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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怀真公主

所属系列:相思局:挽一缕青丝解相思

我是流落民间的真公主。

后来父皇病重,需要嫡亲的心头血,假公主派人来将我接了回去。

所有人都说假公主大度,为了父皇,心甘情愿让位。

父皇宠爱她,权贵们爱慕她,所有人都簇拥着她。

只有我,被剜了心头血后,被假公主派人暗中下了鹤顶红,死在空无一人的宫殿中。

死后第三天,才堪堪被人发现尸身。

怨气深重,魂魄飘荡,久久不散。

——直到再睁眼,我回到了假公主接我入宫的那一天。

1

怀柔来接我的时候,我正在浣衣坊内洗衣。

无数宫人将整个浣衣坊尽数包围,坊内人都用震惊的眼神看着最前方的贵人。

日光下,怀柔公主身着精致的纱罗衣,裙摆上绣着雍容华贵的芍药花,十分艳丽。

可她的脸更媚更艳,带着从小锦衣玉食所雕刻出来的天生贵气,轻易就将艳丽的芍药比了下去。

怀柔笑眯眯地看着我,缓缓朝我走来,一边说:“姐姐,你受苦了。”

我身上穿着洗得发白的衣裳,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当天,怀柔便将我从浣衣坊接了出去,也给我换上了漂亮的衣裙,精致昂贵的华丽首饰。

上一世,便是这些小恩小惠,让我将她视作世界上最好的人。

所以回宫之后,父皇问我可要恢复我大公主之位,我拒绝了,而只是让父皇给我封了个郡主。

因为我不想让怀柔伤心。

大概是见我微微出神,怀柔在我眼前晃了晃,仰着笑脸问我:“姐姐,这些首饰,你不喜欢吗?”

我看着她,缓缓露出一个阴鸷的笑意:“喜欢,谢谢你。”

怀柔看着我的模样,怔了怔。

2

父皇病重,十万火急。

所以怀柔找到我后,便一刻不停朝着京城赶去。

一路上,怀柔将我的身世告诉了我,一边哭着说:“我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终于在人间找到你,姐姐,这么多年,你受苦了。”

她哭得梨花带雨,我面无表情听着。

——我心里比谁都清楚,她在撒谎。

怀柔这个假公主,当初本是一个卑贱奶娘的孩子。

那个奶娘是章贵妃为我娘亲亲自准备的。

当时我娘亲马上就要临产,章贵妃“好意”地为她找了全上京母乳最充沛的奶娘,她暗中却和这奶娘勾结,商量好等我娘亲把我生下,便将我掉包出去。

然后再把那奶娘的孩子抱进宫来。

而我被流落到皇宫外后,这么多年,其实章贵妃和怀柔,一直都知道我经历了什么,发生了什么。

她们一直在派人监视我的行踪,偶尔兴致来了,还会给我的生活增加点痛苦,供他们取乐。

我在宫外活了十四年,命运多舛,吃遍苦头。

养父母早早死了,我靠吃百家饭挣扎着长大,为了活下去,我吃过腐烂的馒头,喝过最肮脏的水。

什么粗活累活我都愿意干,只要能给我一口饭吃。

十四岁的身体,营养不良,面黄肌瘦,两只手遍布茧子。

后来,等父皇突发顽疾,需要血亲的心头血当引来治病时,章贵妃和怀柔第一时间便想到了我,把我接回宫去。

眼下,怀柔见我不怎么说话,只当我性格怪异,她也懒得再说,兀自闭眼休息。

等到翌日下午,马车终于缓缓驶入了皇宫。

宫人们引着我下了马车,我看着眼前的深锁红墙,一切都和前世一模一样。

怀柔带着我直奔父皇的寝殿。

父皇这病来得太急,虚弱无比,只能躺在病榻之上。

进入寝殿前,怀柔用带着一丝威胁的语气跟我说:“父皇乃是天子,哪些话该说哪些话不该说,你且自我权衡。”

我点点头。

怀柔这才将我引了进去。

怀柔与我并排站在床榻之前,她低声叫唤:“父皇,父皇。”

半晌,父皇睁开了略微混浊的眼,看向我们。

他为天子,此时虽虚弱,可依旧透着天子之威。

他打量我半晌:“你是……怀真?”

我怯怯地点头。

父皇对我挥挥手:“来,走近些。”

我径直坐在了他的床榻上,一边主动伸出手去握住他的手:“你真是我的爹爹?”

我一边说,一边用天真迷茫的眼神看着他。

一旁的怀柔脸色微变,微带训斥:“姐姐,不可无礼。”

我吓得脸色大变,连忙跪在了地上,对着怀柔求饶:“公主,您别生气,我不懂规矩,您别骂我,求你了!”

