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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节 正午明月

所属系列:一天明月

第一节 正午明月

一天明月

现在是凌晨三点,来自官方的警报消息吵醒了你,消息内容是:「不要抬头看月亮。」

同时,你发现手机收到了几百条来自陌生号码的消息:「夜色好美,看看窗外吧。」

1.无日

你睡得迷迷糊糊,但看着手机里迥然相反的消息,下意识就看向了窗边——还好窗帘是紧紧拉着的。

你坐在床头缓了一缓,逐渐清醒过来,开始认真地逐条翻阅未读消息。

内容全是一样的,不是警告你千万别看月亮,就是邀请你一定要看月亮。

但是这些账号你都不认识。

神经病么这不是。

『要不我一只眼睛看月亮,一只眼睛不看月亮?』

你无语地想着,但不可否认的是,这些恶作剧一般的信息确实勾起了你的好奇心。

月亮为什么不能看,人家安安静静地每天晚上出来照明,一天一个造型,美得不得了。结果几千年过去了,还有人拿人家月亮做文章讲惊悚故事。

「哈,没想到吧,我这个人叛逆,就要看月亮。」

「哈,没想到吧,我这个人叛逆,就不看月亮。」

你分别给最上方的两个账号回了消息,随后下床走到窗边,揪住厚重的窗帘就打算拉开。

指尖刚刚用力,你忽然停了下来。

『万一真有什么事呢。』

你看着不断弹出消息的手机,犹豫半晌,最终还是回到了床上,定了一个 11:00 的闹钟。

明天中午再起,你打算睡到日头高升,也就不存在看不看月亮的事了。

这样想着,睡意逐渐袭来,你昏昏沉沉地陷入了梦乡。

闹钟响起的时候,你睡得正香。

你迷迷糊糊地摸到手机,刚想按掉闹钟,就被机身冰凉的触感唤醒了沉睡的记忆。

你一骨碌从床上起来,环视了一圈,卧室并无异样。

床头柜上摊开了一本书,正是你睡前看的那页。

「唤起一天明月,照我满怀冰雪,浩荡百川流。」

是看了这句词才做了那样的梦啊,你松了一口气,笑自己胆小,梦里连窗帘都不敢拉开。

你从床上一跃而下,伸了个惬意的懒腰,打算拉开窗帘来驱散莫名其妙的感觉。

手即将触碰到窗帘的时候,你再次停了下来。

不对。

现在是中午 11:00,夏天的中午,正是最热的时候。屋子里的空调定在了 8:00 关闭,所以每次你睡到这个时间的时候,即使窗帘挡着,也还是会被热醒。

但刚刚醒来的时候,你紧紧盖着被子。

像为了定下心来似的,你伸出手,按在了窗帘上。

没有温度。

没有灼热的温度,你甚至能感觉到隔着一层布后的窗户,遍布着奇怪的寒意。

那股寒意从指尖蹿上了心头,你屏住呼吸,不知道应该即刻拉开窗帘验证,还是应该死死拉住窗帘不看外面。

「叮——叮——」

手机消息提示音突然响起,你吓了一跳,撒开了窗帘,蜷在了床上。

这一次没有几百条狂轰滥炸般的消息,只有两条消息同时出现在锁屏上。

「昨夜月色尚可,如今便不太好看,今日请一定不要看月亮哦。」

这一条来自你昨夜回复的那个陌生号码,当时他邀请你看月亮,你故意回复他不看。

「昨夜官方账户遭到干扰,发送的全部是错误消息。请务必在一小时内打开窗户接触月光,否则将彻底无法获救。」

这一条来自官方账号,昨天警告你不要看月亮,今天又要你必须打开窗户。

你手脚发凉,解锁手机,发现还有几条未读消息,是睡觉期间官方号码发来的,每条间隔都是一小时。

「请务必在八小时内打开窗户接触月光,否则将彻底无法获救。」

「请务必在七小时内打开窗户接触月光,否则将彻底无法获救。」

……

「请务必在两小时内打开窗户接触月光,否则将彻底无法获救。」

所以窗户上没有温度,是因为空中高悬的依然是月亮。

为什么日上三竿的时刻外面却依然是月亮?为什么陌生号和官方号的说辞一夜之间截然相反?为什么要「获救」,有什么事情发生吗?

时间静静流逝,你心里如一团乱麻,不知道究竟该做什么。

会不会是恶作剧?

距离官方说的时间还剩 55 分钟。

你在屋子里踱来踱去,手机信号突然消失,你联不上网,编辑好的「为什么?」也卡成了一个红色感叹号。

你深吸一口气,试图让自己理智起来,仔细地把前因后果捋了一遍。

太阳消失了,有人想让你接触月亮,有人不想。但一夜之间,想与不想的双方更换,说辞与昨夜正好相反。

其中一方还给出了明确的期限,现在只剩下 50 分钟。

你喝了一整杯水,忽然想到一个问题。

别人呢?

是只有我一个人接到了这些东西,还是所有人都看到了?

几乎是这个念头浮现的那一瞬间,你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太安静了。

2.异象

这个时间,正是快到饭点和下班点的时候。往常街上应该是车水马龙,喇叭声、吆喝声和交谈声不绝于耳,甚至窗外的鸟叫都会格外响亮。

这个时间,邻居大妈应该刚刚买菜回来,一边大声给儿子打电话一边开着电视摘菜,时不时还会爆发出几声大笑。

但现在什么声音都没有,周围都是诡异的安静。如果不是时钟的秒针在不停「滴答」,你几乎要怀疑自己耳朵出了毛病。

如果说人最害怕什么的话,无非是不见天日的黑暗和异常诡谲的安静。

你下了床,把家里所有能亮的东西都打开,又用最快的速度回到床上,把自己裹在被子里,四角都压得紧紧的。

时间还剩下 45 分钟。

你没有网络,没有信号,联系不到家人朋友,也没法看看陌生网友的讨论。

你只能自己做决定。

昨天白天还一切正常,为什么一夜之间竟然产生如此剧变?

可是外面变化如此大,家里竟然一点变化都没有。好像除了手机电脑连不上网、电视盒子放不出节目外,你的生活并未受到什么影响。

你看向窗帘,这里应该算是唯一的影响,你不知道该不该拉开它。

本来打算转过头来,你的视线却停留在了墨色窗帘上。

这一夜心绪跌宕起伏,你一直忽略了一件事。

你家里的窗帘,是你男朋友林陆亲手安装的,画着爱心的、大红色加厚款。当时装上的时候,你还半开玩笑地嫌弃了他的直男审美。但嫌弃归嫌弃,你到底也没有换下这个象征幸福的丑窗帘。

你双手紧紧攥住被子,呼吸急促得像刚跑完八百米。这一刻,你能清晰感觉到全身的血液瞬间涌上头顶,心跳的声音剧烈又可怕。

为什么窗帘变成了黑色的?

时间还剩 30 分钟。

你试探着揭开被子,怕惊动什么似的轻轻下了床,撑着发软的腿脚走出了卧室。结果刚出门,就被吓得「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厨房的窗帘、客厅的窗帘都由大红色变成了漆黑的颜色。

你用力掐了自己一把,在剧烈的疼痛下确定了自己并非是在做梦,也不是身处什么恐怖片拍戏现场,随后强撑着扶着墙站了起来。

你记得昨晚睡前随手拉上了客厅窗帘,还因为犯懒没仔细拉好,窗边留了个不大的缝隙。那里放着你的小型晾衣架,你在上面搭了几件衣服,准备第二天一起来就拉开窗帘,让它们接受阳光的洗礼。

已经缓得差不多了,你走向客厅,决定鼓起勇气一探究竟。

「啊——」

你失声惊叫,却在下一刻理智回笼,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牙齿狠狠地咬住了虎口。

没了,衣服和晾衣架都不见了。

谁拿了你的衣服?

有人进来了吗?

窗户是关着的,门是反锁过的,他是谁?他在哪?

恐惧的泪模糊了你的双眼,你被诡异的安静缠绕周身,看哪里都觉得毛骨悚然。

你像被钉在了那里一样,双脚想动都动不了,只能压抑着声音,急得泪流满面。

过了很久,你终于蓄满了勇气,也下定了决心。

你想,大不了就同归于……不不,大不了就先稳定住对方,尽量和他周旋。

你拿起身边的花瓶,尽管刚刚因为恐惧而脱力的手还在不停地颤抖,但你的头脑却清醒得很。

窗帘和窗户几乎没有缝隙;床底也打上了小抽屉,成年人根本无法容身;书柜夹层很多又是玻璃平面的,有没有人一目了然;能藏人的地方,应该只有衣柜。

你走进次卧,悄悄将花瓶放在地毯上,拿起了椅子旁的棒球棒。

花瓶太重不好用力,碎片还容易伤到自己。你掂了掂棒球棒,准备打开衣柜。

但你停了下来。

你侧耳细听,试图捕捉衣柜内的动静,却什么也没听到。

触碰到衣柜边缘的手顿了顿,你缓缓后退,折返回了客厅,摸起一团东西后,再次回到了次卧。

片刻后,衣柜门上被你交叉贴上了几条弹力带。

你想,不论对方身量如何,打开柜门的一瞬间你都不占优势,万一还没挥棒就遭到袭击,连反抗都不会太容易。

况且,万一柜子里真的有人,那他一定在等你开门,然后在柜门打开的瞬间袭击你。

所以你用了前几天刚买的弹力带缠住衣柜门,这样既能稍稍打开柜门,也能为自己争取一个缓冲时间。

你屏住呼吸,稍稍用力,打开了衣柜门。

没有人。

柜门被弹力带束缚着,不能全部拉开,但敞开的部分足以让你看清里面。

衣服摆放得很整齐,和你记忆里的样子毫无二致。里面的其他小物件也都在原位,没有丝毫被动过的痕迹。

3.空空

你虽然疑惑,却还是松了口气。

虽然还不清楚衣架是被变态偷了还是怎么消失的,但家里没有别人藏着就是好事。

只要衣柜里没有人,一个成年人也不可能参透什么缩骨功把自己塞到什么别的地方。

一口气松到一半,你忽然想到什么,心里一沉。

如果不是……成年人呢?

你想起小时候看过的新闻报道,又想起曾经在语文习题里做过的某篇阅读,越想越不安。

如果是身量小的孩子,虽然力气会相对小,但灵活度会很高。况且,如果是个男孩子,力气也未见得会小。

你突然回想起来凌晨三点惊醒的时候。

你好像不是被官方警报消息和陌生号码的消息轰炸吵醒的,吵醒你的其实是一声巨响。

你仔细回忆着,好像是「咚」的一声。记忆里声音很大,但也可能是当时睡得迷迷糊糊,下意识放大了声音。

所以,那声音是什么?

是谁慌忙中躲进床底抽屉撞出的声响吗?

凉意顺着脊骨而上,你甚至觉得发丝都散发着寒浸浸的气息。

没事的,你安慰自己。两个抽屉而已,总不能同时躲了两个小孩吧。

不自我安慰还好,这一安慰你更害怕了。不会真藏了两个吧?

