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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江山有罪

所属系列:一眼万年:穿越生死守护你

知乎盐选 江山有罪

我爹是个昏君,国库的银子都被他玩了女人,百姓十年没吃过饱饭。

九门哗变,昏君驾崩,普天同庆。

灵堂前。

叫不上名字的兄弟姐妹跪了一屋子。

叛军的目光在龙子龙女身上徘徊——多方势力为了权衡掣肘,商议从皇子中扶持新君。

新君,是傀儡,但能活……余下的,一杯酒也就罢了。

「阿姐,我怕……」还未及束发之龄的阿弟偷偷扯着我的衣袖,瑟瑟发抖。

「阿弟不怕,阿姐会护着你,长长久久的活下去。」

说话间,我的目光落在了灵前那双皂角色战靴上。

01

入夜。

那双战靴的主人或是累了,起身离开了灵堂。

我咬牙跟了上去。

幽暗的宫室里,我规规矩矩跪在战靴面前:「求安大将军立我阿弟。」

忽地,大手扣着我的后脑拽了起来,接着又狠狠推在地上。

「萧尺素,你凭什么!」

我舔了舔唇边的血迹,仰头,笑得弯弯绕绕:「阿弟听话,我……能让安大将军开心……」

「哦?」安止远回身,缓缓落座,目光变得肆虐:「你如何让本将军开心?」

我没有说话,匍匐着往前爬了两步,仰头看着他,露着无比谦卑的笑容。

他很明白我的意思,我痛呼了一声,比想象中还要撕心裂肺,可是我在笑。

或许……我们姐弟有机会活下去。

「萧尺素,你比当年还要贱!」许是刺了他的眼,他的动作更加暴虐。

我咬唇,强撑着回头:「安大将军喜欢就好。」

他却不肯与我对视。

过后,我被扔在了一旁。

他的声音很沉:「为什么死的不是你?」

我拽了拽被扯成布条的衣服,最终放弃,眼里依然含笑:「贱人命长。」

他没有说话,盯着我,不知想看出什么。

久久……

我忍不住再次开口:「安大将军是否满意?可否圆了我那小小的愿望?」

「哗啦……」

桌上的东西被尽数扫在地上,安止远怒目:「你以为本将军还是当年那个任由你摆弄的马奴?」

我看着他,不再是初见时青涩的模样,小马奴变成执掌生杀的大将军,而我,从帝女沦为阶下囚。

活着,才有希望,我能怎么办?

我只能赔笑,再次依上去为他捶腿:「安大将军自然不是马奴,您是天,我只是在您脚下求活的玩物。」

「本将军缺女人?」

「不缺……」我摇头:「但我不一样,安大将军忘了,我娘是『桃花庵』的尼姑,我……从母,能让将军每夜开心。」

安止远盯着我,仿佛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话,半天没有说一个字。

我冷笑,到了这个地步,装什么正经?

久久,他的眸色暗了下去:「滚吧!」

「那……我所求?」

「滚!」

这一声透着杀机,我吓了个激灵,急急想往外跑。

「等等!」

他忽然叫住我,猛地逼近,将我的衣服彻底撕了个干净,接着扔给我一条勉强能裹身的大氅:「就这么滚。」

02

我一愣,用大氅把自己裹了起来。

这什么癖好?

他眼里带着讥讽和玩味:「本将军总得看看,你是否真能让本将军开心。」

我咬牙,放下所有姿态,作了个万福。

再回灵堂。

阿弟如惊弓之鸟,一把拉住我的手。

我摸着他的头:「阿弟,记住,不论付出什么代价都要活下去,活着才有希望。」

阿弟点头,无意间碰到大氅下光洁的肌肤,猛地抬眼,露出一丝错愕。

然而,他一个字都没说,我不知,他是不懂,还是不问……

皇帝出殡,哭完了该哭的最后一滴眼泪。

龙子龙女被关在暖阁里,外面是几方势力焦灼的争执。

这扇门再次开启的时候,是死是活,将有定论。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只有贵妃沈安宁抱着尚在襁褓中的九皇子,一片怡然。

叛军闯宫,是她打开了宫门,让叛军省了许多力气就控制皇宫。

她,有功,她的儿子最有望成为新君。

她现在看着我们,已经在看死人了。

然而,房门开启。

安止远大步闯了进来,一把拎着阿弟走了出去。

顿时,山呼万岁之声四起。

我赌赢了!

贵妃发出一阵尖叫,她向我扑来,可是很快就被宫人押了下去。

03

【庆龙二十一年,帝崩,皇七子萧建成继位,皇三女萧尺素封福康公主。镇国大将军安止远,临朝辅政。】

阿弟登基,坐在那把高高的龙椅上,每日只说两个字,准奏。

我有了封号,可皇权旁落,依旧只能守着宫里最破旧的院子。

可……能活着已经很好。

只是……我再没见过安止远——那夜之后,他不要我了!