我一边说一边哭得浑身发抖。

怀柔脸色发白,作势朝我走来,我吓得连连后退:“别打我,我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病榻上的皇帝声音一沉:“怀柔,你先退下。”

怀柔猛得怔住,脸色更白了。她朝着父皇扶了扶身,这才转身走人。

只是走之前,眸光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3

父皇看着我,让我走近些。

于是我又直接坐在了他的床榻上。

父皇伸手握住了我的手,端详着。

我的手丑陋不堪,遍布疤痕和粗茧,根本不像个十四岁孩子的手。

父皇眼眶微湿:“孩子,你都经历了什么?”

我笑着说:“没事的,爹爹。我只要白天洗三十件衣裳,晚上再去山上摘点草药卖给药房,就能吃一顿好吃的。”

父皇怔怔地看着我,语气已然带上一丝沙哑:“哦?能吃什么好吃的?”

我笑得更甜了:“我能吃一碗阳春面,还能再吃个葱馒头。”

我说:“有时候老板好心,还会给我点猪油渣吃,可香呢。”

父皇握着我的手微微用力,语气暗然:“你受苦了。”

我说:“怀柔公主说,您重病了,需要我的血救命。”

“你把我的血拿去吧,”我声音钝钝的,红着眼睛说:“活着实在太累了,只要您能好好活着,我也知足了的。”

父皇眸光发红,揉了揉我的脑袋:“傻孩子,别胡思乱想。”

走出寝殿时,怀柔公主正站在殿下等我。

她看着我的目光充斥着毫不掩饰的阴冷和厌恶。

我权当没看见。

和上一世不同,这一世,我被安排在了临华殿,和怀柔的长乐殿并不远。

父皇的身体虽病重,可取心头血之事不能操之过急,首先要先将我的身体将养好,确保我的血是健康的。

所以接下去一段时间,我过上了养尊处优的日子。

而父皇则日日都召我去陪他。

有时是问我在宫外都经历了什么,有时是问我喜欢吃什么,更多时候,他只是静静地含笑看着我,充斥着慈祥与温柔。

上辈子我听了怀柔的话,和父皇第一次见面时,只说自己在宫外过得很好,让父皇别担心,父皇虽对我有愧疚,可这点愧疚,很快就消散了。

我并不得宠,后来我被挖了心头血后,身子便一直虚亏,整日缠绵病榻。

父皇安排我住在相当偏僻的清心殿,身侧的宫人也只有在给我送一日三餐时才会出现。

后来被婢女喂了一碗带着鹤顶红的燕窝粥,我就这么惨死在了殿中。

所以,若想逆天改命,便是这心头血,绝不能挖。

4

转眼,我已在宫中呆了大半月。

这半月间,我日日用温泉水沐浴,用顶级香膏擦身,少女的身体最好将养,不过堪堪大半月,我的容貌与我刚入宫时比,已是云泥之别。

手上的粗茧也逐渐退去,露出原本白皙的肌肤。

眼下,我又在父皇寝殿陪了他大半日,这才离开。

我借口要去如厕,让宫人们先回殿内准备晚膳,这才甩开了他们。

那群宫人之中有好几个是怀柔的眼线,我始终防备着他们。

等甩掉宫人后,我径直朝着北玄门附近的净身房而去。

今日是辛卯年农历十月初七。

今日傍晚,有个少年会被净身,成为宫中一个平平无奇的小太监。

谁都没料到,这个少年会在多年之后,成为权倾朝野、把持政事的九千岁。

上一世我死之后,由于怨气太重,灵魂久久不散,便飘荡在这皇宫中旁观宫闱争斗。

在我死后的第五年,父皇驾崩,太子宁景行登帝,并力排众议将怀柔公主封为了皇后。

宁景行并不是明君,登帝后只顾在后宫取乐,怀柔为了迎合新帝的爱好,在后宫开了酒池肉林,助纣为虐。

而所有的权政大权,逐渐全都被九千岁谢无虞把持在手中。

到了最后,宁景行的帝位名存实亡,见到谢无虞甚至还要行礼请安,真是可笑至极。

我从回忆中回过神来,一眼便在等待净身的人群中见到了谢无虞。

此时的谢无虞才十五岁,眉眼清澈干净,丝毫看不出多年之后他杀罚狠厉的模样。

我屏退宫人,让内务府总管将他引到我面前。

十五岁的少年,身上穿着发白的破旧麻衣,跪在地上仰头看着我,双手紧张得指关节都在发白。

我歪着脑袋,笑眯眯地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的声音微颤:“我……我姓谢,别人都叫我谢小狗。”

我蹲在他面前,不让他再跪。

我伸出手,拉过他的手掌,对他软软地说:“你跟着我好不好?”

