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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鹊桥仙

所属系列:忘川无殇:仙侣皓衣行

知乎盐选 鹊桥仙

1.遇见

我救下了一个没用的神明。

「撒豆成兵会不会?」

「不会。」

「点石成金会不会?」

「不会。」

「那把我变成绝世美女呢?」

「请不要许这种超出我神力范围的愿望。」

「那你到底都有哪些神力啊?」

我坐在岸边的草地上,问着面前那个刚被我从水里捞上来自称是神明下凡的男子,问得都快要虚脱了。

神明也很无奈,毕竟下凡时摔坏脑子也不是他愿意的,他就这么点儿背,怪谁呢?

「或许,你再多许几个愿望试试?」

神明不太好意思地看向我。

我救了他,他想要报答我,于情于理都是应该,只是苦于报答无门。

而我,原本是想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救了他说不得就能在我成仙路上多得几分修为,并没有考虑过让他报答的事。

谁料我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救了个下凡历劫的神明,这运气比我那次被雷劈后大难不死还要妙极。

这要是不借此机会要点回报,那也太说不过去了,人家神明心里也不好受啊。

「这样吧,我呢虽说是荷花成精,但久在人间修行多少也通些人情世故,神君你既然一时半会儿想不起自己都有什么神力,那报答一事就先欠着,待你什么时候神力恢复了什么时候再说,神君以为如何?」

「这样也好。」神明点点头。

我满意地笑了笑,未免将来希望落空,我还得再向他确认一下身份:「不知道神君可还记得自己姓甚名谁,家住何方?」

「唔……」神明摸着下巴,思索了好一会儿,才犹豫着回答我,「好像是叫杜衡,家住……三十六重天。」

「三十六重天那么大,你就没个府邸吗?」我循循善诱,光知道名字,不知道住处可不行,凡间叫杜衡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万一天庭上叫杜衡的神君也不止他一个呢?我得做好万全准备呀。

杜衡被我追问得急,再度摸了摸下巴想了半炷香的功夫,方道:「我不大记得我的府邸叫什么了,不过我记得我的府邸就在三十六重天上,从南天门往里走,看到挺大的一座楼阁,那就是我的住处了。」

很好,详细地址有了,接下来就是怎么处理傻神明下凡的事了。

我暗记于心,拍拍手道:「那就这么着吧,咱俩的恩怨以后再说,眼下还有一个问题,不知神君可还记得自己此番下凡办的是何差事,是历劫飞升啊还是救济百姓啊?若有小花精我帮得上忙的,我一定义不容辞。」

横竖救一回也是救,救两回也是救,往长远了想,总不会吃亏的,当然是多多益善喽。

杜衡见我这么慷慨大方,越发不好意思起来:「你看我这……这怎么说呢,我也忘了自个儿到底下凡干什么来了。」

得,脑子里摔得就剩下个名儿了。

这就有点麻烦了,我还赶着去洛阳参加人间女皇举办的百花宴呢,再留在这儿同他纠缠下去,可就要错过时辰了,到头来要是被百花仙子在御前参我一道,那我数百年的修为可就要毁于一旦了。

「神君想想,此地可有相熟的仙家同僚,让他们过来接应你一二呢?」我委婉地给杜衡提了个醒。

无奈杜衡这回想破了头皮也没想出来一个相熟的,只得同我打个商量:「要不然我们边走边想?」

「啊?」我有些迟疑,边走边想要是想得起来还好,要是想不起来呢?

「想不起来那就麻烦小仙子再多带我走走了。」

杜衡说得脸不红心不跳,仿佛我领着他乃天经地义之事。

这等不要脸的气魄,一时间让我觉得他在三十六重天上大抵也不是什么正经神仙。

正经的神仙,哪个下凡会像他一样,头先着地呢?

我不会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吧?

我心里的小九九开始重新盘算了起来,就在我算算这一波到底是要亏还是要赚的时候,杜衡又开口了:「还未曾问过仙子,不知仙子贵姓,芳龄几何,家住何方?」

「我啊,我没有姓,只有凡人给起的一个名字唤作芙蕖,年龄嘛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待到了今年年底正好满五百岁。至于我家,诺,刚才你掉进去的池塘就是我家。」

我虚指了一指身后,边走边道。

说起来,这也是傻神明运气好,我在池塘待了这么多年,也就今儿才幻化出人形。

哪怕他早掉下来一天,我都救不了他。

杜衡自个儿想起来也是后怕连连:「真是有幸掉进芙蕖仙子的家里,得与芙蕖仙子你萍水相逢,若不然我怕是才下凡就得回天庭去了。」

他一口一个仙子,叫得我好不开心,甚至把心里头那些小九九都吹散了些许,就在我刚想表一表谦虚,说他太过客气,便又听得他道:「既然这么有缘,不如咱们找一处地方,坐下来吃一顿饭再走?」

2.情劫

真是干啥啥不行,吃饭第一名啊。

我瞪大眼珠子,看着对面的傻神明杜衡对着店小二一通指定,洋洋洒洒点了不下十数样菜,不自觉就咽了口唾沫:「我说神君呐,其实咱们不吃饭也是可以的。」

都是修仙的人,渴饮朝露,饥食水荇不就行了,干吗非要吃人间的饭菜?你看,猪头肉都端上来了。

「神仙吃肉不大好吧?」担心杜衡摔到头之后,会犯了天条律例,我忙探过身去,小声附在他耳边提醒,「这不是破了荤戒吗?」

「哦,没关系,荤戒是对西天那些真佛说的,至于我们神仙,没有荤戒这一说。」

杜衡真是该失忆的地方不失忆,不该失忆的地方偏偏失忆了,正经下凡的事儿他记不得,倒是把吃喝玩乐的规矩记得门儿清。

越发让我怀疑他不是正经的神仙了。

我深吸口气,眼见他挽起袖子就要大快朵颐,我忙转回头从桌子上抓起筷子。

然而,我准备拿筷子的手还没伸出去,就听一侧里杜衡急扯着我,满脸惊喜地叫唤道:「芙蕖,芙蕖,你快看,我有神力了,我可以单指让菜飞起来。」

「然后呢?」

「然后我就可以让它飞进嘴里,这样我们就可以吃到菜了。」

「……」这么没用的神力,也值得惊奇吗?