阿弟闲时会来找我下棋。

我漫不经心落子:「安……很忙?」

「啪嗒——」

仅一个『安』字,吓得阿弟手中暖玉棋子坠地。

他把头埋的很低,身子不停地颤抖:「安,安,安大将军心系天下,无,无暇他顾。」

我抚了抚他的胳膊,皱眉,阿弟还是个孩子,他一定吓坏了。

我不再提安止远,只是玩笑般说,一斗米能抵几日饥寒,一尺布价值几何。

没人会和一个傀儡皇帝说这些,可我总想说与阿弟听听。

万一哪一日就用上了……

只是,我长在宫里也没见过,不晓得说的对不对。这些都是很多年前,安止远告诉我的。

东海王闯进来时,阿弟直接被宫人『请』了出去。

04

他见我,打了个酒嗝扑了过来,一把捉住我的脚,往嘴里送:「啧啧,公主果然是个美人。」

我凉的一颤,一脚踹了过去:「东海王请自重。」

「呸,装什么正经,那个马奴睡得,本王睡不得?」东海王目露凶色。

这个东海王也是叛军,哦,不,如今该叫义军了,只是实力远不如安止远。

显然他吃了安止远的挂落,跑来拿我撒气。毕竟,我和安止远灵前苟且之事,不知为何传的人尽皆知。

我拔下金钗,紧紧握在手中,虽为蝼蚁,可我也不是谁人都能轻薄一二的。

「咚!」

宫门被一脚踹开,我没想到安止远会来。

他的剑很快,寒光一闪,抵在了东海王的颈项,眼底尽是杀机。

这一幕,恍惚回到了当年。

我爹是昏君,他每天都在忙着宠幸美人,我和阿弟只在宫宴上远远见过他一面,我记不住他的长相,他也记不住我们。

所以,我和阿弟的日子并不好过,谁都可以欺负我们。

那时,安止远拿着短刀,杀了一个想欺辱我的太监。

整整十七刀,他的身上染满了鲜血,他说:「素素,我会一直一直护着你。」

「安止远,你特么疯了,为了个婊子这么对我?把刀给老子拿开。」

东海王的吼叫打断了我的思绪。

当年,马奴为我杀了小太监,但如今朝中势力错综复杂,安大将军不会为我杀了东海王。

只是……我没想到,安止远提剑,猛地将东海王的发冠削了下来。

削发如砍头。

东海王捂着光秃秃的脑袋,酒醒了一半,瞪着血红的眼睛想扑上来,终究是没敢。

安止远佩剑回鞘:「本将军的玩物,别人不许碰。」

「安止远,你给本王等着!」

东海王骂骂咧咧的走了,表面的祥和,在这一刻崩塌。

前朝,又该乱上一阵了。

05

「萧尺素,你只会招祸!」安止远回身,眸子里血红,恶狠狠的捏着我的下巴。

我只能赔笑,柔声贴上去:「谢安大将军解围。」

安止远没有说话,只是死死的盯着我,半天,将我拎了起来丢在榻上:「他碰你哪了?」

我一愣,接着挑笑:「安大将军还在乎一个玩物?」

「他——碰——你——哪——了?」

安止远的样子很吓人,我不知道他想干什么,只能小心翼翼指了指脚踝。

安止远大步走了出去,再回来时,手里多了一把马梳。

我大概猜到他想干什么,急急后退,可却被他牢牢捉住。

他是养马的,一手马梳耍的贼溜,马梳刷在我的脚腕。

「本将军不喜欢脏了的东西。」

「啊……」我疼的心都在颤抖,感觉整条腿已经不是我的了,「安大将军饶命,疼。」

安止远沉默不语,他没有停手。

我不知他是在跟谁赌气。

我后背冷汗层出,脚踝在他的掌心死命挣扎,开始疼的胡言乱语。

「狗奴才,你弄疼我了!」

「安止远,你连名字都是我教你写的,你凭什么这么对我?」

安止远没有松手,我开始哭,不停的哭,胡乱的哀求。

「阿远,我疼,真的疼,会成瘸子的,放过我,好不好。」

「阿远,他们都欺负我,你不能欺负我。」

阿远,你说过会护着我,我好疼,哪里都疼。

「阿远……」

一声接着一声,安止远把马梳扔在一边,沉着脸,转身就走。

疼痛缓了些,看着他的背影,我咬唇,难得见他一次,我不能白遭这份罪。

我拖着脚,往前爬了两步,拽着他的衣角,露出惨兮兮的笑容:「阿远,不要走……」

我感觉到他身子一僵,喉结动了动,半天才拨开我的手。

眼底带着讥笑:「那晚是皇位,今天你又想要什么?」

06

被说中心事,我脸上的笑容有些尴尬。

阿弟虽是傀儡,可仍旧有许多人虎视眈眈盯着那个位置,想要活的长久,我必须牢牢抓住安止远。

我和安大将军之间的关系还不够牢靠。

我垂头,假做什么都没听懂,只是轻轻的说。

「阿远,所有人都不要我了,你娶我好不好?」

他眼里闪过一丝错愕,喉结颤抖的更加厉害,片刻后,他把我从地上拎了起来。

咬牙切齿:「萧尺素,你怎么只会算计我呢?」

「阿远,我……」

「别叫我阿远。」安止远恶狠狠的把我丢在了一边:「你不配!」

地上一片冰凉,我撑着身子,觉得有些委屈:「我只是想和阿弟安安稳稳的活着,我有什么错?」

安止远一声冷笑,转身离开,没有一丝留恋。

他的脚步声越来越远。

我隐约听见宫人的声音。

「安大将军,您这眼睛是怎么了……」

07

不知过了多久,有个脸生的老嬷嬷进来给我上药。

她欲言又止:「福康公主,老奴说句不该说的话,您……安生些,将军的日子过的很艰难……」

我心底讥笑,如今安止远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他艰难什么?

