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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前男友是解不开的难题

所属系列:夏日眠花糖

前男友是解不开的难题

夏日眠花糖

我和前男友住在一个房子里,本来各睡各的卧室,直到某一天我发现他会梦游。

三更半夜,堂而皇之地进我房间,抢我被子,抱我睡觉……

暴雨天,我骑着电动车送外卖,在十字路口的红灯前停住,浑身湿透,瑟瑟发抖。

旁边一辆保时捷的车窗缓缓降下,露出了我前男友的脸。

八年前分手的时候,我是身娇肉贵的富二代小公主,他是靠减免学费才能念书的穷学生。

八年后,我穿着袋鼠黄满城送外卖,他一身定制西装白衬衫矜贵清冷。

……莫欺少年穷,终须有日龙穿凤。

我扯了扯嘴角,满脸的雨水往嘴里灌,咳嗽几声后,想说点什么,却见他淡着目色,又将车窗升了上去。

红灯转绿,银白色的保时捷优雅驶离。

我望着那朦胧赤红的车尾灯,心湖像多年未曾被触碰过的死水,被轻轻地投入了一颗石子。

涟漪荡开了一圈又一圈,石子轻飘飘又沉甸甸地跌入了满是淤泥的心底。

一动不动。

我把扎得整整齐齐的外卖袋递给客户。

「您的外卖,祝您用餐愉快。」我娴熟地露出小白牙。

交付完这一单,我站在小区外头的门卫亭下,缩着肩膀,尽力躲雨,一手挡着手机,一手刷着软件等下一单。

很快,下一单就来了。

这种天气,最不缺活儿。

我扯了扯身上不禁用的雨披,骑上电动车,继续送下一单。

我很忙,一单一单,跑遍大半个城市,在这样雷鸣闪电的暴雨天,只想怎么又快又安全地送外卖,没空去想别的人。

别的人——庄焰。

这场雨下了一天,到了晚上八点才渐渐弱了下去。

我跑回公司集合点,脱了雨披,踩着泡得沉甸甸的老旧运动鞋,在休息椅上吃晚饭。

晚饭是送外卖时顺便买的盒饭,四点钟的时候买的,这会儿已经凉透了。

春末的暴雨天阴冷,我手指头冻得青白,握不

太住筷子,只能低头连菜带饭往嘴里扒。

「小夏,」我对面坐过来一个中年人,哎呦一声,「大下雨天的,你还送这么晚?瞅瞅这一身,湿透了吧?」

他说这话的时候,手越过桌面,往我肩膀上拍。

我躲了一下,咽了嘴里的饭,抬头朝他笑:「老板,还没回家呢?」

周披一笑:「马上回去了,这不是等你嫂子呢么,她还没点算完。」

周披是这个区域的外卖承包,管账和调度的是他妻子徐慧,夫妻店。

「嫂子真辛苦,」我随口附和,「天天都忙这么晚。」

「她有什么辛苦的,」周披看向我,「不像你……们,风里来雨里去,你今天还送吗?」

「送,」我费劲地把一片薄薄的五花肉拌进饭里,「晚上有补助。」

周披一副心疼状:「诶,你真辛苦,一个女孩家家的……」

「老周!」徐慧从里面走出来,喊,「回家了!」

周披应了一声,起身走了。

我松了口气,低头把混着肉片的饭囫囵嚼了嚼,往下咽。

这口饭吃得有些急,我站起身走到饮水机旁,拿了纸杯,按下阀门。

咕咚咕咚。

饮水机的热水汩汩流下,上面的水桶发出了类似心跳的声音。

我看着清亮透明的水,终于想到了那张明澈俊美的脸。

当年还在一起的时候,我没事儿就爱捧着他的脸左看右看,感慨万千,说可怎么办呀,我男朋友现在就长这么好看,将来得成个什么祸国殃民的,身为女朋友,我充满了危机感。

……现在不用有危机感了,他也真的祸国殃民了。

我松开阀门,吹着纸杯上的热气。

舌尖沾到了滚烫的水,我轻轻地嘶了一声。

眼睫眨了眨,久违地感觉到了身体里冻僵的血液,在缓缓流动。

吃完了饭,又喝了两杯水,我打开软件接单。

运气不错,第一单是饮品,店的位置就在不远,目的地是广播大楼。

我到了店里,推门询问,店员敷衍地回了句:「等着。」

我站在外卖区等着。

这一等,就是二十分钟。

店里没别的客人,店员打包了一杯又一杯饮品。

「好了。」店员喊我。

台上十七八杯饮料一字排开,我决定收回「运气不错」这四个字。

把饮料一层一层放进外卖箱里,我骑着电动车去了广播大楼。

暴雨过后,夜风潮凉。

不知道是因为晚饭吃得急,还是因为顶了风,一路上总觉得胃里隐隐作痛。

我有慢性胃病很久了,以前治不好,现在没空治。

到了广播大楼下,我给客户打完电话,一手按着胃,一手掀开外卖箱。

没多久,背后传来女人的声音:

「副台,领导,不是我胆肥抓您做壮丁,谁让您正好巡查到我们这边,只能辛苦您和我下楼一趟了……」

广播电台里的人,仿佛都有悦耳的声音,听着跟银铃似的。

紧接着,另一个声音响起:

