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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长宁劫

所属系列:相思局:挽一缕青丝解相思

当朝最尊贵的长公主当街纵马。

我不满十岁的女儿被卷入马蹄之下,被群马活活踩死。

公主大骂晦气:“哪家的贱丫头,也敢挡本公主的路?”

我一家人上告无果,为了掩盖这件事,长公主派人夜间纵火,要置我们一家人于死地。

我儿子被烟活活呛死,我夫君为了救我葬身火海。

后来长公主嫁给新科状元,不久就有了身孕。

公主府里,也多了一位出身民间的稳婆。

1

“公主害喜严重,请各位快去看看吧。”

大清早,长宁公主的贴身婢女便将我们唤到一起。

我们是公主府请来的稳婆,当朝最尊贵的长宁长公主刚嫁状元不久就有了身子,她极看重这一胎,早让人备好几个稳婆,要挑一个最合心的伺候她到孩子出生。

公主府赏金大方,要想被公主留下,就得各凭本事。

见到公主时,她脸色苍白如纸,腹部已经有了明显的隆起,且还在不停作呕。

一见到我们,公主便道:“你们几个,快想想办法。”

有个年纪大的稳婆立马毛遂自荐:“公主不必担心,妇人害喜是正常的,只消一贴汤药,立马就不会吐了。”

稳婆被丫鬟带去煎药,不一会,她便捧着一碗黑乎乎的汤药上来。

“公主,这药虽苦,忍忍便好了。”

长宁公主面露不虞,她只喝了一口,便哇地吐了出来,全吐在了那稳婆的脸上。

下一秒,公主将那碗汤药摔在了那稳婆的脸上,那稳婆年老,一个不稳便跌坐在地上。

瓷片混着鲜血从她的额头上冒出来。

“死婆子!你要害死本公主吗!来人,把她拖下去打!打死扔出去!”

那老稳婆不断求饶,血糊了满脸。

下人们怕她吵到公主,直接封上了她的嘴,活活拖了出去。

公主冷眼骂道:“废物东西,这样无能的人如何能侍产,还有没有能用的人?”

其他稳婆们被刚才的那一幕吓得不敢动弹,素闻长宁公主跋扈,却不知她如此不好伺候。

刚刚那稳婆是京城最出名的,熬制的汤药也不会错,但公主只是嫌药苦,便要了她的性命,其他人哪里还敢说话。

所有人噤若寒蝉,不想为了那点子赏金丢了性命。

只有我站了出来:“公主,我愿意一试。”

公主扫了我一眼:“你?自古稳婆以老为贵,你看着那么年轻,居然能当稳婆?”

我低头敛目:“我娘便是稳婆,我从小耳濡目染,接生过无数妇人。请公主让我一试。”

公主狐疑地看着我,见无人再自荐,便点了点头。

我上前,让公主卧于榻上,呈上一早准备好的香囊,让公主闻着。

再接过公主的手,寻到她的内关穴,不停地为她揉摁着。

不一会儿,公主心旷神怡,她颇满意地捏着那香囊:“本宫感觉好多了,你这里面装了什么玩意儿,本宫闻着便很舒服。”

“回公主,这是我家祖传的独门方子,里面装了香橼子,银丹草还有茉莉,配合穴位按摩,对妇人害喜最是有用。”

公主满意地点点头,她一手拢着肚腹,一手指着我:“就你留下吧,你叫什么名字?”

“回公主殿下,奴名春娘。”

公主神色不耐:“就你吧,日后为本宫侍产。你经验多,看本宫这胎怀象如何?”

我躬身道:“公主怀象极好,小主子们前期闹腾,日后长得才结实。”

公主满意地笑了,让人带我下去。

可她不知道,我来,她这一胎便不会那么顺利产下了。

2

我叫春娘,三年前,我有疼爱我的夫君,还有一对可爱的儿女。

直到一阵马蹄声彻底打碎了我们平静的生活。

那时我患了咳疾,我女儿月牙儿每日都为我去镇上抓药,可那一日我等了许久,她都没有回来。

直到熟人跑来我家报信:“春娘!不好了,你女儿她,她……”

我从病榻上惊起:“月牙儿怎么了?”

那报信的人满脸为难道:“你快去集市看看吧,你女儿出事了。”

待我连跌带撞地赶到集市的时候,看见的只有女儿冷冰冰的尸体。

她满口鲜血,眼睛都没闭上,腿部已经被折断,死状尤其可怖。

我差点一口气上不来,月牙儿连十岁都不到,是谁要对一个孩子下如此毒手!

从其他人七嘴八舌的描述中,我才知道,当朝最尊贵的长公主当街纵马,月牙儿买完药刚出来躲闪不及,被公主的马活活踩死。

事发后,公主不悦,大骂晦气:“哪家的贱丫头,也敢挡本公主的路?”

按《刑令》,诸于城内街巷及人众中,无故走车马者,笞五十。

可因为她是公主,无人敢冒死上前救助,周围人们只得看月牙儿口吐血沫,被公主的侍卫如垃圾一样地扔到一边。

再探鼻息的时候,月牙浑身抽搐,不久就断了气。

我抱着月牙儿冷冰冰的尸体哭到昏厥。

我的月牙儿还那么小。

我答应在她生辰那天送她一件新衣服,那衣服都快缝好了。

我无法想象,

那个每日会甜甜唤我娘亲,为我抓药,走路总是一跑一跳的女儿,竟然被人这样践踏!

后来,我夫君带走了我,我们为月牙儿立了坟。

从来不落泪的他,那一夜在坟头面前,呆坐到天明。

年幼的儿子每日哭闹着要姐姐,但他不会知道,姐姐就睡在那小小的坟包里。

永远不会再回来了。

我女儿被长宁公主当街纵马踩死的事很快就被人们传开了。

那一晚,我梦到了月牙儿。

月牙儿泪流满面地看着我,她问我:“娘,为什么不替我报仇?”

我亦泪流满面,却从梦中惊醒,闻到了浓重的烟味。

我睁开眼睛,满屋子浓烟,屋里走水了!

我慌忙地叫醒夫君,又去抱我那熟睡的儿子,却不知火正是从儿子那屋烧起来的。

门都被锁死了,屋外有人得意地嘀咕道:“这下可以跟长公主交差了。”

那天晚上,我的儿子被烟活活熏死。

火烧得房梁木摔了下来,我夫君为了救我,将我推开,自己被火焰迅速地吞噬。

惨叫声,呼救声不绝于耳,他留给我的最后一句话是:“春娘,你要活下去!”

