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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美人鼓

所属系列:相思局:挽一缕青丝解相思

我被剥皮做成战鼓送给肖珩时,他还在为我不辞而别置气。

他不知道是公主处决了我。

他请旨娶了公主,大婚时我在队首被敲得震天响。

那晚,肖珩的指尖划过公主的肩膀,声音发哑,“嫣儿真是肤若凝脂。”

1

慕玖嫣微醺的脸与红烛相映,如落日晚霞,瑰丽无比。

衣服滑落露出纤细的肩颈,肖珩的指尖划过她的肩膀,声音发哑,“嫣儿真是肤若凝脂。”

她一声嗔笑拽着肖珩的衣领倒在床上,肖珩回手扯下殷红色的帷帐扔来正正好好盖在我身上。

“阿珩,这个鼓怎么放在屋里,是哪个不开眼的下人不懂规矩,我定是重重罚他!来人……”

她未说完的话似是被什么堵住。

“是我让抬进来的,这是嫣儿为我求来的,让我在战场逆转局势,我自是也要敬重它。”

我的心跳如鼓点交错,震耳发聩。

呵,她求来的?

明明是活扒了我的皮才做出来的!

肖珩出征不久,慕玖嫣和国师就带了一群人将我从掖庭押出来。

她依偎在皇上身侧,“父皇,国师昨夜摆阵布法,天煞孤星直指掖庭,今日那黄符纸鹤领着我们找到她,原是个罪臣之女。她命格太硬才导致前线战事失利。”

我心一沉,肖珩走前只说这战难打,但只要赢了那就是一战顶十战的战功,要什么赏皇上都能应。

不想,竟这般艰难。

我只愿他能平平安安归来。

皇上站在那闭目养神,甚至都懒得抬眼看我,“哦?那依国师看怎么化解,是绞了还是烧了?”

短短几个月,他已然忘了我是谁,忘了究竟谁才是真的有罪之人。

我恨他,可跪在地上也大气不敢出。

国师捋了把胡子,“陛下可听过美人鼓?她尚未出阁又八字特殊,以其皮做成战鼓可视为法器,佑我朝往后战无不胜。”

我只觉眼前一阵眩晕,公主根本就是要我死,什么天煞孤星都是借口。

我爬到皇上脚边,“求皇上给奴婢留个全尸吧。”

爹娘在九泉下见着我,也好辨认。

他的翘头履踹在我的胸口,拂袖而去,我险些一口气没提上来。

“这是你的福气。”

一字一顿像滚落的巨石砸在我身上。

福气?他害我家破人亡是福?

我拔下木簪冲向他,“你个昏君!”

下一秒我眼前一黑昏死过去。

再醒来时我被绑在柱子上,嘴里堵满了布条,眼睁睁看着国师命人捅开我的头骨,水银自头骨灌入,侵入五脏六腑,任凭我抠断了指甲,咬烂了口腔内壁,都无人解救我。

慕玖嫣掩着嘴鼻坐在一旁像是在欣赏一场不可多得的哑剧。

随着水银填满我的身体,整张皮轻轻一揭就被取了下来,再和羊皮缝在一起拉伸蒙成鼓面。

我的小臂被剔除打磨成鼓槌。

一套流程下来,我早已血肉模糊辨不出模样,料理我后事的宫人都嫌晦气,只有国师那条大黑狗不嫌弃我,将我啃得干干净净,舔了又舔。

我风风光光被送到了前线。

战鼓起,狼烟破,金戈铁马直指苍穹。

一并送到的是我的辞别信,【肖将军,恰逢皇后生辰,皇后仁慈,释放了掖庭里的宫奴,数月承蒙将军照顾,如今重获自由却也知身份悬殊,不敢再高攀将军,故而辞别。】

信纸被他撕碎,飞撒在战鼓上,和黄沙旋在一起抽着我的脸,我却没有半分开口辩解的机会。

2

“嫣儿交杯酒还没喝,别急。”

“再喝,我怕是要不省人事了。”

慕玖嫣娇嗔着不一会歇了声音。

嘎吱—,门被打开,肖珩压着语气,“好好伺候公主,别让她发现了,如果醒了,直接打晕。”

“是,请将军放心。”

肖珩这是要做什么?

