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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是对手,亦是夫妻

所属系列:我的冤种驸马

知乎盐选 是对手,亦是夫妻

我,魏瑶华,大昭朝的嫡长公主,封号延庆,食邑三千户。

我,魏瑶华,大昭朝的嫡长公主,封号延庆,食邑三千户。

从小锦衣玉食,万千宠爱,尊贵无匹,没有人敢给我受一丁点的委屈。

但是今天,我却把自己嫁给了自己的死对头——当朝大司马萧潜。

婚典的那一日,百官敬贺,万马来朝,他牵着我的手步入红纱幔帐,执着烛火坐在我的榻沿,附在我的耳畔,低声对我说:「臣愿以此生为聘。」

我的脸顿时燥热无比,连心都乱了一瞬,于是干脆一抬脚,把他从床榻上踹了下去。

1

可能说起来谁都不相信,我和萧潜原本是一对两小无猜的青梅竹马。

那年自从他随着他的父亲萧不害打马路过宫门前的时候,我就看上他了。

那时他端坐在青骢马上,身子挺拔非常,不经意地侧头望向我的方向,随后展颜一笑。

刹那之间,天地失色,日华无光。

藏在少女心中的小鹿,便扑腾腾地乱窜起来,欢欢喜喜得再也停不下来。

我喜欢他笑的模样,所以我遥遥地指着他对我爹说,这个男人我魏瑶华要定了。

我娘说过,我是大昭皇宫中最漂亮也是最有权势的姑娘,普天之下没有哪个男人会拒绝我、会不喜欢我,甚至会不爱我。

萧潜自然也不例外。

为此我特地央着我娘办了几场宫宴,盛情邀请他来宫中做客。

我穿上最喜欢的衣裙,戴上最心爱的首饰,骑上最乖巧的小马驹,急切切、羞涩涩地闯到了他的面前,目不转睛地望着他。

他好奇地问我是谁?

于是我的笑意和开心就藏不住了,我一点自己的鼻尖,大大方方却又羞羞答答地告诉他,我啊,叫魏瑶华。

瑶华。

他将这两个字挑出来,在口中细品了几遍,好似在回味,又好似在认真地记忆着。

可我等不及了,又切切地强调了一遍:「对,瑶华。」

就是天宫中那朵盛放得最漂亮、最骄傲、最华贵、最灿烂的仙花。

他也笑了。

灼灼的目光落在我的身上,轻轻地唤了我一声——瑶华。

于是我的脸、我的魂、我的心都燃烧了起来,灼得我的脸颊滚烫、烧得我的魂灵雀跃、烫得我的心扑棱棱地乱跳。

我们的缘分就在那一刻缔连在了一起,几次宫宴的接触后,他很快就喜欢上了我。

这一点我非常确定,因为他那双再也离不开我的眼睛没有骗人。

虽说我从小是在深宫里养大,但是大昭皇宫中的侍从众多,加上又有我爹我娘亲手指教,一个人有没有说谎,从来都是瞒不过我的。

萧潜骗不了我。

按道理来说,这样的感情没个圆满的结局,都对不起一直羡慕我俩的那些人。

但很不幸,事情就是那么不凑巧。

我有一个哥哥和一个娘亲。

我哥继承了我爹的帝位,崇尚汉学,为人治国,都是出了名的仁善,但我娘则跟我爹一样,是响遍天的铁血手腕。

所以我哥即位之初,朝政大权就按照我爹的嘱托,尽数托付给了我母后。

我就是在我娘铁血之治下长大的。

我亲眼见证了萧潜出身的那支后族,地位是如何在我母后掌权的那段时间里水涨船高,一跃成为整个大昭最可望而不可即的豪门贵戚。

至少从身份上来说,萧潜配得上我了。

只是……

我娘太信任自己的亲族,却忽略了一件最重要的事情——除了她之外,没有人能扼制住萧氏勃勃的野心。

所以一晃七年过去,到了我哥掌权的时候,没有了我娘钳制的萧不害,把持朝政把持得越发猖狂。哥哥的汉学老师说,他们中原人有句话叫,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或许就是对萧不害最好的形容。

而我和萧潜的关系变成如今这样,全都拜萧不害所赐。

萧不害萧不害,他压根就对不起他这个名字!

