮痍,知道权力之下皆是枯骨……我知道那么多,可还是觉得冷,觉得失望,觉得讽刺……

为何啊?

我都已经接受了他这辈子都不可能喜欢我,可为何要画上这样不堪的结局。

贺恒川披星戴月赶回来,一见我躺在地上,像风一样掠过来,单手扛起我,放在床上,搓着我冰冷的手,紧张问道:「这是怎么了?」

眼前的少年,眉眼精致,温柔体贴,他对我的好是真的还是假的?

我重重推开他,缩进被子。

许久都没有动静,我以为他走了,揭开被子一看,他还保持刚刚半蹲的动作。

「公主饿不饿?」他柔柔一笑,眸中跳跃着揉碎的烛光。

我没有回话,只是防备地看着他。

「公主别怕,我就在门外。」说完,他站起身,大约是腿麻了,踉跄了下。然后步履蹒跚地走至门外,将门关上。

看着窗扉上的黑影,我只觉得心里更沉了。

此时此刻,我什么也分不清,铺天盖地的难过已将我淹没。

十二

在公主府浑浑噩噩过了两日,我抱着一丝侥幸,去深宫里问我那永远贤良淑德的母妃。

母妃低眉垂泪,拧着手帕,似笑似哭,「元元,母后唯愿你此生最爱自己,情爱浅尝辄止就好。」

这道理想来是她用半生参悟的。

我伏地一拜,心如死灰。

出了皇宫后,我不想回府,贺恒川扶着我在京城上溜达。

路过望月楼时,有人唤我,回头一看,是姬凡。他依然一身红衣,手持折扇,站在人流中,美得格格不入。

我朝他招手,「夫君,你来了。」

他一愣,收敛了笑容,款步朝我走来。「又需要我了?」

我用力地扯着嘴角,「明日良辰吉日,我八抬大轿来接你。」

说完后,我仰头看向贺恒川,他的脸笼罩在日光之下,我看不清他的表情。「驸马,大度一点儿。」

「只要公主高兴,臣怎样都可以。」他淡淡一笑,抬手揉了揉我的发顶。

「姬凡,入我公主府后,得对我寸步不离,唯我是从,哄我高兴。若你做不到,便不要上轿,你只有这一次选择机会。」缓缓说完,我从他身侧擦肩而过,头也不回地走了。

贺恒川慢了我两步。小跑跟了上来。

「委屈吗?」我问他。

「委屈,但愿意受着。」他回。

第二日一大早,我还未起,喜轿到了。

姬凡红衣似火,站在我床头,我一睁眼,正好与他目光相撞,他凤眸幽深,似是有无数哀怨呼之欲出。

「你就如此轻怠我?」

我爬起来,半跪在床上,勾住他脖子,吻上他的唇。许久后,我面色绯红地松开他,「哄好了吗?」

他托着我的脑袋,泄恨一般咬了下我的唇。「小乖宝,如今你在让人上瘾这方面,算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

「夫君调教得好。」我推开他,唤来丫鬟为我更衣。

「你如今没了我的衣服也能睡了?」他在我床上找了找,突然转过头,难掩失望。

我没回他。

依赖并不是一个好习惯,这需要足够好的运气,才能不被辜负。

我自认是没有这样的福气,索性戒了,长痛不如短痛。

吃饭时,贺恒川沉默寡言,只顾低头吃饭,也不夹菜,姬凡把玩着折扇,一杯一杯喝着闷酒。

我无端生起一股怒火,扔下筷子,吼道;「你们能不能别这么死气沉沉的,给我笑啊。我找你们进府,是想让日子热闹起来的。」

贺恒川和姬凡纷纷停下动作,看向我。

「看什么看,你。」我指着姬凡,「你比他后进府,喊他哥。」

姬凡不可思议地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贺恒川,「呵呵,恒川哥哥……请多多关照。」