你抓着弹力带,按照刚才的方法把它们分别固定在两个抽屉和床沿上,随后两手抓住两个抽屉,深吸一口气,猛地一拉!

没有人?

没有人!

你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呼着气,过度绷紧的神经一瞬松弛,你几乎有些恍惚。

但你还是有些不安,于是你努力站起身,把家里所有空间都检查了个遍,甚至连垃圾袋里藿香正气水的小玻璃瓶都没放过。毕竟几个小时内周遭变化巨大,你现在都害怕家里藏了什么怪物。

不过事实证明,家里确实只有你自己。

你长出一口气,情绪逐渐平稳下来。外面如何你不知道,但至少家里你可以确定是很安全的。

「叮——」

你再次被手机提示声吓得一抖,声音是从客厅发出来的,应该是发现晾衣架不见的时候吓得摔到了地上。

「警告!请务必在二十分钟内打开窗户接触月光,否则将彻底无法获救!」

这一次,官方警告的语气都变得强烈,似乎情况真的很严重。

你被它严肃的语气惊得六神无主,正不知所措时,余光却忽然间瞥到了一根黑绳子。

那是什么东西?

客厅的窗帘没拉好,留了一条小小的缝隙,绳子的位置就在那条缝隙那里,头尾走向像是被一道力量甩出来的。因为不太起眼,你第一次过来的时候都没有发现。

你想拿过来绳子看看,又不知道该不该接触窗帘缝隙那里的月光。

「今日月色不美,所以千万不要看月亮哦。」

又是那个陌生号。

互相矛盾的警告把你刺激得几欲疯狂,你猛地甩掉手机,发出了一声崩溃的尖叫。

片刻后,你抹了把脸,跪坐在地毯上,摸起手机边哭边笑:「还好铺了地毯,摔坏了怎么办呜呜呜……」

你一边抽泣,一边恶狠狠地点开 26 键发送短信。

「就不接触!我才不信你的话!」

这一条回给官方号。

「我就看!再发骚扰短信我顺着手机过去打死你!」

这一条怒气冲冲地发送给了陌生号。

显示发送成功的那一刻,你忽然意识到什么。

官方号、陌生号和你可以互相发短信……有信号了?

那是不是意味着你至少可以打电话求助!

你颤着手指按下了「1」、「1」、「0」,然后狠狠掐了自己一把,争取用最短的语言尽快说明自己的情况和位置。

「嘟——」

「嘟——」

电话通了!

「您好,这里是——」

你刚要一口气说出准备好的话,电话突然中断,手机信号再次消失。

你不可置信地刷新重拨、关机重启,结果发现所有办法都无济于事,你再一次失去了与外界的联系。

这一刻,你明白了真正的绝望。

你痛苦地在地毯上翻滚,狠狠地扯着自己的头发。你想,如果知道电话只能维持那几秒,你一定会选择给林陆打电话,起码听一听他的声音也好啊。

「不行,江展,你不能这样。」你带着哭腔的声音在这个小小的屋子里响起,「你得坚强,不能就这样放弃!」

4.吞噬

报警电话既然能接通,说明警察姐姐也还坚守在岗位上,你能获救。可是你没机会在电话里说清楚情况,再强的救援能力恐怕也鞭长莫及。

时间不多了,你需要冷静下来,尽快做决定。

你在卫生间拿了一根晾衣杆,打算先用它推动窗帘,挡住客厅的缝隙。

虽然无法判断两方谁真谁假,但是可以确定的是,你现在是安全的。

也就是说,至少十多分钟之内,你都可以在外界光全部遮挡住的屋子里安全存活。你可以在这剩下的时间里,试着弄清楚这两个账号、甚至是外面的月亮是敌是友。

你只需要在最后一分钟,决定是否拉开窗帘。

思路全部理清,你拿着晾衣杆返回了客厅。刚刚哭得太狠,你现在还在不停抽噎,但你已经没有刚才那么害怕了。

你缓缓靠近窗边,举起晾衣杆,正要勾窗帘时,眼睛忽然痛了一下。

你下意识低下头,闭上了双眼。

「唰——」

窗帘挡住了!

疼痛有所缓解,你轻轻按了几下眼部,随后睁开了双眼。

映入眼帘的是那条莫名其妙的黑色绳子。

你实在不知道这是个什么东西,但还是放下晾衣杆,把它捡了起来。

还没搞清楚这个奇怪的东西,你就又发现了另外一件可怕的事情。

晾衣杆短了一小块。

有什么念头掠过脑海,你隐约猜到了什么。

你快速回到卧室,翻出了一只巨大铁盒子。倒空里面的东西后,你想了想,把它放在了木质床头柜上,然后连着床头柜一起搬到了客厅,放在了刚刚的缝隙旁边。

你想检验你的猜想。

但你不知道自己猜得到底对不对。你不敢直接拉开窗帘,直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你想拿起手机拍视频,也想拿起镜子照着看,但踌躇再三,你还是觉得有些冒险,妥善放好了它们。

你想,如果真的不能看月亮的话,那么镜子里的光线或者视频里录下来的月亮应该都算「看」了月亮。为了以防万一,你还是决定蒙住眼睛。

你打算在窗户左边缘处拉开一道缝隙,来验证自己的猜想,于是你又拿了一根新的晾衣杆,走到窗户右边缘处,戴好眼罩,随后抓住窗帘,掌握好力道,在心底默念「三、二、一」,果断一拽!

「咚!」

「哐当!」

「哗啦–」

眼前传来不小的撞击声,你下意识想扯下眼罩,还好理智压倒了意识,及时停住了手。

视野里一片漆黑,你只能试图依靠声音来判断情况。

可是奇怪的是,两道撞击声后,屋子里又恢复了安静,周围再一次陷入了一片诡异的静悄悄。

时钟在一边滴滴答答,你心里着急,却也不敢直接摘下眼罩,而是举起手中的晾衣杆,根据刚刚盘算的距离,试探着将拉开的缝隙挑了回去。

「唰——」

听到轻微的一声「咔哒」,你确定窗帘已经全部拉上了。终于能放下心来,你扔掉晾衣杆,一把扯掉眼罩——

床头柜消失了!

铁盒子没有消失,可是……只剩下了半个。

你揉揉眼睛,确定自己不是紧张过度出现了幻觉,刚刚摆放东西的地方如今的确空空如也。

对了!

你想要仔细观察一下刚刚那根新拿出来的晾衣杆,可是眼前的事实告诉你,一切都很一目了然,根本无需观察。

这根晾衣杆,同样短了一块。

你将两根杆放在一起比对,发现它们短的程度不同,但却极其相似。

还剩下 11 分钟。

马上就要到官方警告中的那个时间了,可你却不再害怕。相反,你还能条理清晰地思考问题。

因为答案已经足够明显。

你拉开窗帘那一刻听见了「咚」的一声,应该是床头柜撞在窗户上的声音;铁盒子比床头柜长,但更窄一些,所以「哐当」的声音,应该是放在床头柜上的铁盒子因为惯性撞向窗户的声音;至于接下来的「哗啦」声,应该是剩下的半个盒子和半个盒盖摔出缝隙、落到地面的声音。

想清楚这些后,你之前惧怕的事、困惑的事也就都迎刃而解了。

你两次拉严窗帘时,晾衣杆都暴露出一点点在缝隙中,所以全部都短了一点。

昨天晚上你的窗帘留了一条缝隙,正是因为这个缝隙里漏进了月光,晾衣架和衣服们才不翼而飞,并不是家里进了谁。

所以,千万不能看月亮。

可是,昨晚把你惊醒的「咚」,难道就是晾衣架和衣服……撞在了窗户上?

听上去合情合理,可你平常睡得沉,掉地上都醒不来,客厅和主卧又有一段距离,你怎么会被这么小的一声「咚」惊醒呢?

还没想明白这些,你就又听到了手机提示音。

又是剩下几分钟的警告?

不对,有信号了!

你抓起手机,用最快的速度播出了「1」、「1」、「0」。

电话接起的比第一次更快,刚才的警察姐姐声音沉静,你还能辨别出一点隐藏得很好的关心和急切。

「您在哪里?」

「华庭——」

「嘟嘟嘟——」

电话再一次断掉,信号再一次消失。

但这次你没有崩溃,甚至都没有哭。你听得到救援人员的担心,也明白他们面临的危险更大。

你尚且可以藏在家里,遮住所有的外界光。他们却要冒着生命危险,坚守在岗位上,等待着更害怕的人们的电话。

你决定待在家里,保存体力,静静等待救援。

摩挲着手机的边缘,你不小心碰到了锁屏键。

大骗子发的消息就静静地躺在壁纸上,不用猜你也知道是十分钟提醒。

你想了想,还是生气。你决定打开短信,狠狠地删除这条骗子言论。

「警告!由于特殊原因,规定时间提前,请务必在三分钟内打开窗户接触月光,否则将彻底无法获救!」

臭不要脸!

这个情况还搞饥饿营销!

你都被气笑了,准备回信骂骗子一顿。

「月光会吞噬东西,你还骗我看!还限时!快到时间还搞饥饿营销!你臭不要脸!你没安好心!」

你火大地按下发送键,发现短信卡成了红色感叹号,更生气了。

但你怎么也想不通,「官方账号」为什么要你看月亮呢?

月亮明明会吞噬……

不对啊,如果月亮会吞噬一切,那么大楼为什么依然完好?

因为它太巨大吗?

不对。

如果依照大小论,有一个疑问会不成立,也更可怕。

窗帘为什么没事?

5.归零

已经做好了决定,但你还是没能完全放下心来。

短信限定时间,一定有它的理由。你虽然打定主意不拉开窗帘,但是你也不知道三分钟后到底会发生什么。

而且,你真的能在等来救援之前一直待在原地吗?

你刚才找「贼」的时候留意到,家里的食物所剩无几,水龙头里倒是还有正常的自来水,可是只靠喝水,理论上或许能坚持不少日子,可在极度的饥饿和可以预见的恐惧下,你到底能不能仅仅靠水来存活,能撑多久,都是个未知数。现在的情况亘古未有,救援到来应该需要不短的时间。

万一食物和水消耗殆尽,根本无法继续待在室内,你需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等等,救援!

既然救援人员还在室外搜救,说明他们有什么办法可以避免被月光吞噬!

所以,一定有能完好处在室外的办法。

可到底是什么办法呢?木头钢铁尚且会被吞噬,人类脆弱的皮肉到底应该如何武装呢?你心下一片茫然,反复揉搓手里的绳子,突然联想到了什么。

时间还剩 2 分钟。

只能赌一把了。

你用最快的速度跑到次卧拉开衣柜,拽下各式各样的衣服和五颜六色的丝带,抱着它们冲回客厅,快速地堆在了之前摆放床头柜的地方。

不行,这样需要拉开更大缝隙。

你看着地上小丘一样的衣服堆急得满头是汗,只能抓起旁边的剪刀,一手拽着尽可能多的衣角,一手用力下压剪刀。

时间还剩 1 分钟。

你飞快地挪走衣服,将手里一直攥着的黑绳子也丢进了那团衣角中。随后拿起晾衣杆,戴好眼罩,又一次重复了刚刚测试床头柜和铁盒子的过程。

这一次,你听到了一声轻微的「叮」。

片刻后你拉好窗帘,扯下眼罩,剧烈颤抖的手指险些戳到眼里。

你赌对了!