为了这件事,萧潜跟我道过无数次歉,甜言蜜语说了一箩筐,但没有半分用处。

我是喜欢萧潜。

但我的脑子却清醒得很,根本没到能被他几句话晕得五迷三道,然后将我家江山拱手送上的地步。

转眼又是三年,我哥不幸染了重病。

他一向身体不好,这一次病得尤其严重。

或许是知道自己可能要挺不过这一关,他在临去前的头几日,把我叫到他的宫室中,和我商议下一任即位者。

我哥还很年轻,甚至还没来得及有子嗣,所以只能兄终弟及,在我们众多的弟弟中寻找一个合适的人选。

我挑中了与我们一母同胞的小弟。

而我哥却告诉我,他最属意的人却是我。

他对我说,瑶华,七弟年岁太小,承不起这么重的担子,魏家的江山得靠你了。

可这个男子当道的世界,女儿掌政从来千难万险。

就连娘亲当年,即便有爹爹倾力支持,仍然走得步步维艰,苦不堪言。

——我没有这个信心。

但我哥显然没有给我犹豫和选择的机会,在确定好继承人和辅政之人后,他就彻彻底底地丢下了我。

我很难过。

甚至到了哭都哭不出来的地步。

也有可能是我没有时间哭泣。

哥哥一走,无数双眼睛就盯上了这个位置,犹如一只只豺狼野兽,要将我们孤儿寡姐撕扯得连骨头都不剩下。

而这所有的人中,自然以萧不害的势力最为强劲。

所以在哥哥的丧仪和孝期结束之后,我找到了萧潜。

他本以为我难过得不能自持,怜爱心疼得甚至想要将我揽入怀中。

可我推开了他,倨傲地站在那里,对他说了一句话。

萧潜,娶我。

2

我们都知道这场婚姻在此时此刻意味着什么。

但萧潜还是痛快地答应了下来。

没有一丝的犹豫。

说实话,我心里的确是浮现过一丝内疚的。

所以当我一脚将他踹下床榻的时候,心仿佛滞了一息,呼吸猝然屏住,片刻方缓。

但我还是强迫自己放下掩面的团扇,高傲地站在那里,睥睨着摔倒在地上的萧潜,对他说:「萧潜,我嫁给你究竟为了什么,你我心知肚明,没有别人的时候,就不用演戏了。」

他倒在那里愣了一瞬,以肘支地,屈膝搭腕,嬉皮笑脸,「臣谨遵公主懿旨就是。」

总之那天,我是让他打地铺过的。

夜里我就着彻夜不熄的烛光,躲在幔帐里看了他的睡颜很久,最后还是狠狠心翻身往里睡去了。

婚后的第二天,我牵着萧潜的手上朝。

然后让人去了碍事的屏风,站在小弟魏之行的身旁,托着哥哥留给我的玉玺与诏书,告诉朝堂下泱泱众臣,我延庆长公主魏瑶华今日代弟执政,改年号天授,临朝称制。

于是众臣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了站在群臣之首的大司马萧潜。

那个时候,我站在丹陛上头,他站在丹陛下头。

我望着他,他望着我。

谁也不敢轻易松劲。

直到他轻叹一口气,垂头下跪,三呼万岁,领着群臣匍匐在我的脚下,我那颗一直悬着的心才终于落了下来。

至少这一次,我赌对了。

我在临朝之后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追随哥哥的脚步,继续为大昭制定、完善礼法。

大昭脱胎于游牧,老祖宗们都是逐水而居、逐草而牧,自力更生惯了的。

要不是当年那个叫大成的中原王朝打我们打得实在太狠,老祖宗们都未必会集结起来,立邦建国。

所以大昭建国之后,就十分依赖各部族的支持,谁的牛马多,谁就能在大昭的朝堂上横插一杠子。