我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然而顾及杜衡毕竟是上神之尊,是以那些到口的难听话我终是咽了回去,只自顾自拿了双筷子过来,完美地在杜衡眼皮底下表演了一遍不用神力夹菜吃饭的绝活。

杜衡:「……这是凡人做出来的东西吗?可真是巧夺天工啊!」

那可不!我乜了杜衡一眼,对于他的大惊小怪表示不屑一顾。

杜衡得了我的启发,终于放弃了用他那点子仅剩的神力夹菜,改为同我一样使用起了筷子。

我们两个,你一筷,我一筷,吃得好不开心!

待得酒足饭饱时,杜衡拍了拍肚子,示意我可以走了。

我也是初次为人,头一回进酒家吃饭还当是在自家的池塘,吃饱喝足想干吗就干吗,哪里晓得还有给钱这一说?

杜衡说走,我当然是抬脚就走咯,万没料到我和杜衡刚走出大门,就被赶上来的店小二逮了个正着。

「好啊,看着你们两个衣着光鲜,人模人样的,想不到也是个泼皮无赖,吃完饭不给钱就想走?」

啊哈?杜衡看了看我,我看了看杜衡,两个人都是一头雾水:「给钱是什么意思?」

店小二一听此言,越发觉得我们两个无赖了,干脆也不多解释,扯着嗓子就朝里喊:「来人呐,快来人呐,他们两个吃霸王餐的要跑啦!」

霎时,店里头就呼啦啦跑出四五个人来。

我一瞧这阵仗似有不妙,忙拽住了杜衡:「快,快点,带我飞走。」

「好!」杜衡答应得利索爽快,然而他的神力显然没跟上他的嘴,我就看他舞着两只手臂,呼哧呼哧扇动了半天也没能带我飞出去一步。

我又刚修成人形,连快走都困难,更别说是快跑了。

完犊子,这下要倒霉了!

我内心哀号着,就在我琢磨等下挨打是先捂脸还是先护头的时候,便听外头一声娇吒:「住手!」

围堵着我和杜衡的店小二们果真住了手,齐刷刷看向身后,我亦跟着看过去。

便看一个红衣如火容颜娇艳的女子高举着一个白花花元宝样儿的东西从外头走了进来:「他们欠的钱我付了,放他们走!」

店小二们一听,紧绷的神情终是放松了下来,嘴里头嘟嘟囔囔几声,旋即从那红衣女子手中夺过了钱,一哄而散。

我看着红衣女子简直不胜感激:「多谢女侠相救之恩。」

红衣女子闻言,扑哧笑出了声:「什么女侠,我是女仙!」

哎?又来个神仙?

我愣了愣,好半晌也没能消化过来红衣女仙,哦不,现在该叫她鹦鹉仙使的话。

杜衡他居然是天帝之子,九天之上的太子殿下?

「仙使不是在开玩笑吧?」我有些不敢相信。

鹦鹉仙使啧了一声:「我一个天庭使者,还能特意下凡来诳你不成?杜衡殿下在天界可是威名赫赫,等你以后成仙了就知道我所言不虚了。」

「威名赫赫下凡以后就是这样?」

「这不是……这不是太子殿下他平日里招恨太多,下凡时候被他往日里得罪的神仙暗算了吗?」鹦鹉仙使靠近我,说得甚是小心,「再则,杜衡殿下此番下凡历的乃是情劫,因怕他不配合,所以天后娘娘就封印了太子殿下的一部分神识,让殿下暂时忘记了过往。」

「啊,这就说得通了。」

我长长点了点头,怪不得杜衡会失去记忆使不出神力,原来是他亲娘搞得鬼啊。

「那现在怎么办呢?」我趁着杜衡还在数银子,忙问鹦鹉仙使,「杜衡殿下他记忆没了,神力也没了,情劫要怎么渡?」

「这就是我下凡找你的原因了。」

鹦鹉仙使喝了口水,润一润嗓子接着道:「原本按照计划,杜衡殿下此番下凡会落尽一个陷阱里,然后会由自小和他定亲的青黛神女出手相救,自此二人结缘。但天后娘娘千算万算,也没算到杜衡殿下下凡的时候会被恨着他的神仙偷踹了一脚,以致殿下没能落进陷阱里,竟是落进了池塘中,还好巧不巧地被你救了下来。青黛神女因为晚来一步,就此错过了与殿下结缘。」

「所以……」

「所以杜衡殿下的情劫还需得你帮着完成。」

3.勾引

「帮?怎么帮?」

我只听说过帮人牵红线的,还没听说过帮人渡情劫的,这活有点难到我了。

鹦鹉仙使见我为难,弹了弹桌子上的瓜子壳,翘着兰花指道:「这事还不简单,渡情劫嘛,肯定要虐一点才能渡劫成功啊,不论是虐身还是虐心,总之一定要让杜衡殿下为你痛不欲生死去活来方可成功。」

玩得这么大吗?

我搓了搓小手,有些激动,亦有些顾忌:「这么做不太好吧,要是杜衡殿下他重回天庭,想起来我虐过他的事,会不会找我算账啊?」

「哎哟,怎么会呢?杜衡殿下历完情劫重回天庭之后,就会把在人间发生的事忘个一干二净,继续履行和青黛神女的婚约,哪里还能想起找你这个荷花精算账!」

鹦鹉仙使拍着我的肩膀宽慰。

我细琢磨了一回,合着我在人间费心费力帮杜衡渡劫,到头来都是为他人作嫁衣裳啊,他和青黛神女结了婚,那我得什么好处了?

