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回舟记
所属系列:相思局:挽一缕青丝解相思
被路边捡来的男人灭了全族后,我重生了。
重活一世,我看着倒在血泊中的男人,转身就走。
像这种白眼狼,救了只会惹祸上身。
可身后却传来他微弱的声音:
“这一次,你为什么不救我?”
我转过身,对上他悲泣的眼神。
原来,他也重生了。
1
回王帐的路上,队伍经过一片树林。
细碎的驼铃声中似乎夹杂着微弱的呻吟。
我喊停了所有人,翻身从骆驼上下来,凑过去一看。
愣住了。
那张脸我再熟悉不过,是我曾经的夫君,也是灭我全族的仇人。
中原的太子——徐回舟。
有些回忆的碎片,突然就拼凑完整了。
前世,我在沙漠中救了他,将他带回王帐医治。
他说自己是京中的香料商人,在沙漠中被悍匪抢劫,跟队伍走散了。
都说商人最贪,对于钱财父王不以为意。
可我没想到,他另有所图。
婚后不久,他窥探地形,趁机灭了我的母族。
对他另眼相看的父王,被他斩杀于王帐前。
对他以礼相待的族人,被他令人关押进牢内。
我悲愤欲绝,想杀了他,却没能得手。
他假惺惺地把我带回中原,封我为太子妃。
可没过多久,我就死在了他的宠妃许良娣手中。
濒死的时候,她千娇百媚地欣赏自己的杰作:
“你以为殿下带你回来是为了什么?不过是为了抚慰边境部落的人心罢了。”
“如今边疆已收,你也没了用处。”
“不会真以为当初救了殿下,他如今就能饶你不死吧?”
回想起她的话,我醍醐灌顶般地清醒。
的确。
对于徐回舟这样的白眼狼来说,恩情,是最不值得一提的东西。
重来一次,傻子才救他!
贸然杀了中原的皇子,只会给月氏找麻烦。
可袖手旁观,我还是做得到的。
我冷眼看着倒在血泊中的男人半晌,转身就走。
身边的人却扯住了我的衣袖。
2
“公主,这似乎有个人呢,我们不救吗?”
阿襄拽着我的袖子,露出一张天真可人的脸。
前世,徐回舟灭我母族的时候,似乎就是有内应的。
否则,就算他知道王帐的位置,没有人跟他里应外合,也没有办法一举诛灭所有人马。
而我的侍女阿襄,那一日仿佛并不在我帐中。
那时,我只以为她是害怕杀戮,所以躲起来了。
如今看来,竟然早有端倪。
我眯起眼睛,笑得很肆意:
“你想救他吗?”
阿襄迟疑了一瞬,立马点点头:
“王上说,在沙漠中遇到落单的人马能救则救。”
沙漠中落单的人,若无人搭救,也只会落个被野狼叼走的下场。
而父王的仁厚,也不是应该用在这种人渣身上的。
“你若是想救,便去吧。”
她应了声,立马向树林中走去。
“只不过——”我顿了顿,“那是个中原人,你若是救了他,便也不用再回王帐了。”
再忠诚的细作,想必也是不愿意在八字没一撇的时候,就背叛自己的母族的。
徐回舟这一步棋,在暗处的时候也许还有点用处。
可如今天光大明,却是藏无可藏了。
果然,她即将踏入林中的脚立马就收了回来:
“公主说得对,奴婢不救。”
她干笑了两声,隐入了队伍中。
身后的树林中,却突然传来细碎的声音:
“珺媞。”
“这一次,你为什么不救我?”
3
微弱的声音落在我耳中,惊雷一般地炸开。
我回过身,艰难地开口:
“你叫我……什么?”
珺媞是父王给我取的名字,既尊贵又华丽。
可我记得初次见面的时候,徐回舟不是这样称呼我的。
他那时拽着我的罗裙,低声祈求我救救他。
如今,却反过来质问我为什么不救他。
还有,“这一次”是什么意思?
细碎的荒沙粘在他脸上,他睡在灌木丛中满身伤痕。
唯有一双眼睛温润亮泽。
只一眼,我就明白了。
他也重生了。
从前的徐回舟不会这般看着我。
对于我,他永远是厌倦、嫌恶的。
如今这目光中,竟含着一丝悲泣?
是在担心我不救他吗?
我情不自禁地上前了一步。
“珺媞公主,你不能杀我。”
我这才发现,鞘中的短刀已经握在手中了。
果然,仇恨对于人来说,就是本能。
再怎么压制,也没办法平息。
滔天的恨意在对上他那双眼睛时,一起涌了出来。
有些思绪突然清明起来。
现在没有人知道他是中原的皇子。
也没有人能在这漫天黄沙中找到他。
更没有人知道,我重生了。
那么,这就是最好的时机。
每想到一处,我心中就坚定一分。
终于,短刃抬手刺下。
下一秒,远处传来一声惊呼:
“王姐,不可啊!”
4
一根长鞭腾空卷住了刀刃,拉开的瞬间却还是划伤了男人的皮肤。
远处的少年持鞭下马,急急地朝我飞奔过来。
“王姐!”珺稷低声递给我一枚玉环。
上等的黄玉制成的,环内嵌着一个小小的徐字。
这是中原大靖的国姓。
我自然知道这是徐回舟的东西,可我那傻弟弟却以为我不知道。
“郎君快请起!”