他尖着嗓子叫得十分甜腻。

贺恒川忙偏过头,皱了皱眉头。

「开心了吗?」姬凡粲然一笑,夹了块肉塞进我嘴里。

我用力嚼着肉,眼眶却无故酸涩了起来。我这算什么,仗着他们对我好,就耍性子欺负他们。

贺恒川叹了口气,掏出绢帕温柔地替我擦去泪水,「这几日没有坏消息传来,那便是好消息,公主别急。」

他以为我是因为找不到无望才情绪激动。我打开他的手,「吃饭,从今天起,府中新规矩,男人每顿要吃够三碗饭以上。」

「三碗饭?」姬凡惊呼。

「三碗饭都不吃,算什么男人。」我柳眉倒竖,吼了回去。

姬凡还欲说什么,我连忙挤出眼泪,委屈巴巴地看着他。

他广袖一甩,将折扇插进腰带,愤愤地举起碗,大口扒饭。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的腰身慢慢圆润,姬凡和贺恒川俩也跟着圆润。

姬凡发现了我的小心机,拉着贺恒川一起减肥。还说什么色衰爱弛,他们没了好身材,我会看上别的男人。

他们关系处得不错,还生出了惺惺相惜的错觉。

有一日我听姬凡问贺恒川,孩子出来后能不能喊他二爹。

贺恒川说如果是儿子就可以,女儿就不行。

姬凡不依,说儿子女子都要喊二爹。

贺恒川说你长得不正经,会带坏我女儿。

十三

怀孕六个月时,边关来报,战事大败,贺老将军壮烈牺牲。

我心里咯噔一声,那个爱吹胡子瞪眼的老头就这么没了吗?

他的孙子还没见过他呢。

贺恒川一言不发,将自己关进房间,第三日,换了官服闯上金銮殿,要求出征。

群臣皆说他独臂,不堪重任。

我着一身戎装,由姬凡扶着,走至殿中,立在他身边,「儿臣愿做驸马另一只手臂,与他齐上战场。」

群臣鼎沸,议论不休。

高位上的父皇突然咳了不停,捂着嘴巴的手一放下,一手鲜血。

宦官乱成一片,扶着父皇进里殿休息。

御医诊断后,表情沉重。

父皇不甚在乎地笑着让我们离开,想来是早就知道了。

刚出父皇寝宫,太子就强行拉着我来到东宫。

「妹妹,无望在哪儿?」他目光犀利地看着我,不肯放过我一丝丝表情。

「我不知道。」我转身欲走。

「妹妹,再不说就来不及了,父皇要传位给这个野种。」他拉住我的手腕,眸子逐渐变得赤红。

传位给无望,父皇疯了吗?他不怕被后世唾弃,遗臭万年吗?