「好处肯定有啊,」鹦鹉仙使掰掰手指头,「你看看啊,只要你帮着杜衡殿下渡完情劫,天帝陛下和天后娘娘就可以开口让你不必经受五百年风吹,五百年日晒,五百年雨打,直接许你位列仙班,做个逍遥女仙,这交易可划算吧?」

划算倒是划算,但我心里还是有些没底儿:「可我不会虐人啊。」

「那有什么不会的!都说情不知其所起,一往而深,深到极处必出反常,你就让杜衡殿下对你生情,爱你爱到极处时你再抛弃他,这不就虐着了吗?」

「那……我要怎么做才能让杜衡殿下爱上我呢?」

「当然是你勾引他啊,拉拉小手,亲亲小嘴的,你们妖精不是最擅长这些吗?」

鹦鹉仙使说得面不改色心不跳,我却突然红了脸,扭着身子不依道:「仙使胡说些什么呢?人家可同外面那些妖艳的精灵不一样,人家心里只想着修仙,可没想过那些情情爱爱。」

「啧啧,还说不一样,就你扭这两下就够勾引人的了。」鹦鹉仙龇着牙不信,抬头间看见杜衡已经把银子数完放进兜里了,便止住了话头,另道,「事儿就是这么个事儿,你掂量着办吧,办成你就功德圆满了。」

那还能说什么呢?撸起袖子加油办就完了呗。

我活动活动筋骨,开始勾引神明第一式:拉拉小手。

虽说我是初次为人,很多事情都没经历过,但没吃过猪肉,总也看过猪跑,想当初我在荷花池的时候,什么谈情说爱的故事没听过,什么风花雪月的浪漫没见过,照葫芦画瓢总能画成一二的。

于是,我学着人间女子,略带羞涩地从长袖里探出纤纤细指,轻轻碰了一碰杜衡的手背。

他的手背温润坚挺,不像我的,总是冰冰凉凉带着池水气息。

杜衡似是没料到我会这般大胆,他望着我怔了一怔,好半晌才一扭头,搂住面前的银子道:「哎哎,这可都是刚才说好了的,仙使给的银子都归我管,你不许抢啊!」

抢你个大头鬼,你个不解风情的死神君!

我咬着牙收回手,瞥了一眼角落里拿笔低头猛记的鹦鹉仙使,暗暗示意她:「这段掐了,别记。」

鹦鹉仙使忍着笑摇头:「那可不行,我身为仙使,下凡来的职责就是记录杜衡殿下在人间历劫的一切事宜,若是遗漏了一星半点的,天后娘娘那里我不好交差呀。你就别管我了,赶紧地,进行下一步。」

勾引神明第二式:亲亲小嘴。

有鉴于第一式的失败,这一回我长点心眼儿了,不能那么快行动,要含蓄委婉,要让杜衡欲罢不能。

是以,这两日我都收敛着,先专心赶路再说。

杜衡见我真的不是对银子起贼心,多少放松了警惕。

从广陵到洛阳,光凭两条腿走怕是走上半个月也到不了,幸而两地之间水路甚多,我便化回原身,用一片荷叶托着杜衡和鹦鹉仙使顺着河流从广陵漂流到洛阳去。

这样一来,速度就快多了,行至汴州的时候,路途已经过了大半,依着我的打算是要一鼓作气漂到洛阳去的。

可惜杜衡没用,我这个托人的没累,他这个被托的倒是累了,嚷嚷着要在汴州歇歇脚。

正好,我的第二式还有待使用,趁还没到洛阳,正可以在汴州小试一试,于是我也就顺势答应下来,一面把变成鹦鹉的仙使放在肩上,一面收起荷叶,跟随杜衡上了岸。

汴州风情与广陵大不相同,饮食习惯也多有差别,广陵嗜甜,汴州偏咸,这恰合了杜衡的胃口,他就是个喜欢咸香的人。

我见他啃着桶子鸡,啃得嘴角都流了油,一时间倒想起来凡间男女恋爱时的那些事儿来。

好像就有这么一招,在对方吃东西吃到嘴边的时候,无须用手替他拭去,只要靠近他,伸出舌头这么轻轻一舔,事儿就成了。

啊呀呀,我真是个小机灵鬼!这么好的招数,此时不使,更待何时!

于是我站起了身,以迅而不及掩耳盗铃之势,快速地撅起嘴巴,在杜衡嘴边啾咪了一口,伸出舌头轻轻替他舔去了嘴边流下的一抹汤汁。

嗯,果然咸香!

我咂摸咂摸嘴儿,余光处但见杜衡如同被雷劈了一般,站得比酒家门口的树干还直。

他一定是被我打动了!

我激动得手都不知道要怎么放,正想喊来鹦鹉仙使赶快把眼前的一幕记下的时候,便见杜衡回过了神来,扭回头瞪大眼睛,伸着手指斥责我:「馋死你算了,想吃就去买啊,抢我嘴里的干什么!」

「我……」

我去你的吧!你个只知道吃喝一辈子讨不到媳妇儿的死神君!

我捏紧了拳,要不是考虑打不过他,我真的想把他痛扁一顿,虐虐他的身。

「杜衡他在天上也是榆木脑袋不开窍吗?」

我憋着火儿,没甚好气地问向鹦鹉仙使。

鹦鹉仙使耸耸肩,摊了摊手:「不知道,殿下长居紫云阁,寻常我等小仙可见不到他。不过,殿下他英明神武是三十六重天都众所周知的,没道理这么愚钝哪,小荷花是不是你的方法不对呀?」

鹦鹉仙使一味向着她的太子殿下说话,没怀疑杜衡脑子有问题,反而质疑起我来。

这可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到底是谁求谁帮忙啊?