我嘴上焦急地说道,身子却并未动。
珺稷将他扶起,被刀刃划破的皮肤还往外渗着血珠。
“公主方才,似乎是起了杀心呢。”
我毫不畏惧地对上他的眼眸,笑得灿烂:
“对于细作,我们月族人从来都是毫不手软的。”
“只是您只身隐入沙漠中,是要前往何处呢?”
“太子殿下?”
话音刚落,队伍就骚动起来。
对于远在边境的族人而言,大靖一直都是一个令人畏惧的存在。
如今,中原的太子出现在这里,其意图不言而喻。
徐回舟像是愣住了一般,呆了半晌,眼中的晦暗更深。
似乎没料到我会在此时挑明他的身份。
从前吃了他隐藏身份的暗亏,如今可不得学聪明点吗?
只要他太子的身份公之于众,往后他再想潜入王帐,就会少一分指望。
我将玉环扔在地上:“殿下还是拿着你的东西快走吧。”
“你肯放我走?”他满脸的不相信。
见我并未反对,就伸手去捡那玉环。
队伍中有人喊了一声:
“中原太子,祭我族魂!”
“嗖”的一声,一支箭破空射穿了他的手背。
在珺稷的惊呼中,漫天的箭矢向徐回舟射去。
每一箭,都直逼命门。
5
眼看着徐回舟就要被扎成刺猬时,两队护卫神兵天降般出现。
一阵刀光剑影,漫天的箭矢皆被拦腰斩断,掉落在细软的沙地上。
而徐回舟,安然无恙。
是了。
他这般心机深沉的人,又怎么会孤身一人出现在大漠之中?
想来前世我搭救他时,那些人马便隐藏在林中。
就连身上的伤,怕也都是伪造的。
苦肉为计,诱敌深入。
好谋划啊。
想到此处我冷笑出声,珺稷恼怒地扯扯我的衣袖:
“如今我们都要被当成谋杀大靖太子的刺客了,王姐你还笑得出来!”
动手的虽然并不是我们月氏人,可到底是我队伍中的商户。
刺杀中原太子如此大事,我们的确少不得受牵连。
可即便我不贸然戳破他的身份,我们也不能安然离去。
毕竟,这头白眼狼重生了。
动手的几个突厥人被徐回舟的护卫揪出来,摁伏在地上。
领头的拱手而立:“殿下,这些人如何处置?”
他被匕首划破的伤口还微微渗着血,慢慢走到那几个突厥人面前。
抬手间,一柄长剑闪过,见血封喉。
猩红的血液渗在黄沙中,凝结成一块一块。
大靖为皇,周边的几个氏族虽团结,却也式微。
刺杀中原太子,这样的罪名便是大军讨伐也都算是师出有名。
何况只是斩杀几个边境之人。
队伍中的人都惴惴不安起来。
徐回舟扔了剑,语气平和:“此事与你们月氏无关,本王不会株连。”
众人如蒙大赦。
下一秒,他目光陡然凌厉:
“旁人无碍,只是——”
“珺媞公主留下。”
6
徐回舟把我带回了宜城。
宜城地处偏远,是大靖与边疆几个小氏族的交界处。
城中既有边境的美貌胡姬,也有中原的温润茶娘。
虽是个鱼龙混杂的复杂地界,却也有着让人新奇的琳琅满目。
中原的驿站便设在城中。
从前我与徐回舟相好时,曾进出无数次,因此并不陌生。
才落座,我便自来熟地给自己倒了杯水。
原本跟在我身后的两个护卫面面相觑,竟不知该如何了。
徐回舟挥挥手,两人退下了。
我浅啜一口,发现是碧螺春,张口便吐了。
徐回舟凑过来:“公主似乎不喜饮茶呢。”
我的确不爱喝中原的茶。
前世随徐回舟进宫之后,我便因此受到嘲讽。
东宫中人明里暗里讥讽我,说月氏人是未开化的野人,连品茗都不会。
大漠中风沙大,月氏人大都会喝些枣花水,清甜润肺,大口饮下,十分畅快。
而茶这种需要细品慢酌的东西,骑马游牧的人,是喝不来的。
我那时想反驳,可终究没说出口。
毕竟,谁会在乎呢?
徐回舟满心满眼都是他心心念念的许良娣,何曾在意过我?
如今重活一世,倒是知晓了。
“没什么喜不喜欢,”我挑挑眉,“我一个野蛮女子,如何品得来你们盛京的茗茶清幽?”
徐回舟愣了,眼底似乎闪过一丝黯然,又或者是些旁的。
总之,我看不清。
他这个人,心思太深。
他命人换了壶枣花水,眸光沉了下去:
“带公主来此,是因为我心中有一个疑问。”
“今日,公主为何不救我?”
徐回舟这人真的很有意思。
玩苦肉计被发现了,还好意思恼怒。
我轻笑出声:
“我倒是想问问殿下,为何弄出一身伤痕故意守株待兔?”
“难道,是对我们月氏,抑或是边疆其他部落,有所图谋?”
徐回舟面色转冷,定定地看了我半晌:
“公主当真不曾识得我?”
