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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公主上位

所属系列:隙间光:于暗夜中救赎

裴景是我的暗卫。

可在遇刺时,他却下意识地舍身护我皇妹。

后来夺位失败,我被裴景的一箭逼至落崖而亡。

重来一回,父皇让我挑选暗卫。

我任由裴景被打得鲜血淋漓,转头点了另外一个。

后来他夜闯公主殿,嗓音发颤地跪着求罚:

「殿下……为何不选我?」
1
沈萱登基前夜,来狱中见了我。

浑身的雍容华贵与这灯火幽暗的牢狱格格不入。

「皇姐若是识趣地早些退出,也不必遭此罪了。」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眼底的悲悯虚伪而又得意。

我偏头看了眼沈萱的身后。

灯光隐绰下,那道颀长的身影映在墙面上,更显挺拔。

我知道是谁。

「沈萱,」我敛下眸子,表情似笑非笑,「除了靠男人,你还会什么?」

「皇姐倒也不必说这些来激怒我。」

沈萱瞥了眼身后的人,眼底笑意更浓。

她挥手示意人先离开,然后俯下身,嗓音轻柔得只有我一人听见:

「我的好皇姐啊,你可知我是如何拿到你那令牌的?」

未等我回答,她便先「吃吃」地笑了起来。

「是你那放在心上多年的人亲自送到我手上的啊!」

「哦对了,皇姐还未曾尝过他的滋味吧?真是可惜了。」

我并不意外。

那枚令牌自始至终我只给过裴景一个人。

而裴景作为我的贴身暗卫,背叛了我。

见我不曾气恼,沈萱也失了兴趣,说了几句后便难掩嫌弃地离开了牢狱。

当夜,我曾经的部下趁机劫狱,却被留守在外的裴景发现。

逼至悬崖时,又是裴景射出了最后一箭。

「殿下!」

可跌落悬崖时,我却隐约地听到了这人撕心裂肺的吼声。

啧,真令人恶心。

然而再睁眼时,我又重生了。

「蓁儿,你瞧瞧可有中意的?」

母后拉着我的手,点了点面前的一排少年,意有所指:

「这以后可是你的贴身暗卫,你莫要使着往日的小性子,可得好好地选选。」
——重回到我挑选暗卫那日。
2
一排排身着黑色劲装的少年站在我面前。

历代皇子、皇女成年之时都会有一个暗卫贴身保护,而如今便到了我选暗卫的日子。

母后担心我那选人只看脸的毛病又犯,故而特地提点。

「儿臣晓得。」

我缓过神来,扫了眼面前的少年,一眼便瞧见了裴景。

他的确生得一副绝佳的容貌。

尤其是前夜受了罚,脸色苍白,身姿却更加挺拔。

上辈子我便是老毛病犯了,一眼便相中了裴景。

此后又对他极好,日日地带他在身边,不需他贴身保护。

年少时只是喜欢那副皮囊,但日后却是动了真心。

可裴景还是背叛了我。

分明是我的暗卫,却在遇刺时下意识地舍身护着沈萱。
——沈萱?

我一愣,敏锐地注意到面前的裴景虽依旧面无表情,可余光却不经意地几次瞥向同一个地方。

我寻着望去,正好瞧见了站在父皇身边的沈萱。

啧。

感情人一开始就是奔着沈萱去的,还是我棒打鸳鸯了。

我心中冷笑,只觉一阵恶心。

「可有瞧上的?」

见我看了过去,我那父皇这才抬起头,意思地问了句。

只是还没等我回答,他就又低头问着沈萱:「那萱儿看看可有想要的?」

今日分明是我挑选暗卫的日子。

父皇这话一出,绕是冷静端方如母后,也忍不住变了脸色。

「今日是三皇姐先选,萱儿不敢僭越。」

我瞧着沈萱抬头看了眼裴景的方向,然后快速低头软声地说道。

她这模样引得父皇龙颜大悦,直言若是有看上的,先选了也无妨。

母后铁青着脸。

我无言地拍了拍她的手以示安抚,然后视线滑过裴景,落在了最后一个人的身上。
3
和先前的暗卫相比,这人明显地邋遢了许多。

满脸胡子杂乱,瞧不清真实面貌,吊儿郎当地站在那儿,甚至都不像是一个暗卫。

可偏偏那双琥珀眸子干净澄澈,看着人时自带几分笑意。
——怕不是一个假暗卫吧?

我心里嘀咕,但下意识地朝着那人走去。

可还未走至几步,袖口便被人扯住。

是裴景。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抬手,可做出这动作时神色却是少有地茫然。

「殿下……」

他低低地唤我,手中力道加紧。

「放肆!」

未等他把话说完,我便皱眉厌恶地开口:「谁允许你碰本宫的?」

「殿下,匕首。」

那最后一人又适时地递上一把匕首。

于是我也不等裴景主动地松开,扬手便断了那袖口。

「殿下!」裴景猛地睁大了眼。

只是他还未来得及做什么,便被守在一旁的暗司首领重重地责罚。

带着尖刺的长鞭打得他鲜血淋漓,可裴景愣是一声不吭,执拗地盯着我的方向。

倒真是奇了怪了。

我懒得理会,转身径直地朝着先前递给我匕首的那人走去。

而身后沈萱已经在开口替裴景求情了。

我撇了撇嘴,抬眸看向那人——
待走近了才发现,这人站直了是真的极高。

我有些不适地倒退了几步,问道:

「你叫什么?」

「卫寂。」

先前倒是未曾注意到,这人嗓音清朗,是我会喜欢的。

可这名字倒是有些许耳熟。

我一时想不起倒也不在纠结,于是指着卫寂对着母后开口:

「那我便要他了。」

话音刚落,半跪在地的裴景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4
我做了个梦。

或者说那是我上辈子的事情。

夺位失败后,我先是被沈萱禁锢在冷宫。

冷宫地偏,宫里的人又惯来捧高踩低,更何况那时更是恨不得离我远些。

故而我的一日三餐是由一个小太监送的。

有时那小太监会隔着墙同我聊些话。

他说他叫卫寂。
——卫寂?

我猛地惊醒过来。

殿外夜雨,雷声大作。

我顾不上穿鞋匆匆地往外赶去。

「卫寂——」

要说的话顿时噎在喉咙处。

我拧眉看着跪在我殿外的人。

大雨早已将那人衣裳淋湿,混合着血水流了下来。

而卫寂正持剑站在他身侧。

见我出来,那人眼睛一亮,却又很快地黯淡下去。

他嗓音发颤,近乎哀求:

「殿下……为何不选我?」
5
这个场景似曾相识。

当年行宫遇刺时,沈萱正站在我身侧。

分明是习过武的皇女,却在此刻慌乱无措到紧扯着我的衣袖,柔弱地唤着我「三皇姐」。

行宫护卫多,戒备森严。

可偏有一贼人能从众多护卫中脱身,手执匕首刺向沈萱。

我下意识地想带沈萱避开,却被她大力扯得站在原地停滞了一瞬。

这反倒是给了那刺客拉近距离的机会。

原本被几个贼人缠住的裴景急忙抽身赶来想要挡在我们面前。

却没想那贼人狡猾,扬手用袖弩朝我连射几枚弩箭。

不知何时沈萱原本扯紧我袖口的手松开,人被裴景护在身后,遮挡得严实。

被弩箭射中时,我瞧见裴景面色慌张地试图过来接我。

而身后,沈萱脸上还带着未曾散去的得意笑容。

之后裴景因护主不力受罚,被关在暗司水牢里三天三夜。

他出来那夜亦是这般风雨大作。

裴景也是这般跪在我殿前,大雨冲刷着他身上还未曾处理过的伤口,混合着血水淌了一地。

我问他:「你可知沈萱身边自有她的暗卫在护着她?」

父皇极宠怜贵妃。

因此在一众皇子皇女中,沈萱是最为得宠的。

而沈萱身边的暗卫,更是父皇身边曾经最厉害的影卫之一。

我看到裴景身子颤了一下。

这人便是受了伤淋着雨跪着的时候,背部依旧笔挺。

他目视着前方,只说了一句「是属下失职,请殿下责罚」。

「裴景。」我蹲了下来,突然伸手用簪子扯破了他身上的布料。

白皙精壮的身上血痕累累,而胸口一道狰狞的伤疤更是几乎横亘了裴景整个上身。

从左上划到腰间,穿过心脏。

这并不是我第一次看裴景身上的这条疤。

但却是第一次不顾他的阻拦伸手摸上。

「殿下!」

裴景近乎失态地叫了我一声,脸上原本冷静的神色逐渐地被一种慌张所取代。

也不知是否是夜风冻人,我指尖触碰到的躯体在隐隐地发着颤。

「裴景,」我好脾气地朝着他笑了笑,但声音却凉得过分,「这道疤会是你的免死金牌,但不是永久。」

裴景曾救了我一命。

他那次差点儿就要死了。

「若有下次,本宫会亲手要了你的命。」

我其实原本还想耐着性子问问裴景,若是再给他一次机会,他会选我还是选沈萱。

可瞧着裴景这般倔强不肯低头的模样,我突然就失了兴致。

这也是我第一次在裴景面前露出真实性子。

所以他愣愣地看着我,半晌后才低低地说了句「是」。

但世事无常,谁曾料到这「下次」到来时,却是裴景亲手要了我的命。
——啧,可真没用啊。
6
「殿下——」

裴景发着颤的声音拉回了我的思绪。

他还想说什么,但卫寂的长剑已经恒在他脖子处。

锋锐的刀刃划破裴景脖颈处的肌肤,鲜血沿着刀身滴落。

「夜闯殿下寝宫,理应当杀。」

卫寂嗓音清越,依旧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

但握着剑的手却稳稳当当。

他偏头看我:「殿下往里站站。雨大,莫要污了殿下的眼睛。」

于是我听话地退回了殿内。

「卫寂!」距离有些远,我高声地问他,「那你怎么还不杀他?」

按理说,自裴景闯入我宫内的那一刻,他就应该死了。

「你失职了。」

我语气肯定。

卫寂没忍住手抖了下,于是裴景脖子上的伤口又更深了一些。

「被吓到了,不好意思啊。」卫寂瞥了眼,随口一说,「我家小殿下年幼,平日说话时就爱开些玩笑。兄弟你可别放心上啊,做了鬼也莫要缠着我家小殿下了。」

也不知是哪个字刺激到了裴景。

他赤红着眼眶,胸膛因为剧烈的情绪而上下起伏。

厉声:「若我是刺客,那殿下此时便是有危险。卫寂,分明是你任由我闯了进来,此刻又在殿下面前惺惺作态。暗卫的职责本是替主子扫清一切危险,可你却只顾自己戏弄于我,而不顾殿下安危,你又有何资格去谈保护殿下!」

啧,说得如此大义凛然。

我都要忍不住替这人鼓掌了。

可惜,这本就是个骨子里的背德之人。

少年跪在地上的身影逐渐地与那日执箭射杀我之人的身影重叠了起来。

我眯眼看了他一会儿,突然笑了起来。

我问他:「你叫什么?」

「裴景。」

「裴景啊。」我笑着点了点头,然后一点一点地收敛起脸上的笑意,「不过一个小小的暗卫,你又有何资格去质疑本宫要护着的人!」
——你叫什么?
——裴景。
——裴景啊……那你以后就是本宫要护着的人了!

裴景不敢置信地看着我,脸上的血色一点一点地褪去。

那目光哀恸,透过雨幕仿若实质化地落在我身上。

我依旧笑吟吟,可这次却是对着卫寂开口:「还不动手,是打算让本宫亲自来?」

卫寂抠了抠下巴,点头。

然而就在他动手时,裴景终于支撑不住地晕了过去。

于是我听到这人「啧」了声,像是故意要我听到般大声地点评:「比娘们还弱不禁风,是怎么混成暗卫的?还怎么保护主子?」

然后抬头异常诚恳而又良善地看着我:

「小殿下,要不我们就戳几个洞吧。毕竟人现在是七公主身边的暗卫了。」

我思考了几秒,觉得卫寂这个提议甚妙。

甚至蠢蠢欲动,想要亲自上手。

但最终没有成功。

因为沈萱来了。

我看着她被一群人拥着小跑了进来,雨水打湿她昂贵的鹤氅下摆,可她丝毫不在意。

「三皇姐!」沈萱小小地喘着气。

她张开双手挡在裴景面前,脸上是遮掩不住的焦虑:「你别伤他!」

此时的沈萱还未及笄,面容稚嫩而又单纯,一副涉世未深的模样。

可就是这样的人,却看穿了我多年的伪装,然后像是有预兆般地做好了针对我每一步的万全之策。

于是我偏头看着她,笑意吟吟:

「好啊。」

「不过七皇妹可要看好了你身边的这条狗,以后莫要放他出来乱咬人了。」

沈萱咬着下唇,面色有了一瞬的难堪。
7
我其实并没有太把沈萱放在心上。

哪怕是夺位失败,我被关在牢狱之中,而沈萱坐上那世间最尊贵的位子之时,我亦是没大看得起她。

可我实在好奇,这人到底是如何知晓了我的野心。
——世人皆知大奉朝三公主沈蓁荒淫无道、任性娇蛮,是诸多皇子、皇女中最不成器的那个。

就连我的母后也这般认为。

她常常点着我的额头,又无奈又庆幸:「好在你以后还有个当太子的亲哥哥护着你。」

然而本该护着我的太子哥哥却早夭在那场听闻的巫蛊之祸中。

父皇心有愧疚,于是更加纵容我的娇蛮,就连母后也因伤心过度而顾不上管我。

直到后来我的皇弟出生,母后才从悲痛之中走出。

可那时我的恶名早已传了出去,压根儿挽不回来。

可偏偏只有沈萱——
只有她用着那副最无辜的话问着我的父皇:「三皇姐与大哥哥一母同胞,怎会和大哥哥性格相差如此之大呢?更何况我听闻三皇姐早些年的时候还经常被太傅夸赞天资聪颖呢!」

「父皇,三皇姐这是怎么了呀?」

然后在所有人都辱骂我的时候站出来,义正词严地替我说话:

「你们说三皇姐任性娇蛮,可她有做过特别伤天害理的事情吗?都是一群听信谣言之人,却在此坏我三皇姐的名声,实在可恨!」

如此,沈萱赢得了好名声。

而我却成为父皇心中的一根刺。

在还是皇太子之时,父皇曾有一位处处都压他一头的皇姐。

世人谈起那位长公主之时,唯余一声喟叹:「若非女儿身……」

「若非女儿身」这句话几乎成了父皇的心病。

因此在他登基之后,几乎是第一时间就下旨给那位长公主殿下赐了一位窝囊无用的驸马。

后来那位殿下长居寺庙修身养性,这才让父皇稍安下心来。

想来也是可笑,他沉溺女人带来的温柔乡,却又惧怕女人展现出的一点能力。

哪怕那人是自己的亲女儿。

这些人认为,女子,天生就应该跪服于男子之下。

因此后来在看到我沉迷玩乐而荒唐度日的时候,父皇表面上虽会斥责我一二,但语气里却毫无责备之意。

而沈萱做的,便是将父皇心中那根刺重又挑了出来。

我那时的确对沈萱多了几分兴趣。

我想看看她为了对付我到底能做到哪种程度——
皇子、皇女之间明争暗斗是常有的事情,我并不觉得沈萱把心思放在我这个无用皇女身上有什么不对。

然而事实却让我大大地失望了。

沈萱能做的,便是靠着她那与生俱来的天赋,将身边的男子迷得神魂颠倒。

然后利用他们达到自己的目的。

倒也是奇怪,凡是见沈萱的男子,无一不对她念念不忘。

便是连裴景也如此。

暗司自小训练的暗卫对主子极为忠诚,从未有过背叛主子的先例。

但裴景却是独一份。

他成了沈萱安在我身边的棋子,然后给了我致命一击。

而后来,沈萱瞧着我的目光里干脆带上了一丝同情和嘲弄,如同在看毫无反抗之力的蝼蚁。

她仿佛认定了自己是最后的胜者。

而我注定是踏脚之命。

成王败寇,输了便是输了,我无话可说。

可我依旧瞧不起沈萱。

可我依旧——
要同这天、这命,再争上一争。
8
大抵是那日的话刺到了沈萱。

自那夜之后,我倒是不曾见过裴景。

暗卫本就见不得光。

先前裴景在我身边时,只是因着那张讨人喜的脸成了独一份。

而如今,我身边的独一份又成了卫寂。

却不是因为他那张脸。

我看了眼卫寂那张胡子邋遢、有悖于我对美的欣赏的脸,实在没忍住,痛苦地移开目光。

「你又来寻本宫做什么?」

「我的职责不就是要贴身护着小殿下的安危吗?」卫寂理直气壮。

「本宫说过,你是本宫护着的人,无须舍命保护本宫,只需陪伴一二便可。」

这话先前我也同裴景说过。

只是那时裴景虽未开口,眼底却流露出一分耻辱之色。

但此刻话音刚落,我便觉得不对。

而卫寂眼神也顿时诡异了起来。

他顿了顿,不可置信地指着自己的脸:「小殿下对着我这张脸都能啃得下去?」

卫寂这人,的确不像一个暗司出来的正统暗卫。

他说这话时依旧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态度。

于是我转过头,趁着他不注意时轻佻地扯着他的胡子,仔细地端量。

直看得卫寂脸上笑意消散、浑身僵硬时,这才故作认真地开口:「本宫瞧着你骨相不错,把胡子剃了,想来本宫也是能啃下去的。」

卫寂说不出话来了。

他僵硬着身子,眼神乱瞥。

可我注意到这人隐藏在发下的耳垂却红得快要滴血。

于是我更好奇卫寂这人到底多大了。

上辈子我知道卫寂时,这人已经当了小太监。

虽然我不晓得为何堂堂皇子暗卫会沦落到净了身当了太监,但想来那时他年纪也不小了,必定受了不少苦。

想及此,我瞥了眼卫寂的下半身,又随口问了句:「多大?」

暗卫的感官何其敏锐。

于是我瞧着这人从上到下,几乎裸露在外的肌肤瞬间红了个透顶。

直叫人咂舌惊叹。

只是还未等我惊叹够,这人又一边忍着羞涩一边极为认真地问我:「当小殿下的面首可是比当贴身暗卫的月薪高?」

于是我也认真地思索后回答他:「那是自然。」

两两相望,唯余——
「那便来吧!」

卫寂一把扯开外衣,扯着嗓子干嚎:「只要小殿下赏赐到位,让我干什么都行!」

「别说身子了,便是连心都可以挖出来给小殿下您!」
——唯余惊恐!

我立马撒开扯着卫寂胡子的手,面无表情地指着殿外:「给本宫滚。」

卫寂笑嘻嘻地滚了。

滚之前还自言自语了几句:「哟,我终于瞧见小殿下生气的模样了。」

「这个年纪的小姑娘,就应当多生生气、发发火才正常嘛!」

我一怔,隐约地记得似乎有人之前也在我耳边说过这般的话。
——「蓁蓁怎的如此好脾气?这可不行,小姑娘就应当可以胡乱地发脾气。便是真胡搅蛮缠了……怕什么?有皇兄给你担着呢,我可是太子!」
——「是阿姊!」
——「好好好,是阿姊!可是蓁蓁,以后这称呼只能在你我二人时悄悄地讲,可莫要让旁人听了去。」

印象里那个笑容爽朗的阿姊终究还是快要从我的记忆中淡出。

是阿姊,并非皇兄。

可少有人知道这件事。

便是有人知道,也几乎快要忘记了。

连她的亲生母亲。

连她自己。

然而那么潇洒肆意的一个人,最后死在了一场污垢之中。

更甚至当时还有一个衣衫不整的妃子在她尸体边哭哭啼啼,声称太子醉酒之后轻薄她。

轻薄?

简直可笑至极!

她分明只是一个因为亲生母亲的野心而被迫忘却自己真实身份十几年的姑娘家!

可没有人为她正名,也没有人敢为她正名。

当朝太子是女儿身的消息若是传出去,便是一阵腥风血雨。

于是她的亲生母亲亲自放了一把火,又把这些推在巫蛊之祸上。

那日火光大盛,刺得我几欲昏厥。

可我强迫着自己看,看着这场大火被扑灭,看着一地废墟败无。

我的阿姊一生光明磊落,有治世之才,本应是一代明君。

最后却落了个莫须有的污名,死后都不得安生。

那日母后抱着我哭,反复地在我耳边念叨:「若她不是女儿身、若她不是女儿身……」

我站在那里未曾开口。

母后以为自己这事做得天衣无缝。

可上辈子父皇死的时候,他却亲口告诉我,他知晓阿姊的女儿身。

当时他便躺在那龙榻之上,半身瘫痪却依旧要撑起身子,抬起手颤颤巍巍地指着我。

许是把我看成了阿姊,我那父皇脸色狰狞,一字一句:

「女子……该死!」

只因女子不可上朝堂;
只因女子不可立功名;
只因女子不可为皇储;
只因女子不可凌架于男子之上!

我许久没想起这些往事了。

如今倒是因着卫寂的那句,话便勾出如此多荒诞可笑的回忆。

所以阿姊你瞧,这世间对女子多苛责啊。

可我偏不信邪。

可我偏要,为你、为天下女子正名!
9
那日之后,宫内便流传出我看上自己的贴身暗卫,甚至对人霸王硬上弓的谣言。

上辈子也有,只是并非谣言罢了。

我本不太在意。

只是对上卫寂那含羞带怯的目光时,还是忍不住想要动手打人。

为了此事,父皇特地召我过去询问。

在听到我的确是对这个暗卫感兴趣了之后,他也只是面色复杂,未曾多言。

却明显地是一副松了口气的模样。

而没过多久,母后也宣我去了她寝殿。

她照常盯着我喝完那碗安神汤,不动声色地吐出一口浊气后,又状似随意地问我:「当真瞧上那个男子了?」

「是啊,儿臣见他身体健硕,定是有过人之处。」

我笑嘻嘻地回答。

「你啊你……」母后嗔怒了句,最后笑开,「罢了,随你去了。左右你是公主,也无人敢说你。更何况你还有个太子弟弟,之后也可护着你。」

「对了,近日太傅又夸子安的功课做得极好……」

她像个寻常母亲一般,拉着我的手和我说着我那皇弟的事情。

自从沈子安被立为太子之后,母后似乎又恢复成往日的样子。

她似乎忘记了自己还有一个因为自己野心而被设计含冤死去的女儿。

我笑眯眯地听着,然后过一会儿装作不耐烦地吵着要出去玩。

于是母后就骂我几句「不上进,一点都不如你弟弟」后,便挥手许了我离开。

卫寂便在中宫外候着。

这人嘴里叼着根不知从哪找来的草,双手环胸靠着墙。

分明应是冷血无情的暗卫,可偏偏人缘极好,路过的宫人们都能和他打个招呼。

甚至还肆无忌惮地闲聊了起来。

「你说小殿下?她当然喜欢我了,喜欢到天天都要看到我!」

「我长得不行?肤浅,太肤浅了!小殿下是那种只看脸的人吗?」

甚至在见到沈萱领着裴景往中宫来时,卫寂还特地拔高了音调。

「小殿下还特地叮嘱,说我是她护着的人,与旁的暗卫可不同,我只需陪着她便好。」

我瞧见裴景眼睫颤了颤,抬眸看向卫寂如同在看一个死人。

可裴景没动。

他安静地站在沈萱的身边,就仿佛以前跟在我身边一般。

于是我叫住了正打算出去的侍女,隐在阴影处。
10
宫人们对着沈萱行礼。

可沈萱明显地更对卫寂感兴趣。

于是她主动地问起卫寂有关我的事情,末了又似是无意地说了句:

「可惜三皇姐的喜爱总是那么短暂。」

「那是旁人,」卫寂依旧是那副笑嘻嘻的样子,不曾有半分变化,「小殿下待我可不同。」

这人嗓门大,我听得清楚,只想冷笑。

是啊,我待他可不同。

若不是上辈子有几饭之恩,我早就想把这未来的小太监扒了衣裳丢出去,让他在众人面前好生地丢一番脸。

我翻了个白眼,目光落在了一旁的裴景身上。

他冷着一张脸站在那里。

可压在佩剑上青筋暴出的手背却藏不住他的心思。

我知晓裴景重生了。

我原以为他心悦沈萱,重生回来后定是会把我身上的秘密全都告诉沈萱。

可我等了几日,却未曾见沈萱有半分动静,甚至还隐隐地有自乱阵脚的趋势。

而他那日那番举动,反倒是端着一副对我情深又被我伤透心的模样。

啧,真叫人恶心啊。

于是我抬脚走了出去:「怎么,七皇妹看上本宫这个小护卫了?」

「那可不行啊,」我动作亲昵地抚上卫寂的腰,笑意吟吟,「本宫还没玩够呢。」

「更何况,本宫瞧着你身边这个长得更俊俏些。就是可惜本宫如今只喜欢健硕些的。」

我故意地「啧」了几声,手还放在卫寂腰上不曾移开。

然后趁着无人注意时狠掐了几把。

卫寂身子一僵,闭上嘴,愈发地面无表情了起来。

「三皇姐莫要胡说。」

沈萱拧眉:「阿景只是负责保护我罢了。」

「是是是,」我敷衍地点了下头,「七皇妹素来冰清玉洁,是本宫胡乱多言了。」

沈萱闻言,脸上快速地闪过一丝诧异。

我此时不愿与她多纠缠,便想领着卫寂先走。

却没想沈萱突然咬唇叫住了我。

「父皇将身边的影卫赐给了我。」

我顿住脚步,心想这事儿我早知道了,这人难不成还打算来我这儿炫耀一番?

可沈萱的下一句让我有些诧异地挑眉。

她说:「我听闻卫寂在同批暗卫里能力……并不出众。三皇姐身边缺人,不若我将裴景送给三皇姐,让他来护着皇姐。」
11
沈萱在说这话时,语气里多了几分自己都不曾注意到的急切。

我先前便隐隐地觉得,这沈萱似乎还有点预知的能力。

她似乎清楚我的每一步计划,然后提前做好万全准备。

可这一次重生,她又似乎丧失了对我的掌控。

不确定,再瞧瞧。

于是我状似惊讶:「七皇妹竟舍得忍痛割爱?」

「还是三皇姐的安危比较重要。」

「你知道本宫素来不关心这些。本宫只喜欢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沈萱似是松了口气。

于是她笑着开口:「阿景的容貌也是一等一的话,若皇姐喜欢——」

「本宫并不喜欢。」

我打断了沈萱的话,依旧笑意吟吟。

可一字一句却是浸了寒意:「本宫这人素来娇贵,别人用过的玩意儿也不会再碰。」

「本宫啊,嫌脏。」

说最后这几个字时,我看向了裴景,眉眼弯弯。

裴景一怔。

而后唇色惨白,身体晃了晃,似是支撑不住。
12
我这人好美色是出了名的。

身边侍奉的宫人也都得是有几分姿色的。

因此便有人传我在宫中便肆意地豢养面首,于是我索性将计就计。

以女子身养众多男子,为世人所不齿。

裴景是信了的。

所以在一开始被我带在身边时,这人眼底除了耻辱外,便是厌恶。

其实起初我心里还颇有几分难受委屈,甚至还想狠狠地教训裴景一番。

可第一次教训时,手下的人没控制好力度,又让我瞧见了裴景胸口的那道伤疤。

于是我只好叫停。

没办法,谁让这人年少时救过我一命。

还因此差点儿丢了性命。

阿姊说过,性命可比面子重要多了。

于是我便暂且忍了下来,想着日久见人心,说不定这小暗卫就对我改观了呢?

可不想改观没等到,反而是等来了裴景说我的一句「脏」。

依稀地记得是裴景生辰那次,我念着这是他到我身边过的第一个生辰,便起了兴致亲自给他雕了只小木剑,只等他来陪个红剑穗。

本想亲自送去,却因有事耽搁了。

于是我便随手叫了个宫人送去。

那送东西的宫人有几分姿色,许是叫裴景误会了。

后来那把小木剑被退了回来。

禀告的人说裴景言其身份低贱,受不起这份赏赐。

可随着我一块长大的夕落却在旁气得跳脚,直嚷嚷:

「我分明瞧见那黑心玩意儿说这木剑脏了!」

东西不脏。

他只是嫌弃制造它的主人脏。

于是我只能强迫自己想着裴景胸口那道疤,然后性命再次战胜了面子。

只那次之后,我再也不曾给过裴景自己亲手做的小玩意儿了。

但我依旧对裴景很好。
13
白日里沈萱并没有成功地把裴景送出去。

我虽知晓她必定会有其他后招,却不曾料想她竟可以做到如此荒唐的地步。

几日后我瞧着被特地打扮了一番送到我寝殿内的裴景,心想果然,我瞧不起沈萱才是正常的。

「堂堂暗司训出来的一等一暗卫,竟甘心跑来本宫这做个暖床的小玩意儿?」

我惊叹般地摇头晃脑,也不靠近:「要是被你们家首领知道了,他定会觉得你是他带出来的耻辱。」

裴景对那位暗司首领向来尊敬。

但这次我却猜错了。

裴景脸上没有露出一丝耻辱和愤怒。

他只是眸色沉沉地盯着我,随后缓缓地朝我走来。

身上衣料单薄,走动间隐约地露出的那道伤疤,近乎破坏了那具身体的美感。

可裴景似乎笃定了,我瞧见那道伤疤之后会对他有所不同。

于是我就如他所愿,目光凝滞在那道伤疤上,面上笑意也逐渐地淡了下去。

我瞧见裴景隐隐地松了口气。

他几乎是放弃了自己所有的尊严和傲骨,跪在我的面前,试图学着那些他曾经瞧不起的宫人们取悦人的手段。

他说:「殿下,我不脏的。」

裴景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嗓音发颤,却又隐隐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癫狂。

见我一声不吭,这人眼底的光亮似乎又一点一点地亮了起来。

「若是殿下需要,我亦可——」

我用匕首断了裴景未系紧的衣带,亦断了他未说完的话。

如此,那道伤疤却是彻彻底底地暴露在我的面前,一览无余。

我抬眸对上裴景的目光,然后笑着对他说:「真丑啊。」

裴景一愣,似是不敢置信。

于是我又笑吟吟地重复了一遍:

「你身上的这道伤疤,可真丑。」

话音刚落,我手中的匕首迅速地刺入裴景胸口,离心口只有几分的位置。

那是上辈子裴景那一箭射中的地方。

我手握着匕首缓缓地推入,又不嫌痛地在血肉中转了圈。

温热的鲜血流到我的手背上。

于是我扫了眼,轻嗤:「真脏。」

裴景被匕首刺中时都面色不改,可偏偏听了这两个字却面露痛楚,神色近乎癫狂了起来。

他下意识地想要抓住我的手,却又因为我的下一句话生生地顿住。

我靠近裴景,一字一句轻声地告诉他:

「本宫说过的,裴景。」

「若有下次,本宫会亲手要了你的命。」

光是这句话,就足以让裴景眼底的那点光亮重回死寂。

他微微地仰头凝视着我,好半天后才扯起一抹不甚熟练的笑容。

他说:「真好啊,殿下也回来了。」
14
裴景先前说卫寂在惺惺作态。

可我倒是觉得,他如今这副模样可真是虚伪极了。

如此想着我便随口说了出来。

大概是被我刺多了,裴景如今也只是呼吸急促了几下,然后很快地就反应过来。

他近乎卑微低头,刚想说什么时,我寝殿的大门却被人强行地破开。

伴随着卫寂逐渐地暴躁的声音:

「哪个不要脸的狗奴才胆子这么大趁着小爷不在来撬小爷的墙角!」

我心想果真是我这段时间给卫寂脸了,这小子的胆子也愈发地大了起来。

扭头刚想怼他几句时,结果抬眼看到人时却一怔:

不是,这生的一副奶娃娃脸的小郎君是谁啊?