「让我帮你们拿外卖,有没有我的一份?」尔雅清澈地淡笑,「没有的话,这笔账我可要记下了。」

我胃里针扎似的抽疼了一下。

低着头,把四杯一袋的饮料递过去:「您的外卖……祝您用餐愉快!」

我声音很小,手有些哆嗦。

前面两三个袋子,我递给了说话的女人;后面两三个袋子,向我伸过来的是修长白皙的五根指头。

我把袋子送过去,手指不可避免地碰到那玉似的指尖。

我的手指早就冻得没直觉了,这微微的一点碰触,像被火灼了一样,猛地往回退。

啪的一声,

一个袋子掉在地上。

四杯饮料摔破了三杯。

「对不起,」我慌慌张张地说,「这些我赔,我一会儿再送几杯过来。」

「呀,」女人也意外,「怎么没接住啊……」

「……没事。」尔雅的声音淡薄了一些,「舒婷,这些你先送回去。」

舒婷答应着,对我说:「摔坏的,你得再送一份过来。」

「嗯!嗯!」我连忙点头,「……抱歉,对不起!」

舒婷走后,我蹲下身,去捡地上的袋子。

我知道,他还在。

庄焰还在。

但我没去看他,甚至从始至终没有抬头,捡起了袋子,放回外卖箱里,我的过度紧张让胃里疼得更是翻江倒海。

我用拳头死死抵着胃,坐上电动车,准备开出去。

「等一下。」庄焰忽然开口。

「……嗯?」我低头轻应。

明明是这么阴冷的黑夜,我却明显感觉到灼热的,焦灼的,几乎要穿透身体的目光。

我眼瞳悄悄滑向身侧,瞥见他一点清隽的侧身。

「……没事,」他顿了顿,说,「你走吧。」

我「唔」了一声,顾不得按着胃,将车开了出去。

阑珊灯火的大楼和耀眼夺目的庄焰离我越来越远。

我回到奶茶店,重新买了奶茶,在等待的空闲里死死捂着胃,疼得浑身直颤。

再送饮料去广播大楼时,我有些胆战心惊,怕遇到庄焰。

打了电话,在楼下等着,忐忑不安。

来拿外卖的是刚刚的女人,舒婷,她接走袋子,我嘴里反复道着歉,心里惴惴不安。

舒婷摆摆手,一副没有把这小小的意外当回事的样子。

送完这一单,我胃里疼得要死要活,

再多补助也送不下去了。

强拖着身体回了租住的老小区,在楼下锁好电动车,拉开坏了很多年的大门,摸黑往楼上走。

老楼台阶高,楼道里堆满杂物。

我侧着身子,上了五楼,拿出钥匙开门。

麻将声、嘈杂声伴随开门刺耳地响起。

不太大的客厅里,烟云缭绕,摆开三桌麻将,坐着站着十来个人。

开在外面的是麻将馆,开在里面的是小赌场。

我闷闷地咳嗽了一声,穿过这些人,走到最里面,打开卧室门。

还没开灯,先关上门,反锁两扣。

那些声音像是远去了,肺里被硬㨃进来的烟草味挥之不去,我又咳嗽了好几声。

喘过这口气,我开了灯。

几平大小的房间里,一张单人床,一个帆布衣柜,一个三五十年前褪色掉漆的梳妆台,这就是全部了。

我踢掉像重了两斤的鞋,脱掉湿透的外卖服,打颤地换了薄棉睡衣。

睡衣虽然起了一层又一层的毛球,可穿在身上的感觉却很柔软。

我拉开梳妆台的小抽屉,拿出一板胃药,抠了两颗,就着杯子里早就冷透的水吃下去。

这间是北卧,常年见不到阳光,即便是春末这样的季节,只要一下雨,也冷得厉害。

我把电热毯的开关推开,整个人缩进被窝里。

胃疼、头疼、浑身疼,

就连心窝里都在颤抖地酸疼。

……我遇到庄焰了,时隔八年又见到他了。

我双手死死抓着被,岣嵝着身体,抽着气忍疼的同时,模模糊糊地想,要是没遇见庄焰,就算再疼也还能忍的……

可遇见了庄焰,夏眠就像没了壳的蜗牛,软软趴趴,毫无力气。

电热毯很暖,驱散了四肢的寒气。

胃疼似乎也缓解了一些。

我顶着暴雨送了一天外卖,这会儿松懈下来,手脚一阵阵地发麻发软,神智也渐渐昏聩。

就在迷瞪之间,手机嗡嗡地振了几下,

是接单软件的消息推送。

编号为……订单,客户反馈:差评。

差评?

我猛地睁开眼,脑子里的困倦在一瞬间消退。

怎么会是差评?

我连忙点开软件查看,是刚刚那单……舒婷给了差评。

我做外卖骑手这么多年,这是第一次差评。

……一个差评,我这个月的奖金都没了。

我咬着下嘴唇,浑身再度颤抖起来。

是我不小心打翻了饮料,可我也赔偿过了,道歉过了,第二次送的时候,我还特意多买了两杯……

为什么要给我差评?