他这是怀疑我了。
也是。
上一世我不但救了他,还明晃晃地将他带回王帐。
如今我不仅见死不救,还在人前戳穿他的身份,让他遭难。
以他多思多疑的性子,我的确有些问题。
徐回舟心思深沉,我不是对手。
我的身份一旦挑明,那么这场博弈我必输。
可若是敌在明我在暗,那还有一线生机。
想起前世新婚夜的那一片血色,我握紧了拳:
“太子说笑,黄玉龙环谁人识不得?”
他眼中顿时泛起阵阵涟漪,似欣喜,似悲泣:
“如此……甚好。”
甚好吗徐回舟?
你是在庆幸我并未发觉你的狼子野心?还是在感叹我的愚蠢不堪?
只不过前世那般惨淡的结局,终究是要改写了。
7
徐回舟放我离开后,我便径直回了王帐。
屁股还没落到榻上,珺稷就冲了进来。
起先有些担忧,见我无事,小嘴叭叭地就开始了:
“王姐,你今日真是鲁莽了。若是那中原太子真死了,那我们可不就是要给他陪葬?实在太蠢,太蠢。”
我捂着耳朵滚到一旁,不想搭理他。
我这弟弟什么都好,就是太聒噪。
今日这一连串的事情让我有些心绪不宁,实在是没有力气同他说话。
他却越来越来劲了:“王姐你知不知道,我们险些就被当成那几个突厥人的同党了,都怪你不小心将他的身份说漏嘴。”
“王姐,你以前从不是这么不谨慎的人,如今怎么……”
珺稷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语,忽地眼睛突然亮起来。
指着我声音颤抖:“你你你你……你是故意的!”
我心中一跳,从榻上坐起身。
我这弟弟,竟突然开窍了?
连我隐藏的用意都看出来了。
来日可期,月氏来日可期。
“你是想引起那中原太子的注意对不对?”
我嘴角抽搐,他却面露向往:
“我看的那些中原的戏折子便是这般,阿姐,你好筹谋啊。”
“只不过,中原的人,是不能带到王帐来的。”
他自顾自地说着,我心下一沉,翻身下榻,冲主帐去了。
珺稷的声音还在身后追赶:
“王姐,你找父王也没用啊,他是不会同意的……”
8
到主帐时,父王正在帐内,遥遥相望。
帐外广袤无垠的大漠里,是一群半大的孩子在赛马。
马蹄踏在黄沙里,寂静无声,可他们谈笑的声音却顺着风吹得很远。
“父王。”
“嗯?”他转过头,眼里带着探究。
我坐到他身旁,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开口。
重生之事本就是无稽之谈,若不是我自己亲身经历,恐怕也会觉得荒谬。
更何况,如今要我告诉他,这他满心期盼的富足安乐有一日会倾颓。
实在残忍。
想来是我纠结的神色过于明显,他率先开口了:
“珺媞,近几月来你所提,皆是有益于我们月氏的。族中安宁,也有你的一份功劳。”
“如今,你也不必在父王面前吞吞吐吐,有话直说便是。”
寥寥数句,奇异般地的带着安抚人心的作用,我渐渐平和,试探性地开口:“父王,若有一人来日必将灭我族类,该当如何?”
话音刚落,父王原本古井无波的眼底,顿时泛起一丝狠厉:
“防之,诛之。”
我摇摇头:“轻易不可为。”
如今我算是明白了。
以徐回舟的身份,轻易杀不得。
一则他是中原太子,若太子死在边境,所有氏族都难辞其咎。
二则……他也重生了。
如今,我们轻易动不得。
而最令人心惊的是,他前世看过月氏的城防图,已然知晓我们全部的兵马布防。
连王帐的位置,他也一清二楚。
若是想剿灭月氏一族,易如反掌。
若不是方材珺稷提及,我险些忘了这茬。
半晌后,父王才沉闷开口:“我儿以为如何?”
月色如霜,一泻而下。
我听见自己坚定的声音:
“必得……诱之,方得杀之。”
9
第二天,我便去了宜城。
我自小便在边境长大,城中之人都识得我。
只在街上走了一趟,怀中便塞满了东西。
烤得松软的馕饼、新鲜得带着露珠的葡萄,甚至还有画着鬼脸的面具。
见我掏出银子,他们连忙摆手:
“都是些不值钱的小玩意儿罢了,公主拿着玩儿吧。”
宜城虽不是我们月氏的领地,可每逢贼寇作乱,都是我们月氏的兵马前来平乱。
城中虽鱼龙混杂,却也都是些想安安分分做生意的老实人。
因此,他们十分敬重父王,顺带着我。
可我也不能白要,正纠缠间,有什么东西挂住了我的罗裙。
我低下头,是一只白色的猫。
皮毛绒软,眼睛湛蓝,十分漂亮。
正要低头抱起,那猫便十分敏捷地溜了。
我顺着踪迹一路追赶,最终停留在一处。
阿襄抬手指道:“公主,那猫进去了。”
我抬起头,不是别的地方,正是徐回舟所住的驿馆。
“那便罢了吧。”
我扭头要走,阿襄却说:“公主以前不就想养一只这样的猫吗?”