少年始终傻傻地看着我。

我凑近他耳边,用只有我二人能听到的声音说:“你可以不用净身,只要你跟着我,放心,不会有人发现的。”

少年瞳孔猛得一震,眼中几乎瞬间便蓄满了眼泪。

他哑声说:“真、真的?”

我揉了揉他的脑袋,笑得更甜:“当然。”

我说:“你长得真好看,日后你便叫谢无虞,不准再叫小狗子啦。”

这一日,我将未曾净身的谢无虞带回了我的寝宫,又让他换上了太监服,在我身边伺候我。

上一世的谢无虞,唯一的遗憾便是自己被净了身。

如今我拯救了他最重要的东西,这份恩情,足够让他护我一生。

5

转眼快到月余。

这段时日我被精心浇灌,模样气质与我刚入宫时已是天差地别。

父皇恢复了我的公主之位,将我的宫殿修葺得豪华无比,甚至寝室内都装了好几颗硕大的夜明珠。

我让谢无虞开始用银钱贿赂人脉,将众多最底层的可怜宫人们收买过来。

这些最卑贱的宫人,平时毫不起眼,任由主子们打骂,可偏偏也是这种人,最能决定一件事的成败。

谢无虞不愧是未来的九千岁,巩固人心很有一套,几乎是一下子便上了手,能将我安排下去的事都漂亮得完成。

眼线每日都来报,说是只要父皇往我宫殿中赏赐了些许东西,怀柔就会在她自己的寝殿内发疯摔东西,动辄打骂下人,将身边的宫人们打死。

我让谢无虞将那些被怀柔惩罚过的宫人们都重金收买,让他们都为我所用。

平日里,我继续每日呆在父皇的寝殿内,陪父皇解闷。

有时是和父皇下棋,有时是和父皇聊聊古籍。

父皇总会惊叹地看着我:“怀真,你被那恶毒的奶娘抱养在民间,自幼这般吃苦长大,可在棋局之上竟能有如此造诣,实属天赋异禀!”

我看着棋盘上故意让棋的棋局,笑着说:“这段时日,父皇一直让太傅给女儿恶补各种功课,女儿不敢偷懒。”

父皇始终震惊:“你入宫也不过才短短月余,竟能有这般神速的进步!”

我但笑不语。

我上辈子当了多年的孤魂野鬼,整日无所事事,便都跟在谢无虞身边。

看着他如何工于心计;看着他用如何的方式能让犯人最生不如死;看着他如何运筹帷幄,管理天下。

就连这棋局,也是常年累月跟在谢无虞身边学到的。

不单下棋,琴棋书画我都颇有涉猎。

自然,也全都是随的谢无虞的风格。

父皇对我愈加器重,整日都召我一齐用膳,除了养神休息时,剩余时间都要我陪着他。

陪他在御花园散步,陪他喝药,陪他聊天。

父皇总是看着我,反复叹气。

我知道他在哀叹什么。

父皇只有两个皇子,算上我,也只有两子一女。

而他如今的恶疾,只有至亲的心头血能医。

他就算再宠爱我,也是舍不得让自己儿子来为他割了这份血。

不过我假装不明白,依旧一边帮他捶肩,一边柔柔地说:“父皇,别叹气了,您是天子,不应该有烦恼才是。”

父皇别开眼,眼底闪过一抹愧疚。

我心底冷笑,既然父皇这么舍不得,那就我来帮父皇下决定。

6

这日傍晚,我正在自己寝殿的院子内荡秋千,便见怀柔浩浩荡荡地带着宫人走了进来。

我入宫的前几日,怀柔还会每日来找我假惺惺地姐妹情深一把,可眼看我越来越受父皇宠爱。她便鲜少再踏足我的临华殿。

眼下她站定在我面前,冷笑着看着我。

我权当没看见,自顾对身侧的谢无虞笑着说:“阿虞,将我再推高些。”

谢无虞果然将秋千越推越高。

我身上火红的裙摆在空中飞舞,衬得萧索的冬日都艳丽起来。

谢无虞眸光一眼不转地看着我,彷佛眼中没有旁人。

怀柔见状更气,她阴鸷道:“你以为你能宠爱多久?还有五日便是你割血的日子,等到了那日,你便是再如何受宠,也该为父皇续命!”