我没有舒婷的电话,也不能因为这个差评去打电话。

一晚上辗转反侧,睡不太着,为我那两千多的奖金担忧。

第二天早上,我起床的时候有些头重脚轻,胃疼得不那么剧烈,只是涨得难受。

我拧开门锁,听了一会儿,确定没声响后,才猫着腰去卫生间。

卫生间窄小,住的人多,东西乱成一团,也脏得要命。

我把门关上,照例反锁,用最快的速度刷牙洗脸。

冰凉的水泼在脸上,把一夜未眠的困顿焦灼驱散干净。

我抬起头,看镜子里的自己,

短短的头发,晒成麦色的脸,干燥起皮的嘴唇,还有沉暗的黑眼圈……

我恍惚地猜测,有没有可能,红灯前庄焰根本没认出我来。

他记忆中的夏眠,应该是长发及腰,娇俏明丽,不是现在这样的邋遢失意。

我抬起一只手,轻轻捂住半张脸,露出的那一半,依旧沧桑困顿。

我颓然地放下手,嘴角艰难地抬了抬,凹陷下去的脸颊支撑不住那浅浅的甜。

谁能想到,这张蜡黄的脸上曾经有过一个酒窝,

庄焰温柔抚摸的,说喜欢过的酒窝。

现在我没有了酒窝,也没有了庄焰。

接单之前,我特意去了奶茶店,打包了两杯饮品,送到广播大楼的警卫室。

「麻烦您,」我把外卖袋递给警卫,和颜悦色,「这是给舒婷的。」

「舒婷?」警卫接过外卖,一脸疑惑,「哪个舒婷?」

「她在里面上班,」我回忆了一下那个银铃般的声音,猜测,「应该是个主播或者主持人……」

警卫无奈:「里面上班的人那么多,我也不是谁都认识。」

「……那,」我想了想,犹豫再三后,悄声问,「您认识……庄焰吗?」

「副台长谁不认识?」警卫笑了。

「庄焰认识舒婷,」我小声说,「这里面有两杯,一杯给庄焰,另一杯能不能麻烦你告诉他转交给舒婷。」

警卫有些为难:「你这绕了好几圈……我怎么说啊。」

我也知道这事不好办,只能点头哈腰,苦苦哀求。

警卫也是个热心人,摆摆手:「行行行,一会儿副台长来了,我帮你给他。」

「谢谢,谢谢!」我再三感谢。

那个袋子里,有我放进去的纸条,写明了歉意,希望舒婷能撤销差评,还留了手机号码,愿意给些补偿。

一上午,我边送外卖,边注意手机。

没有推送过来修改评价的消息,也没有打进来的电话。

中午的时候,我回集合点吃饭,心不在焉地往嘴里塞包子,把裂了好几道细纹的手机屏刷了又刷。

「夏眠,」徐慧一脸不善地走过来,皱眉看我,「你是不是被差评了?」

我的配送信息和区域绑定,瞒不住。

我点点头,说:「我在想办法让客户删评。」

「不是想办法删评,是必须删评,」徐慧冷着声说,「别以为差评就只是你们送外卖的事儿,我们也有考核,差评多了,明年的加盟费……反正这事,你得给我抓紧!」

「知道了,老板娘。」我恭顺地答应下来。

徐慧能在夫妻店里握住大权,本身不是什么好打发的人,可我现在的脾气就像滚落下山崖被冲刷了千百次的鹅卵石,没有半点棱角。

摁拿随意,揉搓捏圆。

徐慧再怎么不高兴,也只念叨了几句,就去忙别的了。

我把包子吃完,接了杯水,吞了两颗胃药,又摸了摸脑门,

有点热,但不严重。

昨天淋了雨,又没休息好,感冒是跑不了的,只要不烧到四十度,都不算大事。

下午的单子不多,路过广播大楼时,我特意停了车,跑去警卫室。

「……外卖我给副台长了,」警卫告诉我,「话也和他说了。」

我万分感激,把准备好的一包炸鸡排给了他。

庄焰现在是副台长,是舒婷口中的领导,但他还是庄焰。

这样的事,他只要能帮,都会去帮。

何况,他并不知道帮的人是我。

我笃定,那张纸条一定会被舒婷看见。

但看见,不意味着就会答应……

到了晚上,我的手机还是毫无反应,后台评价也没有更新。

两千的奖金对我来说太重要了,我不得不再次「负荆请罪」。

又买了两杯奶茶,依葫芦画瓢地送到广播大楼警卫室。

「……还是给舒婷?」警卫问。