“如今这猫勾了公主的裙摆,想必是有缘呢。”
我勾唇笑得了然。
究竟是缘分,还是谋划,想必徐回舟比我更清楚。
果然,才踏进那驿站,就瞧见他抱着猫站在廊下。
那猫瞧着不驯,此刻却温顺地伏在他胸前。
“听闻我的猫损坏了公主的裙子?那我可好好想想要如何补偿公主了。”
他眯着眼笑着,与怀中的猫如出一辙。
我抬眼:“不过一条裙子罢了,太子殿下何必挂怀?”
“若殿下实在歉意,便将这猫赠与我吧。”
我指指他怀中的猫,他却摇摇头:“这恐怕不行。”
“这猫被我宠坏了,脾气烈得很。若是抓伤了公主,怕月氏王要怪罪我们大靖了。”
我静静地站在一边,看他演戏。
前世便是这般,徐回舟刻意引诱,而后取得我的信任。
最终在大婚之夜,一举灭了月氏。
大概是前世的顺利让他以为此法可行,如今竟又故技重施了。
于是,我顺着他的话头往下说:
“那殿下以为,应当如何?”
徐回舟一下一下地摸着那猫的脑袋,慢慢道:
“公主若是能日日来这儿跟它熟悉熟悉,或许好些。”
就连说出的话,都跟前世分毫不差。
我眼眸微阔,浅笑出声:“好。”
10
自此,我每日都要去一趟驿馆。
徐回舟也的的确确只教我驯猫,其他时候或站在窗边喝茶,或在一旁写写画画。
日复一日,我与那白猫渐渐熟悉起来。
玩得尽兴时,它便会躺在地上翻起肚皮。
那猫当真生得漂亮。
毛色极白,宛若白雪。
边境从未下过雪,只有漫天黄沙。
这是前世徐回舟告诉我的。
他说盛京冬日落雪时节极美,我从未见过。
却把这肖似白雪的猫,当成了宝贝。
乃至于后来被他强行带回盛京时,我也带着它。
只不过,太美丽的生物,是无法在东宫中存活的。
没几日,许良娣便找上门来,说被我的猫抓伤。
那猫,便被徐回舟溺毙在了荷花池中。
其实碍事的哪是猫,分明是我。
想到此处,我笑得讽刺。
“过来。”
徐回舟唤了一声,那猫懒懒地躺在我怀中,纹丝不动。
他笑道:“这猫已然与公主熟悉了,连我这个主人都不认了。”
“如此,公主便将它带走吧。”
我轻轻抚摸着那猫的皮毛,从善如流地开口:
“殿下赠猫之情,我又该如何回报呢?”
徐回舟,该到下一步了吧?
你计划中的下一环,还不说出口吗?
果然,他眸光微闪,开口道:
“听闻止情崖上生有忘忧仙草,能使人情舒病消。”
“公主可愿带我去?”
11
宜城城外,大漠与山川交界处,的确有一处叫止情崖。
老人们说,若是一对恋人能从携手走过止情崖,那便会相守终生。
无稽之谈。
可那止情崖巅生长的草药,确有治病之效。
却被有心之人夸大其词成仙草。
前世,我只当徐回舟痴傻,现在想来,不过是计谋中的一环罢了。
去一趟也好。
毕竟,我若是不去,又如何能与徐回舟情定终生呢?
于是,我带着徐回舟去了止情崖。
崖高数十丈,的确有草药生长在崖巅。
只是,若是想要采摘是极其不易的。
徐回舟带的几个护卫皆是中原人,不善攀爬。
徒手试了几次,都跌落下来,便滞在了原地。
至于徐回舟,他又不是真心想要这仙草,自然不会攀爬。
更何况,当初爬崖摘草的人,可不是他。
“我来。”
他并未阻拦我。
月氏人游牧而生,不仅擅长骑射,环境恶劣的时候,猎杀山壁上的岩羊也是常有的事。
我拔出两把短刃,撬进岩石缝隙,攀爬起来如履平地。
可那草药生得极高,又生在陡峭处,轻易不可攀折。
我抽出一把短刃,伸手去够。
有细碎的石块滑落,我脚下一轻,整个人坠了下去。
似乎听到有人惊呼,想象中骨裂的痛感并未传来。
我抬眼,正好对上徐回舟温润的眼。
“公主没事吧?”
他声音里带着一丝隐忍,有温热的液体渗进衣衫。
别过头,就看见我的短刃正好插在他手臂上。
这短刃是北地的寒铁铸成,本就无比锋利,更何况我是从高处落下。
因此那伤口深可见骨。
我害怕他看见我唇边的笑意,只得低下头揉捏膝盖:
“腿……有点痛。”
而他,似乎也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蒙了,竟丝毫没有疑心。
不顾自己胳膊已经受伤,便将我拦腰抱起。
两个护卫心惊肉跳地看着他还在滴血的胳膊,想要阻拦却又被徐回舟的眼神扫了回去。
我窝在他怀中,心里十分鄙夷。
这苦肉计,没人比他用得更顺手。
12
我是被他一路抱回宜城的。
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皆是以调笑的目光注视我。
我曾一度想要跳下来自己走,可我方才已经说了腿痛。
若是徐回舟发觉我骗他,那他的疑心病怕是又要犯了。
我只得作罢。
于是,宜城中所有人都知道了我和他关系匪浅。
就连驿馆的老馆长,都神秘兮兮地拉住我,对我说:“媞丫头,以前我可没少给你糖吃啊。”
“日后你若做了皇后,可别忘了我。”
边境之人向来心思直率,说话也都是有什么说什么。
听完这话,我笑了,声调高昂地回复他:“李叔,若是有一人日后遇良机,必诛杀你族类,你还会想着与他成婚吗?”