“替我们,活下去!”

3

那一夜,我被闻声而来的邻居们救下。

那冲到天际的火焰被一桶桶的水浇灭,我那一向沉默寡言的夫君和活泼可爱的孩子,竟已被烧成了灰。

后来我才知道,彼时新帝刚继位,民间不能有一点点对皇室不利的风声。

何况最尊贵的长公主草菅人命?

所以公主特意派人夜间纵火,要彻底堵死我们的嘴。

我夫君和儿子就这样无辜地成了她名声的殉葬品。

我颓然倒在地上,这脏恶的人间,我一人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但我要活着。

即便我是个低贱的村妇,可只要我活着一日,兴许就有为他们报仇那一天。

如今,正是我苦等多年的机会。

长公主的肚腹比寻常妇人隆得更快,不久胎像稳定,她腹内竟被诊出有双生子。

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我比任何人都要高兴。

因果报应,我因她失去了两个孩子。

她的孩子,我又怎能让她安生地生下来?

不过奇怪的是,驸马似乎对这消息并不开心。

入府后我见过驸马几回,他是一表人才的新科状元,被公主看中后一朝得势。

可他经常神色恹恹,我常常听到长公主对他不屑一顾,动辄打骂,说他蠢笨如猪。

驸马每每都赔着笑脸,小心翼翼地哄着公主。

可转头,他的脸色却写满了对长公主的厌恶与愤怒。

外界都说两人恩爱甚笃,所以成婚后一月,长公主便传出了有孕的消息。

可每晚驸马甚至都不能和公主同寝,这算哪门子的恩爱?

很快,我的疑问就得到了解答。

诊出双胎之后,长公主便请清业寺的和尚来为腹中孩子念经祈福。

公主并不信佛,所有人都说公主心念孩子,所以才佛心虔诚。

频繁往来公主府的,是一位叫竹空的年轻和尚。

竹空是清业寺主持的关门弟子,听说他是天生佛子,日后是要继承主持的衣钵的。

可在某天晚上,公主府最偏远的客房中却燃起了微弱的灯。

灯影下,那位神圣不可侵犯的佛子,正赤身裸体地与长公主恩爱交缠在一起。

4

我听到长公主的声音响起,她撒娇似的说:“竹空,你要常来见我,我和孩子都很想你。”

竹空沉默了半晌道:“公主,我已皈依佛门,做这种事总是不好的。”

长公主娇哼道:“不好?那你现在是在做什么?嗯?”

“公主,此举不妥,公主……”

客房外,一人长身玉立地站在外面,听着屋里传来的男欢女爱的声音。

正是驸马。

我不过给了驸马的小厮一点好处,便把驸马引来了这捉奸的场所。

驸马气得脸色铁青,握紧了拳头,脸上尽是恨意。

正如我意料之中,长公主的孩子根本就不是驸马的,她找驸马不过是掩人耳目,而驸马也心知肚明。

即便他是新科状元,家世优渥,但相比于长公主,他仍然人微言轻。

过了一会儿,驸马不动声色地走了,而我也从黑暗处的拐角出来。

人微言轻不可怕,怕的是恨不够极致。

我要做的,就是把他对长公主的恨滋养到极致。

在那之前,我也得尽我所能,照顾好公主的整个孕期。

自从得到公主信任后,公主的小厨房和膳食便都经由我着手。

公主怀了双胎后食量增大了许多,加上宫中不断赏赐的流水般的补品,公主的肚子飞快地隆了起来。

她也有些担忧地问太医:“肚子这么大,到时候会不会不好生?”

但长公主因为药苦杖毙稳婆的消息不知被谁早早地传了出去,哪个太医敢说实话?

我劝慰道:“奴在家乡时接生过好几个怀双生子的妇人,和她们比起来公主的肚子还不算大。”

我话没说完,公主便猝不及防地怒了,她杏眼一瞪,手下的丫鬟冲上前来扬手便给了我一巴掌。

“放肆!你胆敢将公主和那些乡野村妇比?”

我赶紧跪下:“奴失言了。”

长公主冷笑道:“乡野村妇不过都是一帮贱民。看在你平日表现还不错的份上,本公主饶你一次,若再有下次必拔了你的舌头!”

“是。”

我捂着脸,却不觉得愤怒。

这一声声贱民让我想起那马下枉死的女儿,想想我即将要对她做的一切,反倒是心安了。

长公主翻了一个白眼:“对了,你上次给本宫肚子上抹的油膏是什么?本宫摸着很是受用。”

我低眉顺目道:“那是民间的一个秘方,名为雪肤油,妇人孕子难免肚腹会留下一些纹路,若早早抹了那油,生产后肚腹不但不会留下疤痕纹路,还会光洁如初。”

长公主一听眼睛就亮了:“那还不快给本宫多用些!”

“是,只是那雪肤油原材料十分稀有,必须用最好的药材和名草提取汁液……”

长公主道:“这好说,若说是金银财物公主府要多少有多少,如真能让本宫的肚腹不留痕迹,本宫也会重重赏你!”

我领了赏银后离去。

雪肤油确实原料昂贵。

但它的作用,也不只让肚腹不留疤痕那么简单。

长公主还没生育过,她自然不会知道,妇人生产就是历经死门关一趟。

在死门关面前,一个贱民也能要了她的命。

5

随着月份增大,长公主的脾气也越发暴躁起来。

因为自己身体日渐粗苯,而某个丫鬟身材纤细,公主认为那丫鬟每日在自己身边走来走去是在故意显摆,便寻了个由头让下人给那丫鬟打了 30 棍,那丫鬟命都差点没了。

就连带着好脾气的驸马也不能幸免。

两人日日吵架,饶是好脾气的驸马让着她,仍然少不了被她打骂。

许多下人都不明白,怎么长公主的性情越发暴戾?