4.女皇

「你就再想想呗,人间不是有句老话嘛,办法总比困难多。」

眼见我要撂挑子不干,鹦鹉仙使终于收起了笑容,正色起来,清清嗓子握住我的手分外诚挚道:「我们三十六重天的未来可都交到你的手上了,要是杜衡殿渡不过去这个情劫,别说你我,但凡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都得跟着倒霉。」

「有那么严重吗?」我略显迟疑。

「有那么严重!」鹦鹉仙使重重点头。

作为一心向善、拼命修仙的小妖精,我最承受不住的不是凡人男女的甜言蜜语,而是挽救万物生灵于水火的激昂义气。

「既然鹦鹉仙使都这么说了,那我就只能恭敬不如从命,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了。」

我轻叹口气,想想杜衡也是可怜,堂堂三十六重天的太子殿下,被自家神仙给暗算成了个傻子,若是不帮他这个忙,还真有点说不过去。

因为勾引神明前两式用得比较失败,第三式我又一时没想到好招儿,就暂且把勾引杜衡一事搁下,先赶去洛阳参加百花宴再说。

杜衡在汴州啃了两日的桶子鸡,终于啃得够了,不用我催,自个儿就换了衣裳拎着包袱,提溜着鹦鹉仙使踏上荷叶往水里漂去了。

洛阳城里春光好,洛阳才子他乡老。

我虽是没到过洛阳,可关于洛阳的诗却听过不少,那些个风尘仆仆的游子,路过荷花池落脚休憩的时候,最爱干的事儿就是一边喝水一边摇头晃脑地吟上几句。

说得多了,我便也记住了,心里头对于洛阳早已憧憬不已。

此时到了洛阳城外,刚见着城门口上刻着的两个大字,我就激动得一个抖身,便从水里头钻了出来,急扯住杜衡的衣袖道:「快看,是洛阳!」

杜衡被我扯得脚下一个趄趔,差点跌进水里去,慌忙间他握住了我的手,又是气又是恼:「洛阳就洛阳呗,我还没上岸,你把荷叶收起来算怎么回事?」

哎?我低头一瞧,果然的,荷叶早被我收起来了,然而他人却还漂在水面上,骇得我登时睁大了眼:「杜衡,你神力恢复啦?」

杜衡被我嚷嚷得也低了头,待见得自己果然能在水上漂起来,原是板着的面孔刹那笑开了颜:「嗨,哈哈,真的哎,我能在水面漂了,芙蕖,你看,我就说我很厉害吧!」

呃……很厉害倒是没看出来,毕竟漂在水上这事我也能做到。

不过,眼见杜衡高兴成这样,我还是为他新添的没用的神力鼓了鼓掌:「殿下真的好棒棒哦,那么,咱们现在是不是可以进城了呢?」

「走吧!」杜衡大手一挥,再不计较我提早收回荷叶的失误,拎起包袱兴冲冲就进了城。

当春天地争奢华,洛阳园苑尤纷拏。

怪不得人间女皇非要把百花宴设在洛阳城,你瞧瞧这花,你瞧瞧这草,你瞧瞧这树,稀奇古怪繁盛美好得我连名儿都叫不出来。

啧啧啧,简直刷新了我对人间的认知。

「啧啧啧,你也就这一点出息了。」旁边比我早两年修炼成形的水仙花精一瞅我没见识的样子,不由得撇了撇嘴,「这才哪儿跟哪儿啊,洛阳最出名的牡丹花你还没看到呢,还有人间千古难得一见的女皇陛下,不比这些花儿草儿有意思多了?」

「啊,你见过女皇陛下吗?」

我没空计较水仙花精对我鄙夷的态度,拉住她,只管问起女皇陛下的事儿。

听闻这个女皇乃是人间千古才出的一位,许是要在天地立威,甫一登基就下了一道圣旨,令四季鲜花共赴百花宴,同时绽放。

这原是有违四时之令的,按照常理,腊月里的梅花无论如何也不能同六月里的荷花竞相开放,但是不知怎的百花仙子偏偏接了这道圣旨,还对百花发了通令,命令我等务必要在中秋节赶到洛阳参加百花宴。

这道通令一出,直让我对人间这位女皇稀奇不已,自然要拉住水仙花精问个仔细:「她长得什么模样?可怕不可怕?吓人不吓人?」

水仙花精白我一眼:「女皇陛下惊才绝艳,国色天香,比你好看多了,怎会可怕?」

我讶异张大了嘴,原以为人间女皇能不顾四时之令强行要百花于中秋开放,定是个长相丑陋脾气古怪的人,想不到她竟然跟我想得完全相反。

这就更加让我好奇了。

于是,我跟在水仙花精身后挤进了人堆里,就盼着能挤出一个好位置,得以近距离见到女皇陛下。

杜衡因为失了记忆,不敢乱跑,便也只好抱起鹦鹉跟着我在人堆里挤来挤去。

终于,凭借我俩的不懈努力以及鹦鹉仙使见缝插针地啄上几口,我们成功地从人堆里挤了出来,坐上了前排观景台。

「女皇陛下出来了,女皇陛下出来了!」

还没坐定,闻听身后有山呼般的声音传来,我和杜衡当即伸长了脖子看过去,但见一个衣着华丽尊贵的女子,高坐在凤辇上,远远从洞开的宫门里走了出来。

激动得我小脸通红,斜侧里不知何时化成人形的鹦鹉仙使也很激动,掐着我的手腕一个劲儿叫嚷:「啊呀,啊呀,那不是……那不是青黛神女吗?」

「哈?你说啥?」我直愣愣转回头,「人间女皇是青黛神女?就是那个跟杜衡有婚约的青黛神女?」

5.孽缘

这可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亏得我还绞尽脑汁想什么勾引神明第三式,青黛神女既是找着了,那就让青黛神女继续帮杜衡渡完情劫不就行了呗?何苦牺牲我的清白呢。

「仙使,咱们计划得改一改了。」

我摩挲着下巴,冲灯下奋笔疾书的仙使眨了眨眼。

鹦鹉仙使抬起头来,望着我有些不明所以:「改什么计划啊?」

「就是咱们现在不是找着青黛神女了吗?那杜衡殿下的情劫完全可以让青黛神女来完成呀。」

「嗯?」

鹦鹉仙使懵了一懵,不上片刻就会意过来,猛地丢下手中的笔,一拍掌道:「对哦,你勾引殿下不行,没准儿青黛神女行啊,毕竟青黛神女可比你漂亮多了,身材也好,那胸那腰那屁股……」

「哎哎哎,差不多得了啊,我让你说说看法,不是让你点评我外貌。」耳听鹦鹉仙使越说越离谱,我忙止住她,「眼下最重要的是让青黛神女和杜衡殿下结缘,有关这方面你有什么办法吗?」

