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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嘉安元年春

所属系列:相思局:挽一缕青丝解相思

我成为摄政长公主的第三年,心仪的小将军终于班师回朝,

皇妹自称心悦于他,我笑她痴心妄想,

皇上却给他们赐婚。

不能抗旨,那我就抢婚吧。

1

“湖安心悦裴将军已久,想求皇姐一个恩典,给我二人赐婚。”

御书房内,湖安公主盈盈下跪,美人含羞带怯的模样最动人心,我看她半晌,凉凉一笑。

“皇妹该知道,我与裴将军,是先帝尚在世时就定下的婚约吧。”

“前尘往事湖安不在乎。如今皇姐肩负江山社稷,如何能与裴将军成婚,退居内宅生儿育女?”

我仔细打量湖安那张芙蓉面,明明身体因为害怕我而微微颤抖,言语间却寸步不让。

想都不用想,定然是慈宁宫那位派她来的。我将她扶起来,亲热地握着她柔若无骨的手,说出的话却没留半分情面。

“你想都别想,这段时间,就好好在公主府修身养性,把经书抄上一百遍吧。”

我扬声唤门口侍立着的年丰:“让白统领率一队禁卫军,将湖安公主护送到公主府去,经书抄不完,不许踏出府半步。”

湖安被拖下去后,年丰安抚我:“公主别因为这事烦心,您贵为摄政长公主,又与裴将军青梅竹马,湖安公主越不过您的。”

我重新将刚刚的折子拿起来,落款赫然写着裴景行呈,叹了口气。

就是因为身份尊贵,才不能称心如意。

先帝驾崩时,新帝年幼,我成了摄政长公主,协理朝政。正逢西北动乱,裴景行临危受命领军平定西北,此番立了大功。太后不是我生母,为了幼帝将来打算,正与我在朝堂上掐的鸡飞狗跳,怎么会眼睁睁看着我与裴景行走到一起。

除非我们当中有个人放权,可权力这个好东西,谁愿意放手?

第二日,圣旨为裴景行和湖安公主赐婚的旨意便传遍了京城。

我气势汹汹去慈宁宫问罪的时候,太后正在喝杏仁糊。

她让宫女给我也来一碗,被我一把拂开。

“儿臣与裴景行自幼定下婚约,请太后娘娘收回给湖安赐婚的旨意。”

“嘉安啊,”太后握着我的手叹气,“且不说那婚约早就作废了,皇上金口玉言下的旨,从没有收回的道理。你要是逼着颂安改口,他还怎么在那群大臣面前立足?”颂安是幼弟的名字。

长公主逼着皇帝收回圣旨,这事传出去我得被礼部骂死。

“裴将军如今风头正盛,哀家也是想找个办法,能让他对皇家忠心。牺牲一个湖安,保你和颂安没有后顾之忧。”

说的倒是好听,实际还是想利用湖安拉拢裴景行。我昨天刚禁足了湖安,她今天就哄着颂安下了赐婚旨意,还将原本应该去御书房汇报西北战况的裴景行直接宣到了养心殿。

行,我点点头,拂袖而去。

旨意收不回,那我就抗旨抢婚吧。

2

裴景行与湖安公主大婚那日,十里红妆,声势浩大,连路边乞儿都被发了喜枣。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

下一秒,一把匕首将两人手上牵着的红绸钉在了地上。

“谁!”裴景行厉声喝道。他出身将军府,生的面如冠玉,年少时是世家公子,骑马过街,满楼红袖招。后来逢京中大乱,又经边境风沙磨练,铸就一双凌厉不掩锋芒的眼睛和内敛的气质。

唉,三年不见,更好看了。

我赞许地拍拍白统领的肩膀,缓步踱了进去。

众人见到我跪了一地,高呼长公主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裴景行失了魂似的盯着我。

“西北粮草之事尚有蹊跷,麻烦裴将军跟着白统领走一遭吧。”我面不改色地胡编乱扯,“喜事先停一停,毕竟国事为重。”

这顶帽子扣的大,没人敢拦着。白画山上前来拱了拱手,道了句多有得罪。

其实也没什么得罪的,毕竟裴景行是被送到御书房而不是天牢。

我闲适地靠在美人榻上,裴景行安静地跪在三步之外。

无人说话。

年丰挑了帘子进来,“太后娘娘派人来请您。”

“我谁也不见,”我把玩着染了蔻丹的指甲,“你跟太后说,只要我嘉安还活着一日,裴将军自会对皇家死心塌地。”

“是不是呀,裴将军?”

“臣之忠心,日月可鉴。”

我很不满:“那你还要尚公主?”

“臣不敢抗旨。”

他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我却听得心里发酸。

我们之间,何曾这样客套过。

他越是冷淡,我便越是想羞辱他。

我拍拍他的脸,“那就留在御书房伺候我吧。”

裴景行冷下了脸,“公主,这于理不合。”

我挑挑眉,“不是说忠心耿耿、不敢抗旨的吗?”