「元元,乖,告诉哥哥,好吗?」他逼近我,笑得狰狞。

门被人一脚踹开,是姬凡。

他疯了一般冲过来,推开太子,将我护在怀中。

太子整了整衣服,双眸一敛,带了杀意,「姬凡,你敢对本宫动手?」

姬凡双膝一弯,跪在地上,「姬凡不敢。」

「若非上次你自作主张放了无望,本宫何至于如此被动。」太子从旁边兵器架上取过鞭子,高高扬起,甩在姬凡身上。

姬凡红衣上立马显出一条暗红。他像是习惯了一般,哼都不哼。

我扶着腰,缓缓蹲下,捏着姬凡下巴,「你身上的伤是他打的?」

太子生辰那日,无望和贺恒川被刺杀,后因我赶到,杀手突然撤退。

想来这就是太子口中的自作主张。

我百感交集,他是太子的人,却为了我谋逆太子,换来了一身鞭痕。

太子冷笑道;「妹妹是心疼了吗,也就鞭了九九八十一下,又用盐水泡了半月的澡。」

「太子哥哥,我身后有贺家,就算贺老将军死了,他曾经的兵也是认贺恒川的。你若没杀成无望,我再不站在你这边,那你该怎么办啊?」

他扬起鞭子准备打在我身上,姬凡猛地站起,将我拦住身后。

「好妹妹,别威胁我,姬凡身上还有我下的毒呢。」太子哼了一声,放下手,「他是我的暗卫之首,我怎能不防?」

「说条件。」我推开姬凡。

「用无望的命换。」太子眸子掠过一丝狠厉。

从东宫出来,已过正午。长长的宫道,看不到尽头,我牵着姬凡慢慢走着。

「姬凡,我不知道怎么选。」我停下脚步,静静看他。

他弹了下我的脑门,「小乖宝,我知道怎么选,你别管了。」

「你会杀无望吗?」我扯住他的衣袖。

「去战场,把命交给老天爷。」我拦住我的肩膀,笑得一脸无畏,「小乖宝,贺恒川比你聪明多了,他早就知道我是太子的人了。」

我疑惑地看着他。

「你真是命好,遇到我和贺恒川两个傻瞎子。」他闷笑出声,「贺恒川说得对,我不能杀无望,我争不过死人。」

「你什么时候跟贺恒川关系这么好了,你们可是情敌。」眼眶酸涩难忍,说着说着声音就带上了哭腔。

「我和他是盟友,和无望才是情敌。」他摸了摸我的肚子,「小乖宝,我和盟友上战场,你乖乖在家给我们生孩子。」

贺恒川独身一人站在宫门,见我来,一只手向我伸出,另一只空荡荡的衣袖在空中纷飞。

我拉着姬凡走向他,与他的手相握,三人声势浩大地回府。

一路上指指点点的百姓很多,我和姬凡故意大声笑给他们听。

贺恒川有些害羞,耳尖红红的,与我十指交扣的手汗滋滋的。

如此一生走下去,未尝不是幸事。

十四

父皇同意贺恒川领兵出征,一同前往的还有顾子柏。

他被父皇藏在皇宫,突然当着百官面冒出来请旨,杀得父皇措手不及。

顾家原也是将门。两位将门之后一同出征,百官都支持,父皇被架在那儿,不得不答应。

战事在即,出发前一天,我将两个绣得歪歪扭扭的锦囊,一个挂在贺恒川腰间,一个挂在姬凡腰间。

他们第一次那么默契,异口同声道;「公主手艺真好。」

贺恒川给了我一张清单,上面写着我早上该什么时候起床,起床后该做什么,吃什么,吃完还要我围着花园逛三圈。

还有很多不能,不能无人伺候,不能上蹿下跳,不能情绪激动,不能去热闹处,诸如此类,写了两页纸,末尾还有一句,不能不想贺恒川。

姬凡见了后,非要在后面加上一句――不能不爱姬凡。

整军出发时,我扯住贺恒川的袖子,低声道:「驸马,我会乖的,你要平安归来知道吗?」

他刮了下我的鼻子,眼中波光潋滟,「元元,等我回来。」

他们走后,我真的很乖,所有交代我都照做了,连以往不屑供奉的佛祖,都一日去三回,若边关有捷报,我更是沐浴焚香,在佛堂念诵佛经半日。

无能为力时,才寄情于信仰,求一个心诚则灵。

临盆那天,边关的战事还未平,我躺在床上,痛得大骂贺恒川和姬凡。

委屈、恐惧、无助、期盼……种种情绪到最后都被撕心裂肺的疼痛淹没。

意识模糊之际,我听到门外有人大喊:「公主,胜了,我朝胜了。」

我一喜,身下响起嘹亮的婴儿哭声。

是个女儿,不太好看,母后说是还小,等长开了就好看了。

孩子七天时,大军班师回朝,但回来的只有姬凡。

他晒黑了,加上连日赶路,风尘仆仆的,没了往日的艳丽。

我撑着虚弱的身体靠在府门口,对他招手,「夫君,你回来了。」

他冲过来,将我拦腰抱起,大步往房间走,「坐月子不能吹风,小心落下病根。」

