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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别惹红缨枪

所属系列:相思局:挽一缕青丝解相思

齐慕白被抄家了!人废了!

我去管他要工钱。

该死!

他虚弱地瘫在床上,有种惹人怜爱的病态娇弱美。

他要是愿意以身抵债,我也没有意见。

嘿。

嘿嘿。

嘿嘿嘿嘿嘿嘿……

1

真是倒了大霉!

谁能想到昨天还威风赫赫的齐将军府,一夕之间就倒了呢!

身为齐府二公子齐慕白的贴身丫鬟,我没享过几天清福,眼下还得带着他逃命。

人啊,都躲不过一个命字。

齐家祖上世代从军,立下的战功数不胜数,一次小小的失误,竟惹得圣上震怒,诬陷二公子通敌叛国。

可怜二公子负伤从战场回来,家门都没进直接下狱了,一番严刑拷打后,什么都没问出来,人又像死猪一样被丢回来了,转头又被抄了家。

昔日声名煊赫的齐府,一朝成了不祥之地,家仆四散全都逃命去了。

只有我和我弟比较倒霉。

我弟是牵马的小厮,最喜欢齐慕白那匹汗血宝马了。

他不忍心那宝贝落到官兵手里,所以偷偷溜到马厩去准备把马放走。

我则惦记二公子身上的玉佩。

那是齐家祖传之物,一代代传下来,万不可落入狗皇帝的口袋。

只是没想到,我解玉佩的时候,一直昏死的二公子竟然醒了。

他不仅醒了,还叫了我的名字:“红缨。”

我心中大喜,背着他从后院的狗洞里爬出来。

就这样,三人一马,姑且在一个破庙里落脚。

那些狱卒真是畜牲啊!

齐慕白是人人敬仰的将军时,他们像哈巴狗似的围上来,渴望能与这个从无败绩的战神说上一句话,从而有了光宗耀祖的谈资。

没想到落入他们手里后,反倒用更残忍的手段对待他。

齐慕白身上伤痕交错,皮肉外翻着,很多地方都化脓了。

我用小手帕清理齐慕白身上的伤口。

他就躺在干草堆上,既不阻止也不避让,只呆傻傻地望着庙里的泥菩萨出神。

我弟红羽熬了一碗药,舀了一勺,送到齐慕白嘴边。

齐慕白死水一样的眼睛终于动了一下,嗓音也哑哑的:“用卖马的银子买的药?”

红羽点点头。

齐慕白的眼睛渐渐蒙上一层水汽,最后从眼角坠下,整个人好像发疯了一样大喊:“谁让你买药的!”

“得了银子,就应该带着你姐姐离开!谁他娘的让你们管我了!”

齐慕白去解腰间的玉佩,因为身上遍布伤痕一动便会牵扯疼痛,他几乎是双手颤抖着,把东西递到了我的掌心。

“咱们的情分到此为止。这东西赏你,够你一辈子花的。”

“你随便找个什么地方,买一个院子,做点小买卖。日后嫁人了,用不着烧纸告诉我,二公子我病好后要去从军,我要东山再起。”

“没闲工夫管你们两个。”

他艰难地转了下身子,朝向墙壁不再看我,瓮声瓮气地说:“红缨,带上你弟,快滚吧。”

2

这……

还有这种好事?!这块玉佩价值连城,可抵千金呐!

而且是齐慕白主动送给我的,我内心很平和,不觉得愧疚。

因为这可以理解成,我把他从齐府救出来的报酬。

他还让我滚。

他居然让我滚?

滚就滚!

我当即拉着红羽的衣袖,头也不回地跑出破庙。

走着走着,心里隐隐觉得不大对劲。

这玉佩,可是齐慕白的宝贝啊!

我在他身边伺候了八年,不能说把他的脾性摸得门儿清,也能猜得八九不离十了。

齐慕白这么多年来为朝廷出生入死从无败绩,加官进爵所得的封赏在他眼里分文不值,唯独对这枚玉佩最上心。

每次出征前,他都把玉佩郑重其事地交到我手里,再三叮嘱一定要保管好。

我当是齐家人口凋零,到了齐慕白这一代,只剩下他,所以对祖传之物特别珍惜。

既然是如此珍惜之物,又怎会舍得给我?

我返回破庙,正巧看见齐慕白支撑着身子坐起来,用我遗落的手帕仔仔细细擦干净脸。

一旁的药碗被他摔破,他拿了一个最为锋利的残片,要对着脖子割下去。

我就说嘛,齐慕白一反常,准没好事!

我一脚踢开庙门,装作匆匆赶到的样子,对着齐慕白怨道:“你什么意思!这玉佩是假的!我拿假玉佩怎么买房置地!怎么寻觅夫婿!”

齐慕白一脸错愕地看向我,眼里带着天大委屈无处诉说的凄苦,哽咽着说:“连你也觉得,我在说谎?”

“我是齐慕白!我他娘的是齐慕白!我会说谎?!”

“老子说没通敌就是没通敌!老子说那玉佩是真的,它就是真的!”