「嗯,」我点点头,「麻烦您了。」

警卫收下袋子,对我说:「这么晚了,她说不定都下班了,你……诶!副台长!」

他忽然指着外面:「副台长的车。」

我转过头,果然看见那辆银白色保时捷从院里开了出来。

不等我有所反应,警卫从窗户探出头,对即将开出大门的车挥了挥手。

车停了下来,驾驶室的玻璃缓缓降下,清朗明俊的一张脸露了出来。

「副台长,」警卫笑着问,「给您送饮料的小姑娘在这等您呢。」

在分别的三千多天里,起初我还总会幻想,是否有一天能再重逢。

彼时,我忙于奔波还债搭救家人,他已经去了人人艳羡的常春藤。

我在深渊的缝隙里艰难求生,得以喘息之机仰望天空时,忍不住会想……如果再见到庄焰会是什么样子、什么情形,彼此又将说些什么。

这样的幻想,随着时间一天天逝去,随着夏眠一天天逝去,渐渐成为了偶尔的梦境。

最近几年,连这样的梦也做不到了。

他已经不愿意走进我的梦里了。

我站在警卫身后,隔着窗户,看见庄焰的脸。

他在看我,像昨天雨中那样淡淡地一瞥,毫无波澜。

……他认不出我了。

我荒唐地猜测竟然是真的。

觉得庄焰没认出我的那一刻,说不清是松了口气,还是心里又被紧紧地捏了一把。

「你找我?」庄焰清清淡淡地问。

我轻轻又慢慢地「啊」了一声,有些局促低哑地说:「我想找舒婷。」

「她下班了。」庄焰平静回应。

我无措地捏了捏粗肿的手指关节,结巴了一声:「那,那我买了奶茶……」

庄焰看向我手里拎着的袋子,俊眸沉了沉,缓缓道:「不用了,谢谢。」

我有点茫然。

这不是给他买的。

早上也不是给他送的。

只是找不到舒婷,才迂回着请他代为转达。

他这句「不用了,谢谢」是替舒婷说的,还是替他自己说的……

庄焰见我有些呆滞,薄唇微微地抿了一下,问:「还有事么?」

他的神色空空荡荡,语气也毫无起伏,淡漠得连客套都省略了。

我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认得出也好,认不出也好,都不愿意他再看我。

这么落魄这么低微的我,还妄想保留最后一丝尊严。

我低下眼,摇了摇头,小声说:「没事了。」

「嗯。」他淡应了一声,将车窗抬了上去。

我看着他的车再度驶离视线之外,好一会儿才勉强感觉到踩着地面的触觉。

我把两杯饮品中的一杯给了警卫,另一杯带走了。

我骑着电动车,漫无目的地开了两条街,在路边停下,像是后知后觉,惊喘了两口气。

丝丝疼着的是胃,我却按住胸口。

凉了八年的心,在缓慢地熨烫,重重地蹦跳。

剩下的那杯奶茶,我送到了蔡筱的花店里。

应该是接了个不小的单子,地上厚厚一层玫瑰花的叶子和摘下来的枯黄花瓣。

正指挥着店员作花的蔡筱看见我进来,扑哧地笑了:「我还没打电话你就来了,未卜先知啊。」

「你找我?」我把奶茶袋子递过去。

蔡筱接了,交代了店员几句,随便拖出了椅子,扫掉上面的花叶,说:「有个活儿,送月花,早上 8 点。」

有人订了一个月的花,每天一束,早上八点送到。

这种单子是客户直接下到花店,不走中间平台,花店选择一个相熟的外卖员合作,算是私单。

「行,」我答应,说,「谢谢了。」

蔡筱嗍着奶茶,半天才吸进嘴里一颗珍珠,嚼得啧啧作响。

我从旁边的小吧台上拿了片叶子,锯齿状的叶子轻轻摩挲指肚。

十指连心,这样细微的感觉,就像此刻紧缩起来的心。

「……筱筱,」我低着头,小声说,「庄焰回来了。」

呲溜呲溜吸奶茶的声音蓦地一停。

蔡筱惊愕看我:「谁?庄焰?高中时候的庄焰?」

我点点头,将叶子在指尖卷成细细的筒:「……我没想到他会回来,我……我真的没想到……」

「不是!」蔡筱猛地站起身,瞪圆了眼,「你怎么知道他回来了?他联系你了,还是你遇见他了?」