遇上稍有不顺心意的,不是要带着自己的牛马们出走,就是要带着人哇啦哇啦进来砍人。

上朝上得跟小孩子过家家似的。

所以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中原王朝的皇帝们都被我们当作神祇一样崇拜和羡慕。

直到我爹执政,他开始意识到,中原的皇帝们之所以能够做到这样,那是因为他们有健全的礼法。

——天家无上,万民次之。

于是我爹引入汉学,鼓励我哥和我也学习汉人的文化。

我记得我爹最痴狂的那段时间,连「阿大」都不许我喊了,天天拿糖哄着我叫他「爹」。

我承认汉学很美好,它影响了我爹、我娘还有我哥。

但既然有崇尚汉学的,自然也有反对的,萧潜他爹萧不害就是领头的那个人。

我爹娘在的时候,萧不害翻不起什么大浪,但到了我哥那个仁善人的手上,他就开始各种不对付。

我哥在位三年,制礼一事在萧不害一派的干扰下,屡屡受挫,人都愁得差点生了白头发。

可我不是我哥,我没我哥那好脾气,我是个从小到大被娇养长大的姑娘,是从来受不得半点委屈的。

所以我带着汉人的衣衫找到了萧潜,他是个聪明人,在看到我送给他衣服的第一眼,就明白了我找他的意图。

毕竟自从他爹假言身体不好隐居幕后之后,承继了他大司马衔的萧潜就成了萧氏在朝堂上、在明面上的首脑。

萧潜的话,不说多,一呼百应肯定是能够做到的。

彼时萧潜一边抿着酒,一边看着桌上的汉人衣衫,笑弯了眉眼,「瑶华是希望我来出面?」

他很少叫我公主,而是喜欢用低沉的嗓音,温温柔柔、一如既往地叫着我名字。

瑶华。

我也喜欢听他这样叫我。

除了他之外,我不喜欢任何至亲以外的人这样擅自称呼我的名字。

但是今天不一样。

「推崇汉学对你们萧氏,也会有好处的。」

我如此对他说道。

他望着我,笑意深深,漫不经心地反驳着我的话:「没有好处会比现在更大了。」

「驸马!」

我气得叫了他一声,提醒着他的阵营。

无奈他头也不抬,只是抿着酒信然地对我说道:「改改。」

「改什么?」

「夫君。」

3

当我和萧潜身着汉人衣冠,执手上殿的时候,满堂的朝臣不可谓不震惊。

不得不承认,萧潜穿上汉人的衣服,就是不一样,颇有几分书中提到过的风流倜傥、玉树临风的模样。

那时,萧潜笑眯眯地环视堂中,对着一片愕然的朝臣们问道:「诸公是不习惯看见我与公主如此恩爱吗?」

众臣当然得口称不敢,于是都打着哈哈,把那一重重的惊愕给掩饰下去了。

眼见摄政长公主和当朝大司马都换上了汉人衣冠,这朝堂上吹的到底是什么风,再傻的人也该明白过来了。

于是那段时间,我特地让宫中的制衣局连夜加班加点地赶工,仿照着汉人的官服,做了全新的衣裳,挨家挨户地送到朝臣们的家中。

穿和不穿,从和不从,总得有个选择。

这样的形势之下,没有几个人会真正愿意逆风而行的。

至于萧潜是怎么劝他父亲萧不害的,我不知道。

毕竟,父亲造的孽,让儿子去承受这个委屈,是理所当然的。

有了萧潜的站队,推行汉学的事情立马就好办许多。

眼见着朝臣们刚懵懵懂懂地跟着换上汉人的衣裳,下一道旨令就从我的宫中发了出去。

——自今日起,所奏文书皆用汉字,所议朝政皆用汉话。

若有再用大昭旧语书文论政者,立刻革职查办。

此令一出,群臣哗然。

他们义愤填膺地在朝堂中吵嚷,直说自己不会汉话、不会汉字,若是就这样盲目推行政令,只怕大昭的朝政就要这样瘫痪了。

笑话!