他沉默了,大概没想到三年不见,我的脸皮已经厚到这种程度,将仗势欺人说的理直气壮的。

年丰塞给他一个果盘,他顿了顿,开始给我剥葡萄。

这才对了嘛。

我按照养面首的法子对待裴景行,让这位立下汗马功劳的大将军为我剥葡萄、研笔墨,骑马赏花泡温泉。只一点,我从不让他进内帐。

颂安稀奇:“皇姐喜欢他,怎么又同他这么生分。”他从小粘我,知道我的心意后,连连后悔当初给裴景行和湖安赐了婚,甚至撤了旨。

我半真半假地说:“我怕他大半夜给我一剑。”

他敢!颂安拍桌子,当真有个皇帝的样子了。我笑着往他嘴里塞橘子。

裴景行,说不准是不是恨我的。我与他少年婚约,也曾两小无猜青梅竹马。后来他父兄打了败仗,死在了前线。那时父皇已经病糊涂了,直接摘了裴家将军府的牌子,废除了我与他的婚约。还是我摄政后,才为当年裴家两位将军平反。

我父皇对他家人薄情寡恩,我硬把他送到边关,还折辱他。这么多恨和仇,情意要往哪儿搁啊。

我只能强行将他留在身边,可很快,连这点念想也不能有了。

桌上两大摞折子,全是参我的。这本说长公主荒唐放荡、那本说长公主寒了功臣的心。我气得摔了折子,不小心溅了墨染了裴景行月牙白的衣袖。他不恼,俯身替我捡起。

“裴将军不看看吗?”我定定看着他,“为你抱不平的。”

“臣不敢。”

我看着他平淡不起波澜的面容,从没觉得这么无力过。

“你恨我吗?我明知道你家人都折在战场上,还让你去边关打仗。”我踱步到窗前,轻声问。

一阵衣袍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他应当是跪下了。

“从未怨过。”

“平定边关,百姓不至流离失所,朝廷稳定,是臣之愿。”

“公主知遇之恩,臣铭记于心。”

他言语间终于不再客气疏离。当年西北军趁着新帝刚继位之际反了,是我力排众议,举他这个罪臣之后为主将,率兵出征。

他心怀天下,不该困在这一方小小内室。

无论是为了大梁,还是为了他,我都不该因为一己私欲埋没他的才华。

我转身扶住他:“裴将军辛苦了,不知西北现在是什么情况?”

裴景行愣了一下,第一次真心实意地笑开来,细细与我说起西北近况。

他知道,我服软了,要放他走了。

3

裴景行回归朝堂后,被封了兵马大将军,极得长公主欢心,常常出入于内廷。

年轻的将军,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一跃成为京城最炙手可热的新贵。

“这样就很好,”我对年丰说,“没有京中人家敢上门说亲。”

年丰红了眼眶:“公主太苦了。”

没有人知道,裴景行每次以我的名义入宫,都是直接去养心殿给颂安讲课,从未来见过我。

也没什么苦的,我很乐观,没了爱情,至少我还有权力。

我不能与裴景行在一起,那旁人也别想。

谁知再次见到裴景行的场景,是我求他。

我求他不要查封我的天下第一楼,不要继续追查赌场资金流向。

身着铁甲的将军冷着脸,腰侧配刀,身后浩浩荡荡裴家军。

他奉旨巡检皇城,查封寻欢作乐之地,整肃风气。沿途一路查抄,直到查到城内最大的赌坊天下第一楼时,被匆匆赶来的我拦住了。

“赌场对民生民计影响极大,多少人因为一念之差倾家荡产卖妻卖女,天子脚下,怎能容这样的地方存在。”

我仍旧拦在他面前,寸步不让。

“裴将军,本公主是在命令你。”

天下第一楼地处闹市中心,百姓熙熙攘攘,即便裴家军已然围成了个圈子,仍然有不少人站在远处对着这场闹剧指指点点。

裴景行眼中满是失望,“嘉安,你怎么变成了这样。”

当年那个肃穆着脸,说会担起大梁江山、无愧列祖列宗天下百姓的嘉安,如今在天子脚下开销金窟,赚的盆满钵满。

“裴景行,没有我点头同意,你以为你这个差事是谁给你的?”

“如今我要你裴家军退下,你敢抗旨?”