「遇见了,」我说,「偶然遇见的……他,好像没认出来我来。」

「怎么可能!」蔡筱声音大了起来,「除非他瞎了——才八年,不是八十年,你又没老到满脸褶子,怎么能认不出来。」

我抬起头,扯了扯嘴角:「你看我现在……」

蔡筱看向我。

我苦笑:「和以前不一样了。」

「那也不可能认不出来,」蔡筱皱起眉,「他是装的吧?」

我摇摇头,如果真的没认出来,那就好了,可如果是装的……

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漠视,于重逢而言是一种全然的不在意和对过去的抛弃。

蔡筱见我不说话,把奶茶杯往旁边一放,双臂抱胸,问道:「那你是怎么想的?」

我茫然地张了张嘴,又抿了抿。

「明白了,」蔡筱无奈,「旧情难忘,再续前缘,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筱筱,」我打断她的话,艰涩道,「不可能再续前缘,我配不上他,他也早就不要我了。」

「放屁,」蔡筱翻白眼,「当初他穷成那样,你还不是一门心思扑上去倒贴,他怎么没觉得自己配不上你啊。要不是后来出了那些事,就你们俩的黏糊劲,三胎政策都该响应了吧?」

我被她说得笑了一下,慢慢地,又低下头:「他眼睛里没有我,怨也没有,恨也没有,喜欢……就更没有了……他走出来了。他现在很成功,意气风发,温文尔雅,是他本来就该有的样子……」

蔡筱沉默地看我,片刻后,问了句:「他走出来了,你呢?」

我想了想,说:「我站在泥潭里,已经被淹没了。」

蔡筱叹了口气,不再说别的了。

第二天早上,我去花店拿花。

看见地址的瞬间,我沉默了。

广播大楼,凌辉。

「怎么了?」蔡筱见我一动不动。

「送到广播大楼的?」我问。

「是啊,」蔡筱说,「一个死忠粉丝给电台主播买的月花,十一朵玫瑰,真够诚心的。」

我「哦」了一声,抱着这束花,小心护着,送到了电台。

早上 8 点,大门外进进出出上班的人,我按照预留信息打电话。

电话很快接通,清朗的男人声音传了出来:「你好。」

「您好,」我说,「我是送外卖的,您有束花在大门口,能麻烦您下楼签收一下吗?」

「花?」男人顿了顿,问,「谁送的?」

「是一个叫耿乐的女孩。」我说。

「不用了,」男人说,「花退回,我不要。」

我一愣,电话被挂断了。

我看着屏幕,很是无语。

就这么挂了?

可是,花……

我低头看看被包得漂漂亮亮的玫瑰花束,有些为难,退回是可以,但那个女孩订了一个月呀……

是退回这一束,还是全部都退回,还是怎么处理。

我拿不定主意,只能再打电话。

这次,电话通了,却没人接。

我只能站在门口,一手搂着花束,一手打字发短信。

短信还没编辑好,余光瞥见了一道银白。

似乎停了一下,然后迅速开了进去。

上班时间,进出的车辆多,我没抬头。

等编辑完短信,发送之后,我才抬头,心想等等吧,看客户怎么回应。

我抱着花,站在一旁,吸了吸鼻子。

感冒不见好,总觉得身上酸疼,一会儿再去药店买盒药,低烧也不能放着不管,真病倒了就没办法赚钱了……

我出神地想着别的事,一想就是十分钟。

手机没反应,叫凌辉的男人也不知道是看见了我的短信还是没看见。

再等三分钟,最后三分钟,没回应我就去接单了。

我点开手机软件,准备开工。

就在这时,身后忽然传来庄焰的声音:「有必要做到这个份上吗?」

我惊诧地转头看去。

……真的是庄焰。

他神色寡淡,看向我时,疏朗的眉宇间凝着散不去的冷峻。

完全是意料之外的状况。

我瞪了瞪眼睛,不明所以地问:「……什么?」

庄焰目光沉沉:「这样的事,不要再做了。」

什么事?