我摆弄着每日都要给公主闻的香囊,微微一笑。

长公主怀胎七月的时候,驸马娘亲过世。

驸马悲痛欲绝,回家操办丧事。

长公主身为长媳,理应出面,哪知长公主连露面都不愿意。

她悠然道:“丧事不吉利,我虽为你妻,却也要为腹中孩子着想。”

谁知驸马离府不过两天,长公主便又将那竹空接进了府中。

因前几个月竹空常常往来公主府中,外头已经传出了一些不好的风声,碍于风声他已经许久没来了。

竹空一到府中,俨然一副男主人的姿态,他公然抚摸着长公主的肚腹,与公主耳鬓厮磨,毫不避讳下人。

次日,长公主的贴身丫鬟翠柳便借着为公主采办的由头出了府。

几个时辰后,驸马带着几个小厮匆匆赶了回来。

长公主浑然不觉,仍然与竹空在寝房中耳鬓厮磨。

长公主对着竹空俊美的脸痴痴地笑:“郎君可知我每日对着驸马那张木头脸有多令人作呕?我们的孩子,日后还是要随你才好。”

竹空道:“那是自然。不过你生产之日将近,我不能总来看你了。”

长公主娇哼一声:“幸好驸马的亲娘死了,我才能见你一会儿。我真希望明天他爹死了,什么叔父姑母都死一遍才好呢!他永远不回来,你就永远陪着我和孩儿~”

砰——的一声,门突然被推开了。

门外是偷听了许久的驸马,他面色涨红,气得浑身发抖。

“毒妇!你太过分了!”

转头他命令身后的小厮:“把那个假和尚给我拖出去,往死里打!”

竹空吓坏了,但长公主立马反应了过来,她高喝一声:“我看谁敢?”

几个小厮愣住了,驸马虽然是主子,但是不知道,公主府里自然是公主说了算啊?

驸马还没从丧母之痛中走出来,便听自己的妻子如此侮辱自己家人,更是怒不可遏。

“好,你们不敢,我来!”

他上前就去拖衣不蔽体的竹空,竹空一句话都不敢说,任由驸马拽着,长公主见状急了,慌忙要去救自己的情郎。

“放肆!你是不是疯了?来人呐!来人!”

驸马冷笑一声:“来人?你要让所有人都看我将你和这奸夫捉奸在床?我娘还在丧葬期,你顶着肚子还爬着野男人的床!”

长公主何曾受过这样的屈辱,她一巴掌就要往驸马脸上扇去,没想到驸马一把捉住了她的手,将她往后狠狠一推。

长公主猝不及防,狠狠摔到了地上。

竹空惊了:“公主!”

长公主苍白着脸,眉头紧皱着,殷红的血迹在她的裙下慢慢洇了出来。

她似乎终于感受到疼痛一样,双手捂着高高隆起的肚子,头倒在竹空的肩膀上,痛呼出声。

“孩子,我的孩子……好痛!啊!”

她浑身痉挛一般地痛苦呼喊,泪水混着血水,一时间屋里乱作一团。

驸马似乎也终于冷静了下来,他的脸上出现了害怕的表情。

“大夫!快去请大夫!将那稳婆也请来!快!”

若是公主或者她的孩子出了什么事,第一个被诛九族的便是驸马。

府里人着急地要寻我,我却不慌不忙,躲在一旁看完了这一场好戏。

我问身边的翠柳:“解气了吗?”

翠柳红着眼睛:“不够,这哪里够?我要那毒妇死了才好。”

我幽幽道:“会的,毕竟她身上的人命,不止这一条啊。”

翠柳便是前段日子因为腰细被长公主杖责几十棍的丫鬟。

是我拿了长公主的赏银高价为她买药,这才保住了她的命。

然而腰肢损伤严重,她这辈子也无法生育了。

翠柳恨毒了长公主,这才愿意与我联手,假借出门的名义将长公主私通的消息第一时间报给了驸马。

6

看够了热闹,太医便已经到了,紧急施针后方才止住了血。

然而长公主仍然疼得满头大汗,锦被都被她的指甲划烂,受尽了苦楚。

待我过来的时候,长公主紧紧抓住我的手,如看到了救星一般。

“春娘,快看看本宫的孩子,孩子有无大碍?”

我心下冷笑,即便残暴如她,出了事情第一时间也是会想到自己的孩子啊。

我假意宽慰着她,让下人熬制了安胎的汤药后摸着她的肚子查看胎像。

“长公主,您的胎像似不太好,小主子们虽无大碍,但受了惊吓,腹内位置已经变了。这样下去您恐怕生产的时候会难产。”

我这一番话正巧戳中了长公主的心结,她痛苦大喊:“若是我孩儿有什么事,我定要让驸马和他一家人都陪葬,啊……”

“公主,其实也非无转圜之地,若是每日人为推腹,兴许能将位置扭转过来。”

听闻此言,长公主的眼中顿时迸发出光芒。

“好,那你来每日为本宫推腹,势必要保住我的孩儿!”

我装作为难地跪下:“公主,推腹之痛寻常妇人难忍,奴怕公主怪罪。”

长公主含泪道:“此事非你之过,皆是驸马之过。你只管为本宫保住孩儿,其他的本宫断然不会责备你。”

我应了一声,便净手为公主推腹。

不久,长公主的寝房内便传出了惨绝人寰的叫声。

长公主疼得大汗淋漓,我让下人给她灌下一碗参汤吊精神,便起身离去了。

今后这样的苦楚她自然日日都要承受。

可这与我孩儿所受之苦相比,不足百分之一!

出门后,我撞见了忐忑不安在一旁不停走动的驸马。

驸马拦住我:“公主怎么样了?”

我状作不安地叹了一口气:“驸马,请借一步说话。”

驸马以为情况不好,脸色都白了。

我带驸马走到无人的角落,开口道:“如驸马所想,长公主的孩子虽然保住了,但胎像不稳,随时都会有滑胎的风险,日后必得卧床保胎,寸步不能离人。长公主很是生气。”

驸马喃喃道:“是,我都听见了,她刚才说要我全家陪葬,她做得出来这事。”

我安慰道:“驸马,咱们都是明眼人,饶是外人看了全貌也不会说驸马您一句不是。长公主如今卧床不能离人,想必在生产之前是不能进宫面圣了。”

驸马苦着脸:“那之后……”

我佯装同情地叹了一口气:“也不是没有法子。”

闻言,驸马眼睛一亮,作势就要跪下:“嬷嬷请讲!若真能救我全家于水火,嬷嬷便是我全家的再造恩人!”

我赶紧扶起了他:“驸马这是说哪里的话?奴虽然是公主的稳婆,但也是着实看不下去长公主这般欺负人的行为。奴只透露一句,在公主临产前,只要您能抓到公主的弱点,之后这公主府还不是您说了算?”

驸马听得一愣:“弱点?”

我微微一笑:“听说清业寺的方丈与端亲王亲眷联系甚密,那清业寺不就有个公主心心念念在意之人吗?”