我总算让谢无虞停了荡秋千。

我从秋千架上跳下来,走到怀柔面前,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能为父皇续命,是我的福分。妹妹你难道不为我高兴吗?”

怀柔的眼神宛若毒蛇,她冷笑一声,拂袖而去。

等怀柔走后,身后的谢无虞走上前来,压低声音说:“主子,需要奴才做点什么?”

我转过身来看着他,低低笑着:“确实有件十分要紧的事,要交给你去办。”

我引着谢无虞走入内室,拿出准备好的书信,又将一块刻着我名字的紫环玉佩一并交给他。

我温声说:“记住,一定要亲手交到袁熙元大人手里。”

谢无虞领命而去。

翌日一大早,又去了寝殿看望父皇,只是等我踏入殿内,便见今日章贵妃和怀柔正在榻前伺候,和父皇有说有笑,好一副美满样子。

当初章贵妃将刚出生的我调换出宫后,没过多久便设了诡计害死了我母后。

只是母后死了这么多年,纵使章贵妃如何独宠,可父皇始终没有将她封后。

章贵妃保养得当,母家是镇国大将军,这么多年来,纵横后宫从无对手,眉眼之间皆是毫不掩饰的娇色狂傲。

我淡淡地从她身上收回眼,向父皇请安。

父皇柔声说:“来,到朕身边来。”

章贵妃轻笑着说:“怀真这几日怎不来本宫宫中请安了,明明刚入宫那会,还每日来看本宫呢。”

我对着章贵妃服了服身:“母妃,女儿只顾着陪伴父皇,落了礼数,还请母妃不要生女儿的气。”

一旁的怀柔轻飘飘地点火:“我还以为,是姐姐不喜欢母妃呢。”

我眼眸泛湿:“父皇,女儿只是觉得时间如此宝贵,便只想多陪陪父皇……”

时间宝贵,只剩四日便是我要割血的日子。

果然,父皇眼底闪过一抹痛色,沉声说:“贵妃,你和一个孩子计较什么?”

章贵妃脸色微怔,显然没想到皇上会如此驳斥她。

她的母家乃是镇国大将军,皇上对她一直以来都彬彬有礼,十分给她面子。

章贵妃脸上的错愕很快散去,笑着应了是。

只是她看着我的目光,愈加幽深。

接下去几日,我依旧整天去父皇那报道,太医院的首席御医秦太医这几日开始频繁为我和父皇检查身体,确保剜血之术顺利。

某次我去取甜汤返回时,听到父皇在偷偷问秦太医:

“剜血之后,怀真当真会缠绵病榻?”

秦太医答:“回圣上,剜心头之血,本就是极其凶险之事。倘若一招不慎,只怕是连命都……”

父皇厉声打断了他:“够了,别再说了!”

秦太医小声应是。

殿内只剩下一片难言的沉默。

我站在门口许久,才装出一副刚到的样子,踏入殿内去。

我将自己亲自熬的甜汤一口口喂他喝下,悉心照料。

昏暗的灯光下,父皇双眼透着混浊。他问我,可会恨他。

我始终笑意吟吟地看着他柔声说,不恨,父皇能用我的血治病,是我的福报。

只求父皇一生顺遂,长命百岁。

父皇眼角湿润,看着我久久不言。

7

转眼便到了行剜血之术这日。

我坐在铜镜前,让丫鬟给我梳个简素的发髻,只插了一根紫翡步摇。

我打量着铜镜中的自己,柔声说:“阿虞,一切都准备好了吗?”

谢无虞在我身后,对着我点了点头,示意让我放心。

我笑了起来,又让丫鬟给我换上一条素色的裙衫,这才直奔父皇的寝殿。

今日寝殿十分热闹,人都到齐了。

章贵妃,二皇子宁景行,还有怀柔,他们脸上全都挂着虚伪的关心,预祝手术顺利。

只有章贵妃,她的脸色频频看向宫殿门口,有些心神不宁。

我无声凉笑,老老实实地等待被剜血。

秦太医屏退众人,让我躺在临时搭的术床之上,拿出一整排手术刀燃火杀毒。

父皇亦躺在龙床之上,他双眼通红看着头顶,不敢看我一眼。

可就在秦太医即将动刀之时,突听外头传来异响,引来一阵喧哗。

很快,贴身太监王公公满脸焦急地冲到了父皇身边,附耳低禀:“圣上,不好了,大皇子出事了——”

父皇几乎是一下子从床上坐起身来:“景肃出什么事了?”