“那可真是抱歉!”我走过去,把地上的残片踢干净,“是不是真的,等你身子养好了,随我到当铺里问一问不就知道了?”

红羽又递过来一碗汤药,我掐着齐慕白的双颊趁他没缓过神,一抬手全给他灌进去了。

齐慕白咳嗽了好一会,再抬头时,眼睛反倒亮了几分:“红缨!你行!等老子好了,谁不去当铺谁是狗!”

我坐在干草堆上,从齐慕白的衣襟里抽出我的手帕,给他擦干净嘴角的药汁:“不过我要去的当铺不在这京城中。”

“这玉佩,京城里的人都认得。我今天若是敢拿着叫人相看,明天就得在大牢里蹲着。”

“我要去永州,听闻城中有家瑞兴典当行,典当行里的陈大掌柜最识货,我就找他。”

齐慕白躺在枯黄的草堆中,咬牙切齿地说:“行,我跟你去永州。”

3

永州是个山清水秀的城镇,距离京城甚远。

红羽想买一辆马车,这样行程会快些。

有时候,我觉得这孩子真傻,在齐慕白身边熏陶这么多年,也没见他长多少智慧。

齐慕白想自我了结只是一时冲动罢了,等他想清楚想明白了,再看看沿途的好风光,总会重燃希望的。

我对着红羽的后脑勺打了一巴掌:“买一只驴,套上一个板车,慢慢走就行了。”

板车上铺着一层厚厚的干草,齐慕白往上面一躺,一张俊脸拉得比驴还长。目光似有留恋地望向渐行渐远的京城。

齐家兴在此,败在此,这是个让他又爱又恨的地方。

我不知道齐慕白这一刻心里都想了些什么,只看到他的双拳攥得紧紧的。

最终,他只是摸了摸腰间的玉佩,又缓缓地看向我。

驴车慢吞吞行走在树荫间,彼时正是盛夏,烈日从枝叶的缝隙间投下斑驳光影,印在齐慕白清新俊逸的面容上,更添了几分书生气。潋星一般的眼眸,在忽明忽暗中似乎闪着不一样的光。

说来真是奇怪。

齐家世代从军,按说都应该长成杀气腾腾的彪形大汉,才有气势镇得住万万将士。可齐家的每一代将军,眉眼间都有一股悲天悯人的气度。

八年前,我带着弟弟逃难到京城时,曾有幸见过齐家的三位将军。

分别是齐慕白的祖父,父亲和兄长。

那时候,城中百姓夹道欢迎凯旋而归的齐家将军,齐慕白扬鞭催马跟在后面。

我饿极了,索性把心一横,不要命似地冲上去抱住了他的腿。

行进的队伍停止了,围观的百姓惊呆了,官兵的刀没有砍到我身上。

齐慕白用马鞭挑起我的下巴:“小爷我一身清白,可不记得招惹过你啊。”

那会儿我不过十三岁,吓得瑟瑟发抖,依旧佯装镇定:“请将军收留我们姐弟,我俩给你当牛做马都行。”

齐慕白突然就笑了:“小丫头嘴还挺甜。”

“就凭你叫我这声『将军』,我今天也得分你个差事。”

此后八年,我一直在齐府伺候。

八年里,边关战事连连,我亲眼看着齐家的将军们一身银甲上战场,再由马革裹尸送回家。

圣上的赏赐填不满齐府日渐荒芜的宅子。

等到齐慕白的兄长也战死沙场后,齐慕白又成了齐家的下一个将军。

他坐在空无一人的厅堂里,面对着一箱箱的封赏,好像拥有了很多,又好像失去了所有。

也只有我去叫他时,他才大梦初醒一般地回过神,笑嘻嘻地对我说:“红缨,这都是小爷新得的赏赐,全给你了。”

那都是齐慕白拿命换来的,我不敢要,我也不能要。

现在想想,我可真傻。

哪怕我当时存了那么一点私心,留下一件,现在都能富得流油。

想起这些心酸事,我有些心疼齐慕白。

转头望向他,果见他眼神哀怨地看向我。

我安慰他:“只要留着命,以后总会好的。”

谁料齐慕白把头偏向一边,淡淡回道:“红缨,伺候爷吃饭。”

4

呵呵。

看吧。

齐慕白就是齐慕白。

要不是他有病在身,我真想拿鞋底抽他。

我掰了块饼子递给他,他也不接,还是用怨天怨地怨空气的眼神瞅我:“以前你可不是这样照顾我的!”

这话倒也没错。

我对齐慕白,比他娘照顾的还用心。

他受伤回来,大爷似的往小榻上一瘫,我就得拿着小手帕一点点给他上药。

我给他做的衣服破了,狗皇帝赏赐他新的,他也不爱穿,我得点灯熬油地给他补衣裳。

天冷床榻凉,我要往他被褥里放汤婆子他也不同意,非让我亲自去给他暖床。

京城中新开了点心铺子,他去凑热闹买一大堆,买回来又不吃,逼我吃。

最为奇特的是,他还给我买过一个簪子。

明明在战场上是个杀伐果决的人,谁能想到手里竟没个准头,一杵子扎我头皮上了,现在还留着疤。

想起来真是悲惨,这是人干的事么。

“以后,对你齐慕白,我就这样!”