我仰起头,努力使自己看起来不落下风。不知怎么的,看着他一点不维护我的样子,难听话脱口而出。

他被气极了,点点头,翻身上马,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既然公主执意如此,裴某遵旨。”

他从怀里掏出一块同心玉佩,上面的七彩条涤已经褪色发白,一看就是上了年份、常被人握在手里把玩之物。他扬手,玉佩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这是公主曾经赐给裴某的东西。从今以后,裴某与公主,便如此玉。”

恩断义绝。

我望着滚到我脚下的碎玉,一眼认出这块玉。

五年前,我刚从父皇那里求得了赐婚的旨意,二八年华的小姑娘,红着脸将玉佩塞到心上人手里。

“这是父皇当年送给母后的玉佩,如今我送给你。”

“景行哥哥,你知道同心玉是什么意思吗?”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那时的裴景行,将玉佩挂在腰间最显眼的地方,即便被同僚嘲笑娘里娘气的,也从未摘下。

后来父皇病逝,裴家没落,我再也没见过这玉佩,本以为和那道赐婚的旨意一起化作往事如烟,没想到裴景行一直珍藏着它。

他没有放下我。

有些事,我忽然不想瞒了。

我向前一步,正正好踩在碎玉上。

“裴将军,你过来,本宫有话要对你说。”

他骑在马上,俯下身,我踮起脚,轻轻在他耳边说。

“裴家军在西北的军费,一大半是我出的。”

“新帝即位,国库空虚,你不会真以为,太后舍得拿大半个国库填西北吧。”

“天下第一楼,可是你裴家军的衣食父母呀。”

我退后一步,满意地看着裴景行的脸色,骤然变得惨白。

4

裴景行称病告假,半个月没有上朝。

“公主不派人去看看吗?”年丰陪我在御花园喂鱼,小心翼翼地问。

“不用管他,”我哼笑一声,“没脸见我呢。”

那日我离开后,裴景行疯了一样派人打探,直至得知天下第一楼专做达官显贵的生意,用他们贪污的家产给西北运输粮草、打造兵器后,便突发头疼高热,太医流水似的派过去,只说是郁结于心。

“太后娘娘那边差人来问了……”年丰吞吞吐吐。

我厌烦地看着数十尾锦鲤摇头摆尾疯狂吞食。

太后出身卑微,全靠着颂安登基才坐上高位,忌惮我这个元后所出的女儿,却不看看自己的能耐,就像锦鲤,只知道吃,撑死了都不知道。

养心殿里的小太监突然来报,我听后一把将手中鱼食尽数洒入池塘。

“宣裴景行进宫,他就是病死了,爬也得给我爬过来。”

匈奴入境,边关失守。

朝堂之上,户部尚书主和:“西北耗费了大量财力物力才刚刚稳定下来,以如今梁朝的情况,实在不适合再打仗了。”

他所言即是在场大多数人的心声。

“可是匈奴集结大军,显然早有准备,不会这么轻易退兵的。”颂安喃喃道,他这个皇帝坐的实在是太心惊胆战了。

“要不,”太后踌躇着说,“和亲割地,暂且将河西三城给他们,韬光养晦几年,再打回来。”

我一惊,朝中能去和亲的公主只有湖安一人,湖安可是她亲女儿。

“臣附议。”竟然是裴景行的声音。

为什么。我踱到他面前,无声地问。

昔日意气风发的将军,怎么会忍受这种屈辱。

“国库太空了,总不能一直让你填,你得多累啊,”他慢慢直起腰看我,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我知道,你不喜欢湖安……”

因为我,他放弃了裴家儿郎骨子里的血性、放弃了当年指着地图信誓旦旦“不教胡马渡阴山”的少年誓言。

我拂袖,看着满朝文武,话语从喉咙里一字一句地蹦出来。

“大梁皇室尚在一天,公主绝不和亲。”

我指着龙椅后面悬挂着的带血长剑和草原地图,“这是先帝的平安公主。”

“当年的情况比现在更糟,匈奴的兵力也更强壮,平安公主去和亲,嫁给了老单于王。”

“平安公主年少时替先帝下江南,治水建堤,江南至今处处可见她的雕像。”

“和亲后,没过三年就死了,被匈奴王折磨的不成人形。”

“这是她自刎的长剑,和拼死送出来的草原地形图。”

“就是靠着这张图,和平安争取来的三年时间,先帝亲征,打的匈奴退败草原腹地。”

“匈奴这才喘息了几年?我大梁有兵有马有将军、民生稳定,如何就不敢打了!”

我遥指北方,声音铿锵有力。

“和亲割地赔款,想的美!大梁不仅要打,还要再把匈奴打得败退草原腹地,二十年不敢来犯!”

“臣自请领兵,为公主开疆辟土,保大梁边关稳定繁荣。”朝野肃静,唯有裴景行单膝跪地,他抬起头,眼中重重燃烧的名为野心的火焰,与我如出一辙。

“用不着你,”我招招手,“白画山,此战可有信心?”

白画山出列,跪在裴景行的旁边,虔诚地向我低头。

“定不负公主所托。”

5

裴景行的脸色挺难看的。

接下来与朝臣商议出兵细节时他死死盯着我,朝会结束后,他甚至直接闯进御书房。

“走错了,养心殿在那边。”我指指外边。

“我是来找你的。”

“哦?裴将军,私闯御书房可是死罪,”我挑挑眉,“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公主吗?”