脚步声渐近,我被端起抬出了屋,肖珩一边走一边拍着我,“这么污秽的场面,还是别脏了你的眼睛。”

原来他一直都知道。

帷幔被揭开,他洗净手摸着鼓面的凸起,那是我幼时随父亲进宫赴宴不慎冲撞了公主,被她拿炭烫伤的,我没见过那仗势,吓得尿了裤子,皇子皇女们围着我笑弯了腰,我的腿沉得抬不起来,每一缕泪如千斤裹在脚下。

最后是肖珩救了我,我们青梅竹马,我爹还是他爹的救命恩人。

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没逃过他的鞭子,只是后来几大板子又悉数还给了他。

尽管父亲是太医,也没寻出个良方为我祛疤,如今这倒成了肖珩认出我的关键。

“这也算揭了你的红盖头了。

我鼻尖一酸,却留不出半滴泪,堵得心头发慌,用力按了按胸口抵抗那股子压抑。

今夜月色朦胧,氤氲着酒气浓烈。

肖珩一次次扬起酒杯一饮而尽,身体晃晃悠悠,最终趴在了鼓面上。

温热的液体落在鼓面上,滴答滴答,将我淋得支离破碎。

我指尖触碰着他的温度,沿着泪痕竟然能从鼓中飘出,我靠在他身上,嗅着他的气味,好似话本子里那女妖精吸人魂魄。

那日出征是他第二十个军功,他说他不要侯位,要拿攒的军功换我出掖庭,是我没用,没有等到他。

他像是感知到了我一般,一遍遍摸着鼓面如在摸着我的脑袋,“小哭包,是我没用,仇人就在眼前,却不能手刃。你别急,我绝不负你,该扒的皮一个也不会少。”

3

慕玖嫣手上有一玉镯,国师说我是枉死之人,不可入轮回,会化作厉鬼缠人,有此玉镯可防我近她的身来害她。

与其说防我,不如说是为了折磨我,她一靠近我,我便觉着像全身受了拶刑一般,魂魄要被割碎,如有支离弦的箭在其中横冲直撞找不到出路。

我只得又跳回鼓里,这鼓亦是我的保护壳。

慕玖嫣戳着鼓面,对婢女阿玉抱怨,“将军昨夜夸本宫肤若凝脂,疼惜了许久,今日本宫身子可是乏得厉害。”

“公主乃金枝玉叶之身,又岂是这个糙丫头可比的,她呀,只配做成鼓。”

阿玉她是我在掖庭最好的姐妹,如今却这样嘲讽我。

“你这丫头嘴甜,也不枉本宫慧眼识珠在那么多人里挑了你。不过你可要好生伺候本宫,惹得本宫不快活了,可是要掉脑袋的。

啧,本宫向来挑剔,还没有人能在本宫手底下伺候挺过一个月呢。”

阿玉跪在地上磕得地面发颤,“奴婢一定尽心尽力伺候公主。”

“好了起来吧。”她又转向我,“温言月,你这副好皮囊随了你娘亲,勾人的本事随了你娘亲,短命也随了她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尖锐的笑声脆生生地回荡在房内,如短兵相接,一寸寸摩擦,轮流在我胸口进进出出。

她笑出了泪,忽而停住,抬起手一鼓槌甩在我身上,鼓面颤动,余音袅袅。

“你和你娘亲,这种贱婢,怎么敢觊觎上位者。”

不,不是这样的,上位者就可以颠倒黑白么。

“是谁惹得公主不悦?我常年征战在外,府里上上下下缺少管教,公主尽管说出来,我自会为你做主。”

慕玖嫣嘴角一颤,扭动着五官,极力整理着情绪。

4

“将军,是奴婢,奴婢想见识一下这护国神鼓,这才敲了一下,公主适才斥责奴婢,这是战鼓,起战才可敲,说奴婢此举无异于烽火戏诸侯。”

“是奴婢无知,还请将军莫要怪罪。”

阿玉的脸埋得很深,抖动的肩膀看得出她很害怕,怕惹怒了慕玖嫣,怕自己丢了命。

可显然慕玖嫣很满意她的说辞。

她甚至忘了,昨日大婚她还指明要我在前面开路呢。

她扭着身子走去扯了扯肖珩的袖子,“阿珩可否赏我个面子,饶了她?”

他轻覆上她的手背,“嫣儿都开口了,我岂能拂了你的面子。”

说罢,他牵着慕玖嫣出了屋,还给门落上了锁,“往后这间屋子就不要再来了,毕竟刚成婚不久,我也不想再有战事了。这鼓就放在这吧。”

慕玖嫣捏着嗓子应下。

“我还有些事,就不陪你了。”

见她走远,我飘出来悄悄跟在肖珩后面。

他在一间酒楼的包厢内接见乌里特部的人?!