衣角几乎都消失了,原地剩下的只有刚刚扔进去的绳子,一块黑色的衣角,和一枚黑色扣子。

时间只剩 30 秒。

你想你得出了正确的结论,只有黑色的东西不会被月光吞噬。

晾衣架消失,留下的黑色绳子,正是之前你搭在衣架上的卫衣系带。你刚刚听到的「叮」,应该是带着黑扣子的褐色衣角撞在玻璃上的声音。

时间还剩 15 秒。

终于在最后关头找到了自救的办法,劫后余生的疲惫席卷全身,你却没敢松懈。

你不知道别人能否掌握自救方法,但是多一个答案就多一分希望,你抓过手机给报警电话发短信,却发现依旧没有信号。

你依旧无法与外界联系,也完全不知道外面的情况。

『会不会大家都被救走了?周围这么安静,是不是没有人知道这幢楼里还有一个等待救援的人?』

『是不是所有人都已经转移到了安全地带,只有我被困在原地,还傻傻地希望自己发现的对策能帮到大家?』

『我是不是被放弃了?』

恐惧再一次占据了你的内心,化作控制不住的泪,汹涌而出。

只剩下 3 秒钟。

强烈的不甘最终还是冲破了惊惧的束缚,你无力垂下的手重新攥紧。纵然全身都克制不住地哆嗦,甚至眼睫都在跟着颤抖,你还是睁开了双眼。

你不知道时间归零会发生什么,但就算死,你也要死得明白。你要睁着眼睛,看看到底会发生什么。

「啊!」

你蜷缩在地上,头部一阵钝痛,眼前是前所未有的黑暗,黑暗的尽头是无边的绝望。

你看不见了。

似乎过了很久很久,你才勉强止住了哭泣。

你不知道你为什么会经历这样的事情。

明明昨天白天一切都正常,大家情绪各异,却各自忙碌。不论是遇到高兴事的惊喜、开心,还是撞到坎坷的难过、伤心,都能慢慢地吞咽消化。

直到入夜还什么都没发生,万里星河映着人间烟火,你在有些吵闹的氛围里沉沉睡去。

可为什么一觉醒来会变成这样,为什么偏偏是你被困在家里,为什么让你的求助电话接通又挂断!

你陷入了无尽的泥沼,没有人来帮你一把,甚至沼泽边连一个看热闹的人都没有。

外面是危险的月光,里面是坚固的牢房,绝望的你会在饥饿与脱水的折磨下慢慢死去。

不远处是足以预见的结局,可你手中没有能改写任何细节的笔。

黑暗终于吞噬了你的求生意志。

你倚在墙上,任由思绪漫无目的地乱飘,却好像忽然瞥见了一瞬光亮。

一点点微光转瞬即逝,快得像是绝望编织的幻象。

但这却足以叫醒你,足以让你燃起想要验证的欲望。

失而复得的狂喜闯入你的脑内,你甚至害怕自己悲喜交加之下疯掉。

你在黑暗中摸索着手机的位置,一边一遍遍地说着「我能看得见」来安抚自己,让自己尽量做好足够的心理建设来承接狂乱的喜悦。

找到了。

就在刚刚光亮产生的位置。

你整个手掌都贴在锁屏键周围,每一根手指都叫嚣着想按下它,但你没有立刻这样做。你依然重复着刚刚一直念叨的话,觉得足够的时候深吸一口气,随即重重按下锁屏键。

漆黑的牢笼里,刺眼的光亮骤起。

原来只是屋子里没有了光源,原来钝痛是因为你不小心撞到了身旁的书架,被一本书砸了头。

原来你看得见。

原来以往每次停电都没经历过的强烈黑暗,是因为窗帘全部是黑色的。

一团狂喜化作光,丝丝缕缕地游走遍每一根骨,暖活了空洞的灵魂。

你想自己其实是幸运的,光亮起时你在埋头痛哭,可在光即将暗下去的那一瞬你抬起了头。

如果你没有抓住那一瞬,如果手机没有恰好亮起,你或许根本不会去验证自己是否真的看不见了,至少在刚刚那一段时间,你被无望笼罩,根本没有逃脱的想法。

思绪信马由缰,也不知过了多久你才回神,想起要看看刚刚手机为什么会亮。

「电量剩余 20%,请及时充电。」

你下意识想去找充电器,可猛地站直后,眩晕接踵而至,晃乱了你的脚步。

长久的眩晕感过去后,你终于意识到一个问题——没有电可以充。

整间房子里,所有能亮的东西都熄灭了,电源更是根本就用不了。你顺着预感摸到厨房,发现水源也断了。

手里握着的手机被迅速熄屏,你没有电量可以浪费了。

6.人

你摸黑把房间翻了个遍,意料之中地没有找到任何可以照明的东西。你没有屯蜡烛的习惯,家里也没有手电筒可用,似乎只能试着适应黑暗了。

你想给手机充电,结果翻出来的三个充电宝全部没电,只好作罢。

可是黑暗真的很难熬,特别是无尽的黑暗内,周遭充盈着沉沉的静谧。

若是平常有这样猝不及防的停电,你可以拉开窗帘,听隔壁河婶尖着嗓子给儿子打电话吐槽,也能缓解一部分恐惧。

对了,河婶呢?

这座楼隔音不太好,你每天都能听见河婶的大嗓门在说这说那,你要是发出什么声响,她也要立刻敲墙叫你别吵。

但如今外面这样的剧变,河婶屋子里怎么一点声音都没有?就算她胆子大一点也不怕,可你尖叫了那么多次,又哭又闹地吵,怎么也不见她敲墙数落你?

她也不可能不在家。

你记得很清楚,昨夜你不到十点就睡了,酝酿困意的时候还听见河婶说什么「都过去多少年了?那具体数目你查过?我看啊,就是讹传!」

你当时还嫌她吵,可没想到,这句话之后你再也没听到隔壁的一丝声响。

「河婶?」你壮着胆子敲了敲墙,声音虚虚地浮在半空,抖动着附上了墙。

「河婶?你在吗?」

你鼓足勇气大喊了好几声,却还没有得到回应。

「河婶!」

你急切地叫喊破了音,用尽了力气砸墙,对面还是没有反应。

你心头突突直跳,双手还在砸着墙,发出「咚咚」的声响。

不对。

你不是一点声音都没听到过。

凌晨三点,你曾被一声巨响惊醒。

那是「咚」的一声,仿佛在你耳边炸开,一圈圈的余韵都要赛过消息提示音。

你忽然想起了床头柜的冲撞声、铁盒子的撞击声、甚至是黑扣子的碰撞声。

难道那个声音是……河婶?

难道河婶已经……

你紧紧捂住嘴巴,如同被怪物扼住了咽喉。

你一次次重燃希望,是因为希望本身就永生不灭。

可其实你根本没有做好足够的心理准备——至少没有准备好面对熟悉的人的死亡。

惊惶窸窸窣窣地缠住脚腕,啃噬着你本就不算牢固的心理防线。

你软着手脚爬上床,用被子紧紧裹住自己,试图用温度来稳定内心。

「咚!」

「咚!」

「咚!」

什么声音!

你惶恐地睁大眼睛,甚至因为惊吓过度而致失声,整个人在黑暗中瑟瑟发抖。

「咚咚咚!」

好像是敲门声。

河婶?

你手一松,就要下去开门。

不对。

河婶从来不会这么客气地敲门。不要说她本人害怕与否,河婶只要是敲门,就能从要出自己屋开始一直唠叨到你家门开。

更何况你几乎能肯定凌晨的声音就来自隔壁,河婶多半已经不在了。

那到底是什么?难道是……人?

黑暗和静谧里,活物才最可怕。

你按住耳朵,试着把所有可能都猜了一遍。

不可能是救援人员,他们不会静静地等你开门,一定会带着喇叭过来。

不可能是别的邻居,你孤身一人在这座城市,和河婶以外的邻居几乎没有接触。

不可能是林陆,且不说他在临市能不能过得来,就算是来了也不可能只敲门不叫你。

那到底是谁?是敌是友?

你安慰自己,想着只要不开门对方就拿你没办法,所以他如果继续敲门你就过去问问。结果松开手时,敲门声已经停止了。

你也说不上是庆幸还是失落,再一次拿起了被子。

「咚咚咚!」

敲门声又开始了!

你咬咬牙,掀起被子去了客厅。你想,最起码要确定外面是不是人。

主卧到客厅的路从未如此漫长。你看过的恐怖故事、悬疑小说的情节,脑海深处的惊悚画面、恐怖图片纷至沓来,连听过一耳朵的鬼故事、偶然瞥一眼的灵异电影都凑了进来,铺陈成了一条通往玄关的毯。

敲门声还在响,毯已到了尽头。

你动动唇,长久的无话已让你喉头干渴、欲语难言。

刚要问出口,就听见一道清亮的女声。

「哥哥开门呀!我是嫦娥!」

放屁!

什么关头还搞诈骗!

久郁不出的怒火与萦绕不散的恐惧交织而上,蒸成了一道天不怕地不怕的火气。

你怒上心头,想也不想就冲着门外大喊:「滚!就你还是嫦娥,你要是嫦娥我就是 C 罗!都什么时候了还这么敬业,你是不是有毛病!」

「嫦娥」似乎也愣了一下,连声说了几句「对不起敲错门了」就要走。

你火气消散回过神来,听见她说敲错门心里一松,暗道是自己精神太过紧绷。

长久被囚在孤岛上的人遇见同类,第一反应是攻击,随后便会产生强烈的亲近想法。

「等一下——」

你伸手开门,想着能和人讨论几句外面的情况也好,短暂的与世隔绝已经让你焦躁不已、几乎崩溃了。

「咔——」

门把手按下一半,你忽然停住了。

你莫名想到,以前上学的时候有个爱看恐怖片的室友,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主角这不是作死嘛,家里这么安全,他不开门不开窗哪有后续剧情。」

如果「敲错门」是假话呢?

会不会是拉近距离,降低你的戒心从而诱骗你开门的话?