汉字汉话早在我爹在位的时候,就在大昭开始推行,迄今已有二十多年,早就和大昭旧语融为一处,人人说得,人人写得,只是总与大昭旧语掺杂使用罢了。

如今?

拿我当鬼骗呢!

彼时我拿着一封折子站在朝堂上,冷冷地看着满朝叫嚷不休的一众朝臣,而后将折子狠狠地砸在他们的面前,扔下了一句话:

「大可一试。」

威胁?

我魏瑶华从来就不吃这一套!

于是便有人彻底和我杠上了,脱了汉人的衣裳,重新穿上大昭旧服,操着大昭旧语,说着不能忘记祖宗这样的浑话,就闯到了朝堂上。

他们以为我会发脾气?

不。

我只会将新制订的官吏考核制度命人当众宣读。

怠政可以,懒政也可以,不着汉服可以,不言汉话也可以。

但若误了政事,乱了朝堂肃容,那就休怪我按照考察之法一个一个地罚下去。

起初他们以为我是如同小儿家家酒一样闹着玩,直到我勒令朝堂之外戍守的武士,将未及考核标准的官吏朝臣拖拽下去,依制严惩不贷的时候,他们才慌乱地意识到,我是来真的。

于是有的破口大骂,有的哀哀求情,还有的拽着萧潜的衣角让他主持公道。

萧潜没应答,他抬了眼饶有兴致地望着我,静静地立在那里,任凭聒噪声响彻在他的耳边,仍旧一动不动。

我看了他一眼,心思稍转,然后对着这满堂的闹剧开了口:

「驸马与我是夫妻,这世上从来都是夫妻一心,两难离分。你们如此哀求驸马,又有什么用呢?你说是吧——夫君?」

4

萧潜笑起来很好看。

萧潜笑着向我伏首而拜的时候更好看。

萧潜的不作为,最终是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眼见着最有可能与我抗衡的力量倒向了我这边,朝堂上吵闹的声音也就识趣地消止了。

没有人敢同时和大昭最有权势的两个人抗衡。

——这是必然的。

眼见着汉字、汉话得以顺利推行,我自然不肯就此罢休,索性一路穷追猛打,趁着朝臣们被接连政令打得晕头转向,反应不过来的时候,勒令在大昭朝中任职的汉人们,依照中原王朝的礼法,参详着大昭的实际情况,制定一套属于大昭的礼法。

打铁趁热这个道理,我还是明白的。

反对声不是没有,但我又不是什么强权的公主,哪能真堵着别人的嘴不让人说话?

真要反对其实也不是不行,最起码也得先把身上那一套汉人的衣冠脱下来再说。

一边穿别人的衣裳,一边把别人骂个狗血喷头,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

至于……

因为在朝堂之上或不着官服,或公然却衣除冠,一不小心影响到朝堂肃容,违反了新颁布的考察之法,被殿外武士拖拽出去,结果导致没有机会在朝堂上开言这事,那就实在是太让人可惜了。

我坐在上头,摇头哀叹,惋惜地望着下列站着的列位臣工,猛地一拍脑袋,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