齐慕白梗着个脖子,忿忿不屈要起来,奈何身上伤口太多,才动一下就龇牙咧嘴,只能嘴上叫嚣:“红缨,你等……”

我平日看惯了齐慕白威风凛凛的模样,现在看他这副傻样,反倒觉得心情变好了。

我掰了一小块饼子,不错分毫地塞到他嘴里。

“你想说『等爷身体好了,要好好收拾你!』对不对?”我摊手,“齐慕白,这话我都听了八年了,也没见你的马鞭抽在我身上。”

齐慕白一噎,恶狠狠地嚼着嘴里的干粮。

嘴里的吃完了,他就艰难地举起胳膊,夺走我手上的干粮。

“这才对嘛,你的身体正在愈合,如果长期不动,伤口会粘连的。”

齐慕白回我一个大大的白眼。

不过很快,我就发现他在似有若无地动着手指,好像比昨天灵活了一些。

手里的银子所剩无几,我们也没去客栈,晚上就宿在林子里。

火苗渐渐熄灭,红羽煎完最后一副药给齐慕白喝下。

他的身体仍旧虚弱,喝完药后整个人昏昏沉沉的睡在板车上。

我与红羽商量:“前面是崇州城,我去找个活计赚点银子给二公子买药。”

红羽不同意:“当年是姐姐不顾死活地冲上去,才有咱们的活路,今天弟弟已经长大了,哪有再让姐姐出头的道理。”

我笑着摸摸他的头:“如果你想让姐姐安心,就守好齐慕白。”

“我们要把他完好无损地送到永州去,只有到了那里齐慕白才能堂堂正正地活着。”

红羽恍然大悟:“姐,我知道了,永州有……”

我慌忙按住了红羽的嘴:“齐慕白性子倔强,人又狂妄惯了,骤然面对打击一时转圜不过来,等他清醒了,他会明白的。”

我小心地给齐慕白上药,听着他清浅绵远的呼吸声,突然觉得这样也挺好。

至少,现在在我身边的是个活生生的齐慕白,不是那个用马革裹回来的齐慕白。

5

我趁着齐慕白没睡醒,启程上路了。

崇州城内比我想象的热闹许多。

有小贩在路边卖馄饨,有货郎挑着担子卖杂货,布庄的老板开门迎客,青楼的姑娘挥着手帕在门口嘻嘻叫嚷。

我逛遍了好几条街,才找到有一家饭馆招跑堂的。

我跟老板说明来意,他用眼神由上至下地将我刮三遍:“你?要当跑堂的?”

他哼笑了一声:“简直是笑话!我这不招女的!”

说完,他朝南边指了指:“要找活儿就去春香楼,别耽误我做生意。”

春香楼就是我刚刚路过的青楼。

我犹豫再三,还是壮着胆子走过去。

里面的老鸨脂粉摸得浓,看不清本来面貌,只问我:“来卖身的?”

我摇头。

“卖艺的?”

我摇头。

“卖唱的?”

我还是摇头。

说起来真是惭愧。

在齐府八年,我好像什么都没学会。

入府的时候,齐夫人还健在,想要把我分到厨房去干活,是齐慕白给拦下了。

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端坐在椅子上装大瓣蒜:“母亲,你看他们姐弟俩瘦成这样,去厨房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搞不好还会偷吃!”

“派到我院里吧,弟弟给我牵马,姐姐……”他思忖了好一会,应该是没找到合适的活计分派给我,就坐在那里瞎编,“姐姐就给我扫院子。”

“对,让她扫院子。我每日练枪,院里的灰呛得我咳嗽。”

齐夫人看看他,又看看我,不露声色地笑了。

我就这样跟着齐慕白回到了属于他的小院子。

他没让我扫院子,只问了我的名字。

我答:“徐萍萍。”

齐慕白皱眉:“哪个萍?浮萍的萍?”

我点头,发觉齐慕白有点不高兴了:“谁给你取的?身如浮萍,命似纸薄。这名字起的像狗屁一样。”

听他这么说可把我气坏了,又不敢反驳他,只能等着这位爷赐名。

夕阳渐落,为目之所及的一切都镀了层金边。

庭院中不知哪个角落刮起一阵微风,送来茉莉花的香气。那个夜晚对于十三岁的我来说,显得昂贵又奢靡。

我从不曾见过一个比他还英俊倜傥的小公子。

仿佛在此情此景下、遇见他这一次,就用光了我这辈子所有的好运气。

英俊倜傥的小公子在那阵似有若无的香气中沉吟:“我最喜欢红缨枪,以后你就叫红缨吧。”