边境氏族虽臣服于大靖,是大靖的附属。
可国土之争,历来都是残酷的。如今国泰民安,也不过是因为双方皆有所忌惮。
若是大靖有朝一日兵强马壮,难道不会想着一统河山?
这个道理人人都懂,李叔自然不会不明白。
他沉吟片刻,拍拍我的肩头,走了。
而廊下站着的人,也隐没不见。
徐回舟,你都听见了吧?
那冷血如你,会因为这一番话而有所改变吗?
我想不会的。
即使重来一百次,你还是会如此。
不过所幸,我早有准备。
13
因着城中传言,珺稷气急了。
生怕我与徐回舟生出什么瓜葛,便急吼吼地求父王给我纳婿。
父王也觉得尚可:“我儿身份尊贵,须得找一个最好的夫婿。”
“那便在宜城设竞场,若能得城中百姓青睐,又得我心,便选为夫婿。”
我提议道,父王并未反对。
珺稷连连摇头:“那怎么成?王姐身份尊贵,这般选婿过于草率。”
我冷眼看他:“我是月氏王姬,未来驸马必须得族人认可。再者,你觉着这很容易吗?”
“能做到此举,必非凡者。”
宜城虽并不是月氏领土,可到时候竞场肯定有许多月氏族人前去观看。
而徐回舟作为中原的太子,显然不是月氏王姬的最优选。
想要通过这一关,难如登天。
珺稷许是想到了此处,终于抿嘴笑了:“那便如此!”
第二日,父王便让人设了场地:
“各大氏族男儿皆可献艺,得公主好感者,为驸马!”
此话一说,众人都骚动起来。
城中贩盐的中原富商高声提问:“中原人也可吗?”
“不限氏族,均可。”
那盐商笑起来:“那我可要试试了,指不定公主就看上我了。”
一时之间,谩骂调笑声不断。
有人笑他痴心妄想,有人也跟他一样跃跃欲试。
我坐在内阁,扫视着人群。
却并未发现踪迹。
怎么回事?
徐回舟呢?
情况似乎和预想得有些偏差,徐回舟并未出现。
竞场摆了三日,他连面都没露过。
这说明了是公主招婿,便不能去上门请他。
只是,这戏台子都搭好了,唱戏的人却没来。
多少有些无趣。
摆到第四日时,城中的男儿多多少少都试了个遍。
平添多少笑料,却没一人通过。
我本以为徐回舟不会来,正欲撤了这竞场时,又有一人上场了:
“我想试试。”
14
是徐回舟。
他终于来了。
他今日穿着一身月白色的衣袍,纤尘不染,在尘土漫天的宜城,倒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公主腿疾未愈,我便去拿止情崖摘了这仙草,因此耽搁了。”
呈上来的盒子里,的确是止情崖边生长的药草。
可我并不相信这是他去摘的。
徐回舟这种冷血冷情的人,又何曾会为旁人做到如此地步?
不过是虚与委蛇罢了。
可他说这话时的表情十分诚挚,又恰到好处地露出了自己臂上的伤口。
台下瞬间唏嘘一片:
“这中原太子对咱们珺媞公主可真是上心啊,竟亲自去摘了止情崖的仙草。”
“谁说不是呢?他自己还受着伤呢……”
“都说中原的男人温柔小意,看来是真的,这太子又生得俊俏,可真羡慕公主,我日后也要找个中原郎君做丈夫。”
……
我听着台下的七嘴八舌,嘴角抽搐。
温柔小意吗?
那不过是他达到目的之前的伪装罢了。
若是你们见过他撕开面具之后的真面目,怕是只觉得他是地狱修罗。
可他们是想不到这些的,因为徐回舟已然坐定,面前摆着一架筝。
这在宜城实在是个稀罕物,大家都来了兴致。
本来还在摆摊的商贩们都围了过来。
徐回舟轻抚琴身,柔婉的琴音便散开。
他弹了一首极柔和婉转的曲调,可听来却又不失筋骨。
如微风拂过山川,畅快又豁达。
一曲弹完,众人都有些沉醉。
他带着笑意开口:“盛京的山光水色,便如边境的葡萄冻子一般沁人心脾,愿诸位也能得见。”
围观的大都是普通百姓,连边关都未出过,又何谈盛京?
听完此话,更是神往。
一些未出阁的姑娘更是满眼崇拜,像是在看什么神仙人物。
人群中却有人回过味儿来,小声道:
“盛京的山川再美,也是你们中原皇帝东征西讨掠夺来的,怎的?如今竟连我们边境的葡萄冻子也要抢去吗?”
大靖国土极其广阔,的确是祖上征讨得来的。
也就是徐回舟的祖先。
如今,中原太子明晃晃地要与月氏的公主结亲,人心自然浮动。
从前月氏与其他几个部族同仇敌忾,如今搭上了中原,那边境更是又危险了一分。
人人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那些本来崇拜的目光,变得仇视起来。
甚至有人小声叫喊着,让徐回舟下去。
“前朝旧世的争端无人可阻,但若是能惠及百姓,那便是好事。”
“不论是大靖,或者宜城,或者其他部落氏族,只要臣服效忠于我大靖,我大靖便绝不会让战乱横起。”
徐回舟淡然开口,吐出的词句掷地有声。
一时之间,鸦雀无声。
徐回舟是大靖太子,也就是储君。
储君是什么?