「你怎么先去见了太子?」我攀上他的脖子,「驸马呢,顾子柏呢?」

「小乖宝,我想看看孩子。」他凤眸暗红,嘴唇干涩,声音沙哑得几不可闻。

我垂下眸子,无声苦笑。

到了房间后,他急不可耐地想抱孩子,我推开他,从枕头下摸出弯刀,抵在喉间,「姬凡,你说要保护他的,他人呢?」

他赤红着眸子,紧紧盯着我。「小乖宝在怀疑我?」

「你告诉我,为何你一人回来,为何你回来先见太子?」我低吼道。

「你以为是我杀了贺恒川和顾子柏?」他笑得凄凉,「是啊,就是我,小乖宝,你的驸马死了,你的心上人死了,而我的毒解了,我可以一辈子缠着你,霸占这个孩子。」

孩子突然哇哇大哭,我冷冷看着孩子,不为所动。

姬凡急了,软声道:「小乖宝……让我抱一下吧。」

我扔下匕首,僵硬地抱起孩子背过身,不肯给他看。「滚出去。」

顾子柏的身世最终没有公布出来,他被追封忠烈,葬入顾家祖坟。

贺恒川没有尸首,他为保护顾子柏,被敌军射了一身火箭,烧得什么都不剩。

跟随贺恒川的护卫跟我讲这些的时候,我只觉得浑身发冷,贺恒川这个傻子,为什么不知道顾好自己,为什么不自私一点,我都这么乖地在等他了,还有我们的女儿,她也在等他啊。

我将从前收藏的顾子柏青丝找出来,在贺恒川衣冠冢前烧了个干净。

姬凡话变少了,也不再见谁都一脸笑,我知道冤枉了他,他去见太子,是太子主动找他,给他解药的。

听下人说,姬凡有次半夜醉酒,跑到贺恒川坟前大骂,说他傻,明明都逃出来了,还跑回去救无望,无望明明就是自己不想活,有什么好救的。

闹到天边泛白,下人才把他拖回来。

可我实在没有心力与他纠缠,生孩子时本就险些血崩,如今遭遇大悲,身子更是衰败得厉害,太医说我已是强弩之末。

我没跟他道歉,他没跟我解释,我们就这样当无事发生一般相处。

他知道我的病情后,就不喜欢孩子了,连多看一眼都不愿意。

这日我又咳出许多血,他一边帮我擦拭嘴角,一边笑道:「公主这羸弱之恣,真美。」

「姬凡,我记得你有个相好的,对吗?」我笑意盈盈地看着他。

他收回手,「是啊,好多个呢,但看你可怜,爱我得紧,就勉强自己跟着你了。」

「姬凡,人是能感觉到死亡的,它离我很近了。」

我推开他,走至院门外的凉亭,那里有事先准备好的鸩酒。

我想按照自己的方式走,免得死得突然,吓到他们。

「我死了你就能娶她了,你难道不高兴吗?」

我把玩着鸩酒,作势要喝。

姬凡冲上前,眼尾猩红,低声笑道:「公主敢死,我就敢杀了你与他的孩子。」

他嫉妒我与贺恒川有孩子不是一天两天了,这事儿他还真干得出来。

我覆上他的手,轻声细语地哄道:「我放夫君自由,愿夫君与良人百年好合,子孙满堂。」

「我没有良人,我心上只有你一个冤家。」他低吼道。

我放下酒杯,粲然一笑,「姬凡,那你带女儿离开皇家,不要让她成为皇家维系权力的工具,我相信你有能力培养她成为世上最惊才绝艳的女子,以后你就是他爹。」

他揽着我,叹了口气,「我带你们娘俩一起走。」

我点了点头,「夫君,我们多带点钱财,吃遍天下。」

我揽着我的手更用力了,「好,吃遍天下,把你养胖,你现在抱着都硌手。」

有血从我口中溢出,灵魂像被另一道力量撕扯啃咬。

看来鸩酒不必喝了。

「姬凡,我好痛。」

「小乖宝,小小宝以后不做惊才绝艳的女子,做天下最幸福的姑娘就好。」姬凡搂着我逐渐下坠的身子,声音破碎不堪。

「好。」我瘫在他怀中,再没有力气睁开眼。

我的女儿交给他,会很幸福吧。

我曾多次看到他,偷偷溜到窗户边看她,喊她小小宝。

姬凡,你一个人活在人世间,要保重好自己。

愿你此后最爱自己,情爱浅尝辄止即可。

算了算了,我祝你良人在侧,爱得热烈真挚,拥有所有平凡却珍贵的幸福。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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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人在侧:只愿君心似我心

溺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