成了红缨后的我,等于被他养在了院子里。

齐慕白这个人张扬跋扈极了。

他不准任何人使唤我,我每天唯一需要做的事就是跟在他后面管他叫“将军”。

我一叫他就高兴,他一高兴就赏我点心吃。

顺带着连我弟弟都沾了光,也赐名红羽,取自他房中那张红羽弓。他平时除了给齐慕白牵马,什么活也不用干。

简而言之,就是齐慕白把我养废了。

我一个丫鬟,偏偏被养成了小姐。

小姐也没个小姐样。

我不会弹琴作诗,不会下棋绣花。闺阁女子会的那些,齐慕白从来没对我有过期待。

他说希望我能过得快乐,不是天天在深闺里待着。

所以这活棒槌一有工夫就教我练红缨枪、射红羽箭。

他还教我识字写字,说等他上了战场,要我天天给他写家书。

我思来想去,也没想到自己能做什么,有些尴尬地望向老鸨:“咱们这缺打杂的不?”

6

老鸨比我想象中和善,把我安排到小厨房,负责给做饭的大师傅打下手,每月工钱二两银子。

我与老鸨定好明日来上工,急匆匆地往回赶。

远远就看见齐慕白朝我回来的方向坐着,一看见我的身影,反倒身子一滑,又瘫了下去。

红羽哭丧着脸:“姐,你可算回来了,二公子听说你去城中找活干,气得一天没吃东西。”

我就说齐慕白是个活棒槌吧。

我把买来的两只鸡腿一个给了红羽,一个递到齐慕白面前:“哇,好香啊——”

齐慕白冷着脸:“拿走,我不吃。”

“我也没说给你吃啊,我就是给你闻闻。”

齐慕白气得把后槽牙咬的嘎嘎作响,身子一挺朝另一边转去:“那你就去一边吃,别在这碍眼。”

我咬了一口,凑到齐慕白身旁:“唔,真是香啊——”

“你自求多福吧。如果你没挺住,死在去永州的路上,那我给你立碑的时候,可一定要刻上你给我假玉佩的事。”

齐慕白立马回头:“都说了它是真的!是真的!”

“谁知道呢!”我把鸡腿在他眼前晃了晃,“反正那时候你都入土了,你管不着我!”

“你行啊!红缨!”齐慕白应该是气极了,脸色憋得通红,“你等我……”

我的老天爷啊!这句话我听的耳朵都起茧子了。

就像之前喂药和喂干粮一样,我再次准确无误地把鸡腿插到齐慕白嘴里:“快吃吧啊,别说话。”

齐慕白瞅瞅在不远处嘬鸡骨头的红羽,又看了看我,居然又把鸡腿给拿了出来。

之前他受了大刑,十指都被夹得变形了,这几天才消肿,仍旧不太利落。

他两手捧着鸡腿把上面的口水擦干净,又费力地把肉撕成了条状:“颠簸着走了这么久,还大口吃肉,小心一会胃疼。”

我觉得心里暖暖的,想哭又想笑,一颗心激荡地起起伏伏,最终只是拿起一块肉,递到齐慕白嘴边。

齐慕白没吃,只让我把昨天剩下的饼子递给他。

他说:“红缨,你不就是想让我活下去吗?”

“我都知道,我也明白。”

“可我……”

齐慕白没再说下去,他幕天席地的躺在那里,透过枝叶间的缝隙,去看天上的月亮。

我想起齐慕白曾经在战场上写给我的家书。

有一次他写道,军中又伤亡了几百将士,大家心中难受,于是围坐在篝火边唱思乡的歌谣。

他听着歌声,久久不能入睡,就站在边陲万顷黄沙之中看天上的月亮。

他说,边疆的月亮很美,像家中的月亮一样美。

他还说,他齐慕白这一生绝不会让月亮蒙尘。

我那时觉得他莫名其妙。

还私下忖度是边关的黄沙把齐慕白吹糊涂了。

直到这一刻,我才明白过来,太阳不能直视,唯有月光才能照入人心。

齐慕白也许在边关的无数个夜晚想明白了某些事。

就像他现在这样。

他轻轻扯着我的衣角,说:“红缨,我不再想死了。”

7

我没有告诉齐慕白,我在青楼里做工。

我不能让他刚刚燃起的斗志再次熄灭,只骗他在一个饭馆的后厨帮忙。

齐慕白自那晚后,整个人都变得精神了,我买回来的药他不再排斥,每次都一饮而尽。

我白天去干活,他就在红羽的照料下练习起身、走路;我晚上下工回来,总能看见他坐在木板车上等我。

林间幽暗,他就拿着一个火把,痴痴地坐在那里等。

以至于我远远地就能看见齐慕白被照得通亮的一颗头,好似凭空飘在那里。

尤其是,当他看到我后呲着一口大白牙傻笑的时候,我都快被吓死了。

他总是把一天中发生的所有事都讲给我听。

比如树上的鸟巢中新出壳了几只小鸟,他今天又练习着走了几步路,红羽又把鱼给烤糊了……

不过他最爱做的事,就是与我肩并肩躺在木板车上。

那是林间最静谧的时候,连红羽细微的呼噜声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倦鸟早已归巢,夏蝉都停止了鸣叫。

齐慕白轻轻蹭着我的手指:“再等我几天,过几天我也可以去做一份工,咱们攒些钱去永州,找那个陈大掌柜把玉佩卖了。”

“到时候二公子带你去最好的酒楼吃一顿。咱们买个宅子,还像以前那样。”

“无论我干什么,你都在旁边看我。不准低头绣花,也不准做别的事,就只看我。”

“就只看你?”我有一点点不高兴,“你都多大了,还用得着我时时刻刻盯着?”