那是未来的皇。
他说出的话,便是日后对边境的想法。
大靖储君都亲口承诺不会征讨边境,还有什么是比这更能安抚人心的?
百姓这一关,他的的确确是过了。
主持事宜的是驿馆的李叔,见无一人反对,他便只好来问我了:
“媞丫头,这?”
我抬眼望向徐回舟,他也目光熠熠地看着我。
“既通过了,那便是他了。”
15
中原太子要与月氏公主成婚的消息,几乎传遍了整个边境。
父皇反反复复地问我:“珺媞,你当真想好了?”
珺稷也不甘心:“他当真通过竞试了?莫不是李馆长搞错了?”
“就是他,没错了。”
我郑重的答复让两人都叹了口气。
我知道他们在担心什么。
一则,徐回舟是中原太子。
二则,此事过于仓促,恐生意外。
我也不愿。
可这是最好的办法,我必须要嫁给徐回舟。
父王拗不过我,便只好开始替我操持起婚礼的各项事宜来。
母后早逝,我又是月氏最尊贵的王姬,必得隆重而华丽。
这需得费一番心思。
在中原,男女婚假前夕是不得私自见面的。
可在我们月氏,为以防男女婚后性格不合,婚前须得同处一月,方可成婚。
于是,我带徐回舟回了王帐。
他眸光忽明忽灭:“公主就不怕我居心叵测吗?”
对于游牧的氏族而言,王帐的位置便是核心,是不能随意泄露给外乡人的。
若是其他部族知晓王帐的位置,只需一击,整个氏族便会溃不成军。
而如今,我将最该防备的东西,告诉了徐回舟:
“我们日后成婚,你便是我的夫君,这便不是秘密了。”
徐回舟听完一愣,神色晦暗不明。
我不知他在想什么,总归不会是什么好事。
我的帐子在营地最深处。
带着徐回舟一路走来,许多族人投来狐疑的目光。
他皆是以满目的笑意回应。
直到看到帐中只有一张床时,才终于僵住了。
边境民风豪迈,从不拘泥于这些小节。
可徐回舟实在装得很。
明明已经身经百战,却还装得像是初拿兵刃的小兵一般。
我没有说话,上前扒拉他的衣衫。
“公主,这……”
还未曾等他说完,那外衫便落了地。
我径直取出一瓶药粉,往他左臂的伤口上涂抹,他才终于作罢。
因着涂药,间隔的距离并不远。
甚至我连他撒在我颈间的鼻息都能感受到。
我伸手拢了拢碎发,便听见他呼吸渐渐急促起来。
转过头,四目相对,鼻息交织。
“公……珺媞,你可是真心愿意与我成婚?”
徐回舟眸光深沉,一字一句地发问。
沉吟片刻,我终于开口:“愿……”
下一刻,未曾来得出说出口的话,便淹没在唇舌之间。
激起一室暖意。
16
和我预料的一样。
那晚后,我和徐回舟亲密了许多。
男人,果然都是下半身思考的动物。
但凡有了床笫之欢,便觉着女子会依附于他。
可我是月氏人,月氏的女子,从不会因为这些小事而托付终身。
徐回舟是不知道的。
毕竟,以前新婚当晚他便屠尽所有月氏男儿,而那些月氏的女子,大多充作奴仆。
如今,他大概想着如何才能像前世一般,毫不费力地击溃月氏。
但他实在是隐藏得很好。
哪怕心中鬼心思再多,也从未在我面前展现分毫。
白日里,我带着他穿梭于营地,带他看各种新奇玩意儿。
晚上,他便在帐中与我描眉花红,抵死缠绵。
看起来的确是一派蜜里调油,可我清楚,内里已经烂透了。
夜间我曾见他收过几次信鸽。
他以为我睡熟了,可跟仇人同床共枕,我实在难眠。
那些信纸他看过便烧了。
第二天又跟没事人一样,陪着我游山玩水。
徐回舟。
那些信里,写了些什么呢?
是你兵马的部署,还是月氏众人的归置?
也对,鱼儿既已上钩,那便到了收网的时候。
只是徐回舟,你可清楚,这次收网的捕鱼人,究竟是谁?
时间过得很快,一月之期已到,我该与徐回舟成婚了。
前一晚,父王将我叫到帐中:
“若是嫁与旁人,我定然是放心的,可他偏偏……是那中原的太子。”
父王长吁短叹。
我知晓他在担心什么。
不仅是担心我受欺负,更是为族中众人担忧。
只可惜,以前我一心想着嫁给徐回舟,竟半分也未觉察出来。
“父王不必担忧。”
“你非要嫁给他吗?若是此时反悔,父王还能周全一二。”
父王殷切地看着我,我险些落下泪来,生生忍住:“必得是他。”
如若不是他,那灭族之仇,又该如何报呢?