驸马若有所思,对我再三拜谢后,欣然离去。

7

自那之后,长公主日日卧床保胎,苦不堪言。

我每日都要奉命为她推腹,长公主的嚎叫声已经成了公主府的一道风景。

每次推完腹,我都要让她喝下一堆保胎药,这才不至于胎儿早早滑落。

长公主虚弱的厉害,脾气却丝毫不减,她每日都咒骂着身边的侍女,咒骂驸马,甚至在恍惚间还会唤着竹空的名字。

可她不知道,竹空不会再来看她了。

长公主怀胎九个月的时候,我照例推腹结束,窗外却传来了两个丫鬟的议论声。

“清业寺的僧人真的都被抓起来了?”

“当然了,敢行巫蛊之术,亏他们还是和尚,都是一帮妖僧!”

“听皇宫那边的人说,要择日街头问斩呢!”

我听得一清二楚,长公主面色煞白。

她颤抖着问我:“窗外那些人在议论什么?清业寺的和尚们怎么了?”

我佯装不知:“公主还不知道吗?皇宫中搜查出了诅咒新皇的邪祟之物,一查方知是端亲王的家眷送进来的。圣上大怒,必要察其根源,清业寺方丈与端亲王府中的人来往甚密,整个寺庙的人都被抓起来了。”

长公主失声大叫:“端亲王?”

她跌跌撞撞就要往外跑:“来人,为本宫梳妆,本宫要面圣!”

我惊慌失措:“公主,您这两日就要临盆了,如今不好走动啊!”

长公主已经完全听不进去我的话了,她的侍女奉命为她化妆,只见她的冷汗不停地流下来。

是啊,谁让那帮和尚接触的是端亲王呢?

若不是太后力挽狂澜,当年皇位险些落在了端亲王的头上。

皇帝最忌讳的就是端亲王,怎么会放过惩治他们的机会?

长公主乘轿子走了,我与门外的翠柳相视一笑。

傍晚,长公主的贴身侍女冲进我屋里唤我:“稳婆您快来看看吧,长公主不行了!”

我不慌不忙道:“长公主不是进宫去了吗?”

“哎呀,长公主在外面跪了几个小时求皇上看在姐弟情面上开恩,皇上根本就不见她!长公主重孕在身实在受不住这折磨,在回来的轿子上羊水就破了。”

“是吗?”

我让侍女把该准备好的东西都准备好,自己则慢悠悠地起身。

我的复仇,从现在这一刻,正式开始了。

8

我赶过去的时候,房间里传来了长公主哭天喊地的尖叫声。

侍女们忙作一团,我不慌不忙地进去,净手便要帮长公主生产。

长公主的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她看见我宛如看见了救命稻草一般:“救我,快帮我把孩子娩下,我还要,救他们的父亲。”

我淡然道:“奴一定竭尽所能。”

如我所料,长公主这番是难产,她进补了太多的补品,将孩子养得过大。

晚期又因为驸马那一推惊动了胎气,卧床休养不动,更是难生。

再加上我每日为她推腹,将顺产位生生逆转了过来。长公主每日忍受着要命的痛苦,却不知那正是我催命报复的手段。

长公主在剧痛的折磨下形象尽失,她咬破了嘴唇,哭喊道:“本宫不生了,不生了,太疼了!”

“本宫感觉有把刀子在磨本宫的肚子,本宫真的受不住了!”

“竹空……竹空,啊!”

我冷笑道:“公主,生孩子就是这样的,不管是贱民还是贵胄,都得去鬼门关走一趟,哪里有例外呢?”

然而她已经痛得听不进去我的话了。

看着她发动却久久生不下来的肚子,千般思绪涌上心头。

我生那两个孩子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光景,那是我千辛万苦,几乎去了半条命生下的孩子,如今却化作尘土。

多少次,我看着长公主那嚣张跋扈的脸,恨不得给她下药,让她胎死腹中,尝尝我所经受的苦。

可那样不行,那样远远不够。

我要让她把孩子生下来,让她与孩子朝夕相处,让她以为拥有了世间最尊贵的珍宝。

可这世间的珍宝,本就是用来失去的。

侍女们给长公主喂了一碗碗的参汤,口中含着参片为她吊命。

因为胎大难产,又是逆位初产,这场产程足足持续了五六个时辰。

长公主疼晕过去好几次,复又醒过来,床上一半是血,一半是她的汗,她已经疼得不出来话。

最后,我满手血污,拖出来一个不会哭,甚至有些青紫的男婴。

这孩子在肚子里憋得太久,已经死了。

另一个孩子很快娩了出来,是个较为孱弱的女婴。

女婴刚抱出来的时候也没有知觉,我将那婴孩托在手上凝望着。

她真的好像刚出生的月牙儿。

当年月牙儿被我抱在怀里的那一刻历历在目,她那时也是那般孱弱,跟个不会叫的猫儿似的。

可她已经不在了。

我用力地拍着女婴的臀部,过了一会儿,女婴发出一阵孱弱的哭声。

长公主听到哭声后幽幽睁开眼睛,她已经被折磨得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快,给我。”

我将女婴抱给了她:“恭喜公主,是个女儿。”

长公主眉头微微皱了一下:“女儿?我不是怀了两个孩子?那个孩子呢?”

没有人敢回答她。

她死死拽着我的袖子:“回答我,我另一个孩子呢?”

我挥挥手,让侍女把浑身青紫的孩子抱了过来。

“公主难产,小主子刚出生便夭折了。”

长公主愣愣地看着襁褓里的死婴,盯着他沉默了许久。

她终于爆发出一声悲泣般的尖叫,往后一倒便不省人事,下体还汩汩流着鲜血。

侍女们手忙脚乱问我怎么办,我抱起那个已经不会说话的死婴,摇了摇头:“长公主悲伤过度。让太医进来施针止血吧。”

9

长公主生产后元气大伤,太医们诊断恐怕日后都再难生育了。

长公主将这一切都归结为驸马当初那一推的原因,恨毒了驸马。

但驸马已经很久没回府了,孩子出生后他一天都没来看过,听闻他在外面租了个宅院,天天娇妻美妾入怀,乐不思蜀。

但两天后,驸马却破天荒地回府了,那时长公主正在给女儿喂奶。

长公主看到驸马后愤怒道:“你还敢回来?等我身子恢复好能入宫面圣后,我一定让你行车裂之刑!”