鹦鹉仙使点点下巴,她此番下凡因为不是历劫,故而还是仙人之身,不单保留了神力,还保留了天庭的神脉关系。

听了我的话,她沉思片刻,忽而一打响指说道:「有了,待会儿我上天庭去找司命星君改下司命簿,让殿下得以有机会与青黛神女相逢,再去找月老取根红线,回头替殿下和青黛神女拴上,这不就能结缘了吗?」

如此甚好。

我点一点头,这才问起最重要的:「那……将来殿下和青黛神女结了缘渡了情劫,咱们之前说的话还算数不?天帝陛下和天后娘娘还能许我直接升仙吗?」

「这个嘛……这个……」鹦鹉仙使被我问住,支吾了好一会儿,才似下定决心道,「按理是不应该的,但看在咱俩相识一场的份儿上,待殿下神魂归位之后,我去天后娘娘跟前儿给你求个情,说不得天后娘娘一高兴就把仙位赏给你了呢。」

「那我就先谢过仙使了。」

我喜滋滋地给鹦鹉仙使作了一揖,只要给我升仙,啥事都好商量。

既然改了计划,当然是越快实施越好,鹦鹉仙使不愧为天庭使者,办事效率就是高,说去找司命星君和月老,即刻就化出了原形展翅飞上了天。

前后不到一炷香的功夫,随即又飞了回来,连口茶水都来不及喝,就拉着我道:「妥了,司命星君和月老那边我都打点好了,今晚百花宴过后,青黛神女也就是人间的女皇陛下会抛绣球征夫,到时候你只需引诱杜衡殿下接了绣球,自然会有人领他进宫去见女皇陛下,待得二人相逢,我再寻个机会帮他们把红线系上,这样他们就能结缘了。」

「好,就这么办。」

我搓搓手,从座上抬起头,悄悄看了女皇陛下一眼。

托水仙花精多嘴多舌的福,有关女皇陛下的身世我只在刹那间就了解个一清二楚。

要说这青黛神女也是厉害,下凡来没碰见杜衡,却是投生在了帝王家,且打小儿就聪明能干,深得她人间父皇的喜爱,也是因为太过受宠,惹得一干兄弟姐妹看她不顺眼。

她呢也不是甘于忍气吞声的人,趁着老皇帝病重之际,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痛快利索地把一干兄弟姐妹全都圈禁起来,自己当上了女皇。

有了女皇,自然还得有皇夫,听说朝堂上那些臣服于女皇的大臣们也没少给女皇陛下介绍对象,无奈女皇陛下眼光太高,竟是无一看得上的。

这回幸而是鹦鹉仙使出个主意,让司命星君强行给她在司命簿上加了一笔,抛绣球征夫,若不然我还真怕这个青黛神女会在人间孤独终老。

掐算着时间,抛绣球就在一个时辰之后,我回眸看了一眼从一刻钟前就捏着桌子上鲜花糕吃得不亦乐乎的杜衡殿下,深深觉得就凭眼下这厮的能耐,去配青黛神女完全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唉,作孽啊!」我同情地叹息口气。

杜衡被我叹得止住了吃,仰着头问我:「你肿么了?」

「哦,没什么,我看对面那人的花灯好看,呵呵……」我摆摆手,示意杜衡别管我,「你吃你的吧。」

杜衡眨巴眨巴眼,顺着我的目光看了眼对面,倏尔就站起身来:「等着!」

「等……等什么啊?」我一头雾水地看他从座位上跑出去。

过了好一会儿,才见他高举着一盏花灯,再度从人堆里挤过来:「不就是盏灯吗?你喜欢就说嘛,呐,给你!」

哎?我怔怔从他手中接过花灯。

实话实说,我刚才的话不过是敷衍他的随口一语,万没想到他会当了真,更没想到他会愿意从人堆里挤出去给我买了一盏同对面女子一模一样的花灯回来。

「你不是说银子不可以再乱花的吗,这盏花灯……很贵吧?」

我略带心疼地赏着花灯,虽说鹦鹉仙使给了他不少银两,但这一路上我们没少吃吃喝喝,花费也挺多,来洛阳之前还听杜衡嚷嚷着要节衣缩食,怎的眨眼就这么大方了?

杜衡却再一次投入美食中,头也不抬道:「不过是买盏灯而已,银子没了就再赚呗。」

6.绣球

何其大方,何其慷慨!

这下子让我相信鹦鹉仙使说的那句话了,或许杜衡他在天庭真是个威名赫赫的神仙。

「什么叫或许啊,我们殿下本来就是!」鹦鹉仙使似是有读心术一般,纠正了我的说法,吹了口仙气,掐算着时辰急急道,「快,快,女皇陛下马上就要扔绣球了,你快想个法子让殿下接绣球去!」

我想个法子?我区区一个小花精,能想什么法子驱动神明接绣球?

「这不该是你的活吗?」我觑了鹦鹉仙使一眼。

鹦鹉仙使哼了一哼,捏着手指道:「我要是想法子的话,功劳可就摊不到你身上了,到时候天后娘娘跟前儿说起来,我可就不能给你请赏了。」

得,救人救到底,送佛送上西。

法子还是我自个儿想吧。

我支着脑袋,看了看远处高台上坐着的女皇,又看了看悬挂在城楼顶的绣球,再回眸看了看吃完糕点正擦嘴的杜衡,忽而心生一念,便扯了一把杜衡的袖子道:「神君,你想不想赚钱?」

「上哪儿赚啊?」

杜衡懵懂地抬起眉眼,望向我。

他模样生得不错,鼻翼高挺,双眸深邃,不说话的时候,薄薄的唇轻抿着,端得是光风霁月,轩然霞举,比我在荷花池边上见过的所有男人都好看,甚至于好看到一度让我开不了口,撒不了谎。

无奈时机不等人,眼见得女皇陛下已经从凤座上站起来,往城楼上去了,我再顾不得许多,赶紧拉起了杜衡,指着绣球对他道:「看见那个东西了没有?我听说,待会儿女皇陛下会把它抛下来,谁要是抢到了它,女皇陛下就赏他黄金万两。一万两黄金,如果你能拿到手的话,哪怕我们走遍天下,也不怕没钱花了。」

