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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迟归

所属系列:玉人歌:漩涡中心的美人心计 小乔

迟归

玉人歌:漩涡中心的美人心计

我嫁给了我爹宿敌的儿子。

与其说是嫁给他,不如说是我瞒天过海把自己装进喜轿里,强行塞给了这个哥。

喜堂之中,鼓乐正欢腾着,我面前的二位高堂早已坐不住。

隔着喜帕,我都能看见我爹豆大的汗珠滴在脚边。

「这,不是咱们家宛宛吧……」我娘颤着嗓子,凑上他耳边。

我爹紧捏着拳头,没等「二拜高堂」喊出来,他怒哼一声,愤然离席,口中骂了句:「浑球!」

「继续。」新郎官没事儿人似的吩咐道。

礼还是成了。

1

喜帕一挑,我俩大眼瞪小眼。

新郎官长孙晏好看,一张冷面,霜似的冻着,和传闻中一般丰神如玉。

我去搂他脖子,他闪躲开,丢下一句:「你不是杜柔宛?」

「皇上指婚,指的是世子你和杜家的女儿,可没指名道姓说要我妹妹宛宛。」

「你妹妹?」他重新打量起我,起了几分兴致,「那你是……?」

嘻嘻,怕了吧,就是我。

我就是杜家那个活了二十三年还没嫁出去的老闺女。

想我杜燕归风流快活,倚翠偎红小半辈子,也算是靠着一身浪行,亲手打下威名赫赫。

就问这偌大的京城里,有哪家公子没听过我的名号,又有哪家的公子不怕娶到我。

不用点特殊法子,我这半老徐娘可不得孤苦伶仃到死么。

这不,守株待兔,终于就让我等到了。

年纪轻轻的新帝即位三把火,美其名曰帮朝中重臣巩固关系,大手一挥,赐婚杜家女儿和世子晏,一点不管我老爹和他老爹的累累世仇。

赐婚旨意一下,我年轻貌美的妹妹杜柔宛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坐在爹娘面前,梨花带雨地点着头:「为了爹爹,为了杜家,女儿愿意。」

「不是,我说你哭啥呀?」我憨憨地笑了,「我怎么听说,这世子晏是凤表龙姿,俊美十分,那小脸蛋,就是比起萧郎也丝毫不差。」

萧郎是寻欢馆的头牌,我可是他的老恩客。

「太浑了,太浑了!瞧你肚子里出来的这球!」我爹气得直跺脚。

得,宛宛是她闺女,我就是一球呗。

「消消气嘛。」我娘抚着老头子的背,「你和她气啥啊,这丫头都浑了五年了。」

谢谢您夸我,至少不是从肚子里开始浑。

我爹连连摇头:「唉,要不是五年前那事儿,桑儿断不会这样。」

桑儿是我乳名。

「什么这样那样的。」我拿袖子随手擦了把宛宛的脸,揣着兜晃了出去,「得勒,反正也不干我事儿,去找萧郎听曲儿咯。」

我爹一个鼻烟壶扔出来,被我熟练躲开。

老头子,扔了我五年,中过几次呀。

那头宛宛白天哭晚上也哭,消息传到世子晏府上,世子晏求了新帝几次,要不罢了吧,搞得跟自己强抢民女似的。

新帝说堂兄这是不懂闺房情趣,小女儿家乃喜极而泣。

得了吧,再喜人都要哭没啦。

到了大婚前一晚,身为宛宛亲姐,杜家长女的我实在看不下去,摸着她的小脑袋安抚道:「宛宛,你说你这天天哭也不是个办法,确实是挺吵的。小皇帝只说要杜家的女儿,没说非得你。你要实在不愿,姐姐替你去吧。」

宛宛突然不哭了,瞪着双眸子瞅我:「阿姐?」不出两秒,她「哇」一声扑进我怀里,「龙潭虎穴,就留给宛宛吧,怎么能让阿姐身陷囹圄?」

「我没事,能嫁出去我还挺开心。」

「不!阿姐,不行!」

「真没事,你看阿姐也这把年纪了。」

「不!绝对不行,阿姐!阿姐你怎么什么都和人抢?」

嗯?我怎么觉得,杜柔宛这妮子其实还挺想嫁世子晏的?

啧啧啧,装什么清高,不愧是我的妹妹,也是条看脸的颜狗。

好吧,宛宛说啥就是啥,谁叫她是我亲妹妹呢。

我无奈地摊摊手,然后绕到她身后,一个刀掌干净利落把她劈晕在地。烦死了,说了我替你我就要替你,你是我妹妹不假,可我是杜家第一浑球啊。

翌日一早,我蒙着盖头,钻进了本该载着宛宛的喜轿。

2

娶我还是娶宛宛,对于长孙晏来说区别并不大。

除了……

掀了盖头,我问他:「你又没见过我妹妹,怎么一眼看出我不是宛宛?」

他头也不抬:「你这年纪,装十八岁也不太像。」

「……也就差五岁。」

传闻中的冷面世子长孙晏,不笑话少,今日的说话额度想必快要透支了。

他懒得再与我废话,向门外走去,最后留给我三个字:「分床睡。」

眼瞅着他就要走出房门,长孙晏蓦地停住步子,扭过头盯了我好一会儿,破天荒地多送了半句话:「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

我愣了:「哪儿?」

「在梦里吧。」他自问自答。

在梦里见过我?咦,这是一句,表白吗?

还说什么分床睡,明明就非常喜欢我。没关系,知道你装清高,嘴上说着分床睡,我不让你得逞不就行?

毕竟,分床睡可是桩大事儿。

我杜燕归虽然口碑不算太好,能嫁得出去也实非易事,但倘若传出去,我在新婚之夜就被夫君抛下独守空房,我还怎么去寻欢馆混,萧郎怕不是再不愿伺候我?

于是月照三更,我悄无声息地摸进长孙晏歇息的客房,举起刀掌,正要故技重施,一只有力的手握住我的腕。

他猛然发力,我疼得鬼哭狼号。

「搞什么!」我哭喊。

长孙晏理了理衣襟,生怕自己春光乍泄似的:「该我问你。」

「我不分床睡!」

「……」

「你怕我扰你梦呗。」我撇着嘴甩开他的手,「扰就扰了,反正你梦里也是我。」

他刚欲申辩,我食指按上他的唇:「这可是你刚才自己说的。」

长孙晏于是不再理我,和衣躺下背过身去。

「我跟你说啊长孙晏,我知道你是世子,也知道娶了我你不甘心,但是吧人要学会认命,我俩可是当今圣上赐婚。哦我知道你在别扭什么,我都听说了,你与小皇帝不穆,你站错队,原想拥戴五皇子称帝……」

「躺下吧。」他说,「别吵了。」

嘻嘻,不分床就行。我舔了舔说得有些干涸的唇,急不可耐地钻进被窝。

我伸伸胳膊伸伸腿,等等,怎么都摸不到他的身子?

我这才发现,这床上,居然有两床被窝?好啊长孙晏,料定了我会来找事儿,请君入瓮呢这是。

「不分床也不够。」我裹着被子往他身边凑,「睡怀里!」

长孙晏依旧冷着一张脸,哪怕那张脸上多了几分难以置信。

我爬起来,一把掀开他的被子,用胳膊环住他脑袋,不由分说地勒紧:「我说,睡我怀里!」

翌日一早天蒙蒙亮,我被怀里的扭动弄醒。

揉着朦胧的眼,看着长孙晏双眸下的两片青黑,想必他一宿未免。

但我睡得还不错,毕竟,嫁给他,可是我这五年来的「夙愿」。

「现在退婚,可能来不及。」在他问出来之前,我主动告诉他,「昨儿拜了堂的,文武百官都看着呢。世子,你得习惯,怎么,是我怀里不够暖么?」

长孙晏问的却不是这句:「你叫什么?」

「杜燕归,燕归君不归的燕归。」

他钻出我的怀:「你倒是和杜家人不太一样。」

3

我当然和杜家人不一样了。

别说杜家,就说这全京城,除了我,还有谁会在新婚第二天一早去逛窑子呢?

我可不是无情无义的恩客,成了亲,自然要阳光普照一下。

回娘家的路上,轿辇经过寻欢馆前,我一口将轿夫唤住,然后摸了摸长孙晏的手:「新欢固然好,也得容我同旧爱告个别。」

长孙晏旁的小厮苏全「这这这」这了半天,也没说出后面「成何体统」四个字。

「去吧。」长孙晏依旧头也不抬。

一炷香的时间后,萧郎领着七八个美娇郎在寻欢馆外跪哭成一片,还有两个揪着我衣角不放手。

我谄笑着:「不好意思啊,真不好意思,成亲了,不玩了,要收心了。」我指指轿辇,「瞧,那里面的世子晏,是我夫君。」

一个美娇郎哭得更大声了,不知是为自己还是为长孙晏:「这世子晏,运气还真是……不一般啊。」

回到轿厢里,长孙晏在揉鼻子:「走吧。」

我凑到他面前:「你怎么不问我做了啥?」

「你做自己高兴的事就行。」

「你高兴我才高兴啊!」我迫不及待地邀功,抓着他的手按在自己心口,「我刚才是和过去这些旧爱一一了断。世子,嫁了你,从此燕归命中便只有你,眼里和心里都装你一个人。」

长孙晏把手抽出来,打了个恶心的哆嗦。

昨晚被遣来世子府伺候我的贴身婢女灵鹊,不屑地指了指街角的一只狗,正在给另一只狗舔毛。

「小姐,你看,多有趣啊。」她说。

语毕,舔狗被踹了一脸灰。

我才不在乎这些,长孙晏吃这套也好,不吃这套也罢,他但凡不休我,将我留在世子府中,我就算如愿以偿。

没一会儿,轿子悠悠落在杜府前,我前脚还没踏进去,就听见里面乱成一团。

「都是那个浑球!」我爹的声音,他又在骂我,「五年前,五年前不如别把她追回来!省得她变成如今这个样子,把自己弄得声名狼藉就算了,还要连累整个杜府!」

接着又是我娘畏畏缩缩地应和:「是哟,桑儿以前最是温婉贤淑知书达理,多少侯门公子求而不得,谁知道后来会……」

五年前,五年前,这些话我听他们念叨了五年,别说耳朵,脑子都要生茧了。可每每当我问他们当年除了高公子死了,到底还发生了什么事,又只能得到摇头叹气的讳莫如深。

怎么?猜哑谜么?猜到了奖励我和他们一起骂呗?