只是谁知这宫里谁又是谁的眼线,我低眉顺目应答:「嬷嬷说的是,福康记着了。」

老嬷嬷张了张嘴,只剩离开时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

这日之后,安止远嫌我惹麻烦,把我的院子封上了,不许任何人来看我。

说白了就是软禁。

外面的一切忽然与我无关了,反倒让人惊觉岁月静好。

闲时,我坐在树下缝一件旧衣。

当初想送给安止远的,缝缝改改始终没有做好,虽然他早不是当年的身量,可我总忍不住想缝两针。

院外的守卫撤下去时,已经入冬,那件旧衣依然没有做好……

外头,传来东海王的死讯,他和安止远闹翻了,两方势力死一个,并不稀奇。

荒唐的是,安止远在金銮殿上阉了他,当场失血而亡。

安大将军暴戾之名搞得人心惶惶。

08

阿弟来看我时,长高了半个头,身量也宽了些,下巴开始隐约能见一些青茬,日子应该还好。

我为他煮了一壶茶,阿弟捧在手心,看着热气有些出神。

「阿姐,我快束发了……」阿弟放下茶盏。

「这么快……都十三了……」我感叹,也陷入沉默。

许久,叹气:「该……选妃了吧……」

「嗯……」阿弟应了一声,声音有些低沉:「不少朝臣明里暗里提着自家女儿的好,画像也送进来一些。」

阿弟将将十三,大婚还早,可这人选该相看起来了。

我们都明白,前朝后宫密不可分。

这皇后选的好,后族会成为阿弟最大的助力,蛰伏过后,阿弟或许能摆脱禁锢。

若是选不好,皇后产子,或许就是杀父留子,再立新君之时。

「阿姐,我该怎么办……」

我又给他添了一回茶:「有阿姐在,不怕……」

09

阿弟走后,我思虑了很久,最终拿定注意,差人去请安止远。

所有人都各怀鬼胎,我和阿弟怎么选都是错,我得像那晚一样,再赌一把,把我和阿弟的命交到安止远手上。

赌他,会让我活。

安止远可能真的烦我了,宫人跑了五趟,他才堪堪答应晚间过来小坐。

不过我不怕,争宠,笼络男人的心,我在我爹身边的美人身上学了很多。

下午,我做了一道叫花鸡,宫里没有这样的菜色,是安止远当年教我的。

很麻烦,但他一看就知道是我亲手做的。

安止远来时,我把叫花鸡外面的泥巴敲开,肉香飘了满屋子。

连我都有点馋,安止远一定会喜欢。

只是不知为何,安止远看着那道叫花鸡脸色黑的吓人。

旁边的随从忍不住尖叫了一声,眼里全是惊恐,声音也颤抖不止。

「福,福康公主,安大将军茹素,快快拿走。」

我白了随从一眼,莫名其妙:「拿刀的人吃哪门子素?信了菩萨不成?」

说着,我夹了一只鸡腿,放在他的碗中,有些期待的说:「尝尝,我……做了许久……」

安止远提筷,盯着碗里的鸡腿,手抖的厉害。

他另一只手,握着提筷的手腕才止住颤抖。

「啪——」

筷子被他摔在桌上,语气很凉:「撤了!」

我眼睁睁看着宫人把我做了一下午的叫花鸡拿走,十分想发火。

可如今安止远是我必须牢牢抓住的人,我不能。

我的笑容有点牵强,可还是轻轻的说着:「安大将军不喜,那我做些别的。」

安止远一直没有抬头,不知道再想些什么。

屋子里的气氛顿时凝固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沉闷的声音终于传来:「说事!」

「我非得有事才能找你吗?」我的声音很小,被戳穿有些挂不住。

「呵……」

安止远终于抬头,带着讥笑转身要走。

我咬唇,巴巴的追上去,格外尴尬:「确,确实有事……」

「说!」

虽然脸上挂不住,可我也不是那要脸的人,深吸一口气,开口:「阿弟即将束发,选妃的事,想请安大将军拿主意。」

这件事,虽然我有私心,可于他而言,皇后若是他的人,朝堂后宫,都会被他牢牢掌控。

安止远没什么拒绝的理由。

可安止远如看傻子般看了我一眼,格外嫌弃:「他娶老婆,关我什么事?」

额!

我没想到他会是这个反应,他不可能不懂这里面的弯弯绕绕。

我一时不知从哪接话:「可是……就……」

「呵……」

安止远又是一声冷笑,不知生的哪门子气,把门摔的啪啪作响。

随从急的跺脚,狠狠瞪了我一眼:「哎呦喂,我的祖宗哎,求求您了,您就安安心心呆着,别想些有的没的,您非得把将军逼死吗?」

这是第二个人跟我说,安止远很艰难。

10

可我并没有听,我在思考,他为什么不帮阿弟选妃?

是觉着傀儡皇帝已经无用,他想自己坐那个位置?

每一个可能都让人觉得心惊。

伺候的小宫女刚刚十三四,脸生很圆,透着一股烂漫。

她猜出我的心思,无比单纯的说着:「公主,我觉得您不用想那么多,也许安大将军就是想让皇上挑个自己喜欢的呢?」

我冷笑:「他没那么天真,这个世道,谁配说『喜欢』?」

小宫女不服,撇嘴:「那可说不准,万一呢?」

我没有作声,只是笑笑。

忽地,外头传来几个小宫女叽叽喳喳的声音,小宫女坐不住,巴巴的跑出去看。

回来时候,八卦兮兮的说:「公主,如今宫里的喜事一桩接着一桩呢?」

「什么喜事?」我心不在焉。

「这不皇上要选妃嘛,听说安大将军也要议亲了。」

「啪——」

一晃神,我手里的茶盏掉在了地上。

11

安止远要议亲,我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

好一会,我才问:「议的谁家女儿?」

小宫女八卦功课做的很好:「云阁老家的嫡长孙女,年十五,刚及笄,据说是京城第一美人。」

云阁老历经三朝,门生满天下,经年的老狐狸。

我爹昏庸成那个德性都晓得,遇事不决找云阁老。

义军入京,政权交替,云阁老依然是云阁老。

安、云两家结亲,安止远不只是手握军权,而是新贵与旧臣皆向他称臣。

难怪,他压根不在乎阿弟娶谁,他的地位已经无人能撼动了。

可安止远他娶妻,我怎么办?阿弟怎么办?

就算他不想,云阁老也会推他坐阿弟的位置。阿弟没有那个位置,会死!

我慌了,脑子里一片空白,光脚追了出去。

追到他时,已经过了德胜门。

「萧尺素,你来干什么?」

说话时,他一直盯着我踩在雪地上的脚。

我张嘴,揣了一路的话,不知怎么开口。

我该说什么?难道说,安止远,你不许他娶。

傻子都知道安、云两家结亲是强强联合,安止远凭什么放弃这么大的利益?

我的身子,是我唯一的筹码,他不稀罕了,我没有任何筹码可以跟他交易。

说也无用。

「没事,送送你……」最终我只是挤了一抹笑。

安止远一言不发,提溜着我的腰带,把我拎回院子。

「砰!」

他把我扔在地上,冷笑:「萧尺素,你那点心思我知道的一清二楚。」

「嗯。」我应了一声,没有抬头。

他又一次摔了我的门,只是我感觉他并没走远,而是靠在我的门外站了很久。

我有点恍惚,想起了许多过去的事。

那时,我刚及笄,安止远把我抵在墙角,想和我融为一体却又不敢,只能一遍一遍的说。

「素素,嫁给我,嫁给我……」

我推他:「安止远,你怕是疯了,我再不得宠也是帝女,岂是你一个马奴能肖想的。」

「我就是疯了,赔上命,我都得娶你。」

「好,安止远,那我等你,一直等!」

或许是光脚跑了一路,我有些发热,脑子反反复复是这些画面。梦里,我看见安止远就在我的身边,还是年轻的时的样子。

我拉着他的手,哼唧:「阿远,你怎么就不要我了呢?我等了很久很久……」

12

醒来时,我问宫人,安止远是不是来过?