17
月氏的婚嫁仪式极为简单。
只需要两人在祭台上听读誓言,再接受众人的祝贺,便算礼成。
宣读的人是月氏的族老,说着拗口的月氏语。
连我都险些听不懂,更别说徐回舟了。
不过也没关系,这本来就是假的。
可我转过头,徐回舟脸上的笑意如三月杨花般和煦。
就连接受族人祝贺时,他也是如此。
不论对方说的话他听得懂还是听不懂,皆是谦卑地颔首点头,倒像是真心实意地想和我成婚。
若不是我从前见过他面具下的样子,也都被他骗过去了。
我忽然想到以前,他也是这般。
我本以为他是在对我的族人释放着善意,如今看来,不过是捕猎者对于猎物的狞笑罢了。
表面上看着没什么大碍。
可背地里,便会变成刺向脊背的一把利刃。
仪式最后,在漫天的枣花中,我暗自牵起了他的手。
徐回舟一愣,眼底如冰雪消融划开。
如今,这把刀。
我也用得很好呢。
徐回舟,承蒙教诲。
18
公主成婚,于月氏而言的确是大事。
礼毕后,众人饮酒作乐,好不热闹。
就连驻守营地的士兵,也都被允许喝杯公主的成婚酒,沾沾喜气。
徐回舟大抵是很紧张,连洞房花烛的交杯酒,他都不曾饮下。
也是,大战在即,怎么能懈怠呢?
不得不说,他从来都是个谨慎的人。
不过如今,我自然是有让他不谨慎的法子。
我轻轻抿了一口酒,印上了他的唇:
“不饮交杯酒,那便不算礼成,夫君这是后悔了?”
舌尖缠绵着酒味,美人又揽在怀中,徐回舟该是有些意乱情迷了,却还保留着一丝清醒:“珺媞,你日后……”
“可愿与我一同回盛京?”
男人温热的鼻息喷在我颊上,我轻笑:“边境难道不好吗?”
“可我是太子,终究是要回盛京的。等回了盛京,你便是我唯一的太子妃。”
果然男人在心虚的时候,便会承诺一些东西。
不管日后有没有实现,也都会成为女人心中的倚仗。
这话,和前世分毫不差。
可我直到身死,都是一个小小的宝林。
我不悔。
是我蠢。
终于,门外有人通传,说是驿馆的亲卫闹事,需太子亲自处理。
徐回舟站起身看着我,却始终没有往前走。
那目光中,有犹疑,有怜悯,甚至饱含着一丝痛苦。
原来,他也知道自己做的事有违人道啊。
可是,和权力相比,又有什么重要的呢?
他终究还是走了。
可片刻后,又掀帐进来。
什么都不说,就那么定定地瞧着我。
我掏出一张书卷,扔到他脚边:
“你是在找这个吗?”
19
徐回舟轻叹一声:“原来你都知道了。”
“所以呢?你便罢休吗?”
他神色挣扎地摇摇头,看向我:
“珺媞,即便你知道了,我也还是要做。”
似乎有利刃插入心间。
原来如此。
前世,我无时无刻不在悔恨自己信错人,又恨自己没有及时发觉阻拦他,这才造成惨烈后果。
如今看来,其实并无半分差别。
不论我知不知晓此事,他必灭我全族。
他从来都是这般冷血的人。
我早该知道。
“徐回舟,原来重来一世,你仍无悔意。”我摇摇头,“不过,我却是悔了。”
他像是被人当头一棒喝醒,目光由呆滞转变到愕然,最终明了:
“你也重生了。”
“原来你都知道……你都知道……”
怎么会都知道呢?
起码我不知道,为何像徐回舟这样的人,还能重活一世?
老天啊老天,你是否不太公平?
他惨笑着上前两步,捡起地上的书卷。
上面白纸黑字赫然写着:【休书。】
我冷笑出声:“怎么?不是你心心念念的城防图是吗?”
“徐回舟,前世你屠我满门,如今,你便是下了地狱也不配做我珺家的人!”
以前,我至死都是徐回舟的宝林。
如今,倒是有机会与他一刀两断了。
不过,这次是我休他。
徐回舟双目赤红,似是要落出泪来的模样:
“珺媞,前世我自知对不住你,可如今,我也是生了悔意的。过了今日,你会是我毫无争议的太子妃。”
又是承诺。
又是承诺。
前世我甘之如饴的话,现在听来,简直作呕:
“我至亲骨肉皆死于你手,我们是生死仇敌了,徐回舟。”
我一字一句地说道,他却置若罔闻,自顾自地捡起那封休书撕成碎片:“过了今日,只需过了今日,我们还是夫妻……”
“珺媞,我去去便回……”
他抬脚便往外走,还未出帐便被一剑封喉。
鲜红的血笔直地喷洒出来,他半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那只白猫突然蹿了出来,舔舐着他滴落在地的鲜血。
也是,它也知晓这是自己的仇人吧。
我蹲下身,摸摸那猫,吐出的话字字泣血:
“忘了告诉你了,今日族中值守的不只有我月氏的士兵,还有突厥的。你从前那一套,怕是行不通了。”
“至于你的亲卫……哦,还有阿襄,不过他们喝了掺了毒粉的酒,如今,怕是已然在大漠中喂秃鹫了。”
“徐回舟,你罪孽深重,这是你的孽报。”
话音刚落,那猫跑出帐外。
夜幕低垂的大漠中,一下子就没了踪迹。
20
徐回舟终于死了。
我大仇得报,心中却无半分畅快。
我总想着,前世是前世,今生是今生。
但前世那般的惨烈我时常会梦见。
每见一次,我心中的愧意就少一分。
我能有重来一次的机会,是老天开眼,并不是徐回舟手下留情。
若我重活一次还对他有半分怜悯,那才真是咎由自取。
他死后,尸首并未留在我们月氏。
大靖皇帝曾虐杀过突厥的可汗,因此,突厥人十分痛恨大靖。
而月氏与突厥虽无盟约,但同为边关氏族,还是有一些情谊的。
与徐回舟去止情崖前,我便想到会有此一遭。
虽来得及更换王帐的位置,可一旦有所变动,徐回舟便会起疑心。
疑心一起便会多思,如此,便不利于行动了。
所以王帐的位置并未挪动,可守营的士兵换了。
珺稷曾在送给士兵的酒中掺了毒粉,中原人生性多疑,徐回舟的亲卫并不肯喝。
直到守营的突厥士兵率先喝了一口,他们才罢休。
可是突厥人,因着擅于制毒,他们的族人都是百毒不侵的。
徐回舟大抵是不知道了。
因为他死了。
人死如灯灭,又怎么会知晓其他的呢?