“公主眼里,如今还有我吗?”裴景行的眼里竟然浮现出几滴晶莹的痛苦,他膝行几步,抓住我广袖的袖角,手颤抖得几欲抓不住。

“当年西北动乱,朝堂也是吵翻了天,只有你主战。”

“那时我还是个六品朝议郎,甚至是罪臣之后,站在大殿后侧。”

“是你把我从人群中挑出来,问我,『裴景行,你有没有信心?』”

“现在……”他几近哽咽,松开手,颓丧地坐在地上,明明快哭了,还是倔强地抬起脸看我。

“嘉安,你现在,”

他说不下去了。

你现在还喜欢我吗?

当年的我,就是现在的白画山吗?

我叹了口气,让年丰把裴景行扶起来。他甩开了年丰的手,慢慢自己站起身。

“裴景行,”我温柔地替他整理乱了的领子,“我们都不是当年的我们了。”

这话挺绝情的,裴景行的身体摇晃了一下,踉踉跄跄地走了。

我设想过千百次,裴景行这样的人,会怎样与我斩断前尘往事,从此形同陌路,唯独没有想过,他仍然会护着我。

白画山所率的大军,在追击匈奴时失去联络,生死未知。

太后在朝堂上发了好大的火,指着鼻子骂我祸乱朝纲。颂安想为我说话,被一群平日里教导他时最是严厉的老夫子喝住了。

我坐在高堂之上,放眼望去,除了亲信,大部分臣子都是拥立幼帝的太后党。白画山走了,都没人为我喊一嗓子了。

面前忽然被阴影笼罩,我抬眼,看到裴景行,银甲铁刀,以一种保护的姿态,挡在我面前。

太后站在大殿中央,正骂我骂的起劲,一时也愣住了。

“长公主一心为国,当年在危乱中保护幼帝、匡扶皇室,辅政多年,大梁河清海晏,如此功劳,岂是能被随意抹杀的?白画山行兵莽撞,若是不能立功补过,待到回京,还要听候长公主发落。”

他护在我身前,面对着太后的怒火据理力争,还有心思偷偷握了一下我的手。拇指缱绻地擦过我的掌心,我知道他的意思。

他想说,嘉安,别怕。

那晚我罕见地睡了个好觉,母后病逝时口中吐出的鲜血、父皇驾崩时哭天抢地的哭喊、昏暗的宫室、灵堂里沉甸甸的雕梁画栋、西北荒凉的沙漠,这些折磨了我三年的东西统统没有入梦来,一夜黑甜。再睁开眼时,却不是我熟悉的帷帐。

“这是哪里?”一开口,嗓音沙哑得吓了我一跳。我唤年丰,进来的却是裴景行。

他身穿青色外袍,是自从回京后我从未见过的家常打扮。看到我醒了,亲昵地为我拨开长发。

“午膳在外间桌子上,热了好几次了,要不要喝点水?泡了你爱喝的茉莉花茶。”

他絮絮叨叨地照顾我,我却不耐烦地揪住他的领子:“再问你一遍,这是哪里。”

他抿了抿唇,“这是我家。”

“嘉安,我很早很早以前,就想带你回家了。”

“年丰呢?我要年丰。”我胡乱地挣扎起来,毫无章法。

裴景行紧紧地抱住我,任凭我狠力捶打他的胸膛。

“乖,年丰不在了,但是你有我,我不会离开你的。”

我泄了力气,怔怔地将头垂了下去。

心中的猜想被证实了。

太后发动宫变了。

白画山不在,宫中禁卫混进了太后的人,恰好我又因为匈奴之事失了臣心,太后借这个机会秘密软禁我,顺理成章。

“太后用的什么借口,病重?祈福?”我的脸埋在裴景行胸口,声音闷闷的。

他轻柔地拍抚我的背,“长公主忧心前线战事,自请避世祈福。”

“没事的,一切有我。”

6

裴景行对我很好。

这种好与太后交代了个任务、所以他尊敬地待我不同,裴府上下,像是把我当成女主子了。

想吃东西,精致的糕点流水一样送上来,想小睡,两个侍女替我打扇,就连看会书,都有美貌小娇娥给我捏腿。隔三差五裴景行在书房待的晚了点,他身边的小厮就来催我:快去瞧瞧裴大人吧。

我懒懒地在桌前圈椅坐下,拿沾了墨汁的笔在他莹白的手指间描画。

裴景行也不恼,笑盈盈地抓我作乱的手,喑哑的嗓音在我耳边轻轻呵气:“嘉安,别闹,痒。”

我顺势压住他的衣袖,拉的他重心不稳,勉强扶住圈椅两侧的扶手才稳住身形。这样的姿势,像是我被他以一种占有的姿态圈进怀里,裴景行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眼神都变了。

“别闹。”

“那我不碰你了好不好?”我笑嘻嘻地丢开原本把玩着的他的衣带,举起双手。

没人拦着你,你倒是走呀。

裴景行的眸色更深了几分,将身体压下来,离我更近。

“我不走,你想对我做什么都可以。”

“那我问你,”我变了脸,凶狠地扯住他的领子,“你把我当什么?你的小妾?玩物?还是什么裴夫人?”