我还是不明白。

庄焰瞥了一眼我怀里的花束,瞳底闪过一丝寒意:「你不是小孩子了,应该懂得尊重彼此的生活,不要再肆无忌惮地打扰。」

我愕然不解:「什么打扰,我没……」

「我不是八年前的我,」庄焰平静地说,「你也不要再做八年前的事。」

我慌乱的心神在瞬间震住,下意识捏紧花束包装,声音颤得厉害:「我不是,我没有……」

庄焰皱起了眉。

「我真的,我没……」我说不下去了,菲薄的心脏瓣膜瑟缩酸楚,溢出满满的委屈和难堪。

大约是我的眼神太过惊恐,也可能是我的声音连哭腔都带出来了。

庄焰一双沉稳的黑眸微微地晃了一下。

我知道他口中「八年前的事」指的是什么。

那时候我太过肆意妄为,夸下海口要追庄焰,挑战学校早恋权威,无所不用其极。

蹲守宿舍楼下,厚着脸皮送早餐,他不要,我就跟个膏药一样黏着。

他边跑步边背单词,起初我艰难地跟着一起跑。

跑不过,顶不住。

后来我学聪明了,买了平衡车紧追不放。

八百米的塑胶跑道上,他一步一个脚印,我踩着车在后面笑眯眯地喊他喝口水。

很久以后,他捏着我耳垂说,夏眠,夏眠眠,你可真是个甩不掉切不断的小尾巴。

……曾经我深信这句话,可后来才发现,没有什么东西是甩不掉切不断的。

我这条小尾巴,早就离开了依附的本体,孤零零地被丢在原地。

我把花送回到蔡筱的店里,说明情况。

蔡筱连忙给订花的客户打电话,免提模式下,女孩清脆倔强的声音传了出来:

「没关系,继续送,他不要就扔掉。这个月送 11 朵,下一个月送 52 朵,下下个月送 99 朵……我就不信了,他能一直视而不见。不就是倒追吗?谁先认输谁是狗!」

蔡筱挂断电话,忍不住说:「如今的年轻人都这么执着?和你当年相比,不遑多让啊。」

我笑了笑,说:「年少时总是无知无畏,什么事都敢做,只要喜欢就能不顾一切。」

「现在不敢了?」蔡筱问。

「现在,」我放轻声音,喃喃自语,「已经没有勇气再去推一面没有窗的墙了。」

胃病不易好,吃药能挺过去。

感冒缠缠绵绵,吃了药也不见好。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自从遇见庄焰后,我整个人都脆弱了不少。