「对了,他们刚刚是要说什么来着?」

既然朝堂上没有人什么再反对大昭汉化这件事,那么后面的政令自然而然可以顺理成章地颁布和实行。

我爹说过,汉人能够立国立邦千年不衰,一定是有他的道理的。大昭若是能找到其中的道理,就一定能建立媲美汉人的王朝,屹立不倒。

而我能想到最简单的办法,就是将汉人的风俗学个十足。

其实有萧潜坐镇,我的筹码远比我哥多得多,为所欲为的可能性也相对更大点——毕竟,萧潜这把好刀,不用白不用。

只是不管怎么说,萧潜始终都是萧氏的人,他此时可能是我最大的助力,但保不齐什么时候,他就可能成为捅上我心口最锋利的那把刀。

我必须时刻留意着他的口风。

但我没有想到的是,当我夜里捧着酒,笑意融融地找到萧潜,闲散散提起想要立法更易大昭旧俗的事情时,他却难得一见地冷了脸。

他说,瑶华,你找我就只为了朝堂上的事情,对吗?

不然呢?

我望着他。

看着他眼底藏怒,却又不得不一而再再而三地忍耐下去。

「我是你的夫,你是我的妻!」他如此说道。

「不,」我一笑,「你是我的驸马。」

「你!」

萧潜怒极,但到底还是没有把这股火发到我身上。

他赌气地抢过我手中的酒壶,当着我的面猛灌干净,最后将壶狠狠砸在地上,摔了个粉碎,恼恨地瞪我一眼,闯出门去。

5

大昭始终没有办法融入汉人世界,有很大一部分是因为汉人不耻我们的许多风俗。

在他们看来,这些风俗里有不少违背纲常的东西。

所以要想让大昭彻底追寻汉人的脚步,这些东西就必须要被舍弃掉。

首当其冲的就是大昭「父死娶母,兄死娶嫂」的婚俗。

只是这一次,没有我想象中的顺利。

当我差人在朝堂上提出这样的想法时,萧潜一句话都没有说,黑着张脸,一甩袖子,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朝会。

真是……

半点面子都不肯给我留。

我笑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毕竟是自己挑的驸马,我不哄谁哄?

所以下朝之后,我就去找了萧潜。

彼时他正坐在我宫中的庭院里,一个人生闷气。

分明听见我来到他旁边的声音,他却就是头也不回,不仅不回,还特地侧了个身子,背对着我。

我拽着他的袖子,放软了声音,娇娇地叫着他:「驸马——萧潜——夫君——」

但他就是不理我,就是不理我!

犟得跟头驴似的。

于是我就哭了,抽泣起来,泪眼婆娑,难受到不行。

果不其然,这招对萧潜最为有用,压根不用我拽,他就直接转过了头来,又恼又怜地望着我,埋怨道:「你哭什么?」

我哭什么?

这不明知故问呢嘛!

所以我就不说话,我就泪眼巴巴地望着他,带着股子嗔怨。

萧潜就懂了,很是无奈:「就因为我今天在朝堂上没支持你?」

废话。

我把头一撇,没理他。

他倒好,冷笑一声,干脆也把头一撇,也不理我了。

眼见这种情况,真要这么发展下去可不行。

于是我就勉强止住哭声,抽抽搭搭地说:「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难道你想在我死后,娶我的那些姐姐妹妹?还是说要我等你死了,嫁给你那些叔伯兄弟们?」

呸!萧潜啐了我一口。

「瞎说什么东西!」

他厉声叱我,很是恼怒。

趁此机会,我又把他的袖子拽到了手中,可怜巴巴地哭着,「萧潜,我不舍得把你让给别人,死了也不舍得,所以我才、我才……」

萧潜无奈地叹了口气,把我搂进怀里,轻轻地拍着后背替我顺气。

笑话!

我魏瑶华是那么容易被顺毛的人?