他愣住了,颤颤悠悠挣开我,在我面前跪了下来。

我扭头望着窗外萧瑟的秋雨,不说话。良久,裴景行沙哑的声音响起。

“嘉安公主,在我心中,永远是大梁最璀璨的明珠。”

自从在书房闹了那次不愉快后,裴景行就不太敢在我面前露面了。

我乐得清闲,只是偶尔午夜梦回、身边卧榻冷冷清清时,会怀念我刚到裴府时的日子。

那时裴景行会在晚上抱着我,什么都不做,只是任凭我将头靠在他的胸膛,然后满足的喟叹。

“嘉安,你不知道,我期待这天期待了多久。”

他高兴的昏了头,甚至偶尔也会说,感谢太后。

“太后最开始不想这样处理我的,是你去求了她,对不对。”我问。

他身子僵了一下,然后搂我搂得更紧。

他本来有大好前程,为了我,留在这一方小小内院。软禁的不止有我,还有他。自从我来了裴府后,他再也没上过朝。太后对他有疑心,又不得不用他稳住我。

有些事,他不说,我也是知道的。

冬至那天,裴府上下围在一起吃炙羊肉。我忧心白画山的十万大军还没传来消息,不小心被烫了手。太后的人来时,裴景行正在替我上药。

太后身边最得力的秋姑姑板着脸,说太后思念我,特请进宫一叙。

裴景行垂着眼细细看我手上的烫伤,眼皮子都没翻一下:“她不去。”

秋姑姑哽了一下,竟直接走了。

我拿指头戳裴景行的额头。

“你傻了?还想不想回朝堂了?”

“没傻,”他顺势握住我的手,“我不在乎那个。”

当初太后要他发动宫变,许他黄金良田封公晋爵,他统统不要,只要保嘉安平安。

除了嘉安,没有别的值得他在乎了。

京中落第一场雪那天,我窝在裴景行怀里看雪。他抱着我坐在窗下,怕我冻着,又拿了几个暖炉。我将手伸到窗外,待到掌心一片冰凉,故意使坏按在他胸口。裴景行脾气真好啊,一点也不生气,抱着我笑成一团。那时看着他的眉眼,恍惚间我甚至想,就这样过一辈子,也挺好。

7

小年那天,白画山回京了。

他无声无息出现在裴府后院,下跪时身上银甲还带着血。我倚在假山边拿石子丢结了薄冰的池塘水面,抬眼撞见他,真心实意地笑了。

“白画山,你让我好等啊。”

“玉门关大捷,属下率三千精兵先行回京,今晚皇城禁卫军统领是属下的人,还请长公主殿下示下。”

我刚想说话,被匆匆赶来的裴景行打断。

“嘉安,刚煮了你爱喝的青梅酒,”他下一秒也看见了白画山,倒抽一口冷气,“你们要干什么?”

“皇家的事,”我的食指轻轻抵在他唇边,“外臣不要插手。”

他着急的拉我的手:“怎么能篡位,是要掉脑袋的,你先冷静……”

话还没说完,就被我打断了。

“你是想看着我这辈子都受制于人吗?”

他沉默了。

院墙外守着的是公主府精兵,我朝远方望去,天空阴沉沉的,空气中除了烟花爆竹,还能嗅到一丝极淡的血腥和金戈铁马的肃杀之气。

“我改主意了,”我附在裴景行的耳边轻轻说,“你陪我进宫吧,看看我是怎么屠尽太后党的,”

太后亲兵围住养心殿的时候,太后正在宴请心腹过小年夜。众人喝到兴头上,面酣耳热,突然大门洞开,寒风顺着吹进来,太后皱了眉要骂人,下一秒,却看到了本该被软禁的我,顿时瞪大了眼,像见了鬼。

“你不是郁结于心、一心求死吗?”

“裴景行是这么跟你说的?”我扬声唤裴景行,“裴将军,你不忠心呢。”语调像勾子缠缠绕绕。

太后看见他,像是看见了救命稻草,一下子变得有底气起来:“嘉安!你独断专行、祸乱朝纲,现在还敢抗旨?哀家明日就让颂安薅夺了你的封号!”

我笑的不阴不阳,“喊吧,这是你最后一次喊我名字了,下次再喊,不敬天子当庭杖杀。”

“你什么意思?!”太后的脸上浮现出这么多年从未有过的慌乱和不可置信的表情。

“玉门关大捷,匈奴败退草原,我的精兵不日回京,太后娘娘,咱们都是当年动乱过来的,谁有兵权,谁腰杆子硬,这个道理你还不懂吗?”