“与其这么费事,你还不如瘫在床上呢。”

齐慕白神色极其凝重,咂么咂么嘴,似乎想说什么又找不到合适的言辞来形容,最后只得嘣出几个字来:“我看你是有点傻。”

我傻不傻的,也不太重要。

反正把齐慕白送到永州,我也算对得起齐家的列祖列宗了。

齐慕白可能早就忘了,齐老将军先前曾带兵过境永州城,当时部队中的很多伤员留在永州医治。

其后战事平息,那些老部下便留在永州驻守,不再回京。

我私心想着,齐慕白啊,一辈子都没被人踩在脚下,齐家满门忠烈,不曾有一点徇私。

怪只怪狗皇帝不仁。太平本是将军定,他却不许将军见太平。

边陲的安宁是齐家上下几十口人用命换来的,才刚刚得了捷报,他就担心功高盖主,要将齐家斩草除根。

那我就把将军送到他看不见的地方去。

送到一个能衷心拥护爱戴他的地方去。

静静等待。

等到所有人都遗忘了,所有人都麻痹了的时候,我要让齐家的红缨枪扎在狗皇帝的脑袋上!

8

日子有条不紊过下去,春香楼恩客盈门,遇到出手阔绰的大爷,连我也能得些赏赐,有时忙碌到深夜才能回林子里。

这日大雨,我站在春香楼的门前等雨停,看见有人撑伞在大雨中行走。

此人似乎在寻找什么,每到一个铺门前都要朝内凝望片刻。

瓢泼大雨似珠帘一般击打在地上,甫一落地又腾起白色雨雾,让人越发瞧不真切。

他压低伞走过,却被门口迎客的姑娘给拉住胳膊。

挣扎间他看了我一眼,登时让我汗毛倒竖。

是齐慕白。

他在檐下整个人愣愣的,油伞掉落在一边,比我还惊愕。

楼里莺歌燕舞,靡音菲菲。

楼外凄风冷雨,相顾无言。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我看见齐慕白整个人都在发抖,瘦削的脸庞变得极其苍白,只有湿漉漉的眼眶里泛着红。

他最终捡起了油伞,朝我伸出了手:“红缨,我来接你回家。”

一路上我都不敢说话。

这种事越描越黑,可能在齐慕白心里,我跟春风楼的姑娘也没有差别了。

老实说我心里害怕极了。

齐慕白这个人吧,一向看不惯这种烟花之地。

今年二十四了,从没进过青楼。

用他的话来说,都怕一走一过污了他身上的祥瑞之气。

现在好了,他这些日子吃进去的每一粒米,喝进去的每一口药,都是从这肮脏地方赚来的。他身上的祥瑞之气早没了,还是我背着他偷偷弄没的。

大雨已停,整个林间泥泞路滑,我跟在齐慕白身后亦步亦趋。

月光不知何时显露出来,映在林间枝叶的露水上,泛着点点白光。

借着这细微光亮,我看到齐慕白耷拉着头,一向宽阔的肩膀无力地垂了下去,像一只丧家犬。

我心里既难过又担心,还怕大雨让齐慕白染了病,一颗心七上八下没个着落。

事实证明,人就不能一心二用,更何况我都三用了。

脚底一滑,要倒不倒时,齐慕白反身把我扶住了。

扶住了以后,他也没撒手,反而低头看我。

一张俊俏脸蛋上泪痕斑斑,显然是默默哭过了。

我伸手去擦:“我还没死呢,你哭成这样干嘛?”

齐慕白疼惜地捧起我的脸颊,像拔萝卜似的那么用力:“我的月亮因我而坠入深渊,老子就是拼到死,也他娘的要把你举起来。”

晚风浮动,林间传来树叶摩擦的沙沙响声,那细碎的、微小的响动,像是我心尖上难以抑制的狂欢。

我真的好想对他说些山盟海誓的话啊。

就像话本里、诗词歌赋里写的那些让人脸红心跳、掩唇娇羞的话。

可是这活棒槌之前一直说讨厌那些文绉绉的东西,不让我看,也不让我学,我的一腔热情和满心欢喜,只能化作林间的一声大吼“噫哈——”

齐慕白大手一抖,估计是受到了惊吓:“红缨,我看你是真傻。”

说完,他就笑了,还让我爬上他的背,他要背我回去。

我趴在他的背上,双臂将他箍得紧紧的:“齐慕白,我想跟你解释一下。”

“嗯。”

“我只是在春香楼的小厨房里帮忙,我没卖身也没接客。”

齐慕白侧头,用下巴蹭了蹭我额角:“我知道。”

我十分好奇:“你怎么知道的?”