然而裴景的反应更甚。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想要站起来挡在我面前,遮住我看向卫寂的目光。

语气慌张:「殿下,不要看他!」

可这人自重生之后便被罚了好几次,如今又被我狠狠地刺了一刀,失血过多,一个踉跄差点儿不稳。

于是我又听到了卫寂那惯有的吐槽:

「比娘们还弱不禁风,是怎么混成暗卫的?」

卫寂气势汹汹地走了进来,一副捉不到奸誓不罢休的模样。

结果越走越慢。

最后整个人站在我面前时颇有些手足无措的样子,却还要梗着脖子问我:

「小殿下在瞧什么!」

「瞧你这张脸的确有几分能够让本宫啃下去的姿色。」

我感慨了句,心想倒也难怪这人平时要留着胡子遮了样貌。

我原以为这句话说出来,卫寂会同往常一般红着耳朵然后不正经地教育我,小殿下看人可不能光看脸。

结果这次卫寂只是眼神古怪地瞪了我眼,冷哼了句:「我就知道!」

我被他噎了噎,最后干脆木着脸指着裴景:

「本宫寝殿遇刺,卫寂你第二次护主不力,可知罪?」

「遇刺?」卫寂继续冷笑,「怕不是来的美人刀,成的是风流鬼?」

我愈发地觉得定是我前段日子对卫寂包容太多了。

没等我开口发怒,这人倒是先蹲了下去,打算单手提起裴景出去。

却在伸手时一愣:「咦,你这儿怎么也有一道伤疤?」

说完卫寂还要伸回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若有所思:「莫非是厉害又好看的暗卫都得在胸口处留道疤?」

卫寂也有一道疤?

我怔住,身体比脑子更快地伸手扯开了卫寂的衣襟。

这人被猝不及防地来这一遭,当即又扯着嗓子干嚎起来:

「小殿下我晓得你心急,但我也没在旁人面前露出的癖好啊啊啊!」

我没理他,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卫寂胸口处的刀疤——
从左上划到腰间,穿过心脏。
15.
我其实并不是当今皇后的亲生女儿。

我的母亲在冷宫生下我。

她原本想借着诞下皇子走出这个冷宫,却不想生出一个女儿。

于是我出生时差点儿被掐死,幸得一老嬷嬷救了下来。

可我之后在冷宫的日子并不好过。

当年叛军四起,有贼人冲进皇宫意图行刺,落败后逃至冷宫。

贼人自然是不会放过冷宫里的老弱病残。

我那母亲慌乱中竟一把扯住我挡在她面前,哀求贼人放过她。

许是那贼人也觉得她如此行径令人不齿,于是砍下的刀偏过我,落在了那个女人的身上。

我看着她被砍为两截,温热的鲜血溅落在我的脸上。

可我依旧面无表情。

「让她死在你前面,你也算死有瞑目了。」

话音刚落,他又扬起了刀。

但我没死成。

因为有人挡在了我面前。

那人也不过才八九岁的模样,身穿黑色劲装,袖口处绣着一个白色的苍鹰。

老嬷嬷和我说过,皇帝设立暗司,里面驯养了一群保护皇子皇女的暗卫。

而白色,意味着这是一个才进暗司不久的小暗卫。

可这人就挡在了我的面前,和那贼人纠缠厮杀。

他到底有些本事,再加上贼人来到冷宫时本就负了伤。

因此这人以胸口硬生生地挨了一刀为代价,将手中长剑刺入贼人心口。

但那贼人还没死绝,只是暂时地丧失了行动力。

而那小暗卫的状态也不是太好。

我依旧一声不吭。

然后捡起他掉落在地上的剑,双手握着狠狠地朝着那贼人刺了好几剑。

直到小暗卫好笑地提醒我:「小殿下,他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
——那是我第一次杀人。

握着剑的手还在发颤,我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害怕。

于是那小暗卫吃力地掏出一把小木剑扔给了我。

「那玩意儿太沉,小殿下年纪小,还是玩这个吧。」

我下意识地双手接住。

被保存了很久、颜色已然变得暗沉的剑穗在夜风中晃晃悠悠。

我沉默着走了过去,看着他胸口血淋淋的伤疤,嗓子干涩:

「冷宫里没有药。」

「嗯。」

「你快死了。」

「我不会死。」

小暗卫的容貌做过处理。

因此哪怕失血很多,他脸色依旧不显苍白。

只这人的眸子盛满笑意,璨若星河。

他又重复了一遍:「我不会死的,小殿下。我还等着你长大后,来寻我当你的暗卫呢!」

我觉得这人已经神志不清了。

先不说我能不能有资格去选我的暗卫,我连自己能不能活下来都不确定。

于是我转身回去。
——但至少,这个曾经给过我几块馍馍、曾陪着我看了几次夜空、如今又救了我一命的小暗卫不能死。

可是当我带着好不容易积攒下来的药回来时,他已经不在了。

而他先前待着的地方留下了一行歪歪扭扭的字。

我不识字,所以我只能记下了这些字的模样。

冷宫闹出如此大的动静,自然是引起了皇帝的注意。

也是这般,他们才知道这冷宫里居然还藏了一个小皇女。

我被接出了冷宫,领在皇后名下教养。

我识字了,于是我知道了那天小暗卫留下了什么话。

「小殿下,记得来寻我。」

于是后来我真的去寻他了。

可我好像,找错了人。
16.
卫寂还在吵嚷嚷地说要换个地方继续,他可不能让裴景看光了去,他吃亏。

可在注意到我脸上表情时,卫寂的声音越来越小。

「小殿下,你生气了啊?」

这人收了吊儿郎当的态度,有些手足无措了起来。

他看了眼不知在想什么的裴景,最后咬了咬牙扯起两侧衣服把我挡住,然后低下头小声地跟我说:

「小殿下你要是真馋我身子了,那你就小声地嘬一口,咱不给别人看啊。」

语气像是在哄小孩。

但说出来的话不正经极了。

我面无表情地推开他的脸。

本来想好好地跟这人说话,可开口时我却忍不住嗓音发着颤:「你骗我。」
——明明说好要让我去寻你当我的暗卫,可你当时分明都不在!

我认错过一次。

可不知道为什么,这次我却认定了卫寂会是我要找的那个人。

卫寂没反应过来,有些纳闷:「我骗小殿下什么了?」

我没理他,只是仰头对上那双琥珀色的眸子,又问他:

「你的眼睛怎么回事?」

我记得那时卫寂的眼睛是黑色的。

那双眼睛总让我想起在冷宫里看到的那片最绚烂的夜空。

卫寂的目光一下子闪躲了起来。

他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含糊不清地说了句「以前试药的时候不小心吃了不知道什么玩意儿的草药」。

被他这么一提醒,我这才嗅到卫寂身上淡淡的药香味。

我灵光一闪,呼吸都有些急促了起来:

「你去当药人了?」

药人因着常年浸泡于各种草药和毒药中,身上某处都会发生一些变化。

药人百毒不侵,其血亦可解百毒。

我先前听闻暗司有试过训练一批药人暗卫,但损失惨重。

而卫寂——
卫寂下意识地别过头。

他看天看地看裴景,就是不看我,仍在嘴硬:「什么药人?我听都没听过!」

可这人实在太不会撒谎了。

于是我看了眼裴景。

他似有所感地抬头,望向我那一眼有挫败,有痛苦,有挣扎。

更有一种再也看不到希望的绝望。

我心一颤,突然想到一个细节。

「卫寂,」我叫了他一声,「你低下头来!」

卫寂下意识地低头。

「小殿下要做什么?」

我抓起卫寂的头发,往他的耳后瞧去。
——那里有颗小小的红痣。

分明不起眼,但此时却近乎要烫伤我的眼。
17
被救出牢狱的那一夜,我其实自己也挺糊涂的。

因为我曾经的旧部几乎全都被沈萱杀了个干净,仅剩下来的那些也几乎被我下了命令,不许过来送命。

可那夜却有一个自称我旧部的男人过来劫狱。

我被沈萱下了毒,身子无力。

于是那个人便划破手掌,哄着我饮下了他的血。

「喝下去就不痛了。」

他毁了容,连嗓子都是干哑难听,可在我不肯喝血哄我时却极尽温柔。

这人还拿出了我曾经亲手做过、要送给裴景当生辰礼物的小木剑。

木剑下缠上了暗红色的剑穗。

但他只是在我面前晃了下,然后就很快地收了回去,小心翼翼地护在心口的位置。

他说:「殿下,我们该回家啦。」

于是我被他抱着出了牢狱。

夜色之下,我隐约地瞥到他耳后的一点红痣。

可这人最后还是食言了。

他没有成功地带我回家。

他倒在了拦着裴景的路上。

「殿下,」浑身是血的男人最后朝着我露出一抹灿烂的笑容,「大胆地往前走,不要怕。」

他的手还紧紧地抓着裴景,然后被裴景一根一根地折断。

于是他用了他身体上所有能动的地方去拦着裴景。

于是我头也不回地往前跑,跑到几欲窒息,喉咙处满是血腥味。

可我还是被裴景抓到了。

其实在跳下悬崖的那一刻,我内心是轻松的。

我甚至想着,说不定我等会儿就会见到那个比我死的早了一些的丑八怪。

然后问问他,他到底是谁。
18
我没想到会是卫寂。

可是这个答案却又让我感觉并不是那么意外。

「小殿下?小殿下?」

上辈子的小太监卫寂在陪我的时候,也是一口一个小殿下。

也只有一个卫寂敢这么称呼我。

可是那夜他却只是唤我「殿下」。
——他并不想让我认出他来,于是那声声「殿下」恭敬而又疏离。

「小殿下!」

带着粗糙触感的手碰上我的脸颊,却又小心翼翼地不敢冒犯更多。

「您别哭啊!我知道我长得没那么好看,但也不至于把您吓哭了吧?」

卫寂是真的慌了。

他手足无措地想要从自己身上找出帕子来,但大老粗的一个人哪会有帕子?

于是他最后干脆一咬牙扯起我的袖子:

「我衣料粗糙,小殿下皮肤嫩,就先用这个擦擦吧!」

我差点被卫寂气笑。

眼见着这笨蛋真要扯我袖子来给我擦眼泪,我连忙抬手扯了出来,胡乱地用手背擦了擦脸。

冷哼了声:「我没那么娇贵,用手擦擦就行了。」

卫寂有些尴尬地挠了挠脸。

可我分明听到这人又小声地嘀咕了句:「可我想要小殿下娇贵些啊。」

我呼吸一窒,只觉得方才压抑下的情绪又要上来了。

于是我恼羞成怒,干脆狠狠地踢了卫寂一脚:「卫寂,你又骗我!」

「我哪里敢骗您啊!」

卫寂故作夸张地抱着脚跳了起来,大呼喊冤。

可那双琥珀色的眸底却盛满了细碎而又醉人的笑意。

我又突然想起了卫寂那日说的话:

「哟,我终于瞧见小殿下生气的模样了。」

「这个年纪的小姑娘,就应当多生生气、发发火才正常嘛!」

这个人、这个人真的是——
无法无天!

胆大妄为!