得到的只是千篇一律的摇头,我这才发现伺候我的宫女,都换成了老嬷嬷,嘴巴紧的很,一天都说不上一句话。

再次走出院子,是年初一,宗亲重臣来宫里听戏。

戏台上咿咿呀呀,唱的一点都不好,享乐之事满朝都不及我爹一人。

有个年轻的姑娘冲出来,甩了我一巴掌。

骂我是『不要脸的老女人』。

我这才晓得,打我的是云家姑娘。

原来,安止远以『正妻之位以许人,不忍云家女做妾』为由婉拒了云阁老结亲的提议。

我有点委屈,转头看着阿弟:「我才二十二,哪里就老了?」

「阿姐不老……」阿弟笑,接着却低下头,似漫不经心的问:「只是不知安大将军这正妻之位,究竟许了谁?」

「阿弟也听信了鬼话?我和安止远……」我叹了口气:「总不会是我!」

阿弟没有说话,坐上那个位置之后,他的话少了许多。

戏,唱到第二折,我发现阿弟已经不在身边。

远远,我看见他跟在云家姑娘身后……

我心底生出些预感,或许不该再把阿弟当孩子了。

「让人打了?」忽地,安止远的声音在我耳旁响起。

我回头,发现他不知何时坐在我身边,慢悠悠的剥着桔子。

他仿佛十分高兴我被打,语气有些轻快:「打就打了,你不冤。」

「怎么不冤!」我摸了摸脸:「安大将军正妻之位又没许我,凭什么拿我当挡箭牌?」

安止远脸色一冷,剥好的橘子被扔在桌上,恰巧往我这边滚了滚。

我不客气,拿起就吃。

酸,酸的厉害!

索性,我也把橘子扔到一边,阴阳怪气:「安大将军的正妻之位给了夏苏吧?素素、苏苏的,安大将军说清楚些,别让人拿我撒气。」

夏苏,是我当年身边的一个宫女,可帝女不受宠,身边的宫女更像主子。我和她关系不好。

她当年和安止远一道走了,说来也怪,安止远入京却没见她,想来是养在了别处,等时机成熟再接进京吧。

可安止远听到这个名字,浑身都在颤抖,揪着我的领子把我从椅子上拎了起来。

恶狠狠的说着:「再敢提她,我杀了你!」

安止远对我一向如此,可那都无人,今日宗亲都在,满座哗然,纷纷谴责安止远举止不当,行为暴戾。

直至安止远一怒之下砸了戏台,场面才静下来,只是眼神交汇,都是对他的不满。

我也有些生气,更觉莫名其妙,夏苏的身子,就比我的身子香?

提一句都不行?

回了自己院子,我逼问老嬷嬷:「夏苏究竟怎么回事?」

我知道这里有伺候过安止远的老人,她们肯定知道些什么。

可『夏苏』两字一出口,她们就如见了鬼一般浑身发抖,最过分的当场自己割了舌头,一个字都不肯说。

闹成这样,我也没法再问,既然安止远把她保护的极好,我还问个什么劲?

13

这日之后,前朝闹腾的厉害。

因着安止远不肯娶,以云阁老为首的旧臣,借着他年宴无法克己为由,上了一道又一道弹劾折子。

安止远被缠的焦头烂额,可他当权这些折子最终还是会被压下去。

我都晓得的东西,云阁老为什么多此一举?

我看不大懂,只隐隐约约觉得要变天。

入夏。

我偶尔会去御花园转转,远远看见一顶软轿往阿弟宫里去。

风吹开帘子,是那位云家的姑娘。

我愈发觉得事情不好,想追上去。

可宫人来报,皇太贵妃薨了。

皇太贵妃就是当年的贵妃沈安宁,皇位之争,她输了。

她迎义军有功,不能一杯毒酒就完了,安止远给了个高高的位分,拘在宫里。

没想到只挨过了一个春秋。

我和她之间原没什么仇怨,于情于理都该去送送。

14

灵堂前。

只有她生前一个陪嫁宫女守灵。

宫女见我满脸怨恨:「公主是来瞧我们娘娘笑话吗?」

我没说话,上了柱香,都是靠本事搏一个活命的机会,谁又能笑话谁?

只是人家不喜,我不多留就是。

不过还没等离开,宫女怨恨的冷笑传来:「呵!你以为用肮脏的手段得了皇位就了不起?安止远阵前反悔,他不得好死,你也别想活!」

我一愣,回头:「反悔?他答应了什么?」

「你不知道?」宫女也楞住了,接着却是大笑:「哈哈,连先皇都看得明白的事,你居然看不明白?」

我爹那个昏君能明白的事,约等于傻子都懂,我脸色有点僵。

宫女笑意更浓:「义军都打到京城了,开不开宫门有什么要紧?是钱啊,贵妃娘娘家的钱!公主大概不知道,国库里耗子都搬家了!」

『轰』一声,我彻底明白过来。

义军打了五年,将士们各个等着战事结束衣锦还乡——要钱!

昏君当道,百姓流离失所,等着一口饱饭过冬——要钱!

生灵涂炭,百废待兴——还是要钱!

贵妃有钱!她母家姓沈,历经几个王朝,传说她家藏起来的金子能建一座长城。

她长的不好看,可我爹都给了很高的位分,他都知道没有贵妃,他没钱玩女人。

我真是糊涂,昏君都明白的事,我现在才看透。

『开宫门,迎义军』都是虚的。

义军不是不能自立为王,是我爹留下这个烂摊子他们接不住。

能接住的只有贵妃沈安宁,这些谈判桌上早都定了,开宫门那点子功劳,不过为了看上去名正言顺些。

可……因为我,安止远把桌子掀了——他改立了阿弟!

这就意味着和贵妃沈安宁家说好的钱财到不了账。

一起进京的是好几家势力,大家拿命博了五年,一点实惠的好处没捞到,可想而知会有多恨。

而且没钱开仓赈灾,百姓的积怨也算他头上。

若今秋能有个丰收,休养生息,尚能喘口气。

若有些变故,千夫所指的就是安止远。

终于,我开始相信,安止远活的很艰难……

一个踉跄,我脚下有些不稳。

宫女看见我失神,幸灾乐祸乐活的说:「你明白了?安止远临阵倒戈,挡了所有人的财路,他早晚得死!福康公主,你也很快会去陪我们娘娘的。」

15

我跌跌撞撞往出走,终于明白云阁老为什么上那些没用的折子。

他是在听,听那些曾经杀入京城的几路义军,也就是如今的新贵们,还有多少声音在支持安止远。

云阁老在等一个契机,时机到了,他就会撺掇着曾经附庸安止远的新贵们,把他拉下来,粉身碎骨。

回了自己的院子,我失魂落魄拽住一个老嬷嬷:「安止远为什么要和我做亏本的交易?云家嫡长孙女是他的活子,他为什么不结亲?为什么要得罪云阁老?」

「老奴惶恐,老奴不知。」

回答我的只有这一句。

我冲了出去,想问问安止远为什么。

闯进他院子时,安止远很不耐烦:「又闹什么?」

「我只是想问问……」话说到这,我看到贵妃身边那个宫女倒在角落,被抹了脖子。

安止远知道我们见过了……

「呵……」他冷笑了一声:「问?问什么?萧尺素,你想听我回什么?」

我哑声,是啊,我想听他回答我什么呢?