活棒槌说:“我活了二十四年了,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我就没见过有人大夏天在青楼里围围巾戴兜帽的,你算是让我开眼了。”

“谁要敢说你是楼里的姑娘,我他娘的都觉得他脑子有病!”

9

随着齐慕白身体的好转,我们启程去永州。

齐慕白已经不需要再喝药了,余下的银子足够我们沿途的花费。

那晚大雨过后,齐慕白又变成了之前那个骄傲骁勇的小齐将军。

天气好的时候,他便背上红羽弓去打猎,每次都把肉最多的地方留给我吃。

天气不好的时候,他就坐在木板车上磨他的红缨枪。

一下、两下、下下都磨砥在最锋利的地方。磨到枪头都发了亮,闪着骇人的银光,然后便遥望京城的方向,沉默着一句话不说。

我们在路上也遇见了很多逃难的人。

他们说,边关又起战事了。

朝廷连连败退,将士死伤无数,官府正在四处抓壮丁送去战场。

齐家将军们用命筑起的边关防线,随着齐慕白的离开而全面崩溃。

我以为他会伤心难过或是大声咒骂,为朝廷的昏庸无能而悲愤,没想到齐慕白头一次安安静静的听着,就只是听着,然后手指轻轻摩挲着腰间的玉佩。

他坐在初秋的晚风中,看着即将落入地平线的夕阳,动了几下嘴唇。

我认得那唇语。

他说,我齐家能保你几十年日不落,也能用红羽箭把你射下来。现在,我要自己去当太阳。

在距离永州城还有几天脚程的时候,我们遭到了官府的追捕。

他们拿着画像四处寻人,着急又慌乱。

我想,可能是狗皇帝没辙了。他又想找齐慕白回去替他守边关开疆土了。

红羽扬起鞭子,把毛驴抽得直叫,吱呀作响的木板车在小路上飞奔逃离。

木板车散了,齐慕白就让我骑着毛驴,他跟红羽在后面跑。

毛驴累死了,我们就徒步在深山密林中穿行。

入秋的冷雨拍在身上,齐慕白就抱着我,在一处岩石下躲雨。

我身体变得很糟糕。一会发冷,一会又出了一身汗,迷迷糊糊地做着似真非真的梦。

梦里齐夫人拉着我的手,对我说:“我这个小儿子,行事放浪不羁,脾气又坏。你如果不愿意留在他身边,我给你一些银子,你可以出府去,不用忍受他。”

我的一颗心砰砰直跳,第一次敢抬起头来看那位雍容华贵的夫人,我说:“我愿意的,就是让我死,我也不离开他。”

齐夫人很欣慰,既疼惜又爱怜地拉起了我的手。拉着拉着,那只手又变成了一张张白花花的纸钱。

我跪在灵堂,旁边是一袭孝衣的齐慕白,他抬臂狠狠擦掉眼角泪水,一把抱住了我:“红缨,大哥也死了。我所有的亲人都死了。我只有你了。”

梦里的齐慕白将我抱得很紧,紧到我几乎要喘不上气,我拼命挣扎,又对上了他的眼睛。

见我醒了,齐慕白很高兴,他用带着薄茧的指尖抚了抚我的脸颊:“这大夫医术不错,他说你喝完药就能醒了,果真没有骗我。”

我环顾四周,发现躺在一个陌生的床上:“你带我进城了?”

齐慕白点头:“你在林子里都烧糊涂了,我叫你的名字你也不答应。”

“我好怕你会死。”齐慕白把头抵在我的颈间,像只祈求主人爱抚的幼犬,“我真的好怕连你也离开我啊。”

10

我突然觉得心中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苦楚。

人啊,总觉得一辈子很长,会把很多话藏在心底。

觉得以后、或者在不久的将来,总会有合适的机会说出来。可真到眼前了,又觉得那些话再说出来只会徒增对方的烦恼。

所以啊,那些话就只能一辈子烂在肚子里,再也无人知晓。

我想叮嘱齐慕白很多事情,可是一看见他那双亮晶晶的眼睛,我就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我只能拉着他的手,贪恋着掌心里的每一点温度:“这药可真苦,能不能给我买几颗糖吃?”

“行啊。”齐慕白笑起来傻乎乎的,“那你等我。”

齐慕白走后,红羽跪在床前:“姐,你要让我做什么?”

这小子难得聪明一回,我竟有点想哭:“跟在齐慕白后面,趁他不注意打晕他,把他带到永州。”

红羽走后不一会,官兵在大夫的带领下破门而入。

为首的兵长手执画像比对:“你可是齐慕白的贴身丫鬟红缨?”

“是。”

“起来,跟我们走!”