我曾在恨他入骨时想,若是他死了,我一定要割他的肉去沙漠喂秃鹫。
如今却也作罢了。
只要我月氏一族安然无恙,其他的我也无暇去管。
毕竟他可是中原的太子,一不小心,可是会引火烧身的。
突厥人却并不在意。
一个即将陨落的氏族,又怎么会在意株连九族之祸呢?
我甚至可以佯装成一个在新婚夜被外族杀死丈夫的可怜遗孀。
于是,我将徐回舟的尸首给了他们。
他们或是要祭祀,又或是要诅咒。
我都管不着。
那是他罪有应得。
骗人真心的人,本就该下地狱。
番外
我叫徐回舟。
年幼时,我曾问过母妃名字的来历,母妃说是希望父皇回心转意的意思。
那时我觉得好笑。
后来,我也曾期盼有一人能回心转意。
我母妃是个四品婕妤,刚入宫时父皇很喜欢她。
可宫中的美人儿那样多,渐渐地,父皇也就不来她宫中了。
可她运气好,寥寥数次便有了身孕,生下了我。
宫中的皇子并不多,大皇子,三皇子,然后就是我。
与我不同的是,他们都有个出身尊贵的母妃。
大哥的母妃是德妃,二哥的母妃是静妃。
我一个小小婕妤的儿子,自然只能夹紧尾巴做人。
母妃常常教导我,要用心听夫子的课业,要努力得到父皇的认可。
于是,我越来越用功,也越来越优秀。
可我没想到,这也是错处。
皇后未曾生育,便想将我带到她宫中抚养。
而我的母妃,则是恰到好处地病故了。
一个没有生母的皇子,一个没有皇子的国母,简直绝配。
就这样,我顺利地成为了皇后的嫡子。
而后又成为了太子。
十九岁那年, 我秉承着父皇的旨意去边关。
原本只是视察民情, 可我遇见了一个姑娘。
她和我在宫中遇到的所有女子都不同。
她鲜活、明亮,就像是琉璃瓦上透过来的一束光。
可后来, 她带我回了她家,那是月氏一族的王帐。
也就是从那一天开始,心中的野心开始膨胀。
一直到不可收拾的那天,我才发觉, 我杀了她的至亲。
她哭喊着要杀了我,却始终没能得手。
真是个傻姑娘。
我虽伤了她,却也不愿放开她。
盛京的东宫从来都是阴森昏暗的, 我需要这样一束光。
我本以为她会是我毫无争议的太子妃,可皇后说,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她做不得太子妃, 也做不得皇后。
于是, 我妥协了。
可后来, 许良娣找我哭诉说被猫抓伤时, 我才发觉。
原来, 这深宫中, 我的宠爱也会变成刺向她的利剑。
于是,我隐忍, 我藏匿, 我不让人发觉我的爱意。
我本以为,这样我们便能长长久久地相守。
可她还是死了,死在了许良娣手中。
我当真是恨极了,顾不得她是镇国公家的女儿, 命人给她灌了鸩酒,又将她的尸首扔到野外让野狗啃食。
可这也不够。
我心中那个姑娘,是回不来了。
但老天总归是给了我重来一次的机会。
再次睁眼,我回到了初遇的地方。
可这一次, 她竟然没有救我。
我心中有疑惑, 有不解,但更多的是悲泣。
难道她也知晓前世的种种,不愿原谅吗?
不过所幸没有。
但我总觉得, 她瞧我的眼神,与以前不同了。
后来, 阴差阳错间她又带我回了王帐。
心中欲望的种子又开始发芽。
这次做得小心些, 不伤害她的至亲,没事的, 我在心里这里安慰自己。
可后来我才发觉, 这一次不一样了。
这是她亲手编织的网,等着我往里跳呢。
人的欲望就是这样,贪一点, 再贪一点,于是陷入沼泽难以自拔。
如果我这次没有这样做,那么, 我们是不是就还有再来一次的机会?
濒死的时候,她的脸庞就在眼前。
依旧明媚,可眼底的东西,终究是不同了。
不过这样也好, 想必往后,她便不会再在路边救人了。
珺媞,终究是我对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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