想到这里你不由打了个寒颤,连带着手一抖,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听见门把手发出一声刺耳的「咔啦」声。

7.潘多拉

门开了。

你心一凉,使出了吃奶的劲死死拽住门把手。

仿佛是曾经夜里做过的噩梦成了现实,门外是未知的世界、带有恶意的人,而你明明万分警惕,却还是不小心开了门。

你用一条腿支撑自己,另一条腿用力蹬住墙,双手紧紧拽着把手。

房子的防盗门是老式的,不管以哪种方式开了锁,一点缝都不开就能重新锁上的概率微乎其微。绝大多数时候都是要先推开一定距离,再用力关上才能完全锁住。

但是你现在根本不敢动弹,别说是先推开一点距离,就连稍稍松懈你都不敢。

自从道过歉后,「嫦娥」就再也没发出一点声音,不论是你出言挽留,还是不小心开门发出了声音,那个「嫦娥」都没有任何回应。

这更加让你笃定,「嫦娥」一定是想以假装离开来骗你开门看看,甚至现在,楼道里可能都不只有她一个人。

你大气儿都不敢出,一边拽着把手一边在心里默默祈祷外面的人没有听到门锁打开的声音。

忽然,你听到了一声很轻微的「哒」。

是锁扣含住锁舌的声音,你竟然真的拽上了锁!

你近乎虚脱地坐在了地上,手脚并用地想要逃离客厅。

左手搭上门框,你稍稍平复了混乱的呼吸,就听见身后一声「咔哒」。

那是门开了的声音。

也就是说,你刚刚根本就没有完全拽上锁,只是勉强用力让锁舌卡上了锁扣。你松开手,束缚的力消失,锁舌又一点点滑了出来,门彻底打开了。

那个声音那样清脆,不论是惊慌失措的你,还是守株待兔的门外人,都能清清楚楚地听见。

黑暗里邪恶的怪物在背后张开了血盆大口,欣赏着你无谓的挣扎。

浑身上下的血液一瞬冻住,后颈像被烙上了几道炙热的目光,你根本不敢回头。

你也不敢继续跑进哪间屋子。房间的门锁根本不堪一击,躲进哪一间都无异于将自己逼上死路。你只能停在原地,最起码绝对的黑暗中,对方无法知道你即将要往哪里跑。

身后还是很安静,可你知道,有人的地方,过分的安静才是最可怕的。

你背上已经渗出无数细密的冷汗,可你不想就这样死去。短短几个小时,你已经死里逃生数次,你不想就这样功亏一篑。

你试探着摸到随手倚在客厅门框处的棒球棒,悄无声息地躲到了客厅门框靠近卧室那一侧,连着墙的门框挡住了你大半个身子。

你缩在墙后,在一片漆黑中举起手机,然后果断按开了手电筒!

没有人?

门是微微开着的,可客厅内并没有人。

所以,你刚刚踉跄着跑回到客厅门口的时候,身后是没有人的。从门开到你举起球棒,没有任何人进来。

难道楼道里真的没有人?难道「嫦娥」刚刚道歉后真的走了?一切都是你在自己吓自己?

你心绪混乱,却没有继续等待,而是第一时间熄灭手机,悄悄地靠近了防盗门。

既然门已经弹开了一些,那么只要你用力回拉,一定能将门重新锁上。

可就在重新握住门把手的那一刻,你再次听到了那个熟悉的声音。这一次的声音听上去更遥远,还带着一丝温柔的蛊惑。

「哥哥开门啊,我是嫦娥。」

轻柔的声音在楼道里回荡,仿佛成了实质的钩,泛着冰冷的寒光,撕扯你的耳朵。

你吓得寒毛倒竖,重重地拽了把手,房门被关得震天响。

好在是关上了。你在里面又反复推了几下,确定这次真的关上了门,终于松了口气。

你俯身向前,把耳朵贴在门板上。刚刚关门的时候,你恍惚听见一个男声好像在说什么「怎么才来」,但随着你关门的声音响起,外面似乎也重归平静了。

那应该不是你的幻觉,那位「嫦娥」果然是有同伙的。只是二人不知为什么放弃了你这里,去了别的楼层,或许是阴差阳错下,没听见你开门的声音。

门终于锁上了,屋子重新变得安全起来,可你却依旧忧心忡忡。

短短的几个小时内,过度的恐惧惊慌透支了你的精神和精力,你其实早已饥肠辘辘。

可食物和水,只剩下最后一点点了。这样的情况如果放在平常,都不够你「塞牙缝」的。

你很清楚,自己应该出去。

你需要食物和水,需要尽力和外界联系。你不可能一直锁在屋子里。

但你同样很清楚,出去就意味着危险,你甚至可能再也没办法回来。

外面的世界对现在的你来说,就是一只巨大的潘多拉盒子。

你衡量许久,做出了决定。

8.河婶

固守屋子,你将坚持不过几天,通向的也是明确的结局;打开门,或许时间更短,但结局是未知的,你有生的希望。

况且,刚才那个「嫦娥」不是好好的,还能活蹦乱跳地出来骗人么。

你想,你只要准备周全,就应该不会有事。楼下就有好几个便利店和小超市,你只要拿到足够的食物和水,就立刻返回家里。

你按亮手机,在电筒的光亮下翻出了所有的黑色衣服。换上了最普通的、什么花纹样式都没有的一套紧身运动服后,你又把两套较为合适的衣服放在了黑色背包里。

随后,你摸索出两副黑色手套、一打黑袜子、墨镜、黑口罩、黑运动鞋,以及一卷黑色胶带。

只有这些显然不够。

你用黑色胶带缠了菜刀,只留下最锋利的刃,将它装进了背包。接着用同样的办法在口袋里装了一把水果刀。

你用黑色记号笔涂黑了一管针筒、几根针和弹力带,将它们分别装了起来。

为防万一,你也没有忘记那根黑色的卫衣系带,把它团成一团,放进了裤袋里。

棒球棒你不敢拿,万一外面有什么未知的状况,它被力气更大的人抢去,你会更加危险。

对了,还有手机。

你拿起黑色记号笔,仔仔细细地涂满整个手机背面和侧面。

手机不比其他东西,它需要散热,不能直接贴上黑色胶带,只能用记号笔涂黑。而且只要有任何一处被月光毁掉,它都不能继续使用。

只剩下最后一小块,等其他部分完全风干后,你就可以全部涂满了。

你手掌半贴上屏幕托着手机,正要吹气加速风干,机身却随着短信提示音的响起而一阵震动,颤抖着坠了下去。

你吓了一跳,匆忙接住了它。

记号笔的黑墨染了满手,你却无暇顾及,只盯着屏幕上的那条新短信。

短信内容依旧千篇一律,「月色很美,看看窗外吧。」

可发件人是河婶。

河婶?

她不是已经……

你颤着嗓子叫她:「河婶?」

声音里依然满是害怕,但多了一丝期待和激动。

可回应没等到,却等来了又一条短信。

「刚才是群发的,你们年轻人喜欢的整蛊游戏,哈哈。小江,你帮婶子个忙,婶子家门又打不开了,你把你家窗户打开,我踩着空调箱过去,看看能不能从外面打开我家门。快点儿啊,婶子着急呢!」

真的是河婶的语气!

几个月前河婶的家门被卡住过一次,她就打电话叫你这样帮她,离开时你劝她修门还被她说了浪费。

但你紧锁眉头,觉得还是不对。

如果真的是她,为什么你无论是敲墙还是叫她,她都不回应?明明打电话更高效,甚至隔墙喊一声你都能听见,她为什么发短信?

到底是河婶真的被锁在了屋里,还是有人拿了河婶的手机骗你开窗?

他是怎么拿到的?入室偷盗,还是入室抢劫?为什么一直在门口的你没有听见任何声响?

可是……如果他想继续行窃,明明是骗你开门更为合理,为什么要骗你开窗呢?

巨大的精神冲击让你甚至没能反应过来信号的恢复,你紧紧捏着手机,任由刺鼻的墨味侵占了整个大脑。

「快开窗户!婶子半拉身子都探出去了,你咋还不开窗!」

「你是不是没有要婶子帮忙的时候了?」

「小兔崽子你快点开窗!」

全是河婶的语气,连发短信的格式都一模一样,看上去没有一点破绽,可却让你确信了一点,发短信的人绝对不是河婶。

短信可以复制,语气可以模仿,但性格却很难复刻。这个人忽略了最关键的一点。

如果真的是河婶,就算是给你发了短信,也根本不会给你缓冲时间,估计在短信刚刚接收的那一刻就会开始砸墙了。

况且,河婶那个脾气,你要是接到短信的瞬间没及时开窗户,她早就大着嗓门吵开了。

矛盾

短信提示声还在不停响着,你却倏然惊醒,点进了拨号页面。

正要再一次播出报警电话,林陆的电话突然挤了进来,你下意识按了接听。

「听我说展展,千万不要接触月光或者直视月亮。

「你要保存体力和电量,尽量待在家里,如果一定要外出千万穿黑色衣服,浑身上下都用黑色遮挡住。

「别害怕,我们在周围城市,很快会过来,再坚持一阵……呲呲……」

他语速很快,声音里掺着激动的颤抖:「千万不要相信……呲呲……我……」

电话被再一次挂断,你甚至没来得及回复他一句。

信号又消失了,留下了数十条未读短信和男友一句含混不清的话。

千万不要相信什么?

还是,千万不要相信我?

不会是第二个,你摇摇头。你很相信他,不是对男朋友的相信,而是林陆这个人是值得相信的。

你和林陆一起长大,他一直是你的男神,你悄悄地在心底暗恋了他很多年。直到三年前,你鼓起勇气策划了一场告白仪式的全过程,打算把心里最深的秘密告诉他。结果还没来得及具体实施,他就先向你表白了。那一刻,你才知道他原来同样喜欢了你很多年。你们互相交换了心底最深的秘密,成了周围人眼中艳羡不已的一对甜蜜情侣。

至于你对他的相信,也并非是荷尔蒙作祟。你相信他,是因为这么多年你们一起长大,你对他的人品三观了如指掌,也对他的脾气秉性十分了解。

而且,林陆是一名军人。

你叹了口气,林陆尽可能多地将重要信息都传达给了你,不过你可能没办法听他的。他不知道你这里的情况,但已经弹尽粮绝,你必须要外出。

好在不论如何,你总算听到了他的声音。

你想要坚持下去,想要活着见到他,想要再一次拥抱他。你想要努力存活,这个念头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更强烈。

因为你那些如同狂风中挣扎燃烧的小火苗一般的希望,那些一点一点反复明明灭灭的勇气,被一团实质的、只属于你的希望拥住,凝成了一颗决心。

手机电量还剩 18%,不知道还能撑多久。你想关机,又怕错过重要信息,犹豫一瞬还是切换省电模式后熄了屏。

现在唯一能与外界产生联系的只有手机,你需要保护好它。

你重新拿起记号笔,把所有蹭掉墨迹的地方又重新进行涂色。

全部涂满后,你将它放置一旁,等着晾干之后再放进衣袋里。

刚刚准备的道具都在手边,你已经逐渐适应了房内的黑暗,自己摸索着穿上了准备好的鞋袜手套后,还是不太放心。

于是你打开手机照明,快速地用黑色胶带把衣物相接的地方都粘了几层,确定无论怎样跑动都不会露出皮肤后,从柜子里摸出一件黑色斗篷,披在了身上。

斗篷又长又大,是去年万圣节时的时候,林陆买来吓唬你的,没想到能在今天派上用场。

一切都准备好了,你正打算把手机放进衣袋,却想起刚刚信号接通期间,那几十条乱七八糟的短信里,你好像恍惚看见过几个熟悉的名字。

你打开短信页面,果然发现了几条认识的人发来的信息。其中有你较为亲近的朋友、关系一般的同伴、有过过节的同学,甚至是只有一面之缘的人。

他们发来的内容也都大致相同。要么是要你看月亮的,要么是提醒你千万别看月亮的。

其中有一条吸引了你的注意,是你最好的闺蜜段京发来的。

「展儿,我在安全地带,已经打探清楚情况了。你所在的城市通讯被全面切断,正在努力恢复。

「我给你总结一下官方通告,你快一点看!