我躺在床上,目光幽幽地望向那名大夫:“起不来呢,这狗贼给我下药了,我双脚无力。”

从我清醒的那一刻,我就察觉到了不对。

通缉令的赏金足够让一个人昧着良心做事。大夫虽然治了我的伤寒,却也给我下了麻痹的药。

这样他才有足够的时间拖住齐慕白,去找官兵逮人领赏。

我被带上囚车的时候,整个医馆外围满了看热闹的百姓,而长街的另一端,响起渐渐远去的马蹄声。

兵长说要将我押解入京,关于齐家的事情狗皇帝要亲自过问。

我坐在囚车里,看我跟齐慕白经过的每一个地方。

我想起了很多久远的、甚至自认为遗忘的事情。

想起我入府后,齐慕白第一次在我面前练红缨枪。

少年单薄的脊背有着不服输的韧劲,一柄三十斤重的银枪总是坠得他踉跄。

他硬撑着不肯服输,累了便换另一只手拿。额角细细密密的汗水汇在一起,沿着脸颊滑到下巴,最后重重地落在地上。

见我分心不看他了,他就摆出一副纨绔子弟的无赖样,一脚踩着石凳,还空出一只手来朝我勾手指:“欸,那个谁,红缨,过来给爷擦汗。”

我嘴上不敢忤逆他,只能在手上找补回来,拿手帕怼到齐慕白脑门上。

他也不生气,反而显得挺高兴:“呦,手劲挺大啊。”

“我就喜欢你这样的。”齐慕白把红缨枪递给我,“过来,我教你齐家枪法。”

“这枪法向来只传齐家人!”

“多少人求之不得呢!红缨,你真是走了大运了!”

他居然还有脸说!?

可怜我十三岁就被他逼着抡银枪,放着好好的女红不让我做,天天还得背枪法招式。

媒婆上门提亲,多好的事啊,他还不高兴。

他一不高兴就折磨我,让我给媒婆表演耍银枪。

我压根就没记得多少,所以就东边刺一下、西边挑一下,见我糊弄他,他反倒凭空多出许多耐心来,贴在我身后,握着我拿银枪的手,一个招式一个招式教起来,比大姑娘绣花还认真。

最后还不忘问人家媒婆:“您老看清楚了吗?您老看明白了吗?”

我觉得齐慕白真变态啊,迫害我一个不够,他居然连媒婆也不放过。

11

囚车入京时,秋意正浓。

许是因为边陲战事的缘故,京中往日的繁华不再,只有零星的几个商贩在叫卖。

墙根下三三两两地蜷缩着难民,手里端着破碗,早已乞讨无门。

路过齐家旧宅时,我看见府门破败不堪,院里杂草丛生,唯有大门口的匾额还完好地挂在上面。

兵长把我押进大狱。

狱卒们每天只问我一句话:“齐慕白在哪?齐家在边关是否有密道?”

我反问:“什么密道?”

狱卒答:“齐家能够制敌取胜的密道。只要你说出来,就可解决眼下的边关战事了。”

哦。

原来在他们眼中,齐家的诸位将军都是爬狗洞一样的密道去消灭敌军的。

他们流过的那些血,赔进去的那么多命,还有战死的那些将士们,统统都是不作数的。

狗皇帝稳坐龙椅几十年,靠得就是一条密道。

就,真的挺可笑的。

我每天都被拖出来受刑,反正什么刑具用在我身上都一个样。

齐家没做过的事,让我怎么招认呢。

我经历着齐慕白先前经历的一切,也许那时的他比我现在还心如死灰吧。

因为,那个如玉的小公子,曾经是那样期盼自己能够成为一个上阵杀敌的将军啊。

他挥动红缨枪练过的每一个招式、从红羽弓上射出的每一个箭矢、落入土中的每一滴汗珠、还有他私下里偷偷让我喊他的每一声“将军”,所有的一切都充斥着一个少年赤诚报国的心!

怎么会变成了这样!

人心怎么会变成了这样!

我在日升日落里拖延着时间。

挨到我觉得已经够了,甚至是我自己要挺不住的时候,我说:“齐家有一个秘密,我想亲自呈报给陛下。”

狱卒高兴坏了,将我送到宫门口,宫人把我送到大殿门口,掌事太监又把我带到金銮殿上。

威严厚重的朱门推开,殿里站着踌躇无措的大臣们。

老态龙钟的皇帝萎顿在龙椅上,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什么秘密?”