「行了别嚷嚷了,我嫁出去你们还不高兴?」我大咧咧跨入府邸,把我娘最爱吃的烧鹅扔进去,「今儿回门呢,干吗讲这些不开心的。反正现在生米煮成熟饭了,你们说啥都没用。」

我娘吓得一跳:「你怎么回来了!第三天才回门呢!」

「是么?」我回头问长孙晏。

他扭过头去,一言不发。

「打扰了。」我退至门外,「女儿告辞。」

告辞了好,告辞了不用听叨叨。

都说五年前,五年前发生了什么?

整个杜府都知道,我再记不起了。

4

五年前的燕归好像不是燕归,又是父女情深,又是温婉贤淑,不好笑么,和如今的我有个什么瓜葛?

我爹不想见我,我也懒得见他。虽然杜府总说过往我俩是如何父女情深,但如今我什么都想不起来,只记得他叫我浑球。

况且我都二十好几的人了,又不是没事儿可做。

「怎么样?」

比如现在,我看着长孙晏挖了一勺我刚端上桌的蟹粉鲜虾炖芙蓉,谄媚地问询。

他顿了顿,一如既往地冷漠:「还行。」

我大失所望:「就还行?」

「没你绣芙蓉鲤鱼锦的手艺好。」

「没良心,亏我一只一只蟹壳中挖出蟹粉来。」我亮出十枚手指,七根都被螃蟹尖刺扎出了血。

这些日子里,我才是真的不负盛名,什么女红厨艺,研墨奏琴,通通给长孙晏表演了个遍。

长孙晏放下勺子,灼灼地盯住我。

良久,他开口:「你什么心思?」

「什么什么心思?」我装傻道。

「杜家是小皇帝的人,你是杜家的女儿,该是最想除了我。你是他们的眼线,还是暗里给我下毒?」

「啥呀?」我尴尬地耸肩笑。

他悠悠收回目光:「我看不懂你在做什么,先是代替你妹妹嫁给我,要与我同床共寝,如今弄这些。你到底想要什么,杜燕归?」

这是我嫁给长孙晏之后,他和我说的最长的一段话,哪怕依旧面无表情。

不等我回答,他继续问:「还有个事儿,你也欠我个解释。」

「还有啥呀?」我笑得更尴尬了。

「你脖子上从不摘的那块玉,是哪来的?」

他发现了?

我心里咯噔一怔,整个人绷直了身子对上他质疑的目光。

可他的眼神,却没有印证我的猜想。

趁我杵在椅子上坐立不安,他起身立于我面前,不由分说一只手塞进我衣领,在我热扑扑的胸膛前摸出那枚玉佩,玉心还有难看的裂纹:「杜燕归,谁都看得出来,这是男人带的样式。」他凑到我耳边,「你这么惜它,为什么?」

为什么?

自然是因为有个人曾经戴过它,琼玉不值得惜,把它挂上我脖子的人才最叫牵肠。

「你说这个呀?」我又憨憨地笑了,然后从他手里一把夺回,「我们杜家的传家宝,好看么?」

「传女不传男?」

「传男,可我浑啊。」我笑着跑开,「从我爹枕头下偷了过来。」

离开厅堂,我有种逃过一劫的侥幸,又有种空落落的怅然。

我紧紧按着胸口,那枚玉温热着我的掌心。

5

相处久了,这冷面公子竟也是个脸冷心热的人。

打从我亮出七根受伤的指头,他再不让我挖蟹粉。

我说下面人不懂,挖不干净,浪费了最鲜美的那部分。

长孙晏背着手沉着一张脸,思忖半天道:「那你教我,我来挖。」

我惊了,这冻若坚冰的心,难不成就这样给我舔化了?

「那不如我顺带教你煮菜,也尝尝你的手艺。」话一出,我才想起长孙晏今儿堆了两叠公文,昏时还约了陈尚书共商国事。

我嘟着嘴:「哦,算了……」

与此同时,他说:「也行。」听闻我说要算,长孙晏拉着我的手往伙房里拽,「就今天,我做你吃。」

一个时辰后,轮到他殷切地看着我:「怎么样?」

真不是人吃的东西。

我囫囵吞下去,发出一声长叹:「啊……绝世珍馐。」

「可惜政务繁忙,不能天天给你做。」他竟然真的露出遗憾的神色,「你慢吃吧,我还有事。」

不可惜不可惜!

不是吧,我难道演得这么像?

哦我想起来了,他整体冷着一张脸,从来自己一个人吃饭,没见过吃到好东西真正该有的表情。

但凡谎言,终究要被拆穿。

酉时,趁着他见陈大人,饿得前胸贴后背的我赶紧脚底抹油似的溜出去,却在珍味馆与他撞个满怀。

我正对着满桌狼藉,左手蹄筋右手羊肘啃个正香,结果被长孙晏一把拧起来:「你很饿?」

我尴尬地吞了口肘子。

他看明白了:「饿,午后就该跟我说。」

世子府上,长孙晏的一张冷面难得一阵绿一阵红。

「世子,你虽手艺不精,饿着为师,但都是为师没教好,非你之过呀,嗝。」我摸了摸肚子,长孙晏多打包了一碗佛跳脚,吃得我直打嗝。

「以后会精的,不会饿着你。」

我笑了:「你是不是喜欢我?你这人嘴上说不要,明明对我十分好。你该不会,这么快就爱上我了吧?」

长孙晏将我上下打量一通,不遮不掩:「你像一个人。」

「谁?」我重燃起希望。

「梦里那个。」他如实相告,「你像她,容貌像,身子也像,性子……性子倒差得远了点。可但凡有些像她,就叫人讨厌不起来。哪怕我该离你远些的。」

他是该离我远些。

我是杜家的人,谁都看得出来,小皇帝为什么逼他娶杜家的女儿。

先帝在时,如今的小皇帝和五皇子夺嫡。

世子晏和他爹永乐王爷在朝中势力深厚,手握重兵,力挺五皇子一党。而作为老仇家,我爹自然坚定不移地站小皇帝。

最后小皇帝登了基,永乐王爷一口老血喷出去,没两月死了,留下长孙晏。

小皇帝对这个堂兄杀也不是,用也不是,连王爷的衔都没封。想来想去最后决定先按兵不动,派个人监视着他,也牵制着他。

这个美差自然落到了心腹之臣――我爹的头上。我爹把美差交给了宛宛,宛宛的美差又生生被我夺走。

长孙晏不是傻子,他看得明白,我是他身边传消息的信鸽,是紧盯他的鹰隼,还是脱了缰的野马,在他府上撒丫子乱跑。

他该讨厌我的,但我就是觉得,他喜欢我。

他浑身上下都喜欢我,喜欢到控制也控制不住。

6

小皇帝一语成谶,杜柔宛惟妙惟肖的悲痛欲绝,竟然真的是喜极而泣。

长孙晏的蟹粉鲜虾炖芙蓉还没出师呢,我爹就整了新的幺蛾子――他要把宛宛送来,给长孙晏做平妻。

「永安王府的世子,就一位妻。」长孙晏将人打发回去。

他是如此斩钉截铁掷地有声,斩钉截铁到……到只见了宛宛一面,他立刻就改变了心意?

「燕归,你若心里不快,我可以不纳你妹妹入府。」面对自己心意的扭转和我,长孙晏是商量的语气。

我没什么快不快,就是很好奇:「你为什么又愿意让宛宛入府?」

身边埋两颗雷啊,得多大的心?

「她像她,简直一模一样。」他说。

「像谁?」

长孙晏没说话,我知道,又是梦里那个。

「不是你天天到底躺我怀里梦谁啊?」我没了耐心,插着腰把一壶茶水泼他脸上,我试了水温,是凉的。

「我也不知道她是谁。」长孙晏不愠不恼,擦了把脸道,「只在梦里见过,也许,也许就是杜柔宛吧。」

「那你有没有想过。」我试图开导他,「宛宛是我妹妹,我俩长得差不多,你梦里的人搞不好是我啊。」

他点点头,半晌又摇摇头:「燕归,我尊重你的意思。」

哦,我没她像。

娶吧,我能有什么意思。

小皇帝这头又下了道旨,我还能抗旨不成?

真是搞不懂,杜家的女儿是量产的么,功效是叠加的么?我一个人通风报信不够,何苦把年方十八的宛宛也折腾来呢?