从心里到身体都觉得异常疲惫。

送花不能停,这种私单平台不抽成,一趟十块钱,路程还不远。

我每天早上八点都去广播大楼,手里一束玫瑰花。

打凌辉的电话,凌辉照例不接,我照例发短信,书面通知他货物送到。

然后等上十五分钟,他不出现,我就把花再送回蔡筱的店里。

八点是大部分企业单位的共同上班时间,也是庄焰的上班时间。

我每天都能看见他的车。

八点到八点十五之间,我到达和我离开之间,每每那辆车经过时,我都会下意识低头。

我想看庄焰,可我不能也不敢看。

合格的前任该与死人无异,庄焰说得对,尊重彼此的生活,不要肆无忌惮地打扰。

就这么送了一周,我与庄焰再没有说过一句话。

转折点发生在某一天晚上,我忙着送外卖,在城东公园的矮桥上,看见一个独独站着的人影。

还不到夏天,夜晚很凉,她却穿着轻薄的白色连衣裙。

一个年轻女人,三更半夜,穿成这样,站在桥边……

我本来已经骑过矮桥,思绪间却忽然觉得不对劲,立刻掉转车头。

就在这时,那女人已经跳了下去。

我几乎没有犹豫,连车都没立起来,推倒一旁,跟着一起跳了下去。

以前家里的别墅下有个巨大的游泳池,我从小游到大,水性好得很,再加上公园湖泊水位不深。

虽然水温很低,但我一把捞过那女人,快速地游上了岸。

女人被冻得浑身发颤,又哭得撕心裂肺。

我身上湿透,也冷得牙齿打架。

本来想报警,可悲哀地发现手机进了水……心都快疼死了,这手机还能用很久的。

公园有人在夜跑,见状迅速聚过来,询问状况。

我交代着要报警之后,不顾狼狈,扶起车赶着去送外卖。

夜风穿透潮湿的外卖服,逼得布料冷冷贴在身上,头发上滴落的水重重地往眼睛里打。

我没想过救人是什么大事,我想的是手机没了,今晚的补助也没了。

垂头丧气又冻得周身发抖,不得不提早收工。

出租屋的客厅里,开了两桌麻将,一桌扑克,人比之前多了不少,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挤着本就不大的空间。

人人脸上都涨红一片,眼睛里泛着疯狂的血丝,红彤彤的纸币一叠摞着一叠。

小赌场,大赌局。

我屏着呼吸进了自己房间,迅速反锁屋门,等了几秒后,才脱掉湿漉漉的外卖服,就着早上打好水的脸盆,刷牙洗漱。

这间不到一百平的出租屋被隔断出了四个卧室,租住了七八个男人和我一个女人。

外面的赌桌每天都开,屋子里经常塞满几十号人。

我习惯性地保护自己,不敢轻易离开这狭小阴暗的房间。

洗漱完,换了衣服,吃了两颗感冒药后,我把自己塞进被子里。

感冒药有助眠作用,我睡得很沉。

闭上眼应该是漆黑的,我却隐约看见了一束光。

那光既朦胧也明亮,引着我一步一步往前走,走到光源的尽头,走入了一场美梦。