我环顾四周,欲言又止:“我只能偷偷告诉你,不能让其他人知道。”

我身上全是血,走路一步三颤,一副随时要死掉的模样。

太监觉得我脏,不肯扶我。

大臣觉得我像蝼蚁,只拿眼斜睨我。

老皇帝为了他的千秋基业,不得不皱眉忍耐:“朕准你上前。”

我只能一点点爬过去,金碧辉煌的大殿冰冷寒凉,我的伤口淋淋啦啦渗着血,每爬一步,地上就多一片红痕。

爬的时候我就想,等齐慕白成了皇帝,可得给我立个漂亮的墓碑。如果他有心,最好在墓碑上嵌点宝石装点一下。

碑上就刻:英勇大义女婢红缨。

或者他要是觉得与他的银枪犯冲不吉利,名字改成徐萍萍也行。

我想起初见那天,那股好闻的茉莉花香气、还有回廊下的小公子。

小公子玉树临风。

小公子风流倜傥。

小公子会平平安安的。

小公子说得没错,我的确是,身如浮萍、命比纸薄。

我扶着龙椅瑟缩着站起来,慢慢凑到狗皇帝耳边。

“其实,齐慕白有两杆红缨枪。”

“一柄在他手里。”

“一柄在我身上。”

12

热流喷到我脸上,耳边充斥着哀嚎声。

齐慕白之前送我的簪子,被我捅进狗皇帝的眼睛里。

一下、两下、三下,下下不错一毫……

我在监牢中的每一天,都像齐慕白磨银枪那样磨这支簪子。

我是红缨,名字取自齐慕白最喜欢的红缨枪。

我弟弟是红羽,名字取自齐慕白最喜欢的红羽弓。

只不过我比我弟弟要厉害。

我既有红缨枪的锋利,又有红羽弓的准头。

我早说过,我要让齐家的红缨枪插到狗皇的脑袋上。

我们姐弟俩,承蒙齐家照拂八年,现在是报恩的时候了。

殿外铁戈阵阵,殿内杀气腾腾。

侍卫拔剑朝我挥来……

恍惚间,我又看见齐夫人了。

她与齐家那些将军亲眷们,在不远处笑盈盈地看着我。

还有我已经逝去的爹娘,他们也在齐家人中间,穿着华美的衣服,不再是衣衫褴褛的模样。

就连我自己身上的血衣也都不见了,我双脚腾空,整个人飘飘欲仙。

我觉得这就是极乐世界了。

我干了件好事,所以老天爷让我来这里享福。

我想向爹娘和齐家人求证,又见他们越飘越远。我要腾飞去追,感觉双脚又变得千斤重。

极乐世界里遍寻不到人影,我一着急就大喊起来。

喊着喊着我就睁开了眼睛,发现自己躺在柔若浮云的丝被上。房间内茉莉花香四溢, 摆设布景极尽奢华。

床边还躺着一个人。

是齐慕白。

他的穿戴也变了, 比狗皇帝的龙袍还气派。

我一看见他,真是气不打一出来,狠狠踢了他一脚:“你怎么也死了?!”

齐慕白这一次没有说调笑的话,也没有嬉皮笑脸的哄逗我, 他只是把我紧紧搂入怀中。

“红缨。”他说,“二公子没死, 二公子来找你了。”

……

我用了一天的时间来证实自己的确还活着。

尖针扎在指头上会疼, 吃进嘴里的美味佳肴我能分辨出味道,我能提笔写字, 能自由自在地在皇宫里奔跑, 齐慕白的红缨枪还是那么沉, 连我打在红羽后脑勺上的触感都是那么真实。

红羽对此十分无奈:“都说了八百遍了, 你还活着、活着。”

“你扎死了狗皇帝,侍卫正要杀你, 就被二公子一箭射死了。”

“姐, 你是不知道啊,二公子一到永州,拿着腰上的玉佩为证, 连夜起兵反了。”

“我们一路急行军, 势如破竹地攻入京城,只为救你出来。”

“你在床上躺了几天, 二公子就守了你几天, 挺大的一个男人,竟然坐在床边擦眼泪。”

宫墙内的厮杀已经结束,历经改朝换代的宫人们将每一寸青砖擦洗,那些沟壑缝隙中的残血不会再出现。

史官的文书会如何记载这一段历史,我已不得而知。

齐慕白成了新皇帝, 我则成了他养在后宫里病歪歪的皇后。

我先前就说过,齐慕白这个人张扬跋扈惯了,这辈子也没被人踩在脚底下。

当日他在破庙里的被我灌了一碗汤药,这混蛋记恨到今天。

“张嘴, 啊——”齐慕白穿着龙袍,却做着极不符合身份的事, “乖, 咱把这口药喝了。”

我忍无可忍:“第三碗了,齐慕白!这都第三碗了!”

“我就算是头水牛, 你也得让我喘口气吧!”

“呦?身体恢复了?”齐慕白笑得坏坏的, “你要是觉得好了,咱不喝了也行。”

我狂喜,把胸脯拍得梆梆作响:“好了,早好了。”

“哦。”

他应了一声后,开始解束起的床幔。

“你干什么!”我制止他, “我不困, 不想睡觉。”

齐慕白这回再也绷不住了,嘴角都快咧到后脑勺了:“红缨!记不记得这八年来,我都说过什么?”

他八年里说过的混账话多了去了!我能每句都记得么!

齐慕白也不恼, 将我搂抱在怀里,回给我一个悠长的亲吻。

我在那令人悸动和喷薄而出的欲望中,听到他说:“我早晚有一天收拾你”

额……这句话他念叨了八年。

活棒槌还真是记仇呐!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