王公公颤声说:“大皇子、大皇子上了、上了灵贵人的床,被、被侍卫捉了个正着……”

此话一出,父皇震怒,这剜血之术是如何是进行不下去了,当场就让侍卫们将大皇子宁景肃带上来。

宁景肃乃是章贵妃的亲生子,此事一出章贵妃哭得梨花带雨,搂着宁景肃争辩说是那灵贵人勾引的大皇子。

就算要罚,也应该是将灵贵人凌迟处死。

灵贵人贵在一旁吓得瑟瑟发抖,她如今不过才十七八岁,当初刚入宫就被宁景肃给缠上了。

两人相好了这么好几年,一直都相安无事,今日也不知怎的,宁景肃一大早突然就来到了她屋子里。

他们二人正在床榻之上打得火热,谁知御前侍卫突然就闯了进来……

灵贵人不想死,胆子更小,一听要被凌迟,便哭着冲到宁景肃面前,求宁景肃看在这几年相好的份上,饶她一条活命。

父皇一听灵贵人说的,脸色瞬间更青了,差点就要拿出御前宝剑,径直了结了宁景肃。

宁景肃依旧发懵,直到某个瞬间,他突然就回过神来,仿佛见鬼似地说:“父皇,父皇!定是那符有问题!”

宁景肃这话说得实在是没有头绪,惹得众人一头雾水。

章贵妃搂着他哽咽道:“什么符?你倒是说给你父皇听啊!”

宁景肃道:“昨儿半夜,儿臣做了个怪梦……”

“儿臣梦到有个菩萨给了我一道符,”宁景肃浑身冷汗潺潺:“说是这符可助儿臣……助儿臣……”

说到这里,他脸色涨得通红,憋了半天才继续说:“助儿臣……床笫无敌……”

宁景肃说,昨夜有个菩萨给了他一道符,能让他在床榻之上威武不倒。

他本就荒淫无度,对女人有无尽的欲望,一直便觉得自己身子不行,不够厉害。

如今陡然有仙人相助,他当即便收了符,将那符烧成灰,就着水喝了。

说及此,宁景肃便将一切都怪罪到了那道符上,说是那符在控制着他,不小心走到了灵贵人的宫殿,甚至还上错了床。

总之一切都是那符的错。

说及此,众人一阵沉默。

最终父皇咳着嗓子,一边颤巍巍地将灵贵人赐了死,又将宁景肃罚他闭门思过半年,不准擅自离门一步。

章贵妃和怀柔想再多说,可到底什么都没有说,宁景肃将这罚应了下来。

经过此事一气,父皇的身子一下子便不太好了,躺在床上猛咳。

我一边帮着父皇拍着脊背,一边犹豫着说:“父皇,有件事,不知当不当讲……”

父皇的咳嗽总算好些了,他喘着气说:“怀真想说什么,直说便是。”

我小声道:“说来也巧,臣女昨夜也做了个怪梦……”

父皇几乎是猛得抬起头来看向我:“当真?”

我小心翼翼地点头:“对,我梦到这宫中,好像有什么脏东西,正纠缠着您,现在想起,依旧心有余悸。”

父皇的脸色几乎是一下子便凝重起来。

平日浑浊的眼神,此时显得无比阴鸷。

父皇略微思忖,突然下了命令,让人去请袁熙元来。

8

袁熙元来得很快,等到傍晚,已从隔壁的升州赶到了宫中。

袁家祖上曾出了三位国师,只是父皇觉得袁家根基太深,太过于精通玄黄,只言片语便可操纵帝王,因此袁熙元便被贬到了升州,当个小小的太守。

可若要论起玄术,关键时刻,还是不得不将袁熙元请来。

等袁熙元入宫后,他对着父皇郑重请安,等待帝王布置任务。

父皇喘着粗气,将今日发生的事大概地和袁熙元说了说,袁熙元听罢,要求带着侍卫,在整个皇宫内仔细检查一眼。

父皇当即派了两列御前侍卫跟着袁熙元,巡视整个皇宫去了。

一直等到半夜,袁熙元一脸沉重地回到了父皇面前,跪在了他脚下。

父皇沉声:“袁卿,你看得如何了?”

袁熙元满脸沉重:“此话大逆不道,倘若微臣说了,还请圣上饶我不死。”

父皇皱起眉来:“你说便是。”

袁熙元又叩首:“还请圣上务必答应微臣!”

我在一旁打圆场,温声说:“袁大人且安心,倘若父皇要杀你,我定会为你求情。”

袁熙元看着我,眼前一亮:“这位定是怀真公主!”

我对着袁熙元微微颔首。

袁熙元道:“圣上,宫中有人克你,他迟早会要了您的命!”