驸马笑道:“公主生那么大气作甚么?多伤身体啊?我此番回来就是来恭喜公主喜得麟儿。只可惜这孩子一出生,亲爹就要被处决了。”

长公主脸色大变:“你说什么?”

似是感应到了娘亲的情绪,孩子在长公主的怀里哇哇大哭起来。

驸马微微一笑:“清业寺方丈承认了与端亲王密谋造反之事,这其中传话的人正是公主最心心念念的竹空。竹空已经认罪了,后日午时问斩,我怕这消息公主知道得太晚,这才忙不迭地回来告诉公主啊。”

“你胡说!你胡说!”

长公主把孩子交给我,上前就野蛮撕扯驸马的领子,没想到驸马不再留情面,抬手便给了长公主一巴掌。

长公主愣住了,平时只有她给别人巴掌,她金枝玉叶的娇贵之躯,哪里受过这等委屈?

她不可置信地捂着脸:“你敢打我?我可是公主!”

驸马冷笑道:“公主有时间在我这里下心思,不如去问问圣上,公主的身份能不能帮你救回竹空吧。”

“对了,告诉你一件事。”

驸马促狭道:“竹空谋反之事,还是本驸马检举的。皇上说我立了大功,不日便要擢升官位。说来还是要多谢公主。”

长公主不可置信,她怀着决绝的心,朝着驸马扑过来,却被他的小厮们再次拦下。

“让公主好好冷静冷静吧,看看如今这世道,是不是还是她说了算。”

驸马拂袖而去,屋里只传来公主的怒吼声和摔打东西的声音。

长公主上次重孕之身前去为一个死囚求情,圣上已经很是不满。

如今竹空即将问斩,她想面见太后求情,但太后根本不见。

她托人想去刑狱打点,见一眼竹空,没想到没等来打点成功的消息,却等来了皇上亲信王公公的到来。

王公公传来了皇帝的口谕:“皇姐,别以为朕不知道你和那和尚的腌臜事,驸马能忍耐是他大度。若你再冥顽不灵试图求情,别怪朕不念同袍情分!”

王公公走后,长公主面如死灰。

她跌坐在地上,喃喃道:“皇上他居然如此冷心,当初那帝位,还是我和母后扶持他坐上的。”

我在一旁抱着孩子,提醒她:“长公主慎言呐。”

长公主突然失声尖叫道:“本宫为何要慎言?为何?本宫是先帝最宠爱的公主!那时先太子都不敢与本宫相争,本宫要什么有什么,如何会沦落到此境地?”

一阵沉默,没人回应她。

许久之后,长公主用几乎只有她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小声感叹了一句:“先帝已经走了很多年了。”

“没人会护着本宫了。”

是啊,长公主娇宠,只因先帝宠溺她。

彼时她就算杀人放火,都无人敢对她有任何怨言。

可惜先帝走了。

长公主才意识到了何谓皇家无情。

10

问斩之日很快就到了。

那日一早,长公主拖着还没恢复好的身体,让侍女们为她梳妆打扮。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喃喃道:“春娘,你说本宫美吗?”

我看着她的娇嫩脸蛋,即使因为生产遭受了很多磋磨,她也仍然是美人。

我恭顺道:“公主自然是美丽的。”

长公主抚摸着自己的脸,满足道:“那就好,见郎君最后一面,我也要好好地去。”

外面的轿子已经备好了,我推开窗子,如今正是芦花飞舞的季节。

长公主梳妆完毕,对我道:“把孩子给我。”

我沉默了一下,道:“长公主要将小主子带去吗?小主子身体孱弱,恐怕不适抱出府。”

长公主不悦,拧着眉头,骤然提高了声音。

“现在是一个卑贱的下人都敢置喙本公主吗?”

我慌忙跪下:“奴不敢!”

“把孩子给我!”

长公主从我怀中将孩子抢了过去,并狠狠踢了我一脚。

这段时间她总是拿下人宣泄对皇上,对驸马的怨恨,如今也终于到我了。

“滚!”

我默默地退了出去。

长公主抱着孩子,满脸忧伤道:“孩儿,你便随娘亲去见你爹最后一面吧。”

孩子熟睡着,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尽管驸马一再禁止公主出府,但侍卫们只是象征性地拦了一下,便放公主出去了。

我默默地跟在她的身后。

为了我的一对儿女,我忍辱负重,复仇到今日。

我也曾心生怜悯,可怜无辜稚子,想为公主保全最后一点念想。

可公主真的太蠢了。

这样蠢的人,没有任何人的庇护,众叛亲离,她自己就会把自己带入死路。

11

京城许多百姓都忘不了那天的现况。

当朝最尊贵的长公主,居然怀中抱着刚出生的婴孩现身法场。

她抚摸着一个将死的俊美和尚的脸,让他看怀中熟睡的婴孩。

那和尚看完孩子后,与长公主当众搂抱在了一起,两人泪流满面。

台下的百姓议论纷纷。

“长公主这是在干什么?与一死囚作这等亲密之事?”

“你还没听说吗?那竹空本来是长公主最宠爱的面首,长公主抱着的那个孩子根本不是驸马的,是那个叫竹空的和尚的!”

“什么?身为公主,怎能行如此苟且之事!”

百姓议论纷纷,刽子手也不知道如何是好,他手足无措地看着主刑官。

最后还是主刑官扔牌子下了令,几个官兵把公主拖了下去。

竹空和公主唤着彼此的名字,公主怀中婴孩不停地啼哭,这一幅生离死别之景倒是让许多妇人动容。

刽子手手起刀落,长公主眼睁睁地看着心上人身首分离,一下子就晕了过去。

主刑官实在是没见过这种荒唐之事,底下百姓的议论声已经盖不住了。

他命令手下:“赶紧派人把长公主送回府,台下清场,不要让百姓聚集于此。”

手下人很快就去照办了。

但长公主在法场的举动很快就传遍了整个京城。

所有人都开始议论着皇家秘闻,不只是长公主,就连当今圣上是否是先帝的子嗣都被质疑。

毕竟当今太后是借助亲王的力量才将皇帝扶上位,有长公主这么一闹,这其中秘闻,自然惹人遐想?

流言传到宫内,太后听到流言后大病一场,被无辜牵扯的皇帝也勃然大怒。

“长宁本就乖张跋扈,如今在天下人面前做出这等丑事,实在该死!传我口谕,断掉长宁长公主的开销用度,此后一切开销由驸马供给。将先帝当初赐给长公主的领地全部收回。长宁长公主此后无诏不得入宫!”