与他交战无数次的乌里特部。

“将军想通了?”大胡子略带轻蔑地看着他。

他手指搭在茶盏边缘打着圈,“这天下的主谁做不是做,我不过是为其选一位明君罢了。”

“哈哈哈,将军的夸赞我一定转告给大汗,不过这事要做的漂亮,我们大汗要名正言顺地进中原。”

肖珩又拿出了一封信交给那人,他说那是他的诚意,要大汗亲启。

我生怕肖珩做了傻事,他可是守我国土的将军啊,怎能葬送了自己的名声。

5

肖珩夜夜宿在鼓边,慕玖嫣日日吵吵着腰疼,肖珩抿着酒靠近我,“那个坏女人还真以为我碰了她,小哭包,你放心,我不会背叛你。”

嗯,我信。

因为我也好奇,有次偷偷飘过去,夜夜与她欢好的都是肖珩安排的那人。

月色下,她晕晕乎乎间喊着,“阿珩,阿珩。”

怕她醒来识破,小兄弟只好拿锦被又给她捂晕过去。

慕玖嫣归宁那天,浮起的脂粉盖不住眼底的乌青。

皇后见此以为她受了委屈,惊得要发怒,我飘在太和殿外,看着她摆着手和皇后耳语了几句,就红了脸。

殿内莺歌燕舞,皇上眯着眼睛细细欣赏,弯起的嘴角压下又起,欢喜之极。

所幸大摇大摆走下台阶拉起一位美人重新落了座,提起酒壶浇在美人的脸上,美人前襟浸湿,花容失色,他却笑得畅快。

皇后在一旁不动声色,可眼里暗涌着止不住的杀意。

长袖漫舞迷了我的眼睛,我娘亲也是这样仅在百花宴上被狗皇帝看了一眼,就强占了,她百般求饶,到了还被皇后诬陷是她心术不正,魅惑君主。

“够了!本宫想皇上是醉了,来人啊,扶皇上回去吧。”

一旁的国师领命搀起皇上。

“胡说,朕没有醉,美人来陪朕玩,玩!”

皇后朝肖珩举起杯,“驸马见笑了,不过这都是家事。”

“娘娘放心,臣明白。”

皇上东倒西歪地往殿外走着,我怕国师身上有驱魂之物,早就飘得远远的。

他跨过门槛不经意拂尘一打,腰间的铃铛作响,我被吸了过去,黄色的符纸将我钉在门板上,他厉声,“来人护驾,有邪物!”

我挣扎着,想把符纸甩掉,带着门板咣咣作响。

御前侍卫紧紧握着剑柄在我周围踱步。

国师一把拂尘甩在我虚无的身体上,像无数根银针扎进去翻搅,掀起体内悄无声息的风暴,原来魂魄也是有痛觉的。

我颤抖着,门也在晃动,他抬手又要打一下,被大步跨过来的肖珩挡住了。

他近在迟尺,却是阴阳相隔。

他揭下符纸揉成一团塞进国师的手里,“国师未免大题小做了吧。”

“皇上乃天子,有真龙护体,岂是阴风邪气就能随意入侵的,陛下,您说是不是。”

皇上稳了稳身形,”贤婿言之有理,言之有理。有朕在,谁敢造次。”

“阿珩,虽说如此,国师的话也不可不信。”慕玖嫣跑出来,嘴唇咬得发白,“还是让国师驱驱邪吧。”

我一见那镯子,趁机飘远。

“嫣儿这是怕了?”肖珩抬起她的下巴凝视着她,未等她回话,手一松劲儿,慕玖嫣一个趔趄。

“哦,为夫想起来了,嫣儿性子娇蛮,从前宫里处置了不少宫女,沾惹了不少人命。想来是心里有愧,不过嫣儿不用怕,我这双手更是染血无数,阎王见了都要倒吸口凉气,定能保你周全。”

慕玖嫣愣在原地,想避开他的眼神,却偏偏像被夺了心智,挪不开视线。

肖珩抬手凑到她鼻子前,“你闻闻,血腥味重不重。”

慕玖嫣连呼吸都平缓了许多,只得用帕子扫开他的手,笑笑压住异样。

“阿珩,你说什么呢,我那都是按宫规行事。”