“不,不可能!”太后疯了一样大喊,“禁卫军!禁卫军!把这个乱臣贼子拿下!”

“门是开的,随便喊,”我的目光睥睨扫视下首瑟瑟发抖的太后党心腹,“可惜今晚宫里是白统领当值。”

亲兵干脆利落地将太后党拖下去的时候,左相等心腹自知大势已去,无力反抗,只有太后,指甲在地砖上划出了长长痕迹,叫骂声传了很远很远。

“看着你效忠的太后党倒台是什么滋味?”我转身,吊儿郎当地把玩着腰间的涤子,“觉得我太狠毒了吗?”

裴景行一直手握长刀守卫在我身边,闻言单膝跪下,“臣效忠的,自始至终只有嘉安公主一人。”

嘉安是大梁皇室,他效忠于他的小公主,就是效忠于大梁。

“皇姐,你……”坐在大殿正中、一直沉默的颂安终于开口了,他语调里没有强硬,只有幼弟在被姐姐背刺时的难过。

“颂安啊,”我捧着他的脸,笑的温柔,“帝王之术你还没有学好,皇姐教你,你认真看着,好不好?”

小年夜,太后和先帝在养心殿宴请大臣,左相与匈奴细作勾结,妄图谋害皇室,长公主率兵清君侧。

第二日,幼帝禅位,太后病重。

这是史官记载,嘉安元年始。

8

我的登基之路并非一帆风顺,本朝鲜少出女帝,为了稳住朝堂,我常常熬夜到凌晨,然后趴在书案前沉沉睡去。每次醒来时,都会发现自己在温暖的床帐里,盖着柔软的蚕丝被,裴景行在旁边睡着,紧紧地搂住我。

他睡眠浅,我一动就醒,有点起床气,还耐着性子哄我乖一点,再睡半刻钟,等会他跟我一起上朝。

我笑着推他:“传出去不要名声了?你还怎么娶妻,湖安怎么办?”

太久没听到湖安的名字了,裴景行一愣,下一秒反应过来我吃飞醋,故意拿冒了青渣的下巴磨我的脸。太痒了,我想推开,他又死皮赖脸凑上来。

“什么名声不名声的,咱俩是有先帝婚约的,小夫妻黏一块怎么了,让别人羡慕去。”

夫妻,多好的词呀,我想板起脸,又忍不住偷偷笑开来。

“我怎么嫁你呀?除非你嫁我,把你抬进宫里来。”

好好好,听你的,他胡乱吻我,还困吗,不困就起来吃点东西,一会还要上朝呢。

这些日子连轴转,身体实在有些吃不消,补气活血的汤药流水般喝,却没什么用处。裴景行心疼我,又做不了什么,沉默地在案几旁看我批了半天折子,说要不下个月陪我去西山行宫。

算啦,走不开。我叹气。你看看你眼下的青黑,还是别折腾了。

裴景行又被封了五司指挥使,这段日子为了帮我平定朝堂,也没休息过。

他叹气,来牵我的手:“我只恨不能让你开心一点。”

“你能来陪着我,我已经很开心了。”

那不一样,他垂下眼自责。

“那,你明晚来陪我小酌两杯吧,前几天元宵宴上人那么多,都没能跟你说上几句话,咱俩再单独过一个。”我捏捏他的手。

裴景行的眼睛亮起来。

为了赴这个约,我特意推了不少公务,暮色刚起时窗下小几已经温好了青梅酒,谁知裴景行却迟迟不到。

“陛下,裴大人又在门口跟白统领斗嘴呢。”长福进来报信。现下御前伺候的变成了年丰的徒弟长福。太后软禁我时,曾严刑拷打年丰,她直到被活活折磨死,也没有吐露我的半点机密。

我挑挑眉,奇道他俩怎么搅合到了一块。刚挑开帘子,便听到裴景行沉着脸说:“白统领毕竟是外男,频繁进宫不合礼数,以后还是注意些好。”

我没绷住,笑出了声。裴景行和白画山都抬头看我,我竟从他们两个高挑的成年男人脸上,看到了类似委屈巴巴的神色/

“好了,瑜之,你先回去。”裴景行一听到我亲密的唤白画山的字,脸色更沉郁了。

“干嘛呀,”我挽着他往内室走,“下次再见面就不能喊白统领,要喊将军了。”

什么意思,裴景行终于转过头看我。

“他明天要去边关了,京中我有你,就足够了。”

“都是我亲信,你老找他不痛快做什么?”