「此话当真?」

杜衡让我说得十分心动,看向绣球的目光也热烈了许多:「就那个东西,抢过来就能值一万两黄金?」

「当真,比珍珠还真!」我眼皮子都不敢眨一下,郑重地撒着谎。

杜衡不再置疑,掸了掸衣服上沾染的糕点屑沫,目光在乌压压的人头上逡巡了一回,便负手一笑道:「区区小事,也能难得到我天庭神仙?等着!」

说罢,他翻身一跃,便从观景台上跳进了人堆儿里。

我从观景台上看过去,只看到他的一双眼眸亮如池中波光,紧紧追着绣球不放,在人群中翻转腾挪着,随着人群的拥挤,一忽儿溜向了东,一忽儿又溜向了西。

那被女皇从城楼顶上高高抛下的绣球,便也随着他,一忽儿飞到了东,一忽儿飞到了西。

就在我揪心地看着绣球快要被旁人抢去的时候,如浪潮般翻涌的人群突然就停了下来,一动不动,活像是被集体喂了定身丸。

这是怎么回事?

我回眸刚想问一问鹦鹉仙使,蓦地发现鹦鹉仙使竟也立在原地,动也不动。

「喂,喂,仙使大人,仙使大人!」我吓了一跳,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晃动着鹦鹉仙使的肩膀,只想把她晃得清醒过来。

「芙蕖,芙蕖!」

谁知,鹦鹉仙使没醒,倒是从城楼底下遥遥传来了呼唤声。

我忙趴在观景台边儿看下去,但见静如雕塑的人群之中,杜衡手举着一丛绣球,气定神闲地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他仰头看见了我,便将绣球举得高了一些:「你看,我抢到了。」

我一时无语,良久才指了一指底下被定住的人群问他:「这些……都是你干的?」

杜衡点点头,俊逸的面庞上微微露出了一抹骄傲的笑容:「刚才我又恢复了一些神力,怎么样,是不是很厉害?」

呃……这么没用的神力恢复得还真是时候啊。

我松了口气,他既是抢到了绣球,接下来一切就还是按照原定的计划进行,于是我便向杜衡道:「把绣球拿好,你该去向女皇陛下领赏了。」

杜衡朗声应下,当真把绣球紧紧抱在了怀中,一吹仙气,那些被他定住的人霎时又活动了起来。

「啊,绣球已经有人抢到了。」

城楼之上,侍候在女皇陛下身边的宫廷女官,一见着杜衡怀里抱住的绣球,登时叫出了声,待再见得杜衡的容貌,更是惊呼个不停:「快来人,去请那位白衣郎君觐见。」

立时便有内侍跑下来,前去迎接杜衡。

白衣郎君杜衡冲我展颜一笑:「你在这里等我,待我领了赏金回来,就可以给你买更多的花灯了。」

7.嫁娶

距离杜衡进宫已经过去两个时辰了。

依着我对人间的了解,两个时辰足够办许多事了。

比如嫁娶,比如洞房。

杜衡这么久没回来,该不会被女皇陛下圈圈叉叉了吧?

「要真是圈圈叉叉了,那就说明咱们两个的任务完成了。」

鹦鹉仙使看我一脸担忧,忍不住拍拍我的肩膀好意宽慰:「回去洗洗睡吧,没准儿明日就能得到咱们殿下渡劫成功的好消息了。」

「可是……可是杜衡说叫我在这里等他。」我还是放心不下,遥指着远处的皇宫,「万一他在里面出了什么事呢?」

「嘁,堂堂天庭太子,能出什么事?」鹦鹉仙使不以为然。

我道:「万一他言语中顶撞了女皇陛下呢?要不然我们就偷偷进宫去看看吧,要是杜衡无事,咱们就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好吧。」

鹦鹉仙使见我十分坚持,不好再与我争辩,再则她也想知道杜衡和女皇陛下究竟进展到哪一步了,便依着我的意思,化身为鸟,立在荷叶上,随着我一起从护城河溜进了皇宫。

虽是夜色朦胧,但皇宫之内却灯火通明。

我屏息扒拉在河岸边沿,借着长廊下的烛光,打量着宫里的情形,就在我遍寻不着杜衡身影的时候,忽而从远处传来一阵呼喝声和叫嚷声,隐约似有杜衡在其中。

「在那边!」

我循着声音望过去,猛抬头便看当先一人身着白衣,跑得飞快,其后一众锦衣铠甲的宫廷侍卫,高举着长刀紧追不放。

我见之大惊,就说依照杜衡现下的脑子,定会得罪女皇陛下的,瞧瞧,可是被我猜中了?

由是,我也顾不得鹦鹉仙使还在我手举的荷叶上立着,一阵旋风卷起就把自己刮到了杜衡身边。

杜衡已是累得满头大汗,看见了我登时又惊又喜:「芙蕖,你终于来了!我跟你说,那什么女皇她说话不算话,说好谁抢了绣球就给谁黄金一万两,结果我抢到了绣球她不给我黄金,还要人来脱我衣服,我这衣服可是十两银子买的,岂能给她!」

他碎碎念个不停,我听得又好气又好笑。

气那女皇陛下不够温柔委婉,哪有上来就扒拉男人衣服的?

笑这杜衡殿下可真是个榆木脑袋不开窍,大好的艳福都叫他白白错过了。

我微微摇着头,看那一群锦衣侍卫就要冲了过来,慌忙拉起杜衡的手,一面跑一面道:「你不是会定身术的吗?快点把他们定住啊。」

杜衡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我这……我这神力不济,之前抢绣球的时候就用得差不多了,这会儿用不上了。」

什么,这么紧要的关头,神力居然没了?

「你还能再没用一点吗!」我忍不住吐槽。

被我掀翻出去的鹦鹉仙使一时间飞了回来,瞧见形势紧急,在我耳边忍不住道:「我们仙使不便插手殿下的人间事,给不了殿下神力,小花精你不是会些术法吗?你借些法力给杜衡殿下试一试。」

这样也可以吗?

我狐疑地看了看鹦鹉仙使,确定她不是开玩笑之后,越发握紧了杜衡的手:「那我要怎样才能把法力借给他?是这样吗?」

「不是,不是……」鹦鹉仙使急得直摆翅膀,「你得把法力渡给殿下,渡,渡你懂吗?」

渡?什么渡啊?我才刚修成人身,都没来及识得几个字,哪知道什么渡不渡!