于是我又借着这浓重难消的哭腔,继续在他怀里抽噎:「可是萧潜,我到底是个姑娘,我怎么好意思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这种事情,我又怎么好意思当着你的面,跟你说、说这些……」

「我们是夫妻——」萧潜这句话音拖得极长,语气里是满满的无奈。

「可这是我的私心,萧潜,我不能让人知道我是有私心的。」

我埋在他的怀里,瓮声瓮气地说着。

「傻瓜,」他低低地骂了我一句,「我也有,我的私心,不就是你吗。」

在听到萧潜这句话的时候,我心里悬了许久的石头终于落了地。

我知道,移风易俗这件事情,算是成了。

6

头一天还在朝堂上翻脸大怒的萧大司马,今天就笑眯眯地牵着长公主的手,甜蜜蜜地站在了一处。

这架势让准备顺势反对大昭新礼的朝臣们,多少有点措手不及。

他们茫然地看着我和萧潜,反对移风易俗的话语说了一半,就乖乖地噎了回去。

「说啊,」我怂恿着,「怎么不说了?」

他们抬头看了我一眼,又垂了下去。

「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和,我与驸马不过是小小争执,竟被你们当成了反对新法的机会苗头——列位大人可真是大昭的好忠臣呐!」

反正一到关键时刻,这群大昭的好忠臣们就跟哑巴了似的。

尤其是见到萧潜重新站在我这一边,那是屁都不敢再放一个。

初晨的那股子狠劲,一下子就消弭得无影无踪了。

但那又怎么样?

他们不打算说话,不代表我不继续往前逼近了。

我魏瑶华没有别的什么能耐,唯有得寸进尺这点,那是玩得滚瓜烂熟、炉火纯青。

既然他们退缩了,那我肯定得抢上两步,为自己谋取最大的利益。

于是趁此机会,我将新拟定的有关大昭风俗的法典晓谕众臣,从此之后,大昭境内罢胡风,兴汉礼,彻底废除「父死娶母,兄死娶嫂」的蛮夷之行,同族不通婚,同姓不通婚。

男女结亲,必遵三书六礼;婚丧嫁娶,需行朝廷法度。

明尊卑,知廉耻;晓贵贱,识君臣。

若有不遵法理,不循法度,罔顾朝廷礼法,擅专擅行,瞒而不报,拖而不录者,必启连坐之法,累及邻里亲眷,严惩不贷。

那段时间我为颁布礼法这件事情操碎了心,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香,每天一闭眼就是一堆反对新法的老古板,在梦里像老鸹似的乱叫。

说到底,有哥哥的前车之鉴在那儿,我最担心的人其实归根结底还是萧不害。

我肯定是不希望萧不害又作什么妖废了我的新法。

汉学之推是大昭瞻望中原之行,更是大昭东出之望——大昭若想强盛起来,必须革除这些痼疾,否则不足以衡汉人之王朝。

就为了这件事,我这个如花似玉的少女,眼角都愁出了几条皱纹。

可难过死我了。

好在萧潜心疼我,没怎么跟我怄气,还天天来看我。

要不是一看到他,就想到那个保不齐什么时候就要给我出难题的公公,我还真想和他没羞没臊地腻歪在一起。

彼时我抱着他的窄腰,靠在他的怀里撒娇,眼珠子却滴溜溜地转个没完——暗自盘算着我要是萧不害,我会怎么对新礼法下手。

没有什么是比祖宗更有用的理由了。

但人这一辈子,肯定不能总为死人活着。

在萧潜将甜丝丝的糕点送到我嘴边的时候,我突然想到了一个办法。

我从小山一样的折子中翻出几份递给萧潜,告诉他,在大昭的龙兴之地,新礼法推行举步维艰,我没有别的人可以信任,只有他——

我希望他能够带着他手里的兵,去往旧都,为大昭推行新礼法。

「可是……」他迟疑。

萧潜担心他若是离京,他的父亲趁机对我发难该如何是好。

我却仰头,故作天真地对他说,萧不害再怎么也是我的公爹,公爹公爹,多少占了半个爹字,既然是爹爹,又怎么舍得为难我呢?