7

事实证明,宛宛真的比我更像她。

宛宛那么合长孙晏的心意,合到长孙晏几乎忘了她是杜家的女儿,和我一样长着獠牙。

宛宛也不是省事的人,她仿佛长了两双眼睛,一双盯着长孙晏,一双盯着我。

就连我去吃佛跳墙,她都要跟我半路,问我是不是和长孙晏约在了府外的地方私会。

「宛宛,你演错戏了。」我好心地纠正道,「我俩是细作双雌,不是妻妾宅斗。」

宛宛冷笑着,一言不发。

我本来懒得理她,真懒得理她。

我一心就想嫁给长孙晏,如今如了愿,还有什么可作妖。

如果不是后来,宛宛演了这一出。

九月三十,孟冬将至,天冷了,螃蟹都不肥了。

午膳的桌子上,宛宛蓦地道:「阿姐今年,不去拜祭高公子了么?」

长孙晏的目光突然停到我身上。

见我拿勺子的手微微一颤,宛宛笑意更浓:「哦是了,宛宛失言。阿姐如今成了亲,再去拜高公子,也不合适。」

她得体地擦了擦嘴角的汤汁,比起我这脱了缰的憨憨,宛宛这副大家闺秀的模样,想必确实与长孙晏的梦中情人更为相似。

「阿姐。」还不够,宛宛雍容地搁下绣花帕子,抬眼瞅我,仿佛要捕捉住我每一个细微的神色变化,「高公子留的那块玉佩,都碎成了那样,阿姐自然也是不戴了吧。」

我无奈地深吸了一口气,一拍桌子站起来。

烦死了。

「要拜祭的。」我甩甩袖子,「别说我成了亲,就是我孙子成了亲,该拜也得拜啊。」

「那阿姐,要以什么脸面见高公子?」宛宛不肯罢休,尖细的嗓子在身后追着我。

小妮子,小小年纪谁教她这些东西?

本来都不想拜了,非逼我去。

听完经烧完纸,我在庙里还磕了几个头,到了昏时准备下山,外面已下起蒙蒙细雨。

灵鹊拿了把纸伞候着我。

「你怎么来了?」我钻到伞下。

她指了指躲在八丈外的长孙晏:「世子说怕小姐淋着,受了寒。」

「哦,那走吧。」长孙晏不动,我大了嗓,「回家吃饭咯,回去晚的没汤喝。」

长孙晏阴着一张脸跟上我,始终隔了八丈远,直到进了停在山下的轿子里,他才寻个离我最远的地儿坐下。

「冷。」我搓着手。

他不理我。

「嘶,好冷。」我加上了夸张的哈气。

长孙晏最后还是靠过来,抓住我的手。

我笑了:「你怕冷啊,那我俩挨着取暖。怎么样世子?宛宛有我暖么?」

「我同你妹妹,未曾同床过。」

我愣了,半晌道:「这,不好吧,这要是传出去……」

长孙晏前所未有地急了:「你就那么想让我和她……?」

在说什么呀,我一脸羞羞地顿在那。

半路无话。

我知道长孙晏在别扭什么。

高公子呗。

「不用我告诉你了吧。」直到回了府上,我才主动开口,「高燕恒高公子,想必这一下午,你自己早查清楚了。」

高燕恒,高大将军的长子,与我两小无猜的竹马。

五年前死在沙场上,全拜长孙晏所赐。长孙晏诱他上战场,诱他入敌营,诱他深陷埋伏,最后中了二十六箭,血流成一道沟渠。

送回高燕恒满是血窟窿的尸首,长孙晏辩称是高燕恒枉顾军纪,执意深入敌营,不仅自己落得如此下场,还害死了三千军士。

高大将军噙着泪,誓要杀了长孙晏为儿子复仇,结果没两年自己先被砍了脑袋,还背上了私通敌军的生后骂名。

倘若长孙晏不害他,高燕恒该从沙场回来,然后娶我。

「你记得么?世子,自己做的事儿,还记得么?」我扯下那枚玉佩,在他面前晃,「或者,你还记得它么?」

长孙晏努力在想,最后还是徒劳地摇头:「不记得。」

我冷笑。

「五年前,我遭人伏击,头部受了重创,那之前的很多事,我都记不起来。」他说,「我也想记得,看看本该娶你的男人,是什么样。」

真好笑,一句记不起来,就好像五年前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我二人对立良久,长孙晏一声轻哂:「所以,你嫁给我,是为了给高公子报仇?」

我走到窗前,推开窗,任凭冷风呼呼窜进我胸口,冰着那块玉。

不远处,一个纤细的身影跑开,是宛宛。

「我不该为他报仇么?」我反问道。

这句话,宛宛听到了吧。

「懂了。」留下两个字,长孙晏离开我的屋子。

8

这回宛宛终于安生了,与我回归了细作双雌姊妹情深的剧本。

有一次我请宛宛吃我新烤的鸽子,宛宛还对我耳提面命:「爹爹说了,世子晏申时三刻喝了一盏普洱茶这种破事儿,你以后不用特意传消息给他。」

「那我传啥?」

宛宛不无得意道:「比如我这条,世子今日午时要在瑞安茶楼,见江南道来的府尹周大人。」

「可你现在回杜府报信,也太明显了吧?」

「放心吧阿姐,我有……」宛宛耳语一番。

我咽了口唾沫。

小丫头片子,你有什么?有鸽子传信了不起么?

宛宛走后,我又和灵鹊确认了一遍:「你把这鸽子打下来的时候,真没人看见吧?鸽子腿上的纸,也烧了没?」我打了个嗝,「啊,不过,宛宛的鸽子可真香。」

9

长孙晏也安生了。

安生到根本不理我。

打从高公子那事儿起,长孙晏再不与我郎情妾意,也再没踏过宛宛的闺阁。仿佛就在一瞬间,我们都不像他梦里的女子了。

我俩偶尔擦肩,面对我谄媚的招呼,长孙晏也只视若罔闻地加快步履。

直到小皇帝组织了一场冬猎,邀请文武百官携妻儿共往。

我是小皇帝亲自指给他的夫人,他不敢不带我。宛宛亮出拿手的一哭二闹三上吊,扰得长孙晏只好也一同带上她。

冰天雪地里,小皇帝将来人分了两支队。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偏偏一队全是我爹为首的旧臣,一队长孙晏为首,尽数是原本拥立五皇子的官员。

冬猎规则很简单,谁带回来的猎物贵重谁赢,奖励是兵符。

不是赐兵符,是还兵符,输的一方将五成兵马归还朝廷,赢的一方只需归还两成。

我爹没兵,依旧吓出了一额汗。小皇帝虽然年幼,不想却有着如此的摄人铁腕与深沉心机。

这才登基多久啊,就为了自己的权势,丝毫不顾捧他上位的旧情,甚至以百官妻小做要挟。何况这还是猎场,弓箭无眼,谁知道猎物到底是野畜,还是人呢?

我心跳得厉害,似曾相识的场景,似曾相识的胆战心惊。

号角一响,人群四散入林。

长孙晏尚未走远,小皇帝主动出现在我身侧:「你是世子晏新纳的世子妃,京城里大名鼎鼎的杜家大小姐?」

「确定是大名鼎鼎,不是臭名昭著?」小皇帝心眼虽重,说话倒不难听。

「朕该恭贺你心想事成,五年了,终于与他成了亲。」

「是啊。」我难得得体地笑着,「燕恒走了五年。」

小皇帝盯着我,像一柄箭对着我一般。

许久,他哈哈大笑,指着不远处长孙晏若隐若现的身影:「那给你复仇的机会,杀了他,朕赐你无罪。」

他凑近我低声补了一句:「你是杜家的女儿,该和你爹一样忠心。你知道的,你这位夫君,可是朕的心头大患。」

说罢,他将弓箭塞进我手里,顺便摸了一把我手心的汗。

「臣女只会逛窑子。」我耸着肩笑,「哪里会射箭呀?」

「你自谦了,杜家长女能文善武,颖悟绝人,原是叫多少京城公子趋之若鹜的名门贵女。」小皇帝不依不饶,「朕还记得,五年前的冬猎,你献给父皇的那对鹿角,可叫父皇笑开了花。怎么如今,倒说自己不会了呢?」

五年前,又是五年前。

我盯着长孙晏那匹烈马的乌蹄,心里不住念着,跑快点,求求你跑快点,别让弓箭追上,别让任何人追上。

「皇上知道的。」我提着心,缓着嗓,「五年前的事儿,臣女都忘了。」

「是么?那对准他。」小皇帝不由分说抓住我的手,帮我拉开弓,「杜燕归,杜燕归,这名字是五年前改的吧,为了什么,为了高燕恒么?世子妃,朕知道,你会射箭。但倘若你非说自己不会,朕也没办法,就只能让你家妹妹代劳了。反正,都是一样。」

对他的确都一样。

我和宛宛,任何一个杜家的女儿杀了世子晏,对小皇帝来说,都是既铲除心头大患,又削弱我爹势力的一举两得。

我看向宛宛,她早已吓得湿了衣襟,一对通红到诡异的脸蛋,衬得双眸的血丝都没那么可怖了。

宛宛不行的,她不行。

她要么跪地求饶,如此小皇帝必定要说,我们这对杜家的姐妹倒戈世子晏。

她要么真的举起弓,开弓没有回头箭,无论中是不中,大家都知道宛宛欲伤长孙晏。到时候在小皇帝口中,就会变成杜家谋害皇亲,整个杜府都没有好下场。

我睥睨着小皇帝,皮笑肉不笑:「皇上,臣女不容易,一把年纪了没人敢娶。这要不是臣女自己争气,又有圣上您赐婚,哪有福气能嫁出去呀。结果这才恩恩爱爱了没几个月呢,您就要臣女守寡一辈子,臣女不甘心。」

「世子妃,你……」

他话未出口,我手中的箭已经射了出去。

小皇帝傻了,宛宛也傻了。

我扬了扬下巴,看着那柄箭笔直地奔走,擦过长孙晏的颈脖,又一路向前,最后落在灌木丛后扭动着的一团肉上。

射中了。

「那只麋鹿,是臣女谢皇上赐婚的礼。」我收起弓,「皇上,臣女有孕了。臣女与世子虽有世仇,又添了燕恒的血债,但他是臣女孩子的爹。臣女不舍得。」

小皇帝回过神,又挂回捉摸不透的笑,一下一下地拍着掌:「好啊,好,五年前献鹿角的杜家大小姐,名不虚传。」

远处的长孙晏回过头,我拼命地冲他招手。

10

长孙晏被我招了回来,空手而返。

没那么复杂,他那么喜欢我,我舍不得他有事。

也没那么复杂,小皇帝不见得真希望他死,这样要让自己背上恶名,也没人制衡我爹。

他不过是想释了长孙晏手上世代相传的兵权,那给他便是,何必伤及性命呢。

「堂兄,你有福气。」见长孙晏风尘仆仆地下马,小皇帝上去拍了拍他的肩。

不是吧,娶了恶贯满盈的我,这叫福气?