我想向鹦鹉仙使问个清楚,可身后的追兵越追越紧,让我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情急之下我忽地想起某次月夜之下看见过得一对男女,似是那男子说女子说话的气息如同兰花香甜可人,便叫女子渡些给他,于是就含住了女子的口。

鹦鹉仙使说的「渡」难道就是口对口吗?

我想得头疼,也跑得脚疼,一时不及细思,便拉住了杜衡,一个猛回头,就对上了他的唇舌。

清冽的气息刹那便从他口中传入我的鼻息,我怔了一怔,唯恐他把所剩不多的神力误渡给了我,赶紧伸着舌头塞进他口中给他渡了回去。

天地顿时在一瞬间安静下来,安静得我都可以听得见杜衡的心跳声。

「这法子果然奏效啊!」

我收回了舌头,望着头顶悬空静止住的鹦鹉仙使和四下一动不动的追兵,不由得感叹起来。

一侧里杜衡舔舔唇,看看我,又看了看追兵,忽而一把搂住我也跟着感叹不已:「芙蕖,我就知道你不会丢下我的!你放心,从今以后,我再不会离开你了。」

哎,哎,情节发展怎么不对了?

「高,实在是高,小花精,你这招以退为进使得不赖嘛。」

这已经是鹦鹉仙使第七次说出这样的话了,初时我还有力气解释,这会儿我却是解释得累了。

反正无论我怎么说,她都不愿相信,我真的不是要在那种节骨眼儿上勾引杜衡,我是真的在给他渡神力。

那谁知道天庭上渡神力不是口对口,而是拿手拍对方脑壳呢。

我纠结个不停,鹦鹉仙使一拍我肩膀,咳了一声道:「你就别管那些小事了,眼下最要紧的是杜衡殿下他对你的情意很不一般,咱们就趁热打铁,找个机会虐一虐他吧。」

这么快就开始了吗?

我从眼角余光里瞥了瞥尚在庆幸从皇宫逃出来的杜衡,有些于心不忍:「再等一等吧。」

「等?」鹦鹉仙使挑高了眉梢,「等到什么时候?小花精,你该不会是当真对我们杜衡殿下动情了吧?」

「怎么可能,我是那种儿女情长的人吗?我心里只有修仙好不好!」

眼见鹦鹉仙使要心生误会,我赶紧解释清楚:「这不是杜衡殿下他刚逃出皇宫嘛,好歹让他歇上几日啊。」

「切,死鸭子嘴硬。」鹦鹉仙使白我一眼,但她也说了,终究不便插手太多人间事,瞅着我不乐意,一时间也就作罢了,摆摆手示意我先回去休息再说。

我忙欢喜地叫过杜衡。

来时匆忙,我从百花宴上偷拿回去的糕点都还在客栈里放着呢,这会儿回去正可让杜衡吃个够。

「你都不知道,为了拿那些糕点我有多努力,就连水仙花精面前的那盘绿豆糕我都抢过来,回去你可一定要好好尝……」

我本是扯着杜衡的衣袖絮絮叨叨说个不停,可没等我说完,一阵钻心的痛就从我胸膛处直窜入四肢百骸。

我惊诧地低下头去,但看冷如冰霜的箭簇从我的胸膛上冒出个尖尖儿来。

这是……我强撑着身子转回头,遥远的城楼之上,高贵卓尔的女皇陛下正手持一把精弓,定定看着我。

她是九天之上的神女降入人间,她的弓有非同凡响的力量,上可斩妖,下可除魔。

看来这下我是在劫难逃了。

「芙蕖!芙蕖!」

最后一口气吐出去的时候,我已睁不开眼,唯有双耳听觉还在。

许是眼睛看不见的缘故,听觉竟比以往发达许多,以至于杜衡叫我的名字都叫我听出了撕心裂肺的感觉。

这个傻神君,他还不知自己此番下凡来干什么呢。

也不知我一去,后来会是谁帮他度过情劫。

8.升仙

哎呀,不想了不想了,越想心里越堵得慌。

我揪了一把杂草,狠狠丢在地上,如同丢掉我那杂乱不堪的思绪。

旁边跟着我一道拔草的铃兰仙子看我气势汹汹,还当我是不满百花仙子的安排,忙按压住我的胳膊肘道:「芙蕖仙子切莫闹脾气,仔细百花仙子看见要惩罚你呢。」

是的,我没有死,但我也不再是荷花池畔的小花精了。

鹦鹉仙使说到做到,之前答应我去向天后娘娘求个赏,果然在我被射穿胸膛之后,她言而有信,到天后娘娘跟前儿给我求来个仙子之位。

升仙第一天我就被天庭的景象给惊到了,也太富丽堂皇了吧,便是十个人间宫殿也比不上,怪道那么多人宁愿经受五百年风吹、五百年日晒、五百年雨打也要上天来。

幸而我气运好,不过被当胸射了一箭就成了仙,倒也「死得其所」了,又怎会心怀不满,乱闹脾气呢?

由是我反手摸摸铃兰仙子的小脸蛋,笑眯眯说道:「放心,我不会闹脾气的,天庭多好啊,别说让我在这里拔草了,就是让我在这里吃草,我也没有怨言。」

铃兰仙子被我逗得咯咯一笑,笑完了才一边拔草一边同我说起了天庭八卦:「你方才听到昙花仙子她们说的话了吗?听说天庭太子杜衡殿下历劫成功回来了。」

什么?杜衡回来了?

我愕然扭回头:「他是几时回来的?」

「就前儿个才回来,原本他早些时日就该回来的,可因着他此番下凡历的是情劫,听闻殿下他心系所爱之人,故而在神魂归位之后,竟留在人间迟迟不愿回到天庭,还是天后娘娘亲口下了懿旨才把他召回来。」

「是吗?」

我眨了眨双眸,微微抿紧了唇,想不到我刚死,杜衡就找到了帮他度过情劫的人,这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也不知谁那么好命,能得杜衡殿下青睐。」铃兰仙子慨叹着,忽而一抓我的手腕,偷笑着凑近我耳边打趣,「你说,如果杜衡殿下爱上的是你,那你是不是就不用在这里拔草了?」

嘁嘁嘁,想得倒美!