父皇脸色大变:“谁?!”

袁熙元:“正是大皇子。”

袁熙元:“大皇子如今已被淫邪鬼怪附体,凶险异常,且八字命格与圣上相冲,血刃出鞘必见血,只怕……”

父皇被袁熙元的话震得说不出话来。

袁熙元继续问:“圣上,您身上的恶疾,是如何来的?”

父皇已经有些吓傻了,怔怔地道:“两个月前,景肃误入瘴气沼泽,朕为了救他……”

后面的话,戛然而止。

就连父皇自己都不敢再说下去。

袁熙元脸色更沉:“大皇子的命格,与圣上实在是天克地冲,太过凶险了!”

父皇额头弥漫出冷汗来。

袁熙元:“最好是将大皇子远远地送出宫去,离圣上越远越好,再也不要靠近圣上才好。”

父皇眸光发沉,双眉皱得死紧。

说及此处,袁熙元突然又看向我:“今日乃是下官第一次见怀真公主,公主周身竟有淡紫仙气萦绕,实在是难得。”

袁熙元的语气变得恭敬无比:“不知公主可否报上八字?”

父皇这才有些回过神来,他将我的八字报给了袁熙元听。

袁熙元一听,竟又一下子跪在了地上,大喜道:“圣上,大周有喜啊!”

袁熙元:“公主命格贵不可言,着实是天降紫薇,可庇佑大周一世荣华!”

我脸色微变,涨红了脸:“袁大人,我不过是个自幼在民间长大的……”

父皇却在一旁拉过我的手,轻轻拍了拍。

我看向他,父皇也看向我,之前愤怒的眼神,此时总算露出了一丝欣慰。

我垂下眼,嘴角无声弥漫出一丝笑意。

9

剜血之术就这般暂且搁置了下来。

夜里,我捏着牡丹和君子兰在花盏之内摆弄着插花,一边对谢无虞说:“阿虞,你做得很好。”

谢无虞垂首立在我身后,看着我的目光透出淡淡的眷恋。

我走到他面前,将脑袋轻靠在他的肩膀上,咯咯笑着:“阿虞,你是如何做到哄骗大皇子喝下那符水的?”

谢无虞道:“那幻药十分厉害,他已经分不清现实还是虚幻。”

那符水之中含有少量春药,所以等天亮之后,大皇子便迫不及待想要排解,这才会一大早就冲进了灵贵人的房中。

谢无虞认真极了,漂亮的眉眼隐约开始生出一股冷凉气质。

我伸手轻抚上他的脸颊,撒娇着说:“阿虞真是好看呀。”

谢无虞瞬间又涨红了脸。

我圈住他的脖颈:“只是光是这样可不够,阿虞,你还要帮我去办件事。”

“等此事完成了,我便将你送到苦心寺去学武,”我柔声说;“天下第一杀手曾十三在苦心寺当扫地僧,你要想办法,让他收你为徒。”

“你在外面,也能更方便帮我做事。”我说:“你愿意吗?”

谢无虞深深地看着我,眼底透着克制的爱意:“阿虞愿意。”

我笑着揉了揉他的脑袋:“阿虞待我真好。”

三日后,大皇子宁景肃又出了事。

两年前江南旱灾,父皇曾让他去管赠灾之事,谁知户部突然在朝堂上发难,说是大皇子的赈灾款账本做假账,贪墨了巨额银两,害得旱灾百姓饿殍无数,易子而食,白骨成山,人间惨剧!

民间舆论不断交叠,要求圣上给惨死的百姓们一个交代。

此事一出,圣上再次震怒,暴跳如雷。

最后一条防线被压垮,这一次皇帝终于下定决心,私下叫来秦太医,让秦太医瞒着章贵妃,径直将强绑来的宁景肃,生剜了心头血,给他医治好了恶疾。

等到手术结束,我踩着点冲到了寝殿,可怜巴巴地对父皇说:“父皇,女儿随时都愿为父皇牺牲,只要父皇顺遂健康。”

手术很顺利,父皇的精神已经好了很多,他揉着我的脑袋:“怀真,好孩子,朕知道你最孝顺。”

我又开始贴身照顾父皇,而大皇子已没了半条命,十分虚弱地被抬回了他的大皇子府。

在和父皇聊天时,我故作不经意地提出我的疑惑:“父皇,大皇兄为何要贪墨那么多的银子?”