这一来,几乎就是告诉天下人,长宁长公主与皇家再无一点关系了。

为了安抚民心,皇帝又升了驸马的官。

驸马在长公主的一再作死下官运亨通,下圣旨的那天,驸马春风得意,长公主却连圣旨都没亲自接。

她已来不及怨恨皇家无情,只因眼下发生了个更要紧的事情。

她的女儿,她唯一的孩子自那日从法场回来后便一直昏睡。

直到早上乳娘才发现小主子的身上起满了红疹子。

得知此事时,长公主急火攻心,一口气几乎没倒上来。

她已经失去了一切,女儿是她最后的念想了。

长公主赶到时,乳娘们跪在地下一排瑟瑟发抖,小主子的身体红得发烫,太医正在诊断。

看着发了高烧的女儿,长公主几乎要疯了。

“你们就是这么照看小主子的?一群废物!”

“太医,我女儿到底患了什么病?”

太医叹了一口气:“回长公主,是芦花藓。”

12

长公主愣住了:“芦花藓?”

“回长公主,小主子身体孱弱,这病症是自胎里带来的,芦花飞絮一类皆不可近身,小主子恐怕是吸入了芦花飞絮才会如此。”

长公主大怒:“胡说,那又不是什么常见的东西,公主府内外几里连条河都没有,孩子怎么可能吸入芦花?”

我在一旁提醒道:“长公主,虽然咱们府内没有,但奴记得刑场离河边很近,那一片都是芦花。”

此言一出,长公主震惊地看着我。

我垂下眉眼:“当日奴还曾劝过您,不要带小主子外出,小主子生来孱弱,怕是不能见邪风。”

长公主看着女儿昏睡不醒的模样,双眼泛红,她唇齿张合着,却发不出声音。

她不愿意相信,是自己一意孤行害了女儿。

“我只是,想让她看自己的亲爹一眼。”

长公主抹去眼角的泪水,决绝对太医道:“不管如何,你一定要救活她,如果孩子出了什么意外,我要你人头落地!”

太医赶忙跪下:“公主,小主子病症凶险,臣只能尽力而为啊!”

长公主几乎嘶吼着:“我不管,我只要你救回我女儿!”

她抱着怀里年幼的孩子,泪水决堤而下。

“你不要吓娘亲,娘亲只有你了。”

“你爹爹刚走,娘的弟弟也不管娘了,娘要是再失去了你,可怎么办啊?娘好害怕。”

我看着她,在心里冷笑着。

原来她也懂得害怕?

当初她纵马踩死我女儿后骂她是贱民,又因为害怕我女儿的死影响了她的名声,她不也是派人纵火,活活烧死了我的夫君和儿子吗?

那场大火之后,便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天可怜我,让我活着,便是要她也体会我这样的害怕。

不然我如何对得起我死去的夫君和孩子们?

13

长公主守着孩子三天两夜,滴水未进,一点食物都没吃。

这期间,无数的太医进进出出,但小主子高烧一直没退。

长公主的眼泪都快流干了,她嘴里一直念叨着诸天神佛,求能怜悯她的女儿,让她的女儿好起来,她自己愿承担这份厄运。

然而上天并不会怜悯她。

第三天的清晨,小主子夭折了。

长公主的哭声撕心裂肺地响起,她接连遭受打击,竟急火攻心,呕出了血。

地上满是刺眼的猩红色。

就如月牙儿被烈马踩踏下吐出来的那一滩一样。

触目惊心。

小主子死后,长公主大病了一场。

她因为生产时元气大伤,又因为产后二子接连死亡,忧思过度,所以迅速坐下了病。

这场病来得又急又凶,太医们都束手无措。

恰逢此时,驸马重新住回了府里。

他还带回了四个美妾,全是先前在外面养的。

其中一个美妾已经有了四五个月的身孕。

偏偏那些妾室都不是安分的性子,她们入府便争抢着要给长公主请安。

长公主缠绵病榻,平白无故被这些妾室所扰,心下一惊。

“你们是谁?”

翠柳立在长公主身侧:“回公主,她们就是驸马带入府的新人。”

妾室们嘻嘻哈哈地行礼:“见过姐姐。”

长公主拖着虚弱身躯强行撑着,声音颤抖:“哪里来的乡野贱妇,你们什么身份,也敢叫我姐姐?来人把这些贱人给我拖下去乱棍打死!”

可当她的话说完之后,妾室们不由得用手绢掩住嘴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姐姐真会说笑,以后我们都是姐妹了,这怎么第一次见面就要棍棒招呼呢?”

“早就听闻长宁长公主性子火辣,今日一见果真如此。”

“什么性子火辣,我看着就是个母老虎嘛~”

长公主眼睛圆瞪:“我如今虽落魄,却也是当朝长公主。你们是哪条烟花巷子里出来的腌臜货,驸马倒是不嫌脏!”

话音刚落,其中一位妾室冷笑道:“我们再腌臜,也不如长公主出名啊。长公主抱着孩子法场诀别情郎,可真是感人肺腑呢。”

“就是,长公主难道不知道您的故事早就被那些文人骚客写成了话本,如今京中正流行呢。”

小妾们甩出一个话本,扔在了长公主的床上,捂嘴笑着。

长公主震惊地看着话本,那封面便不堪入目。

话本上,一个大着肚子,衣着华丽的女人与一个俊美的和尚夜间私通。

谁都知道,画的是长宁长公主。

这话本上的图,正是那夜驸马站在外面,听着长公主和竹空欢好的场景。

长公主脸色难看到无以复加,大滴大滴的冷汗自她的额头滑落,她目眦欲裂,怒吼道:“谁画的?谁画的!我要杀了你们!”

她挣扎着要下床,但无人扶她,就连一旁的翠柳都只是冷笑着看她的丑态。

她身体虚弱,无法支撑便跌下了床。

妾室们完成了任务,嬉嬉笑笑着离去。

长公主的眼中盈满了泪水,她攥紧了拳头。

她幼年在宫中,连翻个身子都有无数双眼睛看着她,生怕她摔了。

如今居然被这样一群贱民侮辱。

雕花窗外,驸马冷眼看着这一切。

即便官运亨通,但他也有需要解开的心结。

14

府里上上下下被驸马来了个大清洗,公主贴身的丫鬟们全都被打发走,翠柳走的那天拿了一笔不菲的赏金。

走的时候她再三拜谢我:“春娘,要不是你我哪能报得此仇?那些侍女们对我唯恐避之不及,只有你愿意救我。”

我淡淡回道:“我也有自己的仇要报,我们不过是各取所需而已,你也不必过多挂怀。”

翠柳犹豫了一下问道:“你的仇还没报吗?”