他继续尬夸:「有位这样身手了得的夫人,如今还为你怀了子嗣。」

「嗨,寻欢馆臣女可是老常客,萧郎周郎最近都亲近过,谁知道这孩子是谁的呢?」我也把胳膊肘搭上长孙晏的肩,「夫君,你说是不是?」

长孙晏浅浅地笑着:「夫人,天子面前这般说笑,不合时宜。」

两个时辰后,两队人马尽数归来。

我爹那边多是文臣,年纪也大了些,哪里比得过另一队的青年才俊。纵然长孙晏中途退出,世子一党还是大获全胜。

「那倘若,算上这个呢。」小皇帝一挥手,几个侍卫把那头未断气的麋鹿抬了上来。

麋鹿是珍罕的玩意儿,我射穿了它一条腿,不敢取它性命。

「朕就舍得放这一只麋鹿,没想到,却被一位女流抢了先。」小皇帝笑眯眯地看着我,「不过世子妃,你是世子的夫人,又是杜家的小姐,你说,这只麋鹿,归哪家所有?」

料定他有这招,我一板一眼地背起来一早准备好的答案:「臣女始终是杜家的人,杜家深蒙皇恩,臣女代表杜家,献麋鹿给圣上。」

一只麋鹿,抵得上这一地死物。

――我爹赢了。

11

小皇帝要兵权,长孙晏拱手就让了五成兵权。

这场游戏,仿佛除了小皇帝,根本没有赢家。至于他是输是赢,只怕现在定论为时尚早。

宛宛被吓到了,小皇帝缴完兵符,又赏完我爹,她还搁那儿一个劲地哭。我娘瞧着心疼,要带她回杜府安抚,长孙晏也不阻拦。

送走娘儿俩,我爹一步三回头,最后还是转身走到我面前,神色复杂地打量着我。

「桑儿。」他唤了一句。

终于不是叫我浑球,老头子还真是拿人的嘴软。

「五年未曾射箭,不想技艺竟不曾生疏。」他意味深长地撂下一句。

「也射,也射。不射箭,射别的呀。」我笑嘻嘻,「这几年没少在寻欢馆里和小郎君们投壶,你去问问,我厉害着呢!投壶射箭,都一个原理,怎么会生疏?」

老头子沉了口气,这我爹都能忍着不骂浑球?麋鹿射得不亏啊。

「有工夫回去看看爹娘。」无奈于我的插科打诨,他只好约个下次再见。

归去路上,长孙晏一言不发地目视着窗外,一如既往的泰然自若之下,根本品不出是怒是悲。

马车里就剩我们二人,高公子那事儿之后的第一次独处,气氛不免有些尴尬。

唉,想来就这半天工夫,我又拿箭瞄他,又叫他空手而返,最后还以我爹的名义献了这只麋鹿,摆明了是故意害他输,害他丢五成兵符。

完了,讲不清了,我俩的事儿更讲不清了。

「大佬,能不能别生高公子的气了。」我寻思着怎么开口缓和缓和关系,「气量大一点,哪有和死人置气的?」

「林少卿死了,我们一同入的猎场。」他却对我的话不置可否,蓦地迸出来一句,「箭从背后刺进心口,发现他的时候,指头都被走兽啃了。两队回来,谁都知道林少卿没了,谁也都不敢说。」

林少卿是从前五皇子麾下的得意干将。

我后怕地打了个哆嗦,果然,这猎场里的猎物不只是兽,还有人。

长孙晏的身子微微颤着:「燕归,我该谢你,是你救了我。那片林子倘若进去了,我不一定出得来,你把我招回来,我才能活。输赢不重要,兵符也不重要,活着,才有机会。」

我都要给他说哭了,这老哥太好了吧,还真是用最大的善意揣测别人啊。

「嗨,我脸都给你说红了。」我干笑两声,缓解轿厢中的恐惧和凝重,「我也是为了让我爹赢嘛,害你损了点兵,你别太在意。」

长孙晏摇摇头:「无妨。」

这么淡定?

「不出月余,他必定还回来。」长孙晏这次是真的斩钉截铁,「小皇帝赶尽杀绝,是害人害己。有朝一日他明白过来,输赢才会见分晓。」

长孙晏说罢扭过头看看我,瞳仁里闪过一些不曾见的情愫。

他梗了些话在喉间的样子,却最终又吞了回去。

回到府上,长孙晏褪下斗篷,我才看见他脖颈间的擦痕,破了一层皮,微微见肉。

「我弄的?」我小心翼翼摸了下。

「没事。」他吃痛一缩。

看来就是我弄的,原来我箭法没有自己预料得那么精妙,那支箭从他耳下穿过,到底还是伤了他。

我给长孙晏擦药,发现这哥们身上旧伤还真不少。就连后脑勺都有一块殷红的印记,藏在青丝之下,不仔细扒拉开还瞅不见。

「啥呀这是?」完了,嘴坏了五年,收都收不住,我不由自主就揶揄他,「是哪家姑娘抱着你脑袋啃,给你作践成这一片姹紫嫣红?」

长孙晏习惯了,答我道:「我一早同你说过,五年前遇袭,头部受了伤。醒来便躺在永乐王府,很多事都记不起来。」

又是五年前,又是记不起。

「但是我今天……」旋即他补了一句,惊得我手中帕子飘然落至他脚边。

「想起来了一些事情。」长孙晏说,「燕归,我记得,我们见过。」他盯着那帕子,迟迟道,「不是在梦里。」

「那是?」

呵呵,白惊悚一场。

小兔崽子记起来的是些什么没用的边角料?

他说五年前他见过我,冬猎场上,我为先皇献了一对鹿角,而且是抢了他先瞄中的猎物。原来我俩这梁子,是一早就结下的。

今日相仿的场景,一下子唤起了他模糊的记忆。

「然后呢然后呢?」我殷切地直跺脚。

「然后……忘了。」他敲敲脑袋,「燕归,我头疼。」

长孙晏当然头疼,因为我气得一巴掌扇在他旧伤上。

我不死心,从胸口掏出那枚玉:「那这个呢?这个你记得么?」

长孙晏看了许久,眉头越蹙越紧。

他很痛苦,但真的记不起。

气死我了。

「燕归,你告诉我,告诉我五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面对我的失落,长孙晏拉起我的手。

我苦笑:「其实,我也记不起了。」

一对仇家,双双失忆,还是在同一个时候,酒肆里最烂的评书都不敢这么写。

罢了,我彻底死了心,让长孙晏告诉我五年前的事情,实在是一个很不靠谱的夙愿,比我当细作还不靠谱。

「我累了,休息了。」我怅然地甩甩手,往门外走去。

「去哪?」长孙晏一把抓住我胳膊。

「回房里睡觉呀。」

「不……」长孙晏艰难地吐出来后面几个字,声音越来越小,「分床睡。」

「啥?」我难以置信地揉揉耳朵。

「不分床睡,睡怀里。」他重复一遍,「你睡我怀里。」

活见鬼!

13

睡就睡,谁怕谁。

打从高公子的事儿后,我俩第一次同床共枕,我竟有些羞涩难当。

我平躺在床上,捧着自己一对赧然的红脸蛋,细着嗓子道:「哎呀,真是想不到,一只麋鹿就能买来世子晏春宵一晚,也不算很贵嘛。啧啧啧,可惜我怀有身孕,不能好好享受你这软玉温香,实在是暴殄天物,遗憾啊遗憾!」

说着我奋力锤了锤胸口。

长孙晏淡然地听完这波虎狼之词,一把摁住我的胳膊,欺身而上。

「轻点!」我造作地摸着肚子,高声喝道,「小心伤到孩子。」

「我与夫人从未行过夫妻之事,夫人哪来的孩子?」他依旧淡定,淡定得好像我怀了别人的孩子都和他无甚瓜葛。

「这你要去问萧郎周郎还有那个……嗯?唔……」

淡定不过三秒,长孙晏毫无征兆地凑上来,湿热的唇迅雷之速堵上我的嘴,不费吹灰之力攻破牙冠……

「问谁?」良久后分开,长孙晏一把捏住气喘吁吁的我的下颌,灼灼双目像盯住了自己的猎物,「我用得着问谁,我试试不就知道?」

啊,辣手摧花!

今天的长孙晏,未免太不一样了吧?

半个时辰后,他身上添了不少新伤。

我挠的。

「弄疼你了,燕归。」长孙晏搂着我,愧疚地吻着我的眸子。

我没了脾气地缩在被子里,眼泪汪汪。

他手足无措,想安慰又不知安慰些什么,最后竟然……竟然威胁我?

「你饿不饿,我去给你做些喜欢的东西吃。」

多大仇啊,要我身子还要我命!