我疑惑极了:“他贵为皇子,这么多的银子,他用得完吗……”

此话一出,父皇的脸色瞬间微变,可他隐忍不发,只说大皇子不懂事云云。

我也不再深究,顺着父皇的话茬往下接,转移了话题。

大皇子被剜了心头血的事连夜便传到了章贵妃的耳中。

章贵妃连夜怒气冲冲地冲到皇寝,想要让皇帝给她一个交代。

可皇帝闭门不见,任由章贵妃在寝殿外站了一夜。

只是说来也巧,半夜之时,竟下起了大雨,章贵妃便生生淋了一夜雨,等到翌日清晨,终究体力不支晕了过去。

怀柔亦闻讯赶来,父皇已经睡下,我与她在回廊下相遇。

怀柔看着我的目光仿若毒蛇,她一字一句道:“怀真,这一切,难道都是你的计谋?”

我无辜极了:“妹妹在说什么,我听不懂呢。”

怀柔怒极,她伸出手,高举起手便朝我掌掴而来。

我不躲不避,硬是挨下了她这一巴掌,甚至还故意后退,滚落下了石阶。

怀柔愣在当场,根本没回过神来!

可很快便有宫人去将此事禀告给了父皇。

半盏茶后,我被扶入了父皇的寝宫,怀柔也被请了进去。

父皇看着我肿起的脸,又看着我被摔脱臼的脚踝,愤怒异常,他冷冷道:“怀柔,你不过是个养女,竟敢以下犯上,伤害朕的亲女儿!”

养女。亲女儿。

父皇将怀柔养到这么大,从小到大都是放在心窝宠爱,如今父皇竟为了我,将这般刺耳的话说出来。

怀柔几乎是一瞬间便哭了出来:“父皇,您、您不是最爱我吗?你怎么能——”

我强忍眼泪,却依旧笑着对父皇说:“父皇,我没事的,你别骂怀柔了,怀柔只是不小心的。”

可父皇见我这般,心底怒气更甚,他竟是当场便下了旨,将怀柔贬为了郡主。

怀柔始终跪在地上,脸色惨白,呆若木鸡。

父皇亲自帮我揉着伤口,满脸痛心。

我歪着脑袋,和跪在地上的怀柔四目相对,露出一个阴冷笑意。

怀柔郡主,上辈子我吃的苦,这辈子,我要原封不动,全部送还给你。

10

怀柔郡主被移到了我上辈子住过的清心殿,偏僻冷清。

她平日得势时,动不动就打骂下人,如今她失了势,那些下人们便全都逃了个干净,只有在给她用一日三餐时,才会出现一回。

她试图找章贵妃,可连章贵妃的宫殿门都没进,就被赶了出来。

她又试图去寻宁景行,二皇子宁景行平日里对她暗送秋波,暧昧拉扯,可如今她再去找他,竟看到我和宁景行在亭子内下棋。

怀柔好似疯了一般地冲入亭子,可还不等她说出话来,便被宁景行身侧的侍卫给押了下去。

我冷冷目送着怀柔被拖走,直到看不到她的人影了,才收回眼来。

宁景行又落下一子,看着我的目光透着防备和好奇:“你如何知道大哥当年贪墨了?”

我面无表情看着他:“这重要吗?”

宁景行笑了起来:“谢无虞当时来找我,说让我去户部调查大哥两年前赈灾款的账本,我还以为他是在和我开玩笑。”

“没想到,户部支支吾吾的,竟然在包庇大哥。”

我淡淡道:“户部怕得罪章贵妃和大皇子,就算知道当年赈灾的账本有问题,也不敢提此事。”

宁景行点头:“若不是本王用父皇名义逼迫,此事也不会爆出来。”

我道:“恭喜你,如今你是唯一的皇子,这皇位,是非你莫属了。”

宁景行眉目弯弯:“也恭喜你,不用被剜心头血。”

我站起身来,转身就走。

宁景行从背后叫住我:“怀真,你我乃是亲兄妹,不必如此生分。”

我头也不回,大步离开。

大皇子被剜心头血后,病恹恹的,竟还想着那等事,竟叫人给他吃补药,又叫了两个通房丫头到房中。

谁知那补药药性太烈,他最后竟是亢奋至死,死在了那通房丫头的肚子上。

章贵妃得知此事后,被气得疯疯癫癫的,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形容枯槁。

父皇倒是一日一日好了起来,精神抖擞,也恢复了上朝。

我成了整个大周最尊贵的小公主,父皇宠爱我,权贵们爱慕我,所有人都簇拥着我。

就如同上一世,众人爱慕簇拥着怀柔那样。

可他们爱慕簇拥的,不过是公主这层身份,而不是真正的我。

我早已将谢无虞送到了苦心寺习武,转眼两年过,我在宫中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这年除夕,谢无虞学成回来,重新回到我身边。