说立阿弟是为我?不与云家结亲是为我?

思绪到这,我自己都觉得好笑,我算个什么东西?能左右安大将军?

我退了一步,稳准心神:「安大将军策算无遗,自有思量,是我唐突了。」

「明白就滚!」

安止远指着院门,发了很大的火!我是被宫人架走的。

16

回房。

我灌了一口冷茶,告诉自己我只是想和阿弟安安稳稳的活着。

不该想的别想,不该问得的问!

可即便如此,每日夜里我总是睡的不踏实。

天开始下雨,没日没夜——涝了!

今秋收不上来粮了!

义军进京没捞到好处,都勒紧裤腰带等着丰收。

现在完了,我感觉安止远要出事。

可没想到出事的是阿弟。

外邦来朝,一个傀儡皇帝原只需要点头即可。

可宴会上,阿弟当着使臣的面,侃侃而谈民生之道,使臣皆是称赞。

各方势力坐在桌上,脸都绿了,谁希望一个傀儡皇帝懂那么多?

这些人甚至连个师父都没给阿弟请,他从哪听来这些?

于是……我被揪了出来。

阿弟说的这些都是我告诉他的,一字不差!

而我知道这些,是当年安止远说的。

这下好了!我魅惑安止远临阵倒戈改立阿弟,大家原就对我憋了一肚子火,只是碍于安止远的权势都哑忍着。

如今又传我教阿弟民生之道,怕是早就谋划着夺回皇权,抢走他们拿命换来的一切。

妖姬、祸首、褒姒妲己之名,通通贴在我身上。

17

我院子外的守卫,多了一批又一批。

每日前朝的叫骂声能传出很远。

这次……我估计真的离死不远了。

我已经选好了寿衣,就是那件紫色的,安止远说,我穿紫,最美艳不可方物。

只是闹腾好些日子,最终的结论是——福康公主花期已过,宜在百日内完婚。

就……这么简简单单把我打发到一边就结束了?

我在想,这样的结局,是不是安止远花了很多力气?

他……真会为我?

我想问,可是我找不到他,宫人说安大将军很久没上朝了……

阿弟求见了好几次,我终不忍心,放了他进来。

阿弟见我,不敢抬头:「阿姐,我不是故意的,那日我吃了酒……」

「是吗?」我的语气有些冷,接云家姑娘的软轿,我已经看见好几次了。

「阿姐,我想护着你,可我做不到,阿姐,我怕……」阿弟带着哭腔一如孩童时那般。

最终,他偷偷拿眼看我,似恳求,似试探:「阿姐,你若不嫁,他们会不会废了我……」

阿弟开始有了自己的算计,可一母同袍,我总得护着。

「阿姐不会让他们废了你。」

说到这,我顿了顿:「夫君……你替我选吧……」

阿弟的眼神亮了起来:「阿姐,我会为你挑世上最好的男子。」

18

日子过得很快,雀屏中选的是顾家小公子。

顾家是清贵,在这乱世里坚持办义学,不管何人,只要来就有书读,受万民爱戴。

就连义军进京,夜里路过顾家,都放缓脚步,怕扰了顾家老太爷清梦。

这样好的人家,着实让人意外。

我和顾家小公子在御花园相看。

他支支吾吾好半天,最终只是说:「顾家祖训,男子不得纳妾。」

从他的眼神我看出,他想说和我一生一世一双人。

因为那个眼神一如当年安止远看我,不过安止远胆子比他大多了。

安止远说喜欢时,把我露在外面脖子留下一片又一片的痕迹。

他说,就得叫人知道我是有男人的。

我有些心不在焉,远远我看见个身影一晃而过。

是安止远!

「顾小公子,今日有事,改日再叙。」

我拎着裙角追了上去,什么都没追到。

安止远不想见我,我根本找不到他。

而且再见又能说什么?

就这样吧……

19

出嫁那日,天阴的厉害。

阿弟送我上轿,忽地叫住我:「阿姐,万一安大将军抢亲怎么办?」

「怎么会?」我失笑:「出嫁,已经是最好的结局,安止远除非活腻了,不然怎么会去抢顾家的亲。」

「是吗?我觉得,他总是为你……」

阿弟说这句说时,已经起轿,声音太吵,我没听懂他话里的深意……

洞房里红烛高照,全是红彤彤的喜字。

宾客在外面嬉笑的厉害,可忽地却传来金戈交击之声,接着是一片惨烈的嘶嚎,再接着一片死寂。

我忐忑起身,可有人闯了起来,从后面紧紧的抱着我,仿佛要把我嵌入肉里。

我伸手去推,竟是推不开。

「是我……」沙哑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我一惊:「安……」

他捂住我的嘴,不让我说话,低低的声音再次传来:「我还是做不到把你交到别人手上。」

「萧尺素,你满意了」

他把我推到窗边,我看见外面满地鲜血,全是死人。

我回头,他也穿了一身红,挺像喜服,看不出染了多少血。

这夜,他在我的身后,不让我发出一点声音。

天明,他沙哑着说:「送你回。」

我跳下床,光脚往外走。

他拉住我:「萧尺素,再敢光脚跑,本将军打断你的腿。」

「哦……」

我应了一声,再就无话。

出门时,路过铜镜,他忽地没头没尾问:「我穿……红……好不好看?」

「好看!」我不知道他什么意思,回答的很诚实。

这一路没有骑马没有坐轿,就这样,他走在前面,我跟在后面。

路人看着安大将军一身鲜血,皆是尖叫。

到了宫门,他送我上软轿,刚走出两步,他追上来撩开帘子,死死的看着我。

顾家死绝,接下来的事一定很可怕。

我怕,有的话再不问就不来及。

「安止远,你是不是肯要我了?」

「滚吧!」

他放下帘子没给我答案,可我看见他笑了一声,他很久没笑了。

暴风雨来的,比我想象的还要快。

20

我出嫁,安大将军屠戮顾家上下七十八口,宾客五百四十余人。

受过顾家的恩惠的举子从四面八方而来,跪在宫门前死谏,要求安止远偿命。

那些曾经的簇拥安止远的新贵们,对顾老也都是敬重,积怨在这一刻彻底爆发。所有人都要安止远去死,没一个人站在他那边!