我抿了抿唇,只觉得眼眶发热的同时,耳后也跟着发烫了起来。

于是我只能看向裴景,强迫自己分散注意力。

「把他带走,本宫亲自审问。」
——我会一点一滴地把这些错都纠正过来。
19
暗卫的体质的确好得惊人。

我只是让人简单地给裴景处理了下,让他有力气回话就行。

而裴景没有一丝挣扎之意。

甚至都不需要我动用刑具,这人便把他知道的都告诉了我。

在沈萱登基后,他曾偷听到沈萱和曾经的怜贵妃的对话。

那时的怜贵妃已经是怜太后。

按照她的说法,我们所存在的世界其实是一个话本子。

怜太后是异世而来的人,知晓这个话本子里所发生的一切,也就是有了所谓预知的能力。

她的女儿沈萱,是这个世界的天命女主。

而我则是话本子里阻挠她登基成女帝的最大障碍。

听上去匪夷所思,但却是能够解答我先前所有的困惑。

比如我曾经给裴景的令牌。

那令牌是阿姊留给我的。

太子手下有一支无人知晓的精兵,英勇骁战。

虽只有百人,但可对万敌。

而那支精兵全是由女子组成,听令牌行事。

彼时沈萱凭借已知之事,处处破了我多年的准备。

我虽有后手,却也是负隅顽抗。

黔驴技穷之际,我把令牌留给裴景,让他带着我公主府内的老弱病残先离开。

可我没告诉过裴景这令牌有何用处。

我让精兵护在他们必行之处,等看到了裴景身上的令牌,这些人自会护着我公主府内的人。

我原是想,裴景留在我身边多年,对公主府也应当是有了一定感情了。

他会带着我府内的人走那条路。

只需那一段路就好了。

更何况,公主府内的人对裴景都很好。

可我却算错了那一步棋。
——裴景把令牌给了沈萱。

对别人而言,那只是一个普通的木牌子。

可沈萱却知道如何用,又知晓如何找到那支精兵的联络点。

她虽不能让那支精兵听她行事,却能用令牌命令精兵解散,不得搭救劫狱。

我在牢狱中时,沈萱出于上位者的骄傲,得意地告诉我这些战士们的最后下场——
一个个地被废了武功。

大部分都自尽而亡,剩下的一批人也被她发卖沦为妓子。

沈萱真的很知道要如何激怒我。

她在我气到浑身颤抖时,又用着那副悲悯而又了然的模样看着我。
——就如同她早已经知道她是天定的女帝,而我注定要被她踩在脚底下。

「沈蓁,我不会让任何一个威胁到我的人存在,哪怕只是稚子。」

「我将会成为这个世界上最尊贵的女人,没有人能越过我。」

沈萱高高在上。
20
虽然我已经在重生后,尽力地打乱了上辈子会发生的事情。

可听裴景说出来,我依旧会气到浑身冰凉而颤抖。

「那你身上的伤疤呢?」

裴景沉默了下来,半晌后才干哑着嗓子开口:「是怜贵妃。」

还是那对母女。

或许连当时卫寂为什么不在也有了很好的解释。
——这两个人从很早起,就凭借着自己所知道的事,任意地操控着别人的人生。

我没让卫寂一块进来审问。

哪怕这人耍着无赖,用了各种法子,我也没应允。

卫寂是这辈子的卫寂,他再也不会经历上辈子的事情。

「所以在这次本宫没要你之后,沈萱开始慌了。」

我轻笑:「不过本宫好奇,你既然也已经重生了,为何不把这一切告诉沈萱呢?」

「毕竟现在许多事情已经发生了变化。她若是失去了那预知的能力,可很有可能死在本宫手上啊。」

先前一直很冷静的裴景突然激动了起来。

他挣扎着想要起身,扯动着身上的铁链「哗哗」作响。

「不管您信不信……」他大力地喘着粗气,原本处理好的伤口又渗出血来,脸上的神情痛苦而绝望,「殿下,我从未想要过杀您。」

裴景说,他身边一直有沈萱的人跟着。

他那日只是想要借机趁着夜色带我离开而已,他甚至算好了那一箭并不会伤及我的性命。

但他没有想到我会选择跳崖。

「殿下可以利用我——」

裴景打碎了自己的傲骨,卑微怯懦地将自己的所有都双手捧着献给我,只是为了得到一丝怜悯。

他疼得弓起身子来,近乎喃喃地重复了一遍:「求殿下,利用我……」

「可是裴景啊,」我站在离他不远的距离,垂眸俯视着他,一字一句,「本宫并不信你。」

裴景所有动作都一僵。

「你说的对本宫的愧疚也好,对本宫的爱慕也罢,包括你之前说的每一个字,本宫都不信。」

他近乎失神,浑身似乎冷得在发颤:「殿下不信我……」

「是啊。」

我笑眯眯地点头,像是先前用着匕首刺入又狠狠地在血肉之中转了一圈:「本宫从来不会相信一个背叛者的话。」

「更何况即便没有你,本宫亦可将那沈萱千刀万剜。」

我想起我公主府上原本应该被裴景带走、却送入到沈萱手上的人,想起那支本就是为了对抗着世道而组的精兵。

我只能按住心中的杀意:「裴景,我公主府一百三十条性命,你得一点一点还回来啊。」

裴景不再言语。

他只是不出声地在喉咙里哽咽着。

「你放心,本宫很快地就会让沈萱过来陪你的。」

转身离开时,裴景突然抬头。

他问我:「若是有下辈子,殿下依旧选了我,而我也未曾背叛过殿下——」

「没有下辈子。」

我打断了裴景的话。

他安静地看着我,最后扯起一抹苍白的笑容。

「是啊,我也没下辈子了。」

「我明明……好不容易才求来了这次机会。」

我依旧一声不吭。

「虽然我知殿下定是不要的。可殿下慈悲,就当是将死之人最后的乞怜。」

阴暗潮湿的地牢中,裴景俯身向我行大礼,一字一句像是沁出血珠。

「景,祝陛下——」

「得偿所愿,千秋万代。」
21
出地牢后,我第一眼就看到卫寂端着一碗药在外候着。

这人见我过来也不说话,就干瞪着眼然后把碗递到我面前,示意我把药喝了。

我还未凑近就闻到了一股极淡的血腥味。

我接了过去,又问卫寂:「你今日怎就想着要去了你那宝贝胡子?」

这一路上不少人朝着卫寂投去了惊奇和诡异的目光。

卫寂虽不说,可我也感受到他身体有些僵硬了。

然而只是这么一句简单的问话却让这人闹了个大脸红。

如今没有胡子的遮掩,那张白皙俊俏的脸蛋直接「轰」地一下炸得通红,仿佛是被煮熟了一般。

我:……
我好像知道那胡子有什么用处了。

卫寂轻咳一声,朝着我手中的碗微抬下巴:「小殿下先喝,喝完我再告诉您。」

反正又不是没喝过卫寂的血,于是我很干脆地一饮而尽。

然后还没等我主动地问出口,这人就主动地坦白了。

「小殿下体内的毒积攒已久,得多喝我的血。当然,我身体每个部位的血作用效果都不同。」

我隐隐地觉得卫寂这话有些不对,可还未来得及阻拦,这人就笑眯眯地指着自己的脖子:

「像小殿下这般情况,就需要多啃我脖子了。我晓得小殿下是个爱美之人,对着我先前那张脸定是啃不下去的。」

说到后面的时候,卫寂还重重地叹了口气,一副为了我做出极大牺牲的模样。

这人素来没皮没脸惯了,先前就经常讨我嫌。

似乎对他而言,看我生气恼火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可今时不同往昔。

我退后半步,上下打量了一番卫寂。

看得他逐渐地收敛起脸上的笑意后,这才颇为认真地点了点头:「看着的确要比以前舒服多了。看在你自荐枕席的份上,等会儿命人给你洗干净了送到寝宫吧。」

卫寂闭嘴了。

可没安静多久,这人就闷闷地开口:「小殿下可知晓你身上的毒?」

「知道。」

我语气随意地应了声。

我并非是皇后的腹中子,所以她对我有所忌惮是应当的。

就如当年只因太傅夸了我一句天资聪颖后,她就能立刻禁了我的学业,让身边嬷嬷只教我读女诫学女红。

这毒倒也不会致命,只是日积月累下来让人身子虚弱罢了。

我以为卫寂会问我是谁。

可他只是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庆幸地吐出一口浊气:

「还好我当年多学了一门手艺。」

我瞥了眼卫寂包扎好的手,心想还的确是门手艺活。

「小殿下,」这人又扭头朝着我咧嘴一笑,「这药喝下去,以后就不会痛啦!」
——喝下去就不会痛了。

我脚步一顿。

然后在卫寂也跟着停下脚步询问时先开口问他:「卫寂,你觉得沈萱怎么样?」

裴景说,沈萱是这个话本子世界的天命女主。

这倒也解释了为何这么多男人在见到沈萱之后会一见倾心,念念不忘。

那么卫寂——
「两个眼睛一张嘴,」卫寂很认真地想了想,然后给出我肯定的答案,「真要说有什么的话,那就是她身上还很臭。」

沈萱身上臭?