「昨天夜里一波剧烈的辐射突然来袭,如今室外依然充斥着辐射现象,请千万不要外出。

请各位居民打开窗户和窗帘,尽可能靠近月光,我们已在月球上安装好传送设备,只要接触月光,它会瞬间将您传送至安全地带。设备总承重量有限,为了您和他人的安全,请勿携带过多私人物品。

「我们已经尽可能提前对每家每户做过保护措施,但第二波辐射将会在 13:13 分到来,我们无法在这个时间之前营救出所有人,所以请各位居民拉开窗帘,打开窗户,尽可能靠近月光来自救。

「小傻瓜,不要忘记打开窗户,千万别撞在玻璃上!我在安全地带等你(笑脸)

「别害怕展儿,我们都会没事的!

「千万千万牢记,千万别出门!」

现在是 13:10。

你靠在防盗门旁,脑子里林陆和段京完全相反的说法在不停打架。

你缓缓摘下了背包,摸着墙走到了窗户旁。

一连串儿的离奇事件把你最初的疑问压到了心底,随着这一个电话一条短信,疑窦重重中,曾经的不解破土而出。

你之前一直在寻找存活在室外的方法,最终面前这一副窗帘给了你启发,你在最后关头得出了只有黑色才能不被月光吞噬的结论。

可你一直也没有想通一件事,为什么窗帘会变成黑色的?

会是段京说的「保护措施」吗?

是为了保护屋子里的人免受第一波辐射的影响,并尽可能地阻止居民出房间,所以把所有人家的窗帘都变成了黑色的吗?

还是……

利用将窗帘变成黑色假装保护居民,随后不停地用短信营造恐怖氛围、官方与陌生号轮番轰炸居民心理防线、最后断电断水中断通讯,只为了逼迫一片漆黑内的人主动走出家门这个唯一安全的地方?

到底是吞噬,还是传送?

10.乖乖

13:12。

你从背包里摸出剪刀,打开手机照明,干脆利落地剪断了已经留到肩胛的长发。

整理背包时,你苦中作乐地想,也不知道剪出了这一头狗啃般的齐耳短发之后,林陆还认不认得出你。

13:13。

你轻轻转动门把手,尽量把关门声降到最小。

楼道里的窗户也不知被谁挡住了,整个走廊一片漆黑,你却没敢打开手机照明。

你强忍着害怕,摸索着下了台阶,内心一遍遍地祈祷什么「嫦娥」、什么同伙都不要发现你。

你家在 5 楼,只要能顺利走出单元门,就能到有光的地方了,只要有了足够的食物和水,你就再摸回来,再也不出去了。

你数着台阶数,还差一节时突然脚下一滑,差点向前扑倒。你满头冷汗,赶紧缩到 4 楼半的拐角处,希望没人注意到刚刚的动静。

你扶着拐角处的墙,正要试探着走下去,就听见了一声熟悉的「咔哒」,随后是一串脚步声。

声音是从你现在站位的上方传来的。

河婶家的门!

心脏怦怦直跳,你双手摸墙,尽可能地将自己贴在了墙面上。

听声音,里面走出来的应该是两个人。

可河婶一直是独居啊?

你正担心他们会不会下楼,会不会用什么东西照明,就听见脚步声停了下来。

「咚!」

「咚!」

「咚!」

他们在敲你家的门!

大力的敲门声锤砸着你的心脏,你紧紧靠着墙,生怕自己发出什么声响。

「没在家?」一道男声响起,粗噶的嗓音切割着你紧绷的神经。

「在,刚才短信发过去她还叫唤一声呢。」另一个男人的声音沙哑又阴冷,像发霉的角落里肥大的蜘蛛。

「小丫头不经诈,一害怕就说话。」男人冷笑一声,又轻轻敲了几下门。

「小兔子乖乖,把门开开,小兔子乖乖,快点开开——」沙哑的声音唱着奇怪的曲调,在一片漆黑的楼道里盘旋,说不出的诡异。

「呦,看看小兔子多不听话,还不开门呢。」

「小兔子乖乖,把门开开,叔叔等着找你玩呢。」

你死死咬着手,皮质的手套沾满墙灰,呛人的涩味顺着口腔游走着,放肆地传遍了五脏六腑,你却不敢将手挪开分毫。你怕那两个人听见,怕他们知道,「小兔子」就在他们身旁。

「小兔子……」

「行了别唱了,我听着都瘆人。我打开手电拿家伙,你直接把锁打开。」男人的耐心耗尽,拉开了不知什么东西的拉链,翻找着什么。

他们要打开手电!

只要打开手电,他们稍稍一偏头就会看到你。

可你现在根本不敢下楼。万一像刚刚那样脚底打滑,他们一定会立刻发现异样,你根本不是两个成年男人的对手。

「你看你,太着急了,脾气太大。」蜘蛛一样的男人再次开口,「她根本跑不了。照着点锁,我慢慢开,可别吓着小兔子啊。」

男人打开了手电。

手电的强光瞬间让门锁现出原形,也凌迟着男人身后的楼梯拐角处那抹颤栗的灵魂。

「我看一眼,」男人从同伴手里拿过手机,「小丫头蛮聪明哦,到现在还没动弹。」

「呀,门锁也是改装过的,看看,警惕性高,人又聪明,一看就是个妙人儿。」

「别废话了,快开锁。这把锁得多久?」

「得个十来分钟吧。悄悄来,别给小兔子亮爪子的机会。」

十分钟,足够了。电筒的余光让你能稍稍看清台阶,十分钟的时间,你应该能走出单元门。

两个男人已经开始专注地开锁,你谨慎地踩下每一步,渐渐走完了一半楼梯。这个位置,他们只要不离开门口,是怎样都看不到你的。

你终于能松口气,却在下一秒,不小心踢到一块石子!

「什么动静!」声音粗噶的男人瞬间警惕起来。

完了。

你已经吓得满面是泪,却连一点轻微的呼吸声都不敢出。

男人动了动手,走下了几个台阶。

其实你应该不管不顾地跑下去,如果幸运的话可能还能逃离他们的魔爪。可你浑身僵硬,好像不会动似的待在原地,等待着命运的审判。

「什么什么动静,一惊一乍的吓我一跳。回来照着锁,别叽叽喳喳。」开锁的男人不耐烦地说道。

「又不是第一次做事,别装神弄鬼地烦我啊,刚才这丫头门口那个什么嫦娥就够吓人的了,你再搞事我不开了啊。」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低声拌嘴,你终于找回了呼吸,借着他们你来我往的声音掩盖自己的声响,顺利地下了楼。

接下来的三层相对容易。虽然远离了光源,但好在也远离了危险。你一步一步试探着,终于走到了单元门口。

11.做土

你靠在单元门上大口喘气,冷汗已经湿透了衣服,潮湿的运动服和最外层厚重的斗篷沉重地压在背上,你却顾不上这样明显的不适。

外面是漫天的月光,里面是无边的漆黑。

你已经在黑暗里待了太久,如果直接推门出去,肯定不能立刻适应。

但外面的情况你又不清楚,万一有像那两个男人一样的坏人,你贸然出去只能任人宰割。

你侧耳听着上方的动静,两个男人好像还没有打开锁。隔着几层楼的距离,你心一横,掏出了手机。

手电筒迅速打开,你没有闭上眼睛,而是直视着光亮,尽可能让自己适应光线。

你回忆着单元门外的设施建筑,在脑海里还原了外面的大致样子。出门左转几步远的地方就有一家小超市,不管里面的东西有没有售罄,你都决定先去那里。

你深吸一口气,果断而快速地推开了单元门,随后一脚踢上了门。

尽管戴着墨镜还提前适应了光线,你还是被外界的光微微晃了眼。大致确定周围没有人之后,你迅速朝着左边的小超市跑去。

不知道那两个男人听见声音会不会下楼来看,你跑得飞快,边跑边试着适应墨镜下有些奇怪的视野。

虽然做了充足的心理准备,你还是被小超市内的样子吓了一跳。

超市的门大敞四开,门边还戳着那把「可口可乐」的大伞,室内却空无一人,还有一股很浅淡的腥气。平常摆得很整齐的货物全都没有了,甚至好几排货架也不见了。

更奇怪的是,超市原本有两扇落地窗,其中一扇干净光滑,另一扇却不知是被糊上还是被泼上了一层油漆一样的东西。

虽然感觉奇怪,但你已经差不多适应了墨镜里的视野,于是你接着走了几个超市和小商店,发现它们都是一样的,只不过窗户被那种漆一样的东西占据的面积有大有小,还有几个小超市的窗户很干净,没有被漆一样的东西污染。

小区的超市什么也没有,甚至偌大的小区里,你连一个居民都没碰见。毫无收获的你只能选择走出小区,去对面街道看看。

直到你谨慎地出了小区大门,看清了外面的状况后,才明白一直以来觉得奇怪的地方在哪。

不是因为透过墨镜看才奇怪,而是因为外面确实变化太大了。

各式各样的熟悉的大楼鳞次栉比,五颜六色的广告牌虽然不能继续耀眼地亮着,但也都在原处。所有商店不再灯火通明,但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乍一看,好像和每天出门看见的没什么不一样。