他如今身形抽得修长,五官气质,已初现当年九千岁的雏形。

唯一不同的是,他看着我的眼中有压抑的爱意。

今日雪很大,我带着谢无虞,又让丫鬟带着一碗燕窝,一路去了清心殿。

除夕之夜,整个皇宫遍布灯笼,唯独清心殿十分冷清,只有一盏白烛凄凉烧着。

两年了,怀柔变得瘦削无比,胆小怯弱,看着我的眼神,透出无边的恐惧。

我将燕窝亲自端到怀柔面前,柔声说:“吃吧,吃了之后,你便不会再这样难过煎熬了。”

怀柔连连摇头着后退。

可很快就有宫人冲上去,禁锢住她。

我将燕窝交给身侧的丫鬟,丫鬟一口口将这燕窝将她强喂了下去。

我咯咯笑着转过身,对谢无虞说:“谢无虞,你也觉得很好玩吧?”

谢无虞眸光柔软地看着我:“嗯,很好玩。”

我拉起他的手朝外走去:“走,快子时了,我们去放烟花。”

11

章贵妃病逝后,章贵妃的母家镇国大将军,正式造反。

可朝堂上下,却连领兵的人都没有。

父皇身体每况愈下,愈加糟糕。

我对父皇说,不如让二皇兄出征,他是唯一的皇子,必须负担起重任来。

父皇独自在御书房坐了一夜,翌日一大早,便下了让宁景行出征对战的圣旨。

两方在嘉峪关打得火热,战事整整维持了两年,镇国大将军终究逐渐败下阵去。

可宁景行也没落着好,受了重伤,竟成了残疾。

父皇身体愈加不行了, 整日昏昏沉沉入睡。

我开始着手管理朝堂之事, 又暗中让谢无虞去暗杀宁景行。

女子涉政,朝堂内外反对声愈响。

不过没关系, 我不过是杀了几批乱嚼舌根的文官,又将他们的尸体挂在汉白玉广场上示众。

文武百官们上下朝时,都能看到那一排排的尸身。

从那之后,再不敢有人再胡乱非议朕。

等宁景行死后, 朕便是唯一一个真命天女,我将袁熙元封为国师,又让谢无虞在暗中辅佐我处理政事, 大周在朕的管理下,国泰民安、繁荣昌盛。

转眼又过三年。

朕的后宫纳了无数绣花枕头, 可实际上, 却是和谢无虞日夜笙歌。

谢无虞如此聪慧, 想来朕和他的孩子, 一定也是聪慧无比。

只是朕每每午夜梦回, 总能梦到前世谢无虞挟天子以令诸侯的画面。

我总是笑眯眯地看着谢无虞问他:“谢无虞, 你会不会背叛朕?”

谢无虞便跪在朕的脚边, 一遍又一遍地说:“臣不敢。”

可他说不敢,朕便要信吗?

最近朕时常想要作呕, 暗中叫了太医来, 竟是喜脉。

朕想了想,时机应该是到了。

我将谢无虞叫来,在他面前放了一碗燕窝汤。

我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敢喝吗?”

如今的谢无虞,已和前世的九千岁别无二致。

模样俊美, 气质斐然,心机深不可测。

他负手而立,眉目深深地看着我:“你想杀了我。”

朕笑着说:“是啊,你太危险了, 朕还是不放心。”

朕说:“等你死了, 我会封你为皇后,日后等朕也死了,咱们会葬在一起。”

“你且先去一步, 朕几十年后再来。”

谢无虞:“……”

朕始终笑意吟吟地看着他。

可他愿意将这燕窝喝了还好说,他若反抗, 朕在门后安置的暗卫, 会瞬间射出毒箭,将他当场杀死。

谢无虞始终眸光沉沉地看着我。

直到许久, 他终是拿起燕窝汤, 仰头喝下。

他脚步踉跄地倒在地上,对我笑了起来:“只要你开心就好。”

我看着倒在地上的谢无虞,心底空落落的, 可又觉得很高兴。

12

其实燕窝里没有毒,只被朕放了少量迷药。

朕只是想试试他的忠诚。

夜里,我踢了他一脚, 哼声说:“喂,我有喜了。”

谢无虞将我搂在怀中,闷声低笑:“谢谢你。”

“谢我什么?”

“谢你当年保全我。”他顿了顿:“还有,你腹中是我骨肉, 我为何要反?”

我一想,额……好像是这个理。

谢无虞懒洋洋的:“所以别胡思乱想,赶紧洗洗睡吧。”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