“好好好,你按宫规,我按军规,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人,但我们总要为后代积点善德,以免招惹怨念。”他的眼神落在慕玖嫣的腹部。

“阿珩说得对,国师,就此作罢吧,另外再开坛做法,超度超度这宫里的亡魂,也算是本宫做的善事。”

肖珩陪着皇上回了养心殿,我藏进他的宽袍寻求庇护。

一路上颠簸,我犯了困,只依稀听见他说什么美人,皇上喜不自禁,直夸他有心了。

6

往后的日子,肖珩一直私下在和乌里特部的人接触着。

一日,慕玖嫣从宫里回来后大怒,我偷偷飘到屋顶看,距离刚刚好又不受她玉镯的干扰。

她气得直跺脚,剪碎了好几床被子。

“好端端的怎么冒出来个湘嫔!坏我和母后这么多年的计划。”

阿玉慌慌张张推门而入,慕玖嫣一剪子扔过去,擦伤了她的额角。

“谁允许你进来的!不要命了?”

“公主恕罪,奴婢是来禀报公主将军往这边来了。”阿玉垂过头,猩红在她脸上蜿蜒出两道曲折的线。

“还不快收拾!管好你的嘴!”

她对着铜镜整理好仪容,反复练习着最佳表情,静候肖珩。

“听闻嫣儿今日心情不佳,可是遇到什么事儿了,尽管告诉我。”肖珩站在她身后,宽大的手掌圈住她的细脖反复摩挲着。

她侧过身,微微仰起头,潮湿的睫毛如蝶翼逆光投在眼下,“你不知,父皇和母后这些年貌合神离,父皇又贪恋美色,眼下乌里特部送上美人示好,母后在父皇心里的地位更是千里之外了,我又怎么能不担心。”

“原来是此事。依我看,娘娘虽不得宠,一贯的运势却好得出奇,这么些年皇上的后宫里不少纳妃,却只有娘娘陪到了现在,这不是福气?”

我在掖庭里待了几个月,偶尔也听宫人们谈论,皇上荒淫无度,皇后是个可怜人,可这后宫除了皇后,谁也留不住,连老天都眷顾她是真正的中宫娘娘。

但她们没见过皇后的狠手段,人前她是母仪天下,人后丧心病狂。

她划烂我娘的脸,将她扔进滚水,“本宫倒要看看你还有什么资本!”

事后她请我爹来医治。

自从我娘被皇上强占,我爹一夜白头,他接到传召,匆忙前往,鞋跑丢好几回,他念叨着,“命在就好,命在就好。”

可一看见我娘,他整个人像个其实早已被蛀空的大树,遇见了狂风将他的参天席卷成一地碎渣。

娘亲血流肉烂躺在冰冷的玉石地面上。

皇后逼我爹为我娘上药,他碗里的药膏调了又调,最后化为一碗茶,“夫人,你就恨我吧,为夫医术不精,你做鬼来找我赎罪。”

他颤着手,一点点喂我娘喝下,原本一动不动的娘,蠕动着唇瓣咽下了茶。

褐色的液体在碗底渐变清澈,是我爹的泪啊。

那天我同时失去了双亲。

“倒是皇上福薄,那些皇子不是胎死腹中就是早夭。皇上老当益壮,这新入的湘嫔也不知道能不能给皇上再添一个皇嗣。”

闻言慕玖嫣的脸色渐沉,“她不能。”

肖珩扶正她的头,拿起一支珠钗在她耳后比了几下,“嗯?嫣儿何出此言?”

“国师说了,父皇命中无子。”

“无稽之谈,无子,我朝岂不完了?”

她握住肖珩的手,原本明亮的眼眸化为漆黑的空洞,“阿珩,所以母后说了,我们的孩子日后是要继承大统的,母后家世的扶持,你手里兵权的拥护,我们的孩子将是大魏最高的权力。”

“绝不能让湘嫔诞下皇子,你要帮我。”

肖珩抽出手背在身后擦了擦,“我如何帮你?难道皇后娘娘从前的手段无法再用于湘嫔身上么?”

“阿珩,湘嫔是外邦王室女,怎可轻易处死。”

“所以,无权无势之人皇后便可草菅人命了么?”肖珩眼里噙着笑意,可背在身后的手爬满了青筋。

“父皇花言巧语,许她白首心不移,可终究乱花渐入迷人眼,变得不安分,偷腥无数。母后不过是在替他履行承诺罢了。”

“这都是父皇造下的孽。他若真爱那些女子,又怎么会纵容母后的行为,左右不过是寻个乐子。怎的这些罪就要加在母后身上?”