你也是直到出了小区门,才反应过来的。

大楼商店都在,但里里外外的生命却不见了。

往日车水马龙的街道,现在格外宽敞,车子全都消失了。

街道两旁,行人早已习以为常的柳树,全部不知所踪。

每天在树上叽叽喳喳跑来跑去的麻雀,现在一只都找不到。

街对面王伯养的两只小狗不翼而飞,只剩下两根绳索孤零零地停在原处。

离你很近的一家宠物医院,你曾经每天路过都会隔着玻璃墙和里面的小东西们打个招呼,如今里面空空如也,空荡得像刚刚装修好的房子一样,只有两面玻璃墙上糊着几个漆点。

你又想起刚刚找超市的时候,经过了水池旁边的时候你瞟了一眼,里面开得正好的荷花不见了,每天拱来拱去向人求食的鲤鱼也没有了。

青雀红鲤皆过色,百草万木俱做土。

你浑身发凉,周身溺在冰冷的死寂里。抬眼望去,满目皆是残忍的荒凉,冷硬的楼房像巨大的怪兽,于高处俯视着渺小的你。

你站在原地,不知道应该去哪里。

12.光环

正迷茫间,你眼尖地看见了街角处有个人,边向你这边跑边回头看后面。

你下意识想要躲避。

你闪身藏在了一块广告牌后面。广告牌很大,甚至能藏好几个人,那个慌张的女人肯定看不见你。

但你还是回手掖好斗篷的边缘,戴好斗篷的大帽子,让自己的占地面积尽可能变小。

女人越跑越近,你看见她和你穿着相似的斗篷。

她不再回头望,而是径直向前跑,一边跑一边呼救。

「救救我!有没有人!救命!」

女人尖厉的声音豁开街道上的死寂,裹挟着极度的恐惧惊慌,砸向你脆弱的心房,荡开了一圈圈怜悯的涟漪。

你下意识想要出去,但要站起来时,斗篷的角钩在了广告牌边缘上,你一个不稳,坐在了地上。

虽然想去帮她,但今时不同往日,斗篷受损你也会面临危险。你不敢直接扯开勾住的衣角,只能坐在原地仔细地、一点点解开。

女人离你不算近,是听不见你这里一点小声音的。

你把斗篷解放出来时,女人正经过一间商店,商店门边突然伸出一只手,将惊叫的她拽了进去。

隔着一条街道,你又躲在广告板后,看不太清手臂的主人是男是女,也分辨不出手臂的主人就是女人一直躲避的人,还是伸出援手救她的人。

但戴着墨镜的你对光亮更为敏感,你注意到那只手臂上,手腕处有一圈光环。

那只手臂一晃而过,你也没有看清是饰物反光还是别的什么。

是手表吗?可是根据你的推断,现在能不被月光吞噬的只有黑色的东西。手臂的主人到底戴了什么,能发光又能在月光下留存?

女人被拽进商店后就没了声音,她的身后也一直没有什么东西追来。

看上去,那只手臂应该是救她的人。

你内心踌躇着,想起身去那家商店与他们会合。毕竟人多力量大,或许你们可以一起等待救援,或许你可以从他们那里知道一些有用的信息。你也很想问问女人,她刚才到底在怕什么。

你权衡了利弊,终于下定了决心,就看见商店里两个人一前一后冲了出来。

这是怎么了?坏人进了商店里吗?你吓得赶紧蹲下,却发现后面没有人追出来。

是跑出来的两个人,一个在拼命地跑,一个在快速地追。

那个在前面疲于逃命的人,右手腕上什么东西随着摆臂一闪一闪。

那个快速追逐的人,那个像胸有成竹的猎手一样的人,正是刚刚呼救的女人。

两人很快就跑到了广告牌正对面。还没等你反应过来,猎手就已经捉到了猎物,拖着她进了最近的一家小吃店,并关上了门。

门被关上,你看不见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惨烈的嚎叫和野兽般的嘶吼从门缝里迸裂开来,已经足以让听者肝胆俱颤。

在小吃店彻底恢复平静之前,你勉强从尖叫和悲吼中辨别出一句,「我是你最好的朋友啊!」

你心一沉,想起了段京的短信。

事实证明,真实的情况和段京说的完全相反,那她为什么要发这样一条短信给你呢?

如果你信了那条短信,现在的你可能已经被月光吞噬了。

你还是不愿怀疑她,但……

还没等你想出个所以然,小吃店的门就被打开了。里面只走出了一个人,是先前呼救的女人。

女人站在原地没有动,斗篷遮掩之下,看不见她的神态,但你莫名觉得她很愉悦。

她掸了掸斗篷,又整理了一下斗篷连着的帽子,然后向前走了几步,站在离你几步远的马路中央停住了。

她用鞋尖点了几下马路,然后突然朝着广告牌的方向,做了一个邀请的手势。

「美丽的女士,请问您还准备在那里躲多久呢?」

13.人面

你牙关颤抖,头皮发麻,几乎不能继续维持躲藏的姿势。

女人没有动,但那锐利的目光仿佛能穿透她脸上的墨镜,割碎你身前的广告牌,在可怕的月光中将你整个人都剖开。

「怎么,还要我亲自请你出来吗?」

女人的声音里满是笑意,很是友善温和,可听在你耳朵里,却不啻死神的召唤。

但你没有动。

你在赌。

女人刚刚出现在这条街的时候,是一边回头看一边跑进来的。你反应很快地躲在了广告牌后面,所以她一定没看到你。

而在她进商店、出商店,又抓人进了小吃店这个过程中,你连一点细微的动静都没出,注意力一直集中在「猎物」上的她断然不会注意到你。

你安慰自己,除非她眼睛能透视,或者她走过来寻找,不然绝对发现不了你。

「呦,架子还挺大。不过或许我应该提醒你一句,我的眼睛,可以透视哦。」

怎么可能!

你浑身发软,甚至因为过度紧张,眼前一阵发白,面部肌肉也不住地抽搐着。

「三秒钟,你不出来,我就只能去请你啦。」

「三。」

你睁开紧紧闭着的眼,你不想任人宰割,就算注定要命尽于此,你也要拉着这个恶魔同坠地狱!

「二。」

你想把手伸进裤袋,那里有你出门前藏好的针头,可手指不受控地颤抖着,怎么也进不去裤袋。

「一!」

你死死攥住了口袋里的针头。

话音落,女人向你走来。

你屏息敛气,准备抢先给她致命一击。

可她忽然停住了。

「你在试探我的耐心吗?」

女人鞋跟发出的「哒哒」声停止,她很小幅度地转头看了看左右,声音里多了一丝不耐烦。

她的肢体动作很小,但你却瞬间明白了什么。

所以,她根本没有发现你!也根本没有什么透视!

她果然是在诈你!

还没来得及松口气,你身侧宠物医院旁边的一个小超市就冲出来一个人,你心里咯噔一跳,却发现那人根本没来得及注意你,而是全程低着头,冲到离女人一米左右的地方,「扑通」一声跪下了。

「求求您,放过我吧!」是一个年纪不大的女孩子,双手并拢举过头顶,带着哭腔哀求着面前冷血的女人。

你心里疑惑,她明明有机会冲出去直接向前跑,为什么一点也不挣扎,反而跑过去求女人放过自己?

你手里依然紧攥着针头,看着二人的互动。

女人伸手要扶起女孩子 ,她双手被女人扶住,身子却跪在原地动也不动,只是不住声地哭求。

两人手腕相碰,你注意到,女人右手腕处有一圈和小吃店里的「猎物」一样的光环。

奇怪的是,女孩子的左手腕上,也有一个发光的东西,但不是光环。

那好像是一个光点。不算大,但同样显眼。

「孩子,你这里还有吗?如果没有的话,我就只能说抱歉了。因为,我饿了。」

「姐姐,求您放过我吧!不,求您再等等我吧!就再等我十分钟,不,五分钟!」

「时间已经很充足了。更何况,你刚刚躲我,不又争取了一些么。孩子,失败就是失败,是要付出代价的。」

两人的对话听得你云里雾里,不过你很快就不再能琢磨她们话里的内容了,因为女人失去了耐心。

「姐姐,求求您,就一分钟!」

女人不再和女孩子纠缠,她扯下口罩,一把揪起女孩的胳膊,直接啃了上去!

「啊!求您等我!啊啊啊——」

女孩的哭叫声和嘶吼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骨骼的断裂声和女人的咀嚼声。

她竟然,生生吃了女孩!

空气中肆虐的血腥气搅得你胃里翻江倒海,你死死咬住牙关,生怕女人听见你牙齿打颤的声音。

女人手里的「人」只剩下一半,「人」的头还在挣扎,喉管却已经被女人咬破,还在汩汩地淌着血。女人甚至都没有扯掉她身上的衣物,就那么连着衣服带着骨头,大口大口地嚼了去!

你从没见过这么残忍的场景,也完全无法接受人吃人的事实。你的胃连带着喉管、五脏六腑、甚至是每一寸肌肤都在痉挛,你浑身发冷,冷汗不停地淌,恨不得张开嘴吐个天翻地覆,把刚刚的记忆吐个一干二净。

可你脑中最后一丝理智提醒着你。你死命地克制着想吐的感觉和眼里的泪,明明恨不得就地晕死过去,却只能努力保持着清醒。

因为你知道,这不是噩梦。

只要你露出一丝马脚,下一个被吃的就是你。

女人吃得很快,连一块骨头都没有吐出来。眨眼的工夫,就只剩下了半个臂膀和不停抽动的头。

大概是还在乱动的头把喉管里的血甩到了女人脸上,她抬手抹了把脸,然后双手用力,直接拧下了女孩的头颅!

她一把扯下头颅连着的发,双手撕开皮肉,野蛮地咬了一口头骨,然后一只手粗暴地伸进去掏着。

她收回手,攥着手里一摊半固态的东西,直接塞到了嘴里。

手上的东西还在顺着指缝往下流,她却全然不在意,津津有味地嘬了嘬指。

就算看不太清,你也能想到她吃下去的究竟是什么。

你真的快忍不住了。

可你不敢走。

虽然你离小区门很近,可她是侧对着你的,你在这里躲着,她未必会发现。但只要你一动,她会立刻看见。

你甚至不敢不看她。你怕视线稍稍离开,会注意不到她的动向。万一她朝着这边走过来,你还想尽可能地为自己争取一点时间。

女人手中只剩下一块不及掌大的头骨,她却像在什么昂贵的餐厅用过餐一样,优雅地用手里的头骨擦了擦嘴。

「哎呀,都说人家饿了。小妹妹怎么非要让人家等着呢?」

她将擦嘴的头骨塞进嘴巴,声音里满是饱餐之后的餍足,甚至伸了个懒腰,饭后消食一样前后转了转身子。

随着女人的动作,你看清了她宽大斗篷帽子里隐匿着的正脸。

那是一张沾满了秽物、却依然能看出精致与艳丽的,美人面。

14.白骨

被吃光的女孩什么也没剩,哪怕是一丁点儿的骨头或者皮肉。

女人却站在原地,还在伸懒腰。

她接下来会干什么?朝着离你远的地方,顺着她「求救」时的路回去?

还是朝你这边走来,然后发现,并同样残忍地吃掉你?