……窗明几净的广播室,靠窗坐着的清隽少年,穿着浅蓝校服,带着设备耳机,长长的手指推动调音键。

正午暖阳透过玻璃,柔和的光浅浅笼罩在他身上,像花团锦簇中的一株汀兰,最是矜雅,最是卓然。

我站在门外,悄悄地看他,走廊里的扩音器传出了清澈明润的声音。

「……人生起落如同四季复始,有灿烂盛夏,有凛然冷冬,无论身处何境,请勿相忘,酷寒之后,春暖花开……」

这样的庄焰让人怦然心动。

无论再过多少年,我记忆最明亮的所在,都是他,只有他。

砰砰砰的剧烈噪声,将我从梦境中拉回。

我费力地睁开眼,光明褪去,漆黑一片。

……果然是梦。

我轻舒了口气后,涩然地想,也只能是梦。

房门又一次被敲响。

我下意识抓紧被子,另一手去摸枕边的手机,可摸到了才想起来,手机已经坏了。

心是在一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我往床里躲了一下,黑暗中,紧紧盯着房门。

我锁门了?锁了几扣?锁死了吗?……

敲门声越来越大,我后背几乎战栗着僵硬,双脚慌乱地踩着地面,拉开粗布衣柜,在衣服底下摸出了一把扳手。

冰凉和沉重让我有了一丝,也仅有的一丝安全感。

我紧紧握着扳手,赤脚走到门边,狠力咬了一下舌尖,维持冷静:「谁?」

「警察。」门外,传来严肃的声音。

我不信。

也不再说话,只是死死攥着扳手,不肯放松戒备。

外面的人似乎也知道我不信,反复说了自己是警察,得不到我的回应后,下达了最后开门的通知,否则他们会采取措施。

我听出外面不止一个人,脚步很杂乱,但指挥分明。

无论是不是警察,我都抵抗不了。

门锁拧开一扣,我手指颤抖,有些绝望地拧开了第二扣。

房门被推开,我握紧扳手,就像握紧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是警察。

看见那抹藏蓝制服,我泄了浑身力气,整个人摇晃了一下。

警察问:「你是这房子的租户?」

我恍惚地点点头,手里一松,

当啷一声,

扳手掉在了地上。

我被警察带走了。

确切地说,是警察把这个作坊式赌场一锅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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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于 2022-09-21 16:43 · 禁止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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