我笑了一下:“三条人命,血债血偿。”

长公主彻底一蹶不振,身体每况愈下。

驸马对外称长公主患了痨病,恐传染他人,便安排她搬进一个四处漏风的偏房里。

现在除了我之外,没有一个人再听命于她了。

搬去偏房的那天,长公主见到了驸马。

长公主被我扶着,说话都带着颤音,许是见识到了人情冷暖,长公主问驸马:“我们好歹夫妻一场,我也是你的正妻,你对我当真就如此狠心?”

驸马停下了脚步,回过头来认真地看着长公主。

“长宁,你现在想起来我们是夫妻了?”

“当年新科高中,圣上将你许给我,我曾不胜欢喜。长公主可能不知,十年前你随先帝巡游归来,御驾上惊鸿一瞥,我便记住了你。”

“世人皆说长宁长公主貌美,可在我眼中,你是只可远观的太阳,你那么明艳那么夺目。不管旁人如何说你嚣张跋扈,我都觉得能娶到你,是我这辈子最大的福气。”

“可长公主,你是怎么对我的?”

长公主惊讶地看着驸马,说不出话来。

“新婚之夜,你说我家世卑微,本来配不上你,要不是你看我长得老实好把控,你决不会选我做驸马。”

“你把我赶了出去,我不能进你的房间,你像对待猪狗一样对待我,怀着别人的孩子嫁给我,这些我都承受了。”

“可你千不该万不该想杀我的家人!长公主,若不是竹空出了事你无暇分身,我家人是不是早就被你行车裂之刑了?”

长公主道:“我那不过是气话而已!宏郎,你怎能当真?”

长公主试图服软,她去扯驸马的袖子,却被驸马躲开。

驸马笑道:“公主,如今您说是气话,但如若能重来,臣不敢想象自己和家人的结局。”

长公主终于崩溃,她泪流满面,跪在地上哀求驸马给自己一个机会。

“难道我贵为公主,就不能犯错?就不能被原谅吗?宏郎,我们重新来过好吗?宏郎!”

驸马厌恶地甩开长公主的手。

“太阳已经不在了。”

留下这么一句话后,驸马转身离去。

我试图将长公主扶起来,她的骨头却像软了一般,怎么扶都扶不起来。

她看着我的眼睛,哀怨道:“春娘,我真的做错了吗?”

我摇摇头,笑了。

“当然没有,您是长公主,长公主怎么会犯错呢?”

“这天下人都对不起长公主,长公主怎么可能对不起别人。”

许久之后,长公主点点头。

她眼中含着恨意:“春娘,你是唯一一个对本公主不离不弃的人了,我不会忘记你的好,待我面见皇兄的那一日,定将这些畜生碎尸万段!”

我含笑点头:“公主,这就对了。”

15

长公主住进了偏房,偏房不但漏风,每日还只能吃些残羹冷炙。

这里不但没有可以使唤的人,驸马的那些小妾们还总是时不时地过来刺激长公主,拿长公主和那些淫秽话本取笑。

长公主无可奈何,但全凭一股恨意撑着。

她要入宫面圣。

她说:“只要本宫能有面圣的机会就好,皇帝一旦知道了本宫当下的处境,一定不会置之不理的!”

她抓着我的手:“春娘,你帮本宫把消息递出去好不好。只要你能救下本宫,本宫来日翻身一定对你重重有赏。”

我点点头:“长公主倒是提醒了奴婢,公主的孩子都没了,我这个稳婆也断然没有留在府中的道理。是时候该走了。”

公主大喜,激动道:“春娘答应帮我传递消息了?快拿纸笔来,我这就给皇弟写信!”

我走到了她的身边,拿起那只香囊问道:“公主,奴不是这个意思,与其给圣上写信,不如好好睡一觉。是奴今日的香囊调配得不好,导致公主睡不着吗?”

长公主呆愣住了:“你在说什么啊?我让你帮我传递消息!难道你也被驸马收买了?你也不听我的话了?”

我微微一笑:“公主莫急,你可曾还记得这香囊是什么做的,若是公主答对了,奴便帮公主。”

公主想了想颤抖道:“香橼子,银丹草还有茉莉?”

我沉默了片刻道:“错了,你还少说了一样。”

说罢我打开香囊,将里面的东西捧在手上:“还有我女儿和我夫君的骨灰!”

听到这里,公主吓得直接弹坐起来,蜷缩在了墙角。

“什么?”

我拈着香囊,一步步走近她,声音冷幽:“公主可还曾记得四年前,你当街纵马踏死一个女童,还放火烧了她家?这骨灰就是这么来的,而我就是那个女童的母亲。”

公主惊讶地捂住了嘴,指着我颤抖道:“你?你难道是那个贱种的娘,你居然没被烧死?”

贱种?

我哈哈大笑了起来。

“公主想不到吧,你最看不起的贱民,区区贱民,居然让当朝长公主沦落到如此境地。”

她忽然明白了什么,不可置信地看着我。

“你都对本公主做了什么?”

我笑了笑:“其实也没做什么,不过是喂了你些开胃的药,让你吃得太多胎大难产了些。”

“那话本子的画是不是很熟悉,毕竟你和竹空私会的某个夜晚,是我把驸马引过来,让他在门外看了全程的,想必那时候驸马就很恨公主了吧,所以记得那么深刻。”

“当然了,公主虽然被驸马推了那一下,虽然让胎儿受了惊,却也不用每日推腹。公主日日受推腹之苦,到最后反而被推得胎位逆行。所以那个孩子是被活活憋死的吧。”

“还有公主那每日涂抹肚子上的油,和香囊结合也有乱人心神作用,若不是公主孕期敏感多思,得罪了驸马和皇上,其实如今也不至于沦落到如此境地。”

公主听到这里疯了一般地向我扑来:“贱人!贱人!”

但我起身一闪她便一头撞到了床沿上,瞬间头上涌出了鲜血。

可长公主似乎感觉不到痛一样,死死地盯着我,绝望地大喊道:“有什么你就冲我来,我的孩子做错了什么?你为什么要对一个还未出世的孩子下手?”