你拼尽全力地克制着浑身的抖动和仿佛烙进灵魂的恶心不适,口腔里全是鲜血的味道。

「毒妇!你这个卑鄙女人!」

女人刚刚假装「求救」时跑进这条路的街口突然冲来了一个男人,怀中抱着什么,边跑过来边大声叱骂着。

完了。

那个男人气势汹汹,肯定也是冲着吃人来的。或许女人刚刚不是在装求救者吸引猎物,或许她就是在躲这个人,没准她就是抢了男人的食物,才逃到这里的。

她再厉害再狠毒也只不会有男人那样的大力气,她一定会掉头跑走,经过你的时候,或许还会把你丢出来拖延时间。

你想,要不抢先一步,在女人逃跑之前先向相反方向跑,争取比他们跑得都快。

你一只手已经撑起了半个身子,却发现女人根本没有逃跑的意思。

不仅没打算逃,她还迎了上去。

你不明所以,却被男人抱着的东西吸引了目光。

男人已经跑到了附近,虽然你戴着墨镜,还是能根据形状分辨出他怀里的东西。

是一具白骨。

「怎么不跑?你这样的恶毒女人也有良心?」男人的话里充满着恶意,却在两人距离越来越小时变得谨慎起来。

他怀里的白骨骨架小,总体看去不算长。

像是小孩子的。

好像是个独臂的孩子,骨架一侧的肱骨垂着,正搭在男人右腕的光环上。

「怎么了,我为什么要跑?」

女人的声音轻柔又困惑,如果不是刚刚在你面前吃了人,你几乎会以为她是什么无辜的人。

「你还敢问!」男人一边警惕地看着女人,一边将小孩的骨架轻轻地放在一旁地上,随后凶狠地站了起来。

「这么小的孩子你都下得去手,你这个畜生,你还敢问!我现在就给我儿子报仇!」说着就朝女人扑了过去。

女人向后一躲,避过了男人狠厉的攻势。

面对这样的强敌,她倒也不怕,她的底气是什么?

你一边猜测他们的恩怨,一边伺机寻找合适的角度,准备趁他们打起来的时候悄悄逃回小区。

「哎呀,是这个原因啊。有什么好介意的,我刚刚还吃了一个小姑娘呢。也说不上是谁家的孩子,那可怜劲儿,都没来得及叫一声。不过话说回来,我还是有点饿呢。」

不仅不怕不跑,女人好像还是在故意刺激着几乎失去理智的男人。

果然,男人听了她的话气得怒火中烧,五指成爪,再次朝女人袭去。

「我要杀了你!我要吃了你!」

女人轻蔑一笑:「就凭你?你凭什么?」

她就站在原地,在男人的手马上触碰到她时,再一次开了口。

「先生,你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我可还饿着呢。」

男人下意识一怔,手上动作顿了一下。

突然,女人一把摘下男人的帽子,随后「蹬蹬蹬」退后几步。

「啊啊啊——」男人痛苦地捂着头在地上滚来滚去,「你这个毒妇!啊啊啊——」

开始他还能继续叫骂,可不一会儿就熄了声。

可奇怪的是,被摘掉帽子的他并没有被吞噬,甚至还像个没事人一样从地上爬了起来!

「我说过我饿了吧,」女人靠近他几步,「先生,我啊,本来没打算动你的。」

刚刚还愤怒得恨不得撕了她的男人突然瑟缩了两步,随即急急忙忙地掏出了手机,看了一眼后,男人颓然地坐在了地上。

仅仅是片刻后,男人竟也像刚刚的女孩子一样,跪在了女人面前!

「求求您,放过我吧,我不该来……您放过我吧!」

就是现在!

男人跪着看不见你,女人背对着你,你虽然满腹疑虑,但这是逃命的最佳机会,或许是唯一机会!

你瞧着男人那边的动静,然后果断地双手撑地,就要起身跑走。

突然,一阵酥麻灌满了你的两条腿,长时间蹲着的你无法立刻站起,竟重重地栽倒在地上!

你绝望无比,正要摸针头出来,却听见身后传来一阵凄厉的嘶喊。

她又在吃人了!

你根本不敢回头,赶紧抓住时机一点点往小区门口爬。

男人痛苦的吼叫和骨骼碎裂的脆响再次响起,足以掩盖你爬动剐蹭出的声响。

你拼尽全力地向前爬,那个女人吃的速度飞快,你必须在她吃光男人之前爬进小区门,否则现在的你,跟一团没有攻击性的烂泥没什么分别。

就在你堪堪躲进了小区大门时,身后却突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属于那个漂亮女人的声音。

「我看见你啦!」

15.兄弟

女人的声音不算近,却止住了你要往小区里面跑去的脚步。

虽被她吓得怛然失色,但想到她刚刚一连串儿的所作所为,你还是觉得,她大概率是在骗人——或者说,她依然是在用这种模棱两可的话来引诱藏匿的人主动现身。

而且就算她真的看到了你,你也不打算继续逃。

你长时间蹲着的腿才勉强缓过来,要想立刻用很快的速度奔跑是不太可能的。加上你已经很长时间未进水米,在精神体力都不充足的情况下,就算你能拿出飞一般的速度,也坚持不了多长时间。

那个漂亮女人可是刚刚吃饱喝足,如果真的追过来,估计还没等你跑出这个结构不算复杂的小区,就已经被吃得渣都不剩了。

你掂了掂手中的棍子。

是一根不知道谁放在门口的黑色长棍,你刚刚听见声音时环视周围,发现趁手的重物只有它和垃圾桶。

你背包里装的东西都是关键时刻保命用的,只能让你凭着巧劲儿逃过一劫,却不能用来攻击敌人。

垃圾桶太重,既容易用不上力也易伤到自己。况且,她走到这里也需要时间,你不可能一直举着垃圾桶等着砸她。

所以,这根棍子是最合适的。

你凝神静气,用最舒服的方式握着棍子,准备稍稍探头观察她到底是在骗人,还是真的在向这边走来。

「出来谈谈吧,我也不是什么可怕的妖怪,可以适当地给幸运者一个机会。」

你按住斗篷大帽子的边缘,然后谨慎地微微探头,借着大门遮挡,只微微露了半边墨镜。

她还站在刚刚的位置,背对着你这边,正巡视般地左右看着小吃店附近。

和你想的一样,又是骗人。

这个坏女人……

你赶紧回身,向小区另一道门跑去。

手里的棍子你也没有丢掉,而是一边跑一边用宽大的衣襟遮住它,你不确定另一道门那里是什么情况,不能手无寸铁地直接去冒险。

你一边跑,一边时刻注意着周围的环境,包括身后。所幸,这一路上你没有遇到任何一个人。

路线早已烂熟于心,所以很快,你就到了小区北门。

吸取了刚刚腿麻的经验教训,你决定站在北门里侧,先观察外面的情况,再伺机寻找食物和水。

你站定后,尽量隐藏住自己的身体,随后小心地朝门外看去。

北门外的街道上的人更多!

你看见四个人围住了两个小男孩,两个男孩浑身剧烈颤抖着,躲在远处的你都能清楚地看见他们颤抖的幅度。

同时,你也能看见,两个男孩手上干干净净,没有什么光环或者光点。

而围住他们的四个人中,三个男人手腕上都有一颗光点,女人的腕被男孩挡住,你看不到是什么样子的。

「不要吃我弟弟,求求你们,叔叔阿姨,要吃你们吃我吧!」

大一点的男孩子还在努力护着弟弟,尽管他也没比弟弟高出多少。稍矮的那个孩子抖得厉害,如果不是他哥哥拽着,恐怕会直接软倒在地上。

你知道,这个时候你其实应该尽可能地帮助那两个孩子。他们和刚刚有光点的女孩子、带着光环的男人不一样,他们更小,也更纯粹。哪怕到了生死关头,两人都没有放开彼此。

而且,你们是一样的人。

可你也知道,你现在什么能力都没有,连外面世界的「游戏规则」都不清楚,自己也刚刚从危险边缘抢回一条命。

你不知道「光点」「光环」是什么,不知道怎么对抗他们,甚至你都也不知道下一步该怎样。如果这样贸然出头,以你现在的状况,对上他们四个人,根本就是以卵击石。

你只能缩在门后看着,看着两个弱小无助的生命在一点点靠近危险。正义和善良被恐惧挤得缩成一团,却依然炙烤着你的心。

16.枯萎

三个男人将两兄弟分开,那个一直没动的女人突然走近,看上去很温柔地俯下身,跟两兄弟说了什么。

距离不算近,女人又是轻声说话,你听不清她说了些什么。

但你能看到,她还算温柔地抚摸着弟弟的发顶,随后手掌下滑,落到了弟弟小臂上。她带着光环的手搭在弟弟的黑色外衣上,轻轻地拍着他。

随着她的动作,你的心像坐过山车一样翻腾了好几次。她什么意思?难道不打算吃兄弟俩?

「不!我不信!弟弟你不要听他们的鬼话!」

哥哥被两个男人轻松制住,但依然拼尽全力要靠近弟弟。第三个男人隔在了兄弟俩之间,截断哥哥看向弟弟的视线的同时,也把你的视线拉回了弟弟身上。

你看见,女人一边说着什么,一边轻轻晃动着弟弟的手臂,还在发抖的弟弟却并没有任何抵抗性的动作。

而随着女人的晃动,弟弟的手腕处竟有了一个光环!

哥哥嘶吼的声音渐渐变成了哀求,但是没有人理会他。其中一个拽着哥哥的男人朝女人摇了摇头,女人拉着弟弟,站直了身。

女人走到哥哥面前,像刚刚一样俯身对他说话,但哥哥却一直表现得很抵触。他拼命挣扎,不停嘶喊,甚至用头狠狠撞了女人一下。

女人被撞得一个趔趄,顿时撕开了温柔的假面。她单手捏住哥哥的脸,另一只手重重地扇了那可怜的孩子。

随后,她嫌脏似的擦着手套,又对着禁锢哥哥的两个男人扬了扬手,眼看就要拽着弟弟离开。

弟弟却没有听话地跟着她离开。他整个人向后用力,像是很想留下来。或者说,他很想带着哥哥一起走。

出乎你意料的是,女人也没有强行将弟弟带离这里,而是撒开手,抱着双臂站在一旁,好像一点也不担心弟弟会逃跑或者做出什么不利他们的事。

弟弟也确实没有跑,他径直走到了哥哥面前,抱住哥哥边哭边说着什么。

「不行!弟弟,你怎么能——」

六个人里,你只能听得见哥哥的声音。他还是在拼命地反抗着,似乎想说服弟弟,但很快被身旁的男人堵住了嘴。

弟弟不再看犹自挣扎的哥哥,反而回头看向了女人。

女人言笑晏晏,柔和地朝他招手。

弟弟突然退后了一步,很抗拒地摇了摇头,他摇头的幅度很大,好像是怕女人看不清似的。

他一边摇头,一边张开双臂挡在哥哥面前,却在即将触碰到哥哥的时候,被一直等在旁边的男人拦住。

男人一把拎起他,也不管弟弟的哭号和喊叫,直接拎着他,和女人一同朝着远处走去。

不一会儿,三人就消失在了街道的拐角处。

而在男人提着弟弟走向女人的过程中,控制着哥哥的两个男人残忍地割碎了哥哥身上用来阻隔月光的黑衣,随后追着前面三人的脚步,扬长而去。

哥哥痛得满地打滚,身上渗出了一汩汩液体,浓重的血腥味在空中炸开,隔着那么远,你都能闻到。

可奇怪的是,哥哥并未像你在家里实验的物品那样,直接被月光吞噬,最终不知所踪。相反,他一直在痛苦地嘶叫,拼命想爬起来逃走,却徒劳地在原地抽搐着。

那两个男人追着前面三个人跑出去的过程中,他的求生意志变得越来越淡,从刚开始的激烈挣动,变成了现在的缓缓抽动。整个人看上去,就像渐渐枯萎了一样。

等那两个人彻底消失时,哥哥的半条左腿已经露出白骨了。

17.漏网

你紧盯着街角,伸手解了自己的斗篷。你一手攥着别在衣襟上的棍子,一手搭着斗篷,准备在确认所有人离开之后,跑出去救那个可怜的孩子。

那个孩子不停地蹭着地面,渐渐转了身体,变成了正对着你的角度。

他看见了你。

那一瞬,他的眼里迸出了生的希望。

你看见了他的眼睛,纠缠在眼底的痛苦漩涡般席卷了绝望和悲哀,就要将他整个人淹没。可看见你那一刻,那里却爬出了生的渴望与期冀,死死地扒着漩涡的中心。

别急,孩子。我一定救你。

你打算给他披上斗篷,然后拖着他先回北门这里。这一切必须尽可能快速且安静,不暴露你们二人的方位。所以你朝他扬了扬斗篷,随后食指虚点口罩,暗示他不要叫你。

男孩应该看懂了你的动作,他还在不住地抽搐,可血迹斑驳的小脸上却努力拉起了一抹微笑。你时刻留意着自己身后的状况,防止有人从身后攻击你。

身后空无一人,街角两人消失。

万事俱备,你准备用最快的速度冲过去救他。

可没想到,离那孩子很近的、和你同侧的一家商铺里,竟突然跑出来一个男人!