朝堂上,安止远一句话都没说,痛快的交出虎符,被押回将军府软禁,等候发落。

这一刻明白了,阿弟在使臣面前侃侃而谈,不是酒醉,是故意把我扔出来。

阿弟和云阁老连手了,那些想我死的声音都是假的,他们想做的就是把我嫁出去。

他们在赌,赌安止远会抢亲,赌他会发疯。

把我许给最受敬重的人家,安止远的疯狂,会让众怒来的更猛烈些。

他们要把安止远逼上死路。

我知道阿弟有了心思,但没想到他会把我卖的干干净净,当成引安止远上钩的鱼饵。

而且我也没看懂,许嫁之事,安止远避不上朝,他分明看透了,他是想躲开的。

怎么偏偏还是来了?

我去了紫宸殿找阿弟问个究竟。

阿弟见我,笑的很开心:「皇姐,朕不用再当傀儡了,你开不开心?」

阿弟终是称朕了。

21

「他为什么会来?」

「朕说了,他总是为你,让他来,很容易的。」

阿弟脸上带着阴笑:「朕只是把你做的旧衣送了过去,告诉他,阿姐不肯另嫁,要和安大将军说个清楚。」

阿弟指了指我身后的椅子:「皇姐,他当时就坐在那,朕把当年的事,事无巨细全告诉他了。」

「朕说,阿姐当年从侍卫房里衣衫不整的滚出来,并不是在跟侍卫厮混,是因为你啊,安大将军。

「安大将军,你打了安远侯的小世子,安远侯放话要你的命。阿姐想让你逃,可你是个不听劝的拧种,所以阿姐只能让你看见她和别的男人在一起。」

「阿姐为了气你,说你是只知道把女人摆着看的蠢货,说她只想要厉害的男人,谁厉害,她就喜欢谁。」

「阿姐总是能把这些话说的很轻巧,也总能把你拿的死死的,你果然就气跑了。」

「安大将军应该不知道,你走的时候,阿姐让夏苏追上去,给你送了一百三十七两银子,朕和阿姐的份例都很少,这些钱是阿姐偷偷托人卖了炭火和冬衣凑的。」

「那年冬天很冷,阿姐没有过冬的衣裳,病了很久很久,可阿姐总是迷迷糊糊念叨着,说夏苏是个白眼狼,拿着钱就跑了,不知道有没有送到你手里。」

说到这,阿弟笑了一声,再抬眼:「朕还说,阿姐没有对不起安大将军,但是她对不起朕。」

「朕又问他——」

「你知不知为何阿姐二十二了还没嫁人?」

「虽说阿姐不受宠,可宗亲也不会看着帝女老死宫中,她早该是两个孩子的娘了。」

「你走后的第三年,有个塞外的小王子喜欢阿姐,带着无数美人和财帛来求娶,父皇应了,小王子很开心,答应带着阿姐和朕一起走。」

「那个王子说会给朕一片草原,让朕和阿姐一起放马牧羊。安大将军,你最大念想就是去塞外套马放羊,和阿姐生一窝孩子吧?那么美好的日子,朕本来也可以拥有的,朕把心爱的玩具都送给宫人,就等着跟阿姐离开这个鬼地方。」

「可阿姐不肯嫁,父皇震怒,让精奇嬷嬷调教阿姐,那些人,呵,阿姐身上没一块好肉,可她还是不肯。」

「朕走不了了,那是朕唯一一次离开这里的机会,朕那些不受宠的哥哥们,哪一个死的不惨烈?」

「那时朕还小,不停跟阿姐哭闹,阿姐说,她在等一个人,等他回来,就带我一起走。朕问阿姐,如果等不到呢?阿姐说,一直等。」

「所以阿姐护着我,只是内疚罢了,她的心给了谁?」

阿弟的神情惨白,却笑着:「朕还说,父皇驾崩,义军进宫,阿姐知道义军首领是他,在孝衣上花了许多小心思,阿姐总想着,安大将军看见她时,她是好看的。」

「最后,朕问他,安大将军真的不要阿姐了吗?阿姐不太聪明,很笨很笨,朕让他猜,可怜的阿姐在顾小公子身下会叫谁的名字?」

我咬唇,我没想到一直被护在身后的阿弟,会把我扒的血淋淋的。

「啪——」

我甩了阿弟一巴掌,一个正在收归皇权的皇帝……

22

阿弟瞪着我:「皇姐,你凭什么打朕?都是你教的,是你说无论付出什么代价都要活下去!」

「皇姐在跟他赌,可每一次的赌注都是朕的命,皇姐敢把命交到他的手上,可是朕不敢!」

「朕害怕,害怕哪一次皇姐不得他欢心,他就会杀了朕!」

阿弟说到这,有些癫狂:「现在好了,朕不用再受制于他,皇姐往后没有他,朕来护着你,长长久久的护着你,天下最好的,朕都给皇姐。」

我冷笑:「皇帝以为你这就赢了?」

阿弟愕然:「不然呢?他犯了众怒,全天下在等朕杀了他!」

「皇帝忘了『镇国大将军』这几个字,是安止远踩着累累白骨杀出来的,不是几个只会在朝堂上指手画脚的老谋臣,能对付的了的。」我讥笑渐浓。

阿弟有些慌:「朕不信,他连虎符都交了!他没有筹码了。」

「皇帝不信就等着看吧!」

23

一如我所料。

安止远的嫡系不知都从哪冒出来了,呜呜泱泱不好多人。

所谓嫡系,只有两个字——死忠!

新贵旧臣要杀安止远,那就杀了他们!

举子们要安止远抵命,也杀!

杀到没有一个声音敢反驳安止远!

我被阿弟关在小院里,每天依然能听说,谁谁谁死了。

据说,安止远的嫡系要闯宫,让皇帝给个说法!

夜里。

阿弟慌慌忙忙的跑来拍我的门板:「阿姐,救我,救我……安,安要杀进来了……」

「会死的,这次真的会死的!阿姐,救我,我知错了……」

我开门放他进来:「皇帝,我没有什么筹码可以救你了,你得靠你自己了,想想,你有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当做筹码,保自己一命吧。」

「不会的,不会的,他总是为了你,你去哄一哄他,他会饶了我的,阿姐,他连皇位都给你了,还有什么不能给你?」

「阿姐,我不当皇帝了,让他当好不好?」

我沉默,闹到了这个地步,早已是不死不休。

阿弟和安止远,让谁赔上命?