「求求不要!」我连忙腾出一双手拉住他的腰,「我不饿,我还行!」

「还行?真的行?」长孙晏笑了,又凑过来。

「额……不行不行!」我被他盯着直往后退,连连摇头。

他宠溺地将我脑袋按进怀里,笑得灿烂又肆意:「杜燕归,你也有今天这下场。」

我从未见他这样的笑。

不对,也许见过。

可能,在五年前吧。

14

再浑球,我爹都发了话,我也得回去看看。何况,我俩如今算是实打实的夫妻,也该回个门。

顺便……顺便把宛宛接回来。

长孙晏自然知道,我是小皇帝和当朝新贵我爹插在他身边的眼线,负责将他的一举一动尽数汇报。

但也许是我太声名狼藉了,小皇帝和我爹都嫌我不靠谱。当然,也是我真的不靠谱。

嫁进来一个多月,传出去的信里,除了长孙晏加起来喝过十八壶人参茶和十五顿鹿鞭汤,没一点有用的消息。

之所以这两点有用,是因为我爹后来看都懒得看,揉成废纸给我娘捡起来。

我娘为之忧心忡忡:「这世子晏,这么猛补,是不是不行啊?」

嗯……其实,还行。

之所以写人参茶和鹿鞭汤,只不过因为我在酒肆里边编情报边打盹的时候,说书先生正好说到这两样。我信手捏来,把信笺当成了点菜单。

我实在太不靠谱了,丝毫不负不学无术的京城恶女这个盛名。

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啊,于是小皇帝和我爹一合计,决定再塞进来宛宛。

宛宛其实也没多靠谱,长孙晏又不是傻子,能玩不过她一个年方十八的小丫头片子?

启程回门前,长孙晏终于问出了一个憋很久的问题。

我俩亲姐妹,何故我叫燕归,她叫柔宛,两个名字半文钱关系没有?

「我改过名呗。杜家这一辈的女儿通柔字,我以前,叫柔桑。」这名字真羞耻,我尴尬地笑着,「柔桑,你知道什么意思吧?《诗经》云『遵彼微行,爰求柔桑』,柔桑,就是嫩桑叶。」

我一抬手,掐掉了桌边不知什么花草的嫩芽:「你看我像么?我叫杜辣手,可能更贴切一点。」

他没继续问,燕归燕归,是在盼谁归?

这次回门,我爹难得给了好脸色,还摆了一桌子酒菜。

酒过三巡,他秉退众人,将我单独带到书房。

「桑儿,爹爹知道你委屈。」他不住叹息,「五年了,这五年你纵情深色,逾规越矩,把自己搞成这副模样。爹爹是怨你,但也怨自己。爹爹知道,如果高燕恒没死,如果那个时候你……」

老头子越说越激动,胸脯一起一伏,就差泪洒当场。

「够了够了,爹!打住,您打住,我饭都快吐出来了!」我丝毫不吃这套,「别演了行不行?我这么浑一人,您跟我演这玩意儿,能有啥用啊?您真想跟我玩煽情,您抱我腿叫我一声爹,我也许一怕折寿就真哭出来了。」

完了完了,老头子脸都气红了。

我摸了摸他皱巴巴的小脸蛋:「行了啊爹,没啥事儿我先撤了,刚才吃得撑,我得出去溜溜弯消消食。」

我撒腿就跑,我爹一口叫住我,一改煽情路线,突然字正腔圆:「桑儿,别的你不听可以,但有一事,为父今儿必须要说。」

我停下。

「新帝不仁不智,但他是先帝亲手交到我手上的。」我爹义正言辞,像极了在朝堂上的样子,「无论发生什么事儿,哪怕我举家被抄,也断不会悖逆新帝。桑儿,你和世子,要好自为之。」

早说这些不就好了么。

我回过头,看着他情真意切地热泪满眶。

我突然想抱抱他,抱抱这位忠肝义胆,却被自己忠于的君主肆意谋算的老臣。

烦,老头子有的时候也没那么讨厌。

我摆摆手:「行了行了,知道了。」哎哟哟,一个不留神,他豆大的眼珠子还往下窜,「干吗呀这是,哎哟我的爹,你哭啥呀,这么大年纪……别哭了啊我警告你,再哭我和你一块儿哭……好好好我的爹,我听你的,我好自为之还不行么?」

差点忘了,我嫁的,可是我爹宿敌的儿子啊。

15

春天里,小皇帝亲自来了趟世子府。

五成兵马,悉数奉还。

这批兵马原本养在长孙晏的封地上,吃长孙晏的,喝长孙晏的。如今到了小皇帝手里,养在京城附近,不出两月便暴露出军饷不够,粮草短缺的问题。

偏偏在这会儿,原本的储粮大地江南道糟了一把冬雨,稻子谷子烂了不少,没法供应。再这样下去,要不看他们生生饿死,小皇帝落得个亏待军士的骂名;要不就只能物归原主,还是让长孙晏养着他们。

小皇帝选了后者。

我在意的不是这些,我知道,江南这场雨不过是个由头。冬猎之前,长孙晏见过江南道的府尹。宛宛用信鸽传出去了一封信,结果被我烤成一道美味佳肴。

上得猎场,下得厨房,不愧是我――京城第一贤妻。

我自豪地摸了摸肚子里的枕头。

上次在小皇帝面前谎称有孕,我只能塞个枕头装到底。

「呕。」伙房里,我视察晚膳筹备时,突然扶着柱子一阵干呕。

小厮的询问声引来路过的长孙晏,他扶起我弯成弓的腰:「皇上不在这,你不用演,小心闪到腰。」

「不是啊长孙晏。」我皱着眉,呕得嗓子都哑了,「真的,是真的。」

「什么真的?」他木讷地杵在那儿。

「真的想吐!」我狠狠戳了下他肚子,「你……你憨憨……」

晚宴上,长孙晏嘴咧成了一道弦月。

伙房之中,得知我许久未来月事,更是佐证了他自作多情的想法――他要给人当爹了。

其实也不是什么喜事儿,从伙房出来这一路,我不屑地给不住傻笑的长孙晏泼着凉水:「你乐啥呀乐?哪里值得乐了?生个闺女跟我似的,你不得天天哭成我爹?」

「我愿意,你爹就你爹。」他目光诚挚得像喜堂上的新娘。

小皇帝从未见过自己这位冷峻闻名的兄长笑成傻子的嘴脸,端着酒杯,他也只能一声声无奈地跟着笑:「世子和世子妃感情真好,实乃琴瑟和鸣,羡煞旁人。」

「我要当爹了。」长孙晏一把抓住小皇帝的手,「我就要当爹了。」

小皇帝一脸懵:「朕知道啊。」

长孙晏疯了,重掌兵权之后高兴疯了。

小皇帝这样想着,逃似的离开了世子府。

16

这样也好,有孕也好。

大家既然都想不起五年前的事情,就都当没发生过,倒也公平。

冬猎的事情之后,宛宛性子变得怯懦了不少。

朝中时局日趋紧张,长孙晏莫名地忙了起来,心思也愈发深重。我不想宛宛再这趟浑水,免得先把自己淹掉,于是借口她冲撞了我的身孕,将她送回杜府。

从此京城又多了一道我的罪状――善妒。

杜家的老女儿好不容易嫁出去了都不满意,竟然还眼里不容沙子,要把持整个世子府,连自己的妹妹都要赶回娘家?大家这样说我。

唾沫星子也害人,大家说着说着,报应居然真的不期而至。

这身孕,折腾起我来比折腾谁都厉害,又是晕又是痛,搞得我一天到晚生不如死。

我孕吐最明显的时候,经常一宿宿地熬着,睁眼到天明。

短暂的喜悦之后,长孙晏也开始忧心忡忡,我不知道他在愁苦什么,也许一半是为我的身子,另一半我也不问。毕竟,我说到底还是杜家的女儿,站在他不得不承认的敌对面。

有一日,我到卯时才堪堪睡去,没两个时辰就醒过来,不成想看到长孙晏一脸铁青地坐在床边。

「燕哥哥。」他没头没脑地说了这一句,紧跟着逼问道,「你梦里唤的,这是谁?」

我心里咯噔一下,傻子吧这是?

「晏哥哥,叫你呢!」我翻着眼回应道。

「叫我?你我成亲以来,你唤我全名,叫我世子,唯独没喊过晏哥哥。怎么到了梦里,却不由自主脱口而出?」长孙晏冷笑着,「还有件事,我也一直想不明白。」

你不明白的多着吧,非搞明白干吗呀?

「你说你也不记得五年前发生了什么,可是,你为什么偏偏记得高燕恒是死在我手上?」他不依不饶,「燕归燕归,你还特意改这个名字。怎么,你就那么放不下他,盼着他归,盼了五年?」

我懵了,演什么?

长孙晏捏住我的脸:「那我呢,我待你不好么?为什么这样?你知不知道,我对你,动的是真心。」

我咳了两声,他也不再怜惜,手下不住用着力。

呵,男人,真是翻脸比翻书还快。

「杜燕归,你现在告诉我,你嫁给我,到底是什么心思?」

「我真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能有什么心思?要杀你早杀了,等得到今天?何况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高燕恒这个人,今天搁这儿演什么演呢!」我感觉他疯了,掸开他的手,爬下床就要往外跑。

长孙晏拉住我死死不松手:「但我是第一天知道,你忘不掉他,直到现在,梦里喊的都是他的名字……」

「你还梦你那个像我的姑娘呢!」我怼回去。

不对劲啊,我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对劲。

但我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更可怕的是,我总觉得这只是风雨前的微澜,在提示着不可预见的狂狼。

长孙晏的愤怒没头没尾,他把我关在世子府,哪里都不让我去。

偏偏在这个时候,一个老妪找上门来,指名要见我。

她说自己是伺候在高燕恒娘亲高夫人身边的嬷嬷,高夫人近日快不行了。当初高大人抄家被斩,妻眷四处流落,身无分文,首饰衣服陆续都典当干净。如今高夫人重病不治,实在是没法子,才想到来找我,求我救救他们家夫人。

这也太奇怪了,怎么一环扣一环,严丝合缝的?

我也不可能见死不救啊,虽然长孙晏扣了我,我还是拿了银子跑了出去。

结果路过京门路的拐角处,突然冲过来一辆马车。

17

醒来,我躺在杜府。

和五年前一模一样,宛宛在哭,我娘抓着我的手,我爹来回踱步唉声叹气。我差点以为,时光倒流了。

孩子不会没了吧?