裴景行这些年锤炼得颇有几分喜怒不形于色的沉稳了,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只是面对白画山的时候,又回到了几年前肆意骄矜的小公子模样。

“谁让你当时信他,都不信我。”他小声嘀咕。

我终于知道他这些日子耿耿于怀的是什么了。

“可是我知道,即便那时候我们还别扭着,只要你在京城,就不会让我受到伤害。”

这话真心实意取悦到了裴景行,他一把抱起我,在我连声尖叫里大笑。

“宫里的酒有什么好喝的,走,我带你出宫。”

9

说起来荒唐,但朕堂堂一位君主,大晚上竟然坐在裴府房顶上,跟人喝酒。

裴景行神神秘秘从他院子里的树下挖出两坛桂花酒。酒上了年份,香味馥郁扑鼻,我揶揄他想不到裴大将军还是个酒鬼,谁知裴景行没像往常一样大大方方开玩笑,而是红了脸,支支吾吾。

“怎么回事,”难得看他这样,我酒也不喝了,掰他的脸,“还没喝呢,先醉了?”

“这还是六七年前的事了,”他摸鼻子也掩盖不住脸上的红晕,“你不知从哪里看的,非要喝加了青皮桔的陈年桂花酒,我就试着埋了两坛。”

“现在想来,好像一直没有认真同你讲过。”

“嘉安,我心悦你。”

晚风中,他郑重地看着我的眼,彼此交换了一个带着桂花和橘皮香气的吻。

心悦的小将军亲口说他也喜欢我,他比晚风温柔,比烈酒醉人。

那时候,我觉得我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了,并且往后,能一直这样幸福下去。

怀疑的种子是在我流水般的汤药喝下去、身体却不见起色的时候发芽的。

太医颤颤巍巍跪在我的床榻前,试探着问,要不熬参汤。

我摇摇头,让他下去了。

当年父皇临终前三个月,靠参汤吊着一口气。我才二十一,就已经到了如此地步了吗。

裴景行推门进来,照常端着一碗药。身体日渐衰弱一事我瞒着所有人,他还当我只是太过疲惫,调理身子用的。

我嫌苦不乐意喝,他连哄带骗给我蜜饯清口,“睡一觉吧,睡一觉起来,什么都会好的。”

不知为何,今天我格外疲倦,在帐中昏昏沉沉之际,突然感觉房里好像来了人。

说话声,像是被软禁在京外寺庙的太后。

女声还在继续说。

“裴大人此番立了大功,待到颂安登基那日,裴大人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确是太后无疑了。

接着是我再熟悉不过的声音。

“裴某不求这个,只希望太后信守承诺,给嘉安一个善终。”

“你不放心我,难道不放心颂安?会给她留个体面的。”

朝夕相处、互通心意的人,又一次,倒向了我的对面。

安睡在我枕边的狗,实际上是一头饿狼,静待时机,然后一口咬住我的脖子。

“我的亲信在外面备了马车,裴大人与颂安亲自商议吧”

太后多年夙愿达成,大喜之余说漏了嘴。

“颂王此刻不在宫里吗?”裴景行敏锐地捕捉到了不对劲,沉思片刻,突然暴起,掐住太后的脖子,她撞到屏风上,连连咳嗽。

“颂王在哪里?你把嘉安怎么了?”我第一次听见裴景行这样凉薄冷血的声音,像是一头潜伏了多年的猛兽。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太后大笑起来,笑的眼泪都流出来了。

“裴景行,我该夸你聪明,还是骂你蠢呢?”

“我找不到颂安,但是没关系,有个跟他长得很像的孩子,正巧前段时间毁了嗓子,不能说话。我这个做额娘的替他说,没有人会质疑的。”

“至于嘉安,给她药酒让她身体衰弱,又一碗药送走她的,不正是你裴景行吗?”

饶是裴景行见惯了大风大浪,此刻也被震惊到说不出话来。

太后竟然敢,混淆皇室血脉。

“没办法,谁让你一碗毒药,把嘉安杀了呢,她说不准,是大梁最后的血脉了。”

“谁知道她对我的颂安做了什么,我要让她偿命!”

“你也是蠢,我不过是伪造了三军将领的家信,你便真的以为,朝堂上下对嘉安不满,即日就要造反车裂了她。”

“你想带她走,可是我给你的,却是货真价实的鹤顶红。”

“她活不过来了,大梁血脉断了。”

“这皇帝,她能做得,凭什么我做不得?”

我实在听不下去了,一把掀开帐子。

“你算什么东西?”

10

我没凉在床上反而坐起来这件事,把太后和裴景行都吓得够呛。

裴景行下一秒反应过来他们刚刚说的话我都听到了,急着过来握我的手,被我甩开了。

“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我看着太后惊慌失措的脸,只觉得好笑。

“拿个野孩子来,就想号令朝堂了?”