“薄情之人怎配天下。阿珩,我们的孩子,没有父皇的劣等血缘,加以培养一定是个有情有义之人。”

慕玖嫣说到激动之处,胸口起伏不止,我恨不得扑上去,将她砸成烂泥。

她说的上位者,不过是披着高贵的皮做着最龌龊的事,内里是一败涂地,满负耻辱的卑微者。

肖珩侧过脸,笑意不达眼底,“嫣儿怕是气昏了头,你体内难道流着的不是皇上的血液。”

慕玖嫣呼吸一滞,眼皮控制不住般眨了好些下。

肖珩扯过袖子将她搂入怀里,“好了,你们女子之间的善妒之心,叫我这个杀人无数的人都害怕。嫣儿,你若也这样对我,我会寒心的。”

7

湘嫔承宠三个月,有了身孕,这于皇上无异于是件大喜事,破格将她封为湘妃,还大赦了天下。

慕玖嫣出入宫越来越频繁,每一次回来都烦躁一分,阿玉的身上也就多添一道伤。

她一剪子戳在阿玉的手背上,钻来钻去,咬牙切齿,“你说!为何本宫还怀不上。”

“为何那贱人那胎坐得那么牢固。”

阿玉疼得浑身发颤,眼泪落成串。

她缩了缩肩膀,“公主,奴婢有法子,奴婢有法子,奴婢入掖庭前是侍奉瑶贵人的,不知公主有没有印象,她曾多次有孕,她喝过一种汤药,叫多子汤,是奴婢熬的。”

慕玖嫣眉头闪动,“多子汤?还不快去配方子,若是无用,你就下黄泉再去和瑶贵人做主仆。”

阿玉咬了咬唇,“公主,只是这方子虽让瑶贵人怀上了,但却是一胎也没留住,都无故小产了,皇后娘娘都为她惋惜,公主确定要试么?”

慕玖嫣慢悠悠擦着剪子上的血,“那是她没那个命,本宫可是有福之人。”

“那奴婢这就为公主准备。”她起身往外走,脚边留下一圈血迹。

我爹说女子怀孕本是水到渠成之事,揠苗助长终不得正果。

我为阿玉捏了一把汗,瑶贵人留不住胎,慕玖嫣只知是皇后暗中插手,不知这类方子都是在透支元气,落胎不稳。

阿玉这保命招甚险。

照顾慕玖嫣的小兄弟身体日益吃不消。

“将军,我有些难以启齿。”他头埋得很低,耳根通红。

“将军,要不换个人轮流?”

肖珩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常年征战,受伤无数,无意伤了根本,不忍告诉公主,这等耻辱事我只告诉了你,我想我再无法挑出如你这般值得我信任之人。

况且这军营里,没有人比你更勇猛,能讨公主欢心,是你的荣幸,能为我解忧,是我们过硬的交情。

只是,不知你为何这么久还没让公主有孕。

难道?你也有难言之隐?”

小兄弟干了一杯茶,抱拳视死如归,“将军,末将一定不负将军所望,尽心尽力。”

小兄弟辛苦劳作,慕玖嫣终于有孕了。

肖珩打来一盆水,卷起袖子仔仔细细擦着战鼓,“小哭包啊,就快等到他们哭的时候了。你说我为何要替这样的君主守这国?什么战无不胜,我不打了我再也不打了。无战无胜,也无了你。”

慕玖嫣时常觉着下腹坠痛,胸闷气短,肖珩瞧着她憔悴,请太医来看,也只说公主体虚,多吃点补物即可。

阿玉宽慰她,“瑶贵人从前也是这样,公主若不放心,不如奴婢陪公主去寺庙拜一拜,求神佛庇佑。”

慕玖嫣正精妙细绘的眉眼染上怒意,回手一巴掌甩在阿玉脸上,“拜那些东西干什么?本宫才不是那迂腐之人。”

“哟,嫣儿这是怎么了,我出征时,你不还日日夜夜为我拜佛求福么,甚至不寝不食诵经七天七夜求得护国神鼓,想来是那时伤了身子。”肖珩不知何时走了进来。

慕玖嫣捋了捋平整的鬓发,带上笑,“阿珩,母后常说女子怀了孕性情就大变,我起初还不信,眼下自己竟也这样,让你见笑了。”

肖珩摆了摆手让阿玉退下,“去吩咐厨房给公主做些补食,一日两次,不得怠慢。”