啊,太好了,终于不用受孕吐的折磨了。

等下,不对,这可是我的孩子,我和长孙晏的孩子啊!宁肯我死了,他也千万不能有事。

天呐,我也哭了,嘴里不住喊着:「孩子,孩子呢……」

「桑儿,桑儿你醒了?没事,阿娘在这,没事儿的。你只是受了惊昏过去,孩子没事,还在,还在呢。」我娘见我醒了,一瞬又喜又悲。

哦,原来不是倒流了。

是我被突然冲撞的马车吓晕,然后长孙晏……长孙晏一不做二不休,把我送回了杜府,像我当初送回宛宛那样。

杜家的女儿,他一个都不留。

「永乐王府的子嗣,果然没有好东西!」我爹气得直骂,「这个世子,始乱终弃,还要倒打一耙,污我们家桑儿的清白名声,非说是桑儿对高家小公子旧情难忘……」

「等等等等等!」我赶忙叫停,「污啥?污我清白?还污我名声?爹爹,你老糊涂了吧,我哪有这两玩意儿啊?」

这下我爹更气了,一甩袖子摇着头大步走开,再不管我死活。

如此只剩一屋子女人,宛宛哭,惹得我娘也跟着哭,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控诉道:「我们杜家的女儿命苦,长孙晏弃你便弃你,找的这什么理由?还搬出高公子,谁都知道,你怎么可能真为了燕恒……」

重点来了!

宛宛掐了把我娘,我娘登时意识到自己好像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为时晚矣啊,我立刻逮住她这半句:「等等等,阿娘你也等等,你刚说,我怎么可能为了燕恒什么?我为什么不可能呀?燕恒不是我就差拜堂的夫君么,我不是爱他爱得紧么?我不该为了他什么事儿都能做得出来么?」

「桑儿……」我娘想解释些什么,最后只能苍白地挥挥手,「你你你我我我」半天,话都吞回肚子。

我阴沉着脸笑着,笑得宛宛一身寒意:「阿姐,阿姐怎么了?」

「没怎么。」我直起身子,掏出那块玉佩,深吸一口气,「阿娘,我记得,五年前就是这样,我在杜府里醒过来,什么事儿都不记不清。那时我手上死死抓着这块玉佩,怎么都不撒手,我问你们,这是什么。是你和爹爹告诉我,这是燕恒与我的信物,燕恒死了,死在沙场之上,是中了长孙晏的招……」

我娘神色愈发慌乱起来。

我还记得,那个时候,我煞有介事地点头,说太遗憾了,我还记得,燕恒是我儿时的青梅竹马。

我爹帮忙补了一句,他还是我的心头好,是与我定了婚约,本该拜堂成亲的夫君。

我说我不记得了。

我爹说,因为我痴念得深。

我痴念得深,以至于我变成了这个样子,从知书达理蕙质兰心的名门贵女,一跃成为胡作非为行迹浪荡的第一恶妇,叫京城子弟吓破了胆,也叫杜府上下愁坏了神。

直到五年后,我嫁给了长孙晏。

如今,他不要我了。

18

但凡我蠢一点,蠢到信了长孙晏的拙劣安排,信了话本里贯爱说的情爱交织缠绵悱恻,我就能跟着我娘一起骂,然后希冀着转机的突然降临,最后竟是一场误会,是一段惊天动地的虐恋情深。

什么玩意儿,这得多蠢啊?

太惨了我杜燕归,我怎么偏偏一点也不蠢。

剥茧抽丝再看一遍整个事,长孙晏挑这个时候送我回杜家,决不是以高公子为由头抛妻弃子。他只可能是遇到事儿了,而且这事儿棘手到不得不和我分开,棘手到连他都害怕自己保不住我们母子。

对,我就是相信,没来由地相信。

因为长孙晏喜欢我,眼睛和嘴喜欢我,身子也喜欢我,心里更喜欢我,脑壳上那道疤都在喜欢我。别说他忘了五年前发生的事儿,他就是把全天下都忘了,遇到我的时候,他还是得喜欢我。

这是命,他的命,也是我的命。

过了几日,身子刚刚好一些,我就撒了丫子非要回世子府。

起初宛宛和阿娘拦我,后来我爹也搁门口堵着,用身子护成一道壁垒,鹊桥似的。

「你就在这待着,哪都不能去!」我爹今儿贼硬气。

「哟,霸道啊爹,长本事啦?可你跟我耍什么帅,要耍也等我把阿娘喊来啊。」我竖起大拇指,然后走到他身边轻轻拨开他,「行了啊爹,别闹了,听话。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你把我留这儿算怎么回事,覆水重收么?」

我爹一张脸涨得通红,又板得黑青。

「你不能去!」他拉住我,竟流露出一丝哀求,「桑儿,你哪都不能去!……外面出事了!」

19

五皇子反了。

如今兵临城下,京城早已乱成一锅粥,在煮沸前夕,正乏力地试图翻腾出转机。

这一切来得毫无预兆,五皇子远在千里之外,哪来的兵能犹如天降,围困京城呢?

我爹瞅我一眼,又迅速把涵义良多的目光收回去。

我突然就明白过来――长孙晏被小皇帝缴去的五成兵力,正养在京城不远处。

难怪长孙晏一早告诉我:「小皇帝赶尽杀绝,是害人害己……」

原来,原来他早就想好了。那场局的赢家,原来在这里。

「长孙晏呢?他在哪?」我问我爹。

我爹摇摇头。是啊,原本就是对立的两边,他自然不知。

日子久了,外面的动静越来越大,有兵马在街上穿梭的声音,还有四散开的人群惊惶的号叫。

宛宛在家紧闭房门捂住耳朵,我娘一边盘算细软一边暗自落泪。

我爹最是忠心耿耿,每日一早准点早朝,不知穿过多少带血的兵戎与逃难的人群,再在回府之后时而唉声叹气地来回踱步,时而在书房里劳作至更深。

直到有一日他去上朝,再没回来。

也是那一日,我看到了东南角的城墙,燃着升腾的狼烟。

「是不是五皇子打进来了?」宛宛难得地出了房门,拉着我衣角的小手不住颤抖。

我捉住她:「别怕,有我。」

一天,两天,过了整整七日,我爹还没回来。我说我要出去找,找到我爹或是找到长孙晏都好。

我娘不住求我留下来,说宁肯她去找也不能是我出这个门。她的理由还挺到位,我如今身子实在不方便,万一冲撞了那可是一条性命。何况,万一长孙晏真有个三长两短,我肚子里这个,就是他为我留在这世上最后的念想。

我点点头,摸着我娘一双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嫩手:「放心吧,娘,我听你的。」

然后半夜我熟练地翻出杜府的墙。

第二天正午回来时,我一无所获。除了打听到五皇子的兵马进了城,小皇帝正被围在皇宫。顺便我还扶着门外的老桑树,吐出不堪入目的一塌糊涂。

没有消息也算得上好消息,至少没人说杜大人被俘,或杜大人殉国。一切都有希望,有生机。

屋子里的女人又挨了几日,我爹还是没回来。一伙不速之客却在这时候砸开了杜府的门,我提了把剑迎出去,将瑟瑟发抖的宛宛和我娘护在身后。

来人恭敬地行了个礼,客客气气道:「我等是世子派来的,如今外面正乱着,世子特意差我来接世子妃和老夫人,去安全的地方避一避。」

「这儿就挺安全。」我小心翼翼地护着肚子,「长孙晏请我,该他自己来。」

「世子繁忙,夫人见谅。」说着,一干身着盔甲的军士逼近,恨不能把我架走一样。

「见不到长孙晏,我哪都不去。」我退了一步,手腕一转,手中的剑指了出去,「这里是杜府,我爹乃当朝重臣。你们到底什么人,这副架势,难道还要在这里抢人不成?」

显然来人的耐心点到即止,他笑着重复了一遍刚才的废话,然后挥挥手,看来真打算将我们架着走。

呵,用武力?跟我打,不知道我杜燕归什么人么?

我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孕妇啊,我能打出个什么名堂!

这么一群壮汉,够把我打死二十回了!

好汉不吃眼前亏,我手中剑头一转,抵上自己小腹:「别过来!我说了,我们哪都不去。我肚子里是世子的骨肉,你们谁敢靠近一步?我不管你们谁的人,手起刀落一尸两命,等见了血,你们和谁都不好交代!」

几个大汉面面相觑,最终停住了步子。

「好。」那人不死心地狞笑两声,「世子妃好好养胎,我等改日再来恭请大驾。」

杜府的大门一关,我手中的剑应声而落,我捂着肚子瘫坐在冰凉的地上。这孩子跟着我真是倒了霉,打从离开世子府开始,又是受惊吓,又是受冲撞,我还带着他翻墙舞剑。事到如今,我甚至不知自己到底能不能保得住他。

宛宛赶快来扶住我:「阿姐,阿姐你怎么样?我们为什么不和世子走?」

「他们……他们不是世子的人。」我吃力地回应道,「如果真是长孙晏,他会亲自来接,就算差人,也是说接我一家,至少是接我和宛宛。那人说要接我和老夫人,恐怕意不在我,反倒是在阿娘身上。」