男人朝着马路中央的孩子跑去,你急忙躲回了大门后。

你想,这男人要是来救孩子的,你就不过去了。

男人出了商铺,先畏畏缩缩地观察了周围,确定四下无人后,他快速朝马路中央跑了过去。看上去,你们应该是一样的目的。

你重新系上斗篷,又背好背包,但手里依然紧攥着棍子。

男人也一边跑一边朝男孩比划着什么,大概也是让他别出声。这样的动作让你稍稍放心,可就在男人跑到孩子身边那一刻,你看见了他腕上的光点。

你心猛地下坠。

但随即也觉得庆幸,还好不是光环,你回忆了刚刚看到的所有情况,手上有光点的人似乎只有被腕上有光环的人吃掉或者给光环人做事这两种情况。

你准备等他背对你时,悄悄摸过去,从他手里救下男孩。

可时机来到,他整个后背正对着你,你却退缩了。

万一你不能一击即中怎么办?男孩的一条腿已经用不了,你带着他,要怎么跑?

万一男人刚刚跑出来的店里还有人呢?

万一店里的人是有光环的人呢?

你不知道男人跑去做什么,但他的行为打散了你的热血,你心底犹豫,没能迈出一步。

可你怎么也没想到,男人竟趴在地上直接啃上了男孩的脖子!

男孩最后一声惨叫被撕裂,凄厉的声音断在虚空,凝成了一把利刃,直直剁开了你怯懦的良心。

你竟没能迈出一步。

原来带光点的人也能吃人。

你心乱如麻,怔怔地看着男孩一点一点被啃食掉的尸体。

男孩的腰部以上已经被吃得干干净净,他再也不能担心弟弟,再也不能因为恐惧而颤抖,也再不能因为痛苦而吼叫。

他的面庞,几分钟前还因为恐惧而颤抖,几分钟前还因为疼痛而抽搐。

甚至刚刚,那张满是伤痕和鲜血的、属于年轻男孩的脸,还曾看过你,带着希望的热忱。

如今,它却连一点骨头渣都没剩下。孩子的尸体还在一点点变小,可能几分钟后,会被啃食殆尽,会彻底消失。他留给这个世界的,只有最后一声绝望的哀鸣。

那是他蓄满力气喊出的两个字,很像是极度疼痛下的呓语。没有人在意他喊了什么,也没有人会去认真分辨。

可你听到了,你听懂了。

因为他刚刚是看着你,发出了那最后的两个音。

「快跑——」

就是那两个字,撬开了你龟缩蜷藏着的壳。

18.例外

直到街上再现变数,你才勉强回过神来。

你还在不可自抑地哆嗦,冰凉的泪铺了满脸。

但街角来人手腕上耀目的光环,还是破开了你眼里的一片模糊,逐渐变得越来越近。

马路中央男人沉浸在吞食的狂喜里,并没有意识到危机的靠近。

直到腕上明晃晃地挂着光环的男人走到离马路中央很近的位置,蹲着的男人才反应过来。

他抬头,看见了男人腕上的标志。猝不及防地由猎人变成了猎物,他竟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您您您……我没看见您……」

猎物语无伦次,讨好地将男孩只剩下一半的尸体推向猎人,试图为自己争取一线生机。

「这点东西,都不够我塞牙缝的。」

猎人嫌弃地撇撇嘴,随后缓缓靠近着跪在地上的男人,一点一点,每一步都踩在猎物敏感而脆弱的神经上。

男人肉眼可见地颤抖起来,猎人揪着他的头发,嘴唇开合,最终的审判缓缓而出。

「我看,你倒是不错。」

男人绝望地扑在地上,头磕得震天响,一边不住地哀求着。

「求求您放过我,我……我头脑还行,能跟着您一起捕猎!我,我刚刚就……」

男人结结巴巴地求着,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却忽然顿住了。

「对!我刚才……您等一下!」

男人揪着自己的衣袋,竭力想从里面掏出来点什么,但仿佛被电击了一般的手偏偏就是塞不进衣袋,他又急又怕,竟哭出了声。

「我……马上,您再,给我一点时间……」

终于,他掏出了手机,在屏幕上点了几下。

男人双手擎着手机,机身抖动得几乎要摔下来,他的声音也依旧恐惧着,但似乎多了一分窃喜。

「您看……」

猎人摩挲着下巴,动也不动地随便扫了一眼。

「哦,真是了不起的天才啊。」

听了这话,地上跪着的男人如蒙大赦,再一次拼命地磕起头来。

「谢谢您!谢谢……您的大恩大德!」

猎人看着面前的人,左手无意识地抚着右腕的光环,忽地绽开了一抹恶劣的笑。

「我啊,刚刚没想把你怎么样。」

「我一点也不饿,过来只是转转,找个人聊聊天。」

「可你迫不及待地就给我看了,这可怪不得我哟。」

「唉,刚刚是最后的机会吧。一想到因为我说话慢,叫你会错了意,浪费了最后的机会,我就有点于心不忍啊。」

「这样,走之前我给你道个歉,你满意吗?」

猎人的话礼貌得体,可他的声音里却连一点真正的歉意都分辨不出。

但是跪着的男人无从计较,他卑微地匍匐在地,浑身上下的肢体动作都传达着真心实意的感谢和死里逃生的狂喜。

「您,您不用这样,我已经很幸运了,我,我还能……」

他的话没说完,猎人就居高临下地给了他一脚。

「还不滚?真当我跟你唠家常呢?」

跪着的男人立刻起身,过度的恐惧和身体的条件反射将他摔向了地面。他整个人重重地砸在地上,那声音听着都疼,他却不敢稍待,连滚带爬地快速远离了男人,踉跄的背影里都满是惊慌。

这个人究竟有什么特别的?

为什么那么多人,又是光环又是光点的,只有他一个人成功脱身?

他究竟为什么例外?

19.柔荑

刚刚的猎人并没有离开,他静静地站在原地,抿成一条线的唇和攥紧的拳头都映衬着他内心的真实情况。

直到刚刚求饶的光点男连滚带爬地消失在了街角,杵在原地的男人才缓缓地蹲了下来。

他将地上的半个尸体扯到身边,朝着那孩子剩下的腿骨咬了一口,略带嫌弃地摇了摇头。

「这么少。」

「算了,先简单吃一点。」

男人抓起尸体,开始放肆地大快朵颐。

纵使你已经看过两次这样血腥的画面,你还是完全无法适应。

特别是,男人口中的食物还是那个可怜的孩子。

你想到了孩子最后的那句话——「快跑」,可你能跑到哪里去呢?

小区两个大门外都有人,每个人都在对幸存者虎视眈眈。即便是现在街上的男人吃光男孩后离开,你也不能保证成功地溜出去。

他们一定已经遍布了整座城。

超市、商店、小卖部,甚至是摆小摊的小推车,都没有任何一点可供你补充能量的东西。

那更远处的呢?更远处的超市、商店、小卖部、小推车,会不会也什么都没剩下?

你现在努力遏制的恶心反胃是真,你一直尽力忽略的饥饿干渴也不假。

你知道应该快跑,你也很想快跑,可你不知道怎样跑。

会不会所有努力都是徒劳的,最后还是会和男孩一样,被那些怪物野蛮地吞掉,再没有一丝曾存在于这世间的痕迹?

「废物,就知道啃这些顽固的异类。」

男人的抱怨声拉回了你的思绪。

「看他刚刚乐得不行那个鬼样子,还以为是什么灵丹妙药呢。」

「这东西哪能止饿,磨牙还差不多。」

男人冷哼一声,嘴上动作却也没真停下。

他吃得不算快,动作也由刚开始的粗暴野蛮逐渐变得慢条斯理,你甚至从他的肢体语言里读出了一丝可笑的斯文和自矜。

不看他手中的东西,单看着装腔作势的动作,你恐怕都会以为是哪个绅士在照顾流浪猫。

「刚才就不该让那个废物走。」

男人掰下尸体上的一只脚,撕开那只小小的脚上的每一根趾,连同骨头一起嚼碎咽下。

「他们真残忍。」

你耳边传来一道带着哭腔的声音,同时,一只手搭在了你的肩上。

后颈一寸寸僵住,你的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

你用余光完全能看清,搭在肩上的手修长柔软,戴着光滑的黑色手套,腕间并没有光环或者光点。

可能是小区里的人,在你刚刚心神纷乱的时候走到了你身后。

她可能看见了马路上那个人的所作所为,带着和同类抱团取暖的强烈渴望,想要和你一起逃命。

但你只觉得毛骨悚然。

短短的几十分钟,你好像见遍了这世间所有骇人听闻的离奇事。

而这所有令你灵魂深处都不住恐惧的事情,所有撕开你的头脑、硬塞进去的血腥画面,所有恐怖片段拼凑成的记忆长卷,都是由一样东西连接而成的。

手。

挖人脑浆的手,折人喉管的手,剖人肚肠的手,撕人头皮的手,断人筋骨的手……

你也眼睁睁地看着或近或远的地方,曾有过挥动着求救的手,温柔抚摸别人的手,托举着白骨的手,撕扯着猎物的手。

那些手,似乎都在腕处做了文章。

有的在腕间有一圈光环,有的有一个光点。

也曾有过一个普普通通的、和你一样的手。

那只手曾向你靠近求救,也曾用尽最后一丝气力试图叫你走,但最后被一只带着光点的手折断了。

你怕见到带着光环的手,也怕见到带着光点的手。甚至,你更怕见到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的手。

而现在搭在你肩上的手,就只有衣服和手套覆盖着,没有光环,没有光点,干净得像个正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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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于 2022-09-13 17:28 · 禁止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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