又倒了杯茶安慰着慕玖嫣,“无妨,你这胎不稳,我也不放心让你颠簸去那城外祈福。”

“多谢阿珩体恤。”她微微颔首,娇羞自脸颊爬上眼尾。

“不过,我早说过咱们两个手上血气重,该拜还是要拜,不如,拜神鼓吧。你说我们的孩子会是未来的天子,而这鼓又是你费心求来的,神鼓既能护国,便是护天子,拜一拜不为过吧。”

慕玖嫣失了神,茶盏里的水倾斜而出打湿了衣裙。

肖珩不等她回话,径直拉着她去了放置我的厢房。

三炷香塞到她手上,“来,一起,嫣儿,心诚则灵啊。”

可慕玖嫣捏断了香。

肖珩赶忙将她摁跪,对着鼓磕上好几个头,“大凶之相!嫣儿还不快谢罪,你要害死我们的孩子么!”

我看着慕玖嫣动作僵硬,咬着牙给我磕着头,“求神鼓莫怪罪,求神鼓莫怪罪。”

8

因长期进补,慕玖嫣的肚子大得很快,肖珩要她为孩子的健康着想,哄着她胡吃海塞。

五个月时,她肚子上布满了歪歪扭扭紫色的纹路。

“啊—,怎么会这样会这样!”

“阿玉,本宫为何会这样!是不是你的方子有问题,你怎么敢!”

她高耸的肚子容不得她做大幅度的动作,只好用指甲掐阿玉的手臂。

“奴婢万万不敢加害公主,许是公主的胎儿是人中龙凤,体格健硕,比旁的要大一些,才撑得肚皮这样。”

她抚着肚子,暗自神伤,“这孩子怀得我好苦。”

皇后听闻此事,差人送来一瓶药膏,说是湘妃偷偷所用,用完后皮肤细润如脂,粉光若腻。

听肖珩说,为了防皇后下手,湘妃借口夜夜做噩梦有人要害她的孩子,要皇上写信去乌里特部,派来从前的亲信贴身服侍。

湘妃惯用的润颜膏也是带了满满一车。

只一夜,慕玖嫣肚皮上的纹路就不见了,白嫩得发亮。

阿玉惊叹,“难怪湘妃娘娘恩宠不断,这药膏竟这般神奇,连奴婢这个女人见了这肌肤都乱了心跳。将军曾夸她珠辉玉丽,果然是任何人站在这美玉旁边,都忍不住得瞧上几眼。”

这话好像戳在慕玖嫣肺管子上,她尖叫着,“给我涂,我全身都要涂!”

短短几日,慕玖嫣用完了一整瓶,她容颜娇媚,皮肤晶莹剔透得像朝露,阳光下连血管都清晰可见。

肖珩挑了上好的锦缎,可在看见她时,将锦缎扯得细碎。

她不解,“阿珩,为何动怒。”

肖珩叹了口气,“这世上我竟选不出锦缎来配得上嫣儿的容貌。”

她嗔笑,“将军惯会打趣我,你选的我都喜欢。”

湘妃快临盆,无心打理小库房,皇后命人偷出了不少润颜膏,越来越多的膏药送进慕玖嫣那。

可阿玉无法再为她涂抹了,因为她十指皮肤爆裂,血流不止。

“哼,同样是用了药膏,你瞧瞧你,再瞧瞧本宫,果然是无福之人,本宫自己来。”

阿玉告退后转身去了肖珩那,她摊开手,激动到傻笑,“将军你看,我们快成功了。”

我的阿玉,我的傻阿玉。

肖珩俯身吹了吹鼓面的细灰,“快了,一切都快了。”

9

湘妃那日日夜夜有亲信守着,皇后和慕玖嫣心急如焚,终于按捺不住,设计皇上在湘妃寝殿中了毒。

慕玖嫣扶着肚子笑个不停,她甚至没有注意到下颌裂了一条细缝。

“亲信再多,也都是群蠢货怎么比得过母后聪慧,弑君可是死罪,湘妃死到临头了。”

肖珩带兵进宫护驾。

我思来想去跟了过去,缩成一团飘进他的袖子。

湘妃的亲信全部被押下,而湘妃被抓的时候破水了,碍于她怀着皇嗣,只得先安排接生。

那天下午,皇宫上空飞来数百只乌鸦,国师闭着眼,手指胡乱搓了一通,他说湘妃怀有异胎。

皇后要他慎言,打发他撤下,又瞥了眼肖珩,“有本宫在这,驸马就退了吧。”