我有些讶然。

毕竟这个人出门前都要泡在花池里好长一段时间。

「我记不住人的,小殿下。」

卫寂又同我说:「他们在我眼里都是一个模样的,可小殿下不同。」

「小殿下是我唯一能记住的人!」

我想起很久之前,在我第一次遇到卫寂的时候,这人是能清楚地认出冷宫里的人的。

于是我问他:「这也是药人的后遗症吗?」

卫寂又沉默了下来。

他老是这样。

大概是清楚了自己并不擅长撒谎,所以这人在遇到自己不想回答的问题后就干脆装聋作哑。

于是我了然地笑了下。

「卫寂。」

「嗯?」

「改天陪我去烧炷香吧。」
22
几天后,我带着卫寂去了白鸣寺。

烧香礼佛只是其次。

最主要的是,我想见一见我那久居寺庙的皇姑母——
静娴长公主。

这位长公主自驸马病逝后就一心礼佛,不问世事,就连沈萱母女都对她知之甚少。

她是最大的变数。

而我最需要的,亦是变数。

意料之中,静娴长公主拒绝了我的请见。

于是我便日日地去候着,候到整个京都都在传三公主领着男宠在佛门圣地荒诞地造作时,长公主终于肯松口了。

却只给我半盏茶的工夫。

我曾听闻过这位长公主殿下无数的伟绩。

其中当属她提着一杆银枪,在战场上英姿飒爽,击退突厥之事。

她不比任何一位皇子差。

可如今这位殿下一袭素衣,连面容都沾上几分佛性。

在见到我时,静娴长公主也只是招呼我喝茶,然后告诉我:「天命难违。」

「皇姑母不知,我这人邪性得很。」

我起身给她倒茶。

长公主的小院不大,抬头就只能看到这一片四四方方的天。

于是我笑着告诉她:「可我偏想逆天而为。」

「我要为天下女子,破了这四四方方的天!」

我原以为会花费好一顿口舌来劝说我这位皇姑母。

却没想她只是在听了我这话后,沉吟一会儿点头应允。

我有些诧异:「您就不怕我是在骗你吗?」

「我不是相信你。」静娴长公主看着我,却又像是在透过我看着其他人。

她面色沉静:「我只是相信阿箬亲自教导出的孩子。」

阿箬。

许久未听到阿姊名字,我有些愣怔。

当年被禁锢一方小院熟读女诫时,是阿姊亲自来教导我。

她告诉我:「蓁蓁并不比任何一个男儿差。」

是她告诉我:「羽翼未丰,不露锋芒。」

亦是她告诉我:「这世道女子难为。蓁蓁,若是有可能,我要尽全力地扭转这局面!」

「这条路很难走。我败了,阿箬败了,你也未必见得会成功。」

长公主语气认真,甚至称得上严肃:「即便如此,你也要决定走下去吗?」

「总是要试试的。」

上辈子沈萱登基为帝后,世道并未改变。

女子依旧被认定只能相夫教子,居于男子身下。

沈萱想要的,自始至终只是她一人独尊。

于是这位严肃端方的长辈第一次朝我露出温和的笑容。

她说:「好在这条路上你并不孤单,倒是比我们两个好多了。」

我循着她目光看去,正好看到卫寂在逗弄着寺庙里的小沙弥。

「是啊,」我眉眼弯弯,「我的运道向来不错。」
23
长公主英勇骁战,却被亲弟弟许给一个懦夫,以静娴为称号。

阿姊有治世之才,可连她的母亲都不信她以女子之身能成明君。

但我遇到了卫寂。

我曾和卫寂坦白过我的野心。

这是一个大胆的举措。

可因为是卫寂,我愿意再去相信一次。

他听完,只是颇为感慨地说了一句:「小殿下的这条路可不好走啊。」

「我自选了这条路,便早已经想好了一切。若是胜了,日后朝代更迭,亦有女子敢与男子争上一争。」

彼时我坐在树上眺望着宫外的远方。

而卫寂站在树下,张开双手。

他说他要提防我摔下来,以便好及时地接住我。

「若是败了呢?」

「败了?无非是众口铄金,积毁销骨。我受得住这一时的唾骂,若是青史留下千古骂名,我亦承得起。反正那时我早已是一抔黄土,这些人若是时不时骂上我几句,也不过是让更多人知晓这些事,也许会有人能从中窥得我一二心思……啧,我倒觉得是一个好机会。」

卫寂想了想,朝我竖起大拇指:「很大胆。」

「卫寂。」

「嗯?」

「我从不觉得我会输。」

我笑嘻嘻地从树上跳了下去,正好被卫寂抱得稳妥。

卫寂说得没错,那个姿势虽然丑了点,但是能更及时地接住我。

我搂着卫寂的脖子,告诉他:「只要有一个女子站出来,那便是我之胜。」

「那挺好的,」卫寂空出一只手挡住我胡作非为,瞪了我眼又笑开,「无事,小殿下有小殿下的路,我有我的路。」

卫寂这话说得很不对劲。

我听得很不舒服。

于是我从他身上跳了下来,然后狠狠地拧了把他腰间软肉,凶巴巴地问他:

「那你的路在哪儿?」

他收回了看向远方目光,最后落在我身上。

娃娃脸的小暗卫笑得露出一口大白牙,琥珀色的眸子盛满了笑意,在夕阳下闪闪发光。

他说:「在小殿下的前方啊!」
——我会在前方替小殿下铲平一切阻碍。
——所以小殿下啊,你不要怕。
——你只管大胆往前走吧!

我听懂了卫寂的话。

自此前路顺遂或坎坷,我亦不再怕。
24
顺承十五年,新太子薨。

皇后悲痛欲绝,久居中宫不出。

次年,宣宗帝沉迷修仙之术,荒废朝政。

静娴长公主于白鸣寺出,婉劝宣宗帝却遭内禁,引众臣怒。

顺承十七年,皇子内斗,各地起灾。

同年,七公主沈萱进言水利策论,又提新种植方法,解决北部饥荒之灾。

宣宗帝喜,大赏七公主。

然次年,雨季决堤,策论大害,种植之法亦不可行。朝廷大兴水利,劳民伤财,国库空缺,民怨沸腾。

各地叛军起,清君侧,立新朝,危逼京都。

宣宗帝大骇,领怜贵妃、七公主仓皇出逃至行宫。

危急时刻,三公主沈蓁同静娴长公主亲自领兵,镇压叛军。

其手下有一支女子精兵,战无不胜,万夫莫敌。

后于行宫迎回宣宗帝。

顺承二十年,三公主沈蓁封皇太女。

朝中一片哗然。

皇太女以雷霆手段镇压,静娴长公主与新任大将军辅之。

顺承二十二年,皇太女沈蓁继位,改年号永延。

后,女帝逐步开女学,用女商,允女子入朝为官。

自此,时局定之。
25.
登基前夕,我去见了沈萱。

「怎么可能?……明明我之前都成功了,为什么、为什么你的变数会如此多!」

沈萱恨恨地瞪着我,却不敢靠近。

她依旧不敢置信自己会输给我,可她又惧怕我的手段。

我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怜贵妃已经死了。

她其实并没多大本事,只是靠着那些曾经的预知。

可如今那都失效了。

谋害两位太子,当是死罪。

沈萱却死不了。

大概是因着天命女主的身份,旁人竟伤害不了她半分。

除了卫寂。

可我不想让卫寂的手上沾上沈萱的脏血,于是我把她囚于地牢之中。

一开始沈萱还觉得有人会来救她,于是我就时不时地领着卫寂来地牢里走一圈。

后来她怕了。

她跪着求我,神似癫狂:「三皇姐、三皇姐你不是要救这天下女子吗?我亦是这天下女子之一,你为何不肯放过我?」

「你说错了。」

我扯出自己的衣摆,告诉沈萱:「我要救的,是那些在这世道下身如浮萍的女子。」

「我要救的,是女扮男装进军营,上战场杀敌,英勇骁战,却因女子之身而被同伴嫉恨、陷害至死的女子。」

「我要救的,是本无过错,却因容貌而被权贵欺压,于大庭广众之下羞辱至死的女子。」

「沈萱,她们与你不同。」

「当然不同!」沈萱朝着我大吼,「她们身份卑贱,就应当受此挫折。世道如此,是这世道如此!」

「所以我才要变了这世道。这世道对女子苛责,那我偏要为女子正名。」

我并未和沈萱多言下去。

裴景也在此处。

所以沈萱连自杀都做不到。

「我不会让你死的。」

我看了眼沉默寡言的裴景,又微微俯身盯着沈萱的眼睛,一字一句:

「你们得活着,活到十年、百年……亦不得安生!」
26
出去时,艳阳高照。

卫寂就在外面候着。

见我安然无恙地出来,这人才稍稍地松了口气。

「你在担心我又被裴景哄了去?」

前些年我来地牢的时候,这人非得跟着我。

进来了也不到处乱跑,就堵在裴景面前不让我瞧。

「我是这般小心眼的人?」

卫寂冷哼。

可他憋了几秒又没忍住:「我前些天进去瞧过了,那裴景如今可真是丑不堪言啊!」

卫寂刻意地咬重那四个字,摇头晃脑,得意洋洋。

「何止丑不堪言,便连那身材都没你半分健硕。」

我顺着他的意思点了点头。

卫寂看了我一眼,欲言又止。

「怎么了?」

我停下来问他。

于是卫寂四处张望了下,然后跳到我面前张开双手,悄声地说:

「小殿下若是现在馋我身子了,你就小小嘬——」

「卫寂!」

「诶!」

见我板下脸,卫寂清脆应了声,不再言语。

但没过多久就委屈巴巴:「小殿下最近是越发地爱凶我了。」

「分明前夜里还夸我有过人之姿!」

他小声地嘀咕。

见这人越说越离谱了,我便出声打断:「我让你编的剑穗可做好了?」

我雕木剑,卫寂编剑穗,各自明确。

可我木剑早就做好了,这人还懒懒散散地没肯动手。

只在今日——
「当然做好了!」这人理直气壮地和我讨要赏赐,「但小殿下需得允我一个请求。」

「你想求什么?」

「求一个——」

卫寂从怀中掏出红色的剑穗放在我掌心,一字一句,无比认真:

「小殿下平安顺遂,万事莫忧。」
——那我便祝小殿下平安顺遂。

一如当年在冷宫之中,我和那小太监隔着一堵冰冷的墙彻夜交谈。

夺位失败,我分明是将死之人,可偏偏那小太监却依旧执拗地要祝我平安顺遂。

护我平安顺遂。

他亦是做到了。

在战场之上,于承乾殿前。

抵武人之剑,挡笔诛墨伐。

总有个人会笑着对我说:

「小殿下不要怕啊,我还在呢。」

「您啊,就大胆往前走,就不要回头看啦。」

「我的小殿下,必定彪炳千秋!」

我慢慢地收紧掌心,将那剑穗紧紧地握在手中。

眉眼弯弯:

「好。」

自此平安顺遂,年年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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