“朝野尊重你,是看在颂安的面子上,不然,父皇驾崩时,你就该跟着去了。”

她根本不爱颂安,她只爱她自己,和她手中的权力。

“就算这大梁江山不是我当,也轮不到你。”

“颂安这些日子跟着我学到的东西,可比跟着你十几年学到的都多。”

我将颂安藏了起来,对外放出他生死未卜的消息,逼着太后狗急跳墙,使出最后的底牌。与颂安容貌相像的孩子,她大概找了好几年,早就有了摄政听朝的念头了。

身边的人我处处小心,唯独没提防过裴景行。

殿外白画山留下的亲信冲进来将太后制伏住,我透过窗棱,看到长福踉踉跄跄往颂王所在的长安宫跑,长舒了一口气。

传位诏书早已写好,三阁大臣已经在金銮殿外候着,太后一脉被彻底铲除,边关稳定,朝堂兴盛。

颂安将要继承的,是一个很好的大梁王朝。

我这段时间身体弱,药喝不下去,只浅浅抿了几口,没想到为我续的这半柱香的命,竟然支撑我将大梁完好无损地传承下去。

现在一直吊着我的心事没了,我一下子松懈下来,便觉得眼前一阵发黑,将要栽倒。

裴景行稳稳地接住我,他刚想说话,被我打断。

我紧紧地抓着他的手,盯着他的眼睛逼他。

“你答应我,辅佐颂安,把这条命交给他,就像当初对我一样。”

“你答应我!”

我的意识彻底松懈开来,恍惚间只听到裴景行带着哭腔的声音,说嘉安,你会没事的。

他还说了些什么,我听不清,也没力气听了。

这一生到头来,最怀念的,还是我十五六岁时的光景。

许多年过去,我仍是会想起庆宁十五年的那个冬天。隆冬天寒,长鸾殿暖。我从养心殿出来,带着父皇天子金口许下的诺言,踏着雪地一步步向将军府走去。我将要走到我所爱的人身边,亲口告诉他这个好消息,父皇答应赐婚了,我们永远都不会分开了。天是那样冷,凛冽的风刮在脸上像刀子般生疼,我把脸埋在披风外头滚的那圈雪一样白的狐狸毛里。身旁是年丰为我打着油纸伞,长福急火火为我提裙,担心雪地路滑被积起来的冰绊了脚,几步之外父皇身边最得力的赵公公用一种慈祥的目光目送我离开。放眼望去,红墙碧瓦,宫里一切都白茫茫的,我知道在身后重重宫阙里,母后正着人做了我最爱吃的菜,等我从将军府回来,一家人小年夜聚上一聚。

那是多好、多好的时候啊,父皇母后还没有死,年丰还在我身边,裴景行还与我两情相悦。我还是那个最受宠的小公主,不用故作坚强地为大梁和颂安撑起一片天。有好多爱我的人, 也有我一心一意爱的人。我觉得快活极了,什么也不缺,因为我已经把天底下最好的东西, 通通都握在手中了。

11

“殿下怎么在外面站着, 陛下正在等您呢。”

午后日晒, 颂安正站在御书房前的柳树下仰头看叶子。十几岁的年纪,身形正在抽条,他穿着月牙白的锦袍, 称得上温润如玉,闻言一笑:“这不是知道你跟皇姐在一处, 不想打扰么。”

裴景行喜欢听这样的打趣, 笑吟吟地引他进去。

书房内, 我着人温了茶, 摆上棋盘,准备在这个春天阳光明媚的午后偷得浮生半日闲, 与颂安厮杀几盘。

那日我以为我已经是必死无疑。然而大梦三天后, 竟然睁开了眼。

裴景行和颂安皆是熬的面色憔悴,却执拗地在我榻前守着。

原来即便当初裴景行对我关心则乱,中了太后的圈套, 却仍然谨慎。太后给他的药被扔了, 喂我喝下的,是会让人脉象平稳有如假死、但三天后会醒来的药。

只是与太后对峙时场面太过混乱, 没有机会对我提起。

我气他自作主张, 他将我的手握住唇边摩挲了几下,神色缱绻地道。

“再也不这么做了,往后,都听你的。”

咳咳,颂安假意咳嗽了几声, 屈起食指关节在棋盘上轻敲几下。

“我可是昨夜子时才把夫子布置的课业写完,就为了来找皇姐下棋,皇姐怎么眼里没我呀。”

我们笑起来,裴景行骂一声小兔崽子, 站在一旁垂首帮我走棋。

当初颂安得知太后所作所为时,很是消沉了一段时间。我实际是想让他继位的, 然而却被他自己推脱了。

“这段时间我愈发觉得自己还有很多东西要学, 皇姐教会了我很多。”

“如果换我来,肯定做的没有皇姐好。”

“有皇姐这样的明君, 是大梁之幸。”

他说的真诚,我也不再推脱。

有了他这位前帝的支持,不出三月,朝廷彻底稳定下来。我这位本朝少有的女帝,终于坐稳了位子。边关大捷、百姓安居乐业,大梁一片昌盛。颂安说照这样下去, 今年新年, 我就能登功德楼受万民朝拜了。

正值好春光,我与颂安在窗下对弈,裴景行在旁轻声作弊。言笑晏晏间, 窗外几只燕子飞过,停留在柳树枝梢上。

这是,嘉安元年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