湘妃疼了四个时辰,也没动静,里面的人进进出出换着热水。

我飘进寝殿内,湘妃躺在床上像支被雨淋湿的花骨朵垂在枝头,她每一次使劲,都为了牵起花瓣向阳而生。

一声微弱的啼哭绽开了花瓣。

稳婆喂了婴儿一点东西然后将其包好藏到空的水盆中,拿白布盖上,从另个盆里取出个东西举着往外跑,扑通跪在地上,“皇后娘娘饶命,湘妃娘娘生的是,是只猫。”

皇后连唇角都染上了杀意。

“来人,叫驸马来,将这妖妃和异胎都杀了。”

湘妃闻言昏死过去。

其余的人端着水盆尽数撤退。

我跟着那盆,碰到了国师。

“温言月,别人看不见你,我可是看得清清楚楚。只是没想到你怨念这么重。”

他甩出一道长鞭将我捆住,手里燃起三道符纸,“早就该打散你,叫你孤魂都做不得。”

10

“她能不能做孤魂我不知道,但国师怕是脑袋不保。”

肖珩提着剑砍断了长鞭,我飘到他身后。

他身侧的嬷嬷正是端着装孩子的水盆的那位。

他一剑挑起白布,吓得嬷嬷连忙认了罪,指认国师指使的。

国师皮笑肉不笑,“肖将军此举何意,下官看不明白。不过肖将军身上沾染了不干净的东西,这事下官倒是拿手。”

“我的事就不劳烦国师了,国师先跟我走一趟,因为有人在等着你。”

乌里特部大汗来了。

国师是他们追捕了十几年的叛徒,当年差点害得乌里特部整个部落的覆灭,可谁也没想到他会藏进宫。

直到我被做成鼓,那鼓面的缝制手法与中原技艺截然不同。

肖珩翻阅古籍,才知道这是古老时期的草原祭祀之术,于是顺藤摸瓜查到了国师,交给了大汗。

“皇后娘娘,这罪人先前卖我草原部落,如今又换子害我侄女,本汗想请示陛下,将其带回处置。”

皇后哪敢告诉他皇上中毒不醒之事,“大汗,这事儿哪还犯得上请示皇上,说来也是我们失察,将这样的人留在身边,想来都有些后怕。”

“肖珩,还不快协助大汗将罪人押下去。”

国师趴在地上额头渗出冷汗,“娘娘,求娘娘看在臣这些年尽忠的份上救救臣吧,您不知道,他们会用什么样的刑罚折磨我,娘娘,求您护我一次。”

“你一个罪人,还敢让本宫护你?赶紧给我拖下去。”

“多谢皇后作主,只是本汗远道而来,不见天子是否有悖规矩,莫不是真教人说我们是蛮人了。”

皇后微微一笑,“大汗这是哪里的话,只是皇上守候湘妃生产数个时辰,又被奸人所吓,龙体欠安,方才喝了安神汤歇下了,还望大汗海涵。本宫先安排大汗住下,明日定设宴款待。”

大汗一退下,皇后便要肖珩杀了他。

“娘娘此事恐不妥。”

“有何不妥?本来本宫是不想动他,他偏偏这时候来,找死谁能拦?

湘妃和大汗暗中勾结,毒害皇上,继而想挟皇子把持朝堂。可天佑我朝,她诞下的是异胎。另外国师,是乌里特部插在宫里的细作,这些年妖言惑主,害得皇上沉迷美色,又设计皇上屡屡失子,拔了舌再当街斩首。

至于湘妃之子,本宫会好好给他想个去处。”

“肖珩,本宫很器重你,你可不要让我失望啊。”

皇后根本不知道,此时大殿外,正候着朝廷重臣。

她胜券在握的表情在推开门的一瞬间僵住。

“肖珩!你算计本宫!”

“都是娘娘的所作所为,如今只是公布于众而已。”

“毒妇,你还想拔我的舌,我替你做了这么多事,你过河拆桥。”国师指着皇后,弯起的背似一张蓄满力的弓,“各位大人,已是将死之人,今日我就发一次疯,公主并非陛下亲生,而是我的女儿。”

“是你,害得皇上他啊,无子也无女。哈哈哈哈。”

11

丞相和几位老臣留在宫内处理此事,肖珩回将军府了。

毕竟总得要慕玖嫣知道这个消息。

“你说什么?肖珩,我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你兵权在手,你一定要救救母后,想想我们的孩子,他要做天子的啊。”

肖珩甩她的手,“孩子?我们何来的孩子?公主我从未碰过你啊。”

“那这个孩子又怎么能做天子呢?你那国师爹,算天算地,怎么就没算出,这国要改朝换代,你们要亡啊?”