萧潜虽然不放心,但依旧被我连哄带骗地给送走了。

旧都是大昭的龙兴之地,同样也是萧氏后族的根基所在。

为了表示我对旧都的看中,我以不能亲身前去宣礼为由,命随行副使带上了半副銮驾,随着萧潜一起浩浩荡荡地开往旧都,权作我对旧都的一片小小心意。

除此之外,临行前我还特地叮嘱副使,此去旧都推行新法,务必能有多高调,就有多高调,一定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是大司马萧潜亲临旧都推行礼法。

萧潜前脚刚走,我后脚就换了一身家常的衣裳,带着我的另外半副銮驾,浩浩荡荡地来到了萧不害的宅院。

我要抢在萧不害对我发难之前,更要抢在萧潜想明白我这步棋之前,落下至关重要的一笔。

——以萧潜的聪明,只怕副使按照我的吩咐,做下第一件事情的时候,他就能够想明白我的意图。

但没有关系,棋路从来不只一条。

7

萧不害差点没见我。

一会儿说自己要专心向佛,不问俗世,一会儿说近来身子不适,免过病气。

总之就是各种理由。

笑话,我能让他如愿?

既然他不想见我,那我也只好带着列位臣工,静静地在门口,恭候我这位架子极大的公爹。

我这个人虽说脾气不怎么好,但耐性却是不赖的,尤其是为了得到一些特别想要的东西。

总之,萧不害没能耗过我。

所以同样的,他也没能阻止我穿着一身家常衣裳,在他面前盈盈而拜。

萧不害哪里敢受?

可我却告诉他,今日我和列位臣工过来,不是为了与萧不害论君臣的,而是来论家事的。

一家之中,萧不害为长,我为后;萧不害是公公,我是儿媳。

——无论何时,萧不害都是我延庆长公主魏瑶华最崇敬的长辈。

所以这礼,他受得。

至于这礼,则是从汉人那儿学来的。

一听「汉人」两个字,萧不害就要发作,但我是不会给他这个机会的。

家礼见过了,就要来见见朝堂上的礼节。

于是我便让人将准备好的旨意送了进来,奉给了萧不害——那是我为他准备的一片全新封地和三千户的食邑,以及绸缎八百匹,钱十万。

理由也很简单:儿媳对公公的奉养。

萧不害可以拒绝钱财,但是他拒绝不了实封的土地——毕竟,大昭的王侯多是虚封,能得实封之人,屈指可数。

土地无论对于谁来说,都是最为重要的东西。

既然是因汉人之礼得了如此恩惠,那自然而然也没有任何理由来反对汉礼。

萧不害的嘴最终没能张开。

而权倾朝野的萧氏一族如今都在大张旗鼓、父子齐上阵地帮着大昭推行新礼法,那还有谁会不开眼地逆流而上,在这个节骨眼关头反对新礼呢?

于是新礼法在萧家父子的「鼎力」帮助下,也算是顺顺利利地推行了下去。

直到萧潜回京。

他愤怒地将缴旨的令牌拍到我的面前,对我说:「魏瑶华,你这是把我萧家放在烈火上烤!」

「驸马怎么能这么说呢?」我装傻,「这也是瑶华对公公的一片孝心。」

我起身,挽着他的腰往他怀里钻,可怜又无辜地望着他,埋怨道:「夫君一定要刚回来就和瑶华吵架吗?为什么夫君就不想问问,你离京数月,瑶华每日在宫中,是怎样的思念你?」

萧潜怒视着我,磨牙声依稀可闻。

于是我乘胜追击:「食不知味,夜不安寝,日日孤枕难眠,对月垂泪,心心念念都盼着夫君早日回转京中,再与瑶华……」

「再回来打地铺?」

「……」

萧潜没理会我的语噎,仍旧那样恼恨地看着我,问我道:「瑶华,你方才说的这些话里,到底有几句是真,几句是假?」

他的话让我的心微微一顿,我很是认真地注视着他如今愤怒却难掩疲态的眉眼——听说这些时日他在旧都尽心竭力地推行新礼法,手段雷霆,见效极高,不知操了多少心,投了多少精神。