我让宫人搀阿弟离开,可阿弟不肯:「我不走,我就在阿姐这里,我出去会死的……」

这一夜,谁都没有睡,我也在等安止远带兵进来。

可直至天明,宫里一直静悄悄的。

24

我有些狐疑,想出去看看,曾经给我上过药的老嬷嬷进来行了个大礼。

「福康公主,安大将军去了……」

「去哪了?」我没反应过来。

老嬷嬷眼默不做声。

我这才反应过来,脑子里哄的一声:「不可能!」

老嬷嬷叹微微点头。

我脚下不稳,直接栽了过去。

我声音带颤:「怎么会去了?为什么会去了?」

「福康公主保重身子。」老嬷嬷的声音哽咽。

「怎么去的?」我觉得掉进冰窟。

突发疾病?意外坠马?旧伤复发?我脑子里闪过一个又一个原因。

可老嬷嬷只轻飘飘说了四个字:「引剑自刎……」

「自刎?怎么会是自刎?他明明已经赢了?为什么要自刎?」我一个接着一个的问。

莫说是我,就连阿弟都疑惑不止。

所有人心惊胆跳,他居然自刎了!

「老奴不知!」老嬷嬷说到这,犹豫了一会:「福康公主,是否去送安大将军最后一程?」

「我不去!我等了这么久,他凭什么一声不吭的就死了!既然死了,就让他一个人上路!」我尖叫,脸上全是泪水。

为什么,究竟为什么?

终究安止远出殡,我还是去了。

我看着他安安静静的躺在灵柩里,穿的是那晚去顾家抢亲的红衣裳,很脏,染满了血。

手里握着的,是那件我没做完的旧衣。

腰间一个荷包,里面放了一百三十七两银子。

除了这些,再无其他。这些都是什么意思?

守灵的依旧是那位老嬷嬷。

「他走时,你在?」我问。

「是,老奴送了安大将军一程。」

「他有没有留话?」我想着,他或许会跟我说些什么。

「没有……」

「一个字都没有?」

「嗯,一个字都没有……」

我跌跌撞撞往出走,安止远真的不言不语的去了。

随着他的死,都消停了……

25

阿弟亲政,娶了云家的姑娘。

我守着自己的院子,再没出去过,也不见任何人。

可还是会有很多消息传来,例如,帝后不合!

我恍惚的想,当然选妃,安止远好像真的只是想纵着阿弟选个喜欢的。

再后来,又听说阿弟有了喜欢的姑娘,脸很圆,曾经在我宫里伺候过。

碍于朝局,只能给个最低的位分,白日不敢见,只能夜里偷偷宠着,可最终孩子没保住,圆脸姑娘跳井了。

自那之后,阿弟身子开始不好。

拖了三年,大限将至。

临终,见了最后一面,他拉着我的手:「阿姐,我大概猜到,安……为什么自刎了……」

「阿姐,我错了,错的离谱……」

话未说完,他也去了……

云家姑娘抱着过继来的儿子登基,改国号,垂帘。

一切都与我不相干了……

【番外-安止远】

我叫安止远,有人说安大将军少有壮志,胸怀天下。

呸!我有个屁!

我一养马的,就是个混球,我喜欢素素,第一眼,我就知道:这他妈就是老子的女人。

年少时血气方刚,总想着把素素揉进自己身体里。可我不能委屈素素,那时想万一我马养的好,皇帝封个我官,我就能娶素素。

可惜,没等来那天。

出事了,素素让我滚。

她以为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其实我是知道的,可这个『滚』字让我很难受。

我真的滚了,不过一出宫门,我就消了气。只是素素也很艰辛,我得出人头地。

宫外的日子不好过,我的月奉都给素素买了花戴,只有两个铜板。

夏苏来找我,给了我一百三十七两银子。

这些钱能让我翻身,可这是女人的钱……我咬咬牙,花了!

翻不了身,怎么回去找素素?大不了以后还给夏苏,反正我是个混球。

我用这些钱贩马,赚了不少。

可是夏苏说,我花了她的钱,得娶她。

我憋着不吭气,有人说安大将军沉稳,也有人说我阴鸷。

其实我就是装死!

我就不娶她,我只娶素素!我在屋檐下埋了个坛子,赚到金子就装进去,装满了就还给夏苏,让她滚蛋!

那时想的出人头地,就是钱,用钱砸素素!

揭竿而起——我连那四个字都不认识!

可越来越多的人说,昏君当道,造反是顺应天命。

这些事我不懂,可有一日在茶馆子里,我听见人说,要砍昏君的头,睡他老婆和女儿,把她们卖进窑子。

我有点慌,素素也是昏君的女儿,我问他们能不能不打。他们告诉我,不行的,昏君不死,全天下都得陪葬。

这时我才明白,这场仗一定要打。

那就得我来打,素素不能落到别人手里。

我有一帮兄弟,和我一样都是些混球,我问他们反不反?

他们说,无所谓,反正烂命一条,我想打,就玩玩。

打仗是真难啊!刀砍在身上火辣辣的疼,每天得从死人堆里往外爬。

尤逢灾年,吃不饱饭!已经有人开始偷偷易子而食。

我不想打了!可这时我明白了一些道理,义军是天命,我不打还有别人上!

可若不是我,素素呢?

不紧得打,还得激出兄弟们的血性来!

夏苏找到我,她说,她去犒军。

这个时候犒军?无非是把自己的肉喂给将士,让大伙知道,安止远为了这场仗,把自己的女人分给大家吃了!

这是必胜的决心!

我有些诧异,夏苏挺有心计的,怎么会干这种事?

果然,她说:「安止远,我去犒军,但是你辈子不能和萧尺素在一起!否则我做鬼都不放过你!」

妈的!老子不懂大道理,我打仗就是为了素素!

我不同意,可到这个地步,也没有主意,又憋着不吭气。

夏苏比我狠,她从城门楼子上跳下来,而且说的慷慨激昂:「祝安大将军旗开得胜,还山河一个春和景明!」

我冲过去时,她还有口气,她说:「安止远,我用命换你不许和她在一起!」

我只能说:「好……」

那天,我在高台上把她解了,看着她被煮成一锅肉糜。

第一碗,端到了我面前……人肉是苦的!

我和素素之间完了,屋檐下的坛子装不满,我还不清夏苏。

那……我就远远的护着她吧……

从那以后,我开始吃素,不只是我,整个安家军的兄弟,全都吃素。

因为,死的也不止夏苏一个……

这场仗终于要赢了,一切都提前谈好了。入宫,我就送素素去个安全地方,远远的看着她。

可夜里,素素来找我,她说,让我把皇位给萧建成那个小崽子。

我很生气,那破位置有什么好?