我蹲下来,平视着她:“长公主,我也想对你说这句话,如果你想封住我的嘴,杀掉我就好了,不要对我的孩子下手。”

“可你,给我说出这句话的机会了吗?”

16

长公主的骄傲在于,她做任何决定都不需要和一个贱民解释。

她的一句话便能生杀予夺。

我们连反抗命运的时间都没有。

既然我都没有时间为我儿女和夫君的死讨回一个公道,我为何要给她的孩子机会?

“公主,因为你,我的夫君和一对儿女都枉死了,我来替他们报仇,很公平。”

长公主咬牙切齿道:“我乃当朝最尊贵的长公主,几个贱民的命,也配和我的儿女相比?”

我知道她会说出这样的回答。

她是公主,她怎么会觉得一切是自己的错?

我为她挂好了香囊袋,也为她关好了窗。

“公主,安心睡个好觉吧,你会想清楚的。从最尊贵的长公主沦落到驸马府的囚徒,一切都是因为你自己,是你草菅人命才招来了我的复仇,是你与乱党苟且成就了驸马,是你刚愎自用惹恼了皇上,是你虐待下人才让翠柳倒戈妾室一同辱你,是你的任性害了你孱弱的女儿······你知道应该怎么办吗?”

“怎么办?”

我微微一笑,附在她的耳边道:“公主,既然一切都因你而起,那你应该恨你自己,你应该去死,这样你的孩子们就不会恨你了,竹空就不恨你了。”

“啊!!!”

长公主脖子上的青筋暴起,她开始发疯地向我扑来,似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一样。

我冷眼看着她,这一刻,她已经完全没有了身为公主的气度,根本看不出来她曾经也是个名动天下的美人。

我悠然起身,出去后命人锁死房门,里面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许开门。

那间偏房里发出了无数声凄厉的嘶吼,无数声打砸的声音,无数声撞墙的声音。

那一夜,月明星稀,乌鹊南飞。

17

次日一早,侍卫们打开了房门,只见屋内已被砸成废墟。

长公主把自己撞得满头是血,表情呆滞,裙摆上还有失禁的痕迹,恶臭无比。

她已经疯了。

所有人见此情景都摇了摇头,曾经不可一世的长公主如今却因为失心疯成了这般模样。

宫里听说此事之后,象征性地派了几名御医来瞧病,但是公主发疯的样子,让御医们纷纷望而却步。

她开始每日抱着两捆稻草说那是她的孩子,然后每日在府里来回窜动。

不足一个月她已经蓬头垢面,如同一个乞丐一般。

有人曾问驸马:“长公主这般下去该如何处置?”

驸马思索了片刻后犹豫道:“再怎么说她也是皇室的人,就这样由她去吧。”

我离开了公主府,一切都已经结束,我的确没有再待下去的理由了。

我走在街上,第一次感受到自己的存在。

失去了家人的这些年,我日日生活在恐惧, 愤怒和悲伤之中。

偶尔午夜梦回之际,他们也会来看我。

我的一对儿女在梦里甜甜地唤着我娘亲,我那不善言辞的夫君, 会给我一个敦实的微笑。

他说:“春娘, 你要好好活下去。”

好多次, 我在梦里对他们哭得不能自已。

“如果没有你们,我真的活不下去。”

“我要怎么为你们复仇?这条路太难了,我根本看不到尽头。”

可是, 就这么一步步走着,一年年熬着, 我也终于看到了尽头。

入冬后, 北方戎狄来犯。

皇上御驾亲征, 三个月后大胜凯旋而归。

百姓与文武百官纷纷上街迎接。

就在大家都跪地相迎的时候, 一个疯了的妇人忽然从人群里冲了出来。

她状似乞丐,浑身散发着难闻的气味。

“我是当朝最尊贵的长宁公主!我要去见我皇兄!看见那个城楼了吗?我会扒了你们的皮填进杂草, 把你们挂在城楼上!”

“你们这些贱民!你们杀了我的孩子, 你们要付出代价的!本宫要将你们满门抄斩!哈哈哈哈哈哈哈满门抄斩!五马分尸!哈哈哈哈哈哈哈!”

没有人理那个疯子,百姓们避之不及。

不多时,城门缓缓打开, 城门之外旌旗招展。

众人齐声高呼:“共赢天子凯旋!”

那个浑身脏污的疯妇人直接跑到天子直道中间, 张开双臂挥舞道:“皇兄!是我!是我!”

可迎接她的不是她的皇兄。

开路的两辆马车飞速驶来直接将她撞翻,随后几十匹战马嘶鸣着从她的身上踏过。

皇上根本什么也没有听见, 车队过后, 只留下一具被踩成烂泥的尸体。

其他官员和百姓抬起头后,只看到了一个女乞丐横尸路中,纷纷嘲讽道:“一个卑贱的女疯子也敢闯天子直道,拦御驾?被活活踩死了吧,真是活该!”

一切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

但对我来说, 我看到了结局。

后来皇上问及驸马公主的近况,驸马回禀道公主失心病后自己走失了。皇上听闻后没有一丝触动。

世上再无长宁公主的痕迹。

为庆祝大胜,京城解除宵禁,城门打开, 天子与民同乐七日。

满城焰火,和繁华的景象, 一个个孩子夜晚打着灯笼, 手里捧着集市上捞来的金鱼相互嬉戏。

我孤身一人逆向而行,向城门走去, 背着行囊离开了这喧嚣的京城。

我要去找我的夫君和孩子。

他们就被埋在城外的树林里,我要一点点告诉他们我做的一切。

我要和他们永远在一起。

一家人,永远不分开。

当我走到城门口的时候,一个穿着红袄子的小丫头,举着一盏月亮灯来到我的身边。

她张着水盈盈的大眼睛问我道:“姨母这么晚是要出城吗?”

我笑了笑道:“是啊。”

她把自己的灯笼递给了我:“姨母,那这盏花灯便赠你了, 夜晚路黑, 多加小心。”

我接过灯笼问道:“好的谢谢你了,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啊?”

那个小女孩天真道:“我娘给我起的乳名叫月牙儿咧!”

说罢,她蹦蹦跳跳地跑进了人群之中。

一眨眼就消失不见了。

我再向那个方向看去的时候, 一枚焰火炸裂在空中。

火树银花挂在天边那一轮弯弯的月牙上,辉映了暗淡无光的夜幕。

转瞬后,一切都结束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