他这般辛劳,这般殚精竭虑,我又怎么忍心再去骗他。

所以我难得地正色了起来,一字一句地回答着他的问题:「字字真心,句句属实,未有半分虚情,不含一丝假意——萧潜,我想你了。」

8

我没再让萧潜睡地上。

他这一走几个月,我才真正明白自己有多舍不得他。

为了克制脑中那一丝剪不断理还乱的思恋,我只能把自己没日没夜地泡在政事中,一轮一轮地叫着朝臣,在殿中议事。

大昭很大,人却很少。

加上本来就地处极西,蛮荒难治,所以比起富庶的南冉,可以说穷困到了不行,又缺粮又缺钱,就算是将结亲的年龄一压再压,可民众若是养不起孩子,也就依然没有办法为大昭增加人口。

我哥推崇汉治那会儿就跟我说过,要想让大昭强盛起来,首先就得让大昭和南冉一样富裕,只有这样,东齐和南冉的百姓才会愿意来到大昭,为大昭注入更多的新鲜血液。

只要人多起来了,就什么都好办了。

但要想富也很简单,钱多粮多就行。

——站着说话不腰疼。

大昭的民放羊牧马早就习惯了,又有哪个想去过那种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日子。

没有人肯种田,就是最难办的事情。

这件事商量来商量去,就成了死局。

以我的性格,我也不是没有想过颁布法令强制大昭的百姓去种田,可移风易俗的法令刚刚敕下,又来一道屯田的政令,屡屡高压势必会升腾民怨。

除非……

驱使的不是大昭的民。

虽说大昭在如今大争之势下最为弱小,可比起周边蛮族、西域诸国来说,却也是十分强大的。

我爹、我娘、我哥在位的时候,也曾屡屡破境,收揽入怀不少国土,也臣服了不少夷氐蛮戎,只是一直不知该如何治理,所以归化之后,也只是让他们居于国中,仍旧过自己的日子。

于是我心念一动,派人收缴了这些外族们的兵器刀刃,在全部熔炼之后,重新打造成了农具下发下去,将他们迁往大昭相对偏僻的地方开垦荒田,又重新针对他们调整税率,以让他们能够按时地上交粮食。

等到萧潜回来的时候,这个头疼的事情已经被我处理得差不多了。

中原人有句话叫作双喜临门。

眼看着萧潜回来,我心中又欢又喜,突然之间就理解了这句话的快乐。

躺在他的旁边,感觉怎么都看不够他。

可是萧潜不知道是太累了,还是仍旧生我的气,一直闭着眼睛不肯理我,直让我十分困惑,他究竟睡没睡着。

不过这不重要,也没有关系。

可能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我今天也不想跟他计较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只是趴在他的旁边看着他的睡颜,就已经觉得十分快乐了。

眼见着红烛将尽,进来添灯的侍女提醒我明天还要早朝,这才让我恋恋不舍地收回了目光。

我轻轻搡着萧潜,低低地叫着他,想要将他唤起来,让我撒会娇,再抱抱我,然后明天和我一起恩恩爱爱地去上朝。

「萧潜。」

「郎君。」

「夫君。」

我唤了他好几声,奈何他可能真的睡得太沉,压根一句话都不搭理我,只有沉沉的呼吸声均匀流畅。

我也舍不得真把他给闹醒,索性掀起了他的胳膊,自己钻到他的怀里,准备趁他毫不设防的时候,占上一波便宜,暖暖我这颗孤寂数月的心。

不料我刚钻好,萧潜就一个大翻身,将我结结实实地抱在怀里,直让我的心怦怦跳个不停。

不知何处吹来的旖旎的风熄灭了烛火,一片寂静的黑夜中,我听着他的心跳,听着我的心跳,脸上灼热非常。

我小心地试探着叫他:「萧潜……」

而这一次,我听到了他犹如梦呓般的回应。

「瑶华。」

他叫我。

「我也好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