可素素勾引我,我脑子炸了,一片空白,没有夏苏,什么都没有。

我狠狠的冲了进去,那是我第一次,把素素弄的很疼,她一直忍着,事后我很心疼……

其实,她要的,我总会给。

可她用自己跟我换,我他妈血赚。

所以……我耍无赖,把皇位给了小崽子。

其实当时就炸锅了,只是被我一脚一个踹了下去!

可想保小崽子坐稳,得拿钱平定局势。

我把但凡跟钱挨边的人,都抓了起来,逼他们给我钱,不给就一个一个杀过去,杀到他们怕!

那段时间,我白日满身是血,夜里总是看见夏苏躺在锅里,一遍一遍问我,为什么不守诺言。

我是个畜生,我什么都不敢想,不敢想素素……

再见素素,是因为东海王不服我,找素素撒气。

我恨,恨自己不能立刻杀了他,我跟自己怄气,可遭罪的是素素。

素素是个笨丫头,可她对付我很有能耐。

她算计着问我,娶不娶?

那点算计有什么重要?这是我盼了一辈子的东西……

可我不能要,不仅因为夏苏,还有朝堂上,许多素素不懂的东西,她要了那个位置,我得背很多债……

我仓皇而逃,夜里拉着兄弟们喝酒,哭的稀里哗啦。

兄弟们说:「那女人是个祸害,没心的!」

我很慌,不停的说:「有的,有的,一点点就够了。」

再后来,我剪了东海王的羽翼,当庭阉了他。这又招来许多恨,好多人看我来火。

云阁老趁机跟我示好,要把孙女嫁给我。

我心动了,反正不能娶素素,娶谁都一样。

可她光着脚追到德胜门,满地都是雪,多冷啊。

她没说,可她的心思我都知道。

我当时就决定,去他妈的,素素不让,我就不娶!不就一条命吗?豁出去了!

我跟云阁老说:「正妻之位已许人,不忍云家女做妾。」

云家姑娘听到些风声,冲上去打了素素一巴掌。

素素应该能猜到,我的妻,是她吧?

可她没懂,跟我酸,一口一个夏苏!

我对夏苏无情,但有债,她时时刻刻提醒我,我和素素之间隔了天涯海角。

我又炸毛了,满朝人心惶惶。

前朝没搞完,素素听了些有的没的,跌跌撞撞跑来,想问个究竟。

可我怎么说?我说,都是为你?

这都是一笔一笔的孽债!她背不起,我也不想让她知道。

入秋,涝了!颗粒无收,我知道肯定有人要搞事。

可我没想到跳出来的是小崽子,他把素素卖的干干净净。

我气的差点当场劈了他!可私心里,有一点窃喜,被扒出来的东西,都是当年我教素素的,我说的她都记得,一字不差。

前朝里,都在骂素素,要砍要杀。

我知道,这些人想对付的是我,素素不过是个幌子,我不接茬也不上朝,想看他们搞什么鬼。

最后意意思思拟了个折子:福康公主花期已过,宜百日内完婚。

哦,想看我疯狗咬人!云阁老那帮谋臣真会诛心!

我想了很久,素素要嫁那户还不错,嫁过去相夫教子,会很平静。

小崽子想亲政,就还给他,我也懒得护着了。

要不,就这样?

可他们布下棋局,怎么会让我如意?

小崽子送来素素十年没做完的衣裳。

他说:「阿姐不肯另嫁,请安大将军进宫说个清楚。」

我知道是骗我,可我还是去了。

小崽子一刀一刀剜我的心。

其实坐到现在这个位置,当年的事,不用去查,会有很多人告诉我。

我什么都知道,可听不了,听一次痛一次。

最后,小崽子说:「可怜的阿姐在顾小公子身下会叫谁的名字?」

他们赢了,我什么都不管了,只想要素素。

那天,我没打算杀那么多人,可这些都是小崽子和云老狐狸算好的啊。

儒生皆不可辱,宁死不受夺妻之恨!顾小公子打不过,当场撞了柱子!剩下的一个接一个往我刀上撞。

没办法,只能都杀了!

来时,我穿了一身红,今晚过后再没太平日子。

我和素素怕只有这一晚了,我想穿的喜庆点。

素素穿嫁衣真好看,可不敢让她出声,怕风一吹就散了。

天明,我无意看见铜镜,我俩都是一身红。

我问:「我穿……红……好不好看?」

她说:「好看。」

嗯,够了,就当是喜服!

屠戮顾家满门,所有人都要我死。

可我不慌,装模作样把虎符还给他们。

我不是文人雅士,挖个狗洞我就跑了,换个地方照样当爷。只是可能再也见不到素素了。

可素素给了我整整两夜,那滋味,够我后半辈子享用了。

只是我发现小崽子和老狐狸看虎符时目光格外灼热。

我感觉要坏菜,这两玩意不会真把个铁旮沓当兵权吧

果然,这两个废物面对安家军的兄弟们,划拉出能上阵的士兵,都不如好老娘们。

真他妈应了那句话,秀才造反,三年不成!

兵马都不娴熟,哪来的胆子跟我比划?我的兄弟都是一个锅里吃人肉熬出来的!

都说安大将军策算无疑,千算万算,我没算到对手是两只猪!但凡他们有一成胜算,我还能想想办法。

现在收不了场了!兄弟们杀红眼了,我被推着往前走!

若打,小崽子必死,我压不下兄弟们的怒火!

素素总是护着他,他死了,素素要难过一辈子。

得!还是我去死吧,我死了安家军也就散了,都能消停。

入夜,我挑了件上路的衣服,还是那晚那件红衣。

跟素素合衬……

素素没做完的那件旧衣我也带上了,她女工太差,根本缝不出来,我带走了,省的她老是惦记着瞎缝,伤眼睛。

还装了一百三十七两银子,我想还债,可也不知道是该还给素素,还是夏苏。

嬷嬷进了时,看出我的心意,不停的擦眼泪。

知道劝不回了,问我,有没有什么话留给素素。

我想了想,没他妈一件能让素素高兴的事。

摇头:「无话可说!」

白绫、毒酒、匕首,我最终挑了长剑。

男人嘛,总想在自己女人面前潇洒些。

萧尺素,就是老子的女人。

这辈子没娶上,下辈子吧。

作者:姜酒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