如果我猜得没错,按我爹那愚忠的脑子,此刻想必正死死护在小皇帝身边。真有人要小皇帝的脑袋,他定然先凑过去自己的脖子。

这伙人不是长孙晏的人,更不是小皇帝的人,那只能是五皇子的人。五皇子瞒着长孙晏,打算以我们一家为质,先拉拢了我爹。

个中缘由不难想,我爹是先皇临终前的托孤重臣,但凡他一松口,篡改先皇遗旨口谕,五皇子这个反立刻造得师出有名。

可惜五皇子久在京城外,不知道杜家二小姐宛宛也嫁给了世子晏做平妻,不巧如今也正待在杜府之中,这才露出了一丝破绽。

何况,就算这伙人真的没破绽,我也不会跟他们走。是我帮了长孙晏,才叫五皇子轻易攻入,我若真和长孙晏走了,恐怕真得寒透了老头子的心。

嗨,大家不是说了么,杜家的大小姐和杜大人,父女情深。

该父女情深的时候,还是得父女情深。

20

再到后来,外面的动静又越来越小。

管事的嬷嬷出去买米,带回来消息说,皇宫破了,江山易主怕是计日而待。

小皇帝诚然不是个好皇帝,嫉妒贤能,群臣离心,但真在一夕之间沦为阶下囚,还有几分是拜我所赐,我心里也不好受。

我爹果然是在宫里,如今也和小皇帝一同下狱,延续他的赤胆忠心。

我娘听到消息,一遍遍问我,我爹会是什么下场。

自古成王败寇,能是什么下场,昭然若揭。

有长孙晏在,我相信他会留我爹一条命。何况五皇子想名正言顺继承大统,最是要收买人心,彰显仁爱的时候,不见得会赶尽杀绝。

我怕的是,我爹有愧于心,非要以身殉国,拦也拦不住。

事到如今,只有一个法子能救他。

无论如何,我要先找到长孙晏。

我娘和宛宛一如既往地拦着我不让我出去,这会儿我的肚子已经愈发凸显了,腿脚也不灵便,墙都没法翻。

这回我没再叫她们放心,还是老套路好使,一掌一个。

我狞笑着走向宛宛时,她谄笑着比了比自己的脖子:「要不,我自己来?」

「不麻烦你了,还是我来吧。」太惨了宛宛,对不住您勒。

看着她如今我见犹怜的模样,我不禁一声叹息,要是五年前,我就有这等不忠不孝的觉悟,何至于此?

刚刚举起手,还没劈下,蓦地我胳膊被一只有力的手给紧紧握住。

不是吧,英雄救美,这种时候演这个?

我不可思议地扭过头去,结果正对上那张朝思暮想的脸。我瞳仁不住放大,被握着的手腕倏尔疲软起来。

长孙晏也一脸惊异地看着我:「你在干吗?」

很难解释,在这副诡异至极的画面中,我真的很难解释我在干吗。

「世子,阿姐……阿姐她……」宛宛见自己还清醒着,「哇」一声哭了出来,「阿姐她又要放倒我!」

「放倒她干吗?」长孙晏反倒笑了,「你再钻进轿子里,嫁我一回?」

我瘪了瘪嘴,满脑子只有可怜了我娘,白白挨了我这一下。也可怜了我,老娘都敢劈,可不得折两年阳寿。

长孙晏指了指府外:「轿子就在门口,等着你呢。桑儿,我欠你一座明媒正娶的八抬大轿。五年了,我该还你。」

「等等等,你说什么?八抬大轿,五年?」等下,这句话信息量太大了,我反应不过来。

「桑儿,我接你回家。」

他对我笑着,像是装载了全天下的幸福。

除了……

除了我还没接住他伸过来的手,长孙晏自己个儿飘摇着身子,晃荡两下,猝不及防地栽进我的怀里。

我一摸,才发现他的脸颊如此冰冷,后背却是腥甜的湿热,我看了看手心,沾满了粘稠的暗血……

21

这回,我把他塞进轿子里,快马加鞭回了世子府。

长孙晏昏了两天。

大夫说人没事儿,背上的伤已有月余,一直没处理好,愈合了裂开,愈合了又裂开,才弄成如今这副模样。不仅如此,他还忧思过度,积劳已久,身上新伤叠旧伤,能撑到打完这场仗,已经是个铁人了。

不,长孙晏比他想象得还要厉害,他可不只是撑到打完这场仗,他是一直撑到见着他魂牵梦萦的桑儿,一直撑到把手递给她,一直撑到要带我回家。

是他的桑儿没用,他的桑儿没来得及捉住它。

我亲自为长孙晏解开盔甲,褪下亵衣,拿沾了水的帕子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他的身体。

看到他身体的那一刹,我的手开始不由自主地抖震,泪珠子肆意四窜。我捂住脸,任凭自己没骨气地声泪俱下。

我不敢想,不敢想这段日子长孙晏都在过什么样的日子。

他的身上有箭头留下的血孔,有刀剑留下的疤痕,还有磕磕碰碰的青紫,有难以愈合的旧伤。他根本不是一个铁人,他就是肉体凡胎,却历经了九死一生。

我也不敢想他在沙场是如何领兵布阵,如何挥斥方遒,他挥起将旗时,面前是箭如雨下,是短刃相接,是血流成河,是尸横遍野。听说光是攻城那场仗,他高喊了一天一夜的「杀」,他一马当先,老骥被敌军的滚石砸中,火把将长空印成一片殷红。

我摸着他千疮百孔的身子,不敢想,又不住想,如果哪柄箭再深一寸,哪把剑再斜一点……

而他经历这些时,我正被他妥帖地保护着,像一块最宝贝的玉佩,稳妥地收藏在杜府这个锦盒里。

我太后怕了,握着他的手,一刻都舍不得松。

五年前有生离死别,五年后还是有不息的刀光剑影,别鹤孤鸾。

我在长孙晏榻前守了两夜,除了派人出去打探我爹的消息,就是没日没夜地伴着他。

到了第三日清晨,我刚刚趴了一会儿,脸上的泪痕都还没干,突然感受到一只温热的手在抚摸着我的脸。

「没事的,桑儿,没事的……」那声音那么沙哑,却听得叫人如此安心,「别担心你爹,我去找你前,已经求了五皇子,让他留小皇帝一条命,彰显他仁德,也以此博得老臣之心。他都答应了,他会将小皇帝废了帝号,发往封地,保他一生富贵荣华。杜大人也会被一同派去,让他留在小皇帝身边,继续尽他的忠心。」

长孙晏,他是不是脑子不好?

我给他弄得哭笑不得,为什么自己都这副样子了,醒来之后第一件想的,却是我最牵挂的事儿。

他还如此缜密,如此漂亮,既保住了我爹性命,又给了他继续活下去的意义。

是,这就是唯一救我爹的法子,不用我说一个字,已然被他运筹帷幄于股掌之间。

我哭得更大声了:「长孙晏你别煽情了好不好?你想想你自己,你看看你自己,我吓死了,我真的吓死了,你身上到处是伤,到处是血,我好怕,我真的好怕……」

「对不起,对不起桑儿。」他将我紧紧抱在怀里,「是我不好,我叫你担心,我罪该万死。」

「死什么死啊死的。」我赶忙堵住他的嘴,正准备说些什么,突然反应过来,又一把推开他,「等等,长孙晏,你叫我什么?你刚刚叫我什么!」

他盯着我,不是看杜燕归的眼神,而是看杜柔桑。

哪怕同样是克制不住的情愫,同样是从身体开始喜欢,但它们,就是不一样。

「你叫我晏哥哥,我叫你桑儿。」他重复一遍,「桑儿,这五年,辛苦你了。」

22

长孙晏告诉我,是沙场上射过来的一支箭,叫他拾回了这错漏五年的记忆。

五年前,我曾为他挡过一支箭。

当年我命大,那支箭正中我胸口的玉佩,玉碎了,我活了下来。而那枚玉佩,是长孙晏与我的定情之物。

要说我和长孙晏,那可是足足七年的缘分。

七年前,我与长孙晏猎场初见,登时情投意合,相见恨晚,之后更是两情相悦,鸾凤和鸣,可谓颇有搞头。

那会儿我是杜家秀外慧中的大小姐杜柔桑,他是永乐王府雍容闲雅的世子长孙晏,按理说正是门当户对的佳偶天成。

可惜啊,架不住我爹和他爹是老仇家,而且那时候正斗得胶着。他爹永乐王爷是五皇子一党,我爹却力挺老皇帝和老皇帝宠妃所出的八皇子。以至于二人一见面就吹胡子瞪眼,差一步就是薅头发扇嘴巴。

别说两家喜结良缘,他俩人没撕得你死我活,把我俩撕成杀父仇人,已经是这二位老头子的无量功德了。

当然,我和长孙晏瞒得再好,也终究逃不过这两只好狐狸。

我爹慢慢觉察了这一切,恨铁不成钢之下,他匆匆定了我和高燕恒的婚事,要将我指给战功赫赫的高家为妻,试图扭转我的心意。成亲之前,他更是将我锁在杜府里,哪都不让我去。

恨就恨在那会儿我乖巧,我娴淑,我大家闺秀,我不能一掌一个放倒他们,然后离经叛道地一走了之。

眼瞅着就要到了良辰吉日,偏偏天不遂我爹的愿――高燕恒被派上沙场,和长孙晏一起,而且一去就再没回来。

他们说高燕恒的死,是永乐王府忌惮高家势力,世子晏故意引诱高小将军深入陷阱,将其铲除。

来不及当面问一句个中缘由,但我就是信他,我信长孙晏不会做这样的事情。哪怕是为了我,他也断然不会。

很久之后我才知道,我确实没信错人。高燕恒的死是小皇帝的计策,他故意害高家小将军战死沙场,以挑拨高大人和永乐王府两家,坐收渔翁之利。这么说,长孙晏最后还算为高燕恒报了仇。

那之后,我爹关我关得更牢。

我在杜府待了整整半年,从杨柳依依到雨雪霏霏,再没见过长孙晏一面。

「我想你都想痴了。」说到这里时,长孙晏轻轻将我揽入怀中,「那时候我每天都盼着,什么时候能名正言顺地娶你回家,做我的夫人,从此再不分开半步。」

臭男人,结果哪有什么明媒正娶!分明是我后来自己钻进喜轿里,我把自己拱手相送,还死命地往他怀里塞!