“肖珩,肖珩,你为何这样!”

“为何?”

肖珩拽着她将她推至鼓前,厉声道:“你问我为何?”

慕玖嫣拗着脖子看着他,“你早就知道?你在为她报仇,肖珩,你骗得我好惨。”

她取下发簪戳进鼓面,用力一划,嘶啦——,鼓面塌陷。

我天旋地转,无力逃脱。

“什么狗屁天佑我朝,我就是要她死。可我还给她冠了个神鼓的名号,她也不亏。”

“你在干什么,慕玖嫣。”

肖珩推开她,她重重摔在地上,散落的墨发衬得她苍白如骨,“断了你的念想吧!你和我明明是天作之合,有大好前景,却偏偏爱着她这个贱人。幼时,她蠢笨我训她,你就大庭广众斥责我,我哪里比不上她!仅仅就是因为她生得美么,你们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可你连她的皮囊最后都得不到呢。”

我的魂魄像被毒藤捆绑,将我挤成一团。

烛光打在墙上,我被扭曲,被拉扯,荆棘裹挟着我,那些刺扎入我的身体,伤疤与血痕交缠,要将那株花绞死。

慕玖嫣举起手,“肖珩,你看她也想着你呢。”

她的玉镯靠近墙,我的影子就颤动一下,“肖珩,不和她打个招呼么?”

她咧开嘴角的瞬间,面部如没冻严的冰面,四处裂开。

一声尖叫,将我释放。

肖珩砍下了她的手,玉镯碎了。

“肖珩,你做什么,我的手我的手。”

“我的脸也好痛。”

阿玉拿来铜镜,慕玖嫣大力挣扎着,全身开始爆裂,她被绑在床上。

“你们疯了么,我是公主, 母后不会放过你们的!”

可她太疼了,她只剩嘶喊。一边是断手之痛,一边是为了固胎大肆进补导致胎儿过大的难产之苦。

阿玉一片片揭下她的皮, “公主啊, 真是好皮肤, 连撕下来都如此丝滑。”

血液沿着裂纹渗出,滴在地上,融成一条河, 那河的尽头,我在驻足观看。

我太懂这种疼了。

肖珩拿手将鼓面并在一起, 取出针将它们缝上, 可他提剑的大手哪做得了这细活, 打卷的鼓面挣开了线。

他从怀里掏出个平安符, 那是我十岁时绣给他的,他十四岁第一次上战场, 他说好丑, 哪有女儿家手艺这么差,这么丑的平安符肯定能吓退敌人。

可这平安符都让他洗掉了色,起了毛边。

他翻来覆去, 捏过每一条线, “言月,你看我多笨, 连十岁的你都比不了。”

“你嘲笑我啊, 你怎么不笑。”

他笑着笑着,嘴角就弯了下去,“我做的不够,不够。”

12

慕玖嫣被扔进了皇后宫里,一起锁进去的还有国师的大黑狗。

那狗闻着血腥味就不松口。

那夜宫人们都说皇后疯了, 她喊着别过来,别过来。

他们说是她害死的妃嫔来找她索命来了。

他们说皇后蛇蝎心肠。

他们说宫里是真会吃人的。

皇上到底是死了,湘妃成了太妃。

小皇子尚在襁褓之中,大汗愿携乌里特部归顺我朝, 他请愿当摄政王辅政。

大家都心知肚明他打的是何算盘。

满朝文武不敢否他,皇上死了, 朝堂无主, 肖珩又辞官了。

比起乌里特部起兵硬抢,倒还不如先应下再从长计议。

肖珩跪在我爹娘坟前, 磕着头,“是侄儿无用,没能替你们护好言月,如今连她尸骨也找不全。”

那坏了的鼓面和两个鼓槌被他包好,葬在黄土之下。

他翻身上马,对着手腕落吻, “走啊, 言月,我带你看看我守下的山河。”

我摸着他的手腕,他将我那块疤剪下缝在手腕处, 粗糙的边缘像生出的光芒。

从此他是光,我是影子。

从此无所畏惧,与君相伴。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