而且……

「没想到。」他自己就说了,「真娶到你,我却不知道珍惜。」

是啊,狗东西,恨你!

其实那个时候,痴的不只他一个,我也日日盼着再会。

没想到,再会,却是一场生死之险。

五年前的冬天,老皇帝又办了一年一度的冬猎。

那个猎场,也是高大人和我爹将弓箭瞄准他的猎场。高大人想为子报仇,我爹想铲除宿敌之子,也想叫我死心。于是他俩一拍即合,做了重重部署,就为了取长孙晏的命。

许久不见,再见面的时候,我说的第一句话却是:「快走。」

可惜我还是晚了一步,话音未落,箭已经雨点一样袭来。

我为他挡了一箭,虽未伤性命,却仍被剧痛震得几近昏厥,蜷在他怀里说不出一个字。

为了躲开追兵,我二人坠入山崖,山石嶙峋,他紧紧护着我,我看见他的脑袋撞击在山石上,然后将我怀抱得更紧。

那一刻,我突然觉得,我俩之间,说不上到底谁欠谁。

既然纠缠不清,不如这辈子,就纠缠不清。

23

醒来,我已然身在杜府。

迷迷糊糊之间,我听说永乐王府的世子晏身受重伤,醒来后忘却了很多事。

我爹叹息道:「要是桑儿也忘了,该多好。」

舐犊情深,那就如他所愿吧。

我睁开眼,揉了揉脑袋:「啊,这是哪里,我是谁?」

好蠢的台词,我其实一点都不想说!

演戏演全套,我掏出胸口那枚碎了的玉佩,特意晃了晃让我爹看看他的罪证:「啊,这又是什么?」

我爹急中生智,竟然编出这是高燕恒与我的定情信物这等谎言?还说出高燕恒因长孙晏而死的往事,一不做二不休,好让我憎恶长孙晏,就此和杜家牢牢站在一起!

老头子不值得我俩父女情深。

其实这个谎言极其拙劣,拙劣到五年后,长孙晏看到那枚玉佩的第一眼,就知道这不可能是高燕恒的东西,这根本是皇亲国戚才能佩戴的瑜玉。

我爹和永乐王爷这对老冤家难得坐下来好好谈了一次,既然大家都不想做亲家,也恰好两个孩子忘了对方,不如就此隐藏住过去的事情,再不让我同长孙晏有任何往来。

之后,我爹拼了老命想赶快把我嫁出去。

为了不做别人的媳妇儿,我大白天去寻欢馆转悠几圈,啥都没干呢,名声就先坏了。愈演愈烈之下,终于混到了如今京城第一恶女的名号,生生掐断我爹给我寻门好亲事的念头。

直到五年后,我爹辅佐的新帝八皇子登基。

小皇帝并非善类,他忌惮长孙晏,也忌惮我爹。于是逼我爹把宛宛嫁给长孙晏,监视他的行踪,成为有朝一日扎进长孙晏心口的利器。

万万没想到,最后我这把又钝又锈的陈年老刀毛遂自荐,不管他们愿不愿意,先把自己塞进轿子里送上了门。

小皇帝和我爹自然不放心我,他们怕我旧情重燃,怕我倒戈相向,于是又派来宛宛做平妻,盯着长孙晏也盯着我。因为担心我假装失忆,宛宛还拿高燕恒试我,可惜稚嫩的小手段,啥也没试出来。

嫁给长孙晏之后,我更忙了,天天上蹿下跳,巴不得他记起零碎的一星半点。

我真的心好累,什么破脑瓜子,啥都记不得。

最累的是,长孙晏这个小兔崽子,居然还记得我五年前的影子。

……然后,然后就把宛宛当成了五年前正值十八岁的我?

臭男人,记忆出轨有时比精神出轨更让人想扇他的头!

「所以,你到底是什么时候想起来的?」我死死揪着长孙晏的领子,「你到底记忆出轨了多久啊浑球!」

「很快就想起来了,也就,冬猎那天……」他惜命地试探道。

小皇帝组织冬猎那天,长孙晏终于想起来了一些画面,可惜非常散,非常乱。除了叫他头痛欲裂,什么都用都没有。

为了把它们串起来,长孙晏着人去查,查五年前杜家的大小姐到底发生了什么,他自己又发生了什么。各种线索和我的那声「晏哥哥」一叫,记忆终于像刀子一样兀然戳中他的心。

给他最后一击的,是沙场上射过来的那支箭。

那一刻,他什么都记了起来。

五年前,也有一支箭向他射来,可最后,却正中她的胸口。

她是他此刻最想见到的人。

于是他迫不及待去找她,去告诉她:「桑儿,我接你回家。」

24

狼烟灭了。

五皇子登基,京城逐渐恢复了平静。

如他答应长孙晏,小皇帝被废往封地,赐封号「雍王」,雍通「庸」字,五皇子这个字赐的也算别有用心,我爹陪侍左右。

临行前,我娘来和我道别,我爹却不愿再见我一面。

我知道他怨我,也怨自己,当年没能一箭射穿长孙晏的狼子野心。

「有件事,阿娘想告诉你。」临行前,我娘一改憋了五年的欲言又止,终于大大方方说了出来,「你和世子,走到今天不容易……「

「阿娘,别说。」我止住她,「没必要说。」

她看着我,从迷惑到顿悟,半晌眨巴着眼叹了口气,又是哭又是笑:「桑儿,五年了,五年,阿娘竟然从没看出来,你原来,一直都记得,你装了五年?」

没有忘记,才是最辛苦的事情。

我爹娘要带宛宛一起走,我于是嘱咐我娘千万给宛宛寻个好人家,什么都不要紧,宛宛喜欢最是关键。

我娘连连点头说放心,但我就是难以放心。不知道为什么,杜家没有我,总觉得少了个当家做主的男人。

爹娘走后,我身子越来越大,于是在世子府好生静养。

有一天,长孙晏入了宫,再没回来。

我心下不安,差人出去打听,才知道长孙晏被下了狱。

五皇子为了皇位来得名正言顺,竟然宣称是长孙晏先行谋反,自己为了勤王,才不得已起兵入京。结果原来的小皇帝非要禅位,自己才愧而受之。

谋反是杀头的罪,明明是为他拿了天下的第一功臣,五皇子却要长孙晏死。

君要臣死,谁也救不了。我心知肚明,但仍旧执意求见当今圣上。原本做好了他置之不理,甚至将我一同下狱的打算,却不料,我前脚求见,五皇子后脚就出现在我面前。

「世子妃。」他唤我,然后又改了口,「不过堂兄现在,应该更想让朕叫你长孙夫人。」

我警惕着:「皇上这是什么意思?」

「你来,是想要他。」五皇子微微一笑,「朕是该,把你夫君亲手归还给你。」

原来,这是一笔交易,也是他们君臣间的默契。

为了留住雍王和我爹的命,长孙晏甘愿背下五皇子起兵谋逆的所有罪名,换五皇子一个名正言顺。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面对长孙晏的主动请缨,五皇子却是满心不舍。

「一条命而已。」他安之若素。

五皇子连连摇头:「堂兄知道的,我断然不舍杀你。可就算我能许给你荣华富贵,从此,你也再不能在京城现身。你本有大好的仕途,有一人之下的权势。」

长孙晏也摇头:「若能苟得性命,臣只想有一人,便足矣了。」

他要他的长孙夫人。

「堂兄,你要的人来了。」五皇子微微侧过身,他身后长孙晏向我走来。

他,他们,早该把长孙晏归还我。

我的人,迟早回到我身边。

不过,不是一个人,我摸摸肚子:「晏哥哥,你以后,要管两个人呢。」

25

早早后面几个月就放乖了,不再折腾我,终于安安稳稳来到这世上。

早早是我给我们的孩子起的乳名。「晏」字,迟也,我等长孙晏等了太久,吃了太多苦,受了太多惊。如若可以,我想早早一早就同他的心爱之人长相厮守,不吃离别苦,不必盼君归。

待到养好身子,早早也过了周岁,我们一家三口轻舟一叶,一路南下。

京城待了太久,该去个远离纷扰的好去处。

「明儿去看铺子,这条街旺,这儿的铺子以后要值大钱。」

我拿着金陵的图纸,不由感叹真是个天高皇帝远的膏腴之地。

能在如此民熙物阜的鱼米之乡,与此生最不愿放手的人相濡以沫终老一生,是何等幸事。

「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我新买的大宅子里,长孙晏为我研磨,看着我在纸上圈定一个新的地方,「原本怕你这纨绔的大小姐把银两败完,竟不想短短月余,夫人还赚回了不少。这样下去,怕是要比过去作皇亲国戚更是富饶?」

「那可不,以后让你当一方富贾,有腰缠万贯。」我专心致志。

「夫人,可我现在,不想有腰缠万贯。」他蓦地扔下砚台,从我背后一把搂住我。

「那你想有什么?」

「我想……有个闺女。」

咦?闺女?他居然想给我当爹?

我拧着眉:「好变态,你这什么癖好?」

「桑儿,我们还欠个娃,才能成个好字呢。」他刮了下我的鼻子。

哦,是生个闺女,对不起。

「行,等我看完……」

「等什么!」长孙晏一把丢下我手中的狼毫,打横扛起我,「等五年了,还等不够么?如今,我一刻都等不了。」

不等就不等。

你以为,我就等得了?

人去日,燕西飞,燕归人不归。

燕归,晏归。我是何其幸运,终究等到燕归人亦归。

哪怕迟一点,哪怕吃的苦多一些。

没关系,我等你。

只要是你,多久都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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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临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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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人歌:漩涡中心的美人心计

小乔 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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