恐怕杜衡他现在连我是谁都不知道呢。

鹦鹉仙使可是说了,一旦杜衡他渡完情劫回归天庭,那他在人间的所有经历就都会变成过眼云烟,再记不得分毫。

嗯,这么一想,那位帮助杜衡度过情劫的女子,想是也早被杜衡忘去脑后了吧?

我咬着唇,正琢磨这些乱七八糟的时候,突然就见彩衣翩跹的百花仙子踏着云飞来,急匆匆指挥着我们这一群拔草的小花仙道:「都别忙活了,快去把衣服换了,杜衡殿下和青黛神女过几日就要订婚了,指明要咱们装点礼殿呢。」

9.重逢

人间有句俗语叫什么来着?说曹操,曹操到。

这不,前脚才刚提一嘴杜衡,眨眼杜衡的消息就出现了。

嗯,还是个好消息。

听到我这么说,铃兰仙子一拍大腿,怅然惋惜道:「好什么好啊?杜衡殿下订婚了,往后你我可是全没机会了,一辈子就在这花圃里拔草吧。」

拔就拔呗,我们花仙子生来不就是伺候花草的嘛。

相比铃兰仙子的心痛,我倒是看得开。

当然,看得开归看得开,该干的活还是得干,百花仙子既是来下了命令要我等去装饰礼殿,自是不能耽搁分毫。

于是我赶紧回房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稍稍收拾了一下妆容,便跟在一众花仙子身后,匆匆赶往礼殿。

礼殿顾名思义是举行各种典礼的地方,一般来说,寻常仙人是不能在礼殿举行订婚仪式的,但杜衡不是寻常仙人。

他是天庭的太子殿下,自然有资格在礼殿举行订婚仪式,也自然有资格出入礼殿。

我跪在地上,借着前面儿铃兰仙子高耸如山的发髻的遮掩,偷摸地觑了一眼礼殿中央负手站立的杜衡。

不同于在人间时的潦草打扮,重回天庭的杜衡业已换上了崭新的衣衫。

淡如云烟的紫色长袍齐地落下,衣襟和袖口处皆用玄色丝线绣着各式花纹,一袭泼墨般的乌发用碧青的玉冠高高束起,修长的身体挺得笔直,从头到脚都透着高不可攀的矜贵与疏离,再不复当初傻神明的模样。

这么一看,鹦鹉仙使诚不欺我,杜衡他还真是个威风赫赫的神仙。

我轻呼口气,正想悄悄地收回目光,却不知杜衡在我跑神儿的时候都说了些什么,以至于跪在我前面的几位花仙子忽然就低下了头,就剩我一个人傻傻地半直着身子,与杜衡大眼瞪小眼。

「啊……这……这……我……」

许是多日不见,也许是没想到会是在这等情形下相见,我一时之间竟不知要说什么好。

杜衡看着我也有一瞬间的无言,他的眸子还是那双眸子,可是眸光却暗沉深邃了许多,像是乌沉沉却又暗藏风浪的海面。

我被他这样的凝视骇了一跳,越发说不出话来,心里头只惦念着这厮该不会是想起了什么吧?

转念又一想,他要当真是想起了什么,也该是谢谢我才对,毕竟在人间的时候我没少帮助他。

他应该是失忆了!

我在心里暗暗地碎碎念,似乎是感应到了我的心声,杜衡的眸光骤然从我身上撤了回去,轻一摆手便飘然离去,临行前独独对百花仙子甩下了一句话:「既然你们都愿意供出治下花卉,唯有荷花仙子不愿意,本座偏是要将礼殿装满荷花,百花仙子你看着安排吧!」

「是。」百花仙子遥遥冲着杜衡的背影颔一颔首。

就在我琢磨谁是荷花仙子的时候,百花仙子却转过身来对着我道,「芙蕖你还不接旨?」

接旨?合着……合着我就是那荷花仙子?

「不是,我没说我不愿意供出花卉呀,杜衡殿下干吗偏偏找上我呢?」

我饱含满腹委屈,扯着百花仙子的胳膊不放,百花仙子无奈地甩甩手:「你既是愿意,方才大家都低头答应的时候,你干吗不低头?平日里我瞧着你挺机灵的,怎么这会儿倒是犯迷糊了,杜衡殿下是什么身份,他说的话你也敢违逆?瞧瞧,出事了吧!话不多说,你赶紧去准备荷花吧,订婚大典可没几日了,要是你的荷花装不满礼殿,杜衡殿下必是不能轻饶你的。」

听过订婚放百合花的,没听说订婚还能放荷花,这可真是长见识了。

我愤愤在礼殿天池种着荷花,一边种,一边在心里对着杜衡破口大骂。

死没良心的,即便是失忆了,也不能这么对我呀,就不知道怜香惜玉吗!

我区区五百年的修为,都没能来得及练个法术啥的,全拿来给他种荷花了。

「开死你,开死你,开死你,看我不把整个礼殿都开满荷花,倒是瞧瞧你怎么订婚!」

我气呼呼地撒着种子。

不提防身后有来客,蓦地传来一道声音:「怎么,你不想本座订婚?」

哎?我吃了一惊,慌忙回过头去,正见杜衡不知何时飘在了我的身后,背着手看着我,一脸的高深莫测。

我也不知他都听见了多少,唯恐他心生误会,为求自保忙摆了摆手:「不不不,小仙哪敢不让殿下订婚啊,小仙的意思是……意思是好好种花,让殿下好好地订个婚。」

「哦,你当真这么想?」杜衡眸中波光冷冷闪了一闪,「本座方才听到的可不是这样。」

「啊,那大概是殿下您听错了。」

我挥舞着小手,尽力打个圆场。

说来也怪,以前在人间,我对着杜衡从来就没有怕的时候。

可如今到了天庭,再看见他,我竟隐约心生起怯意来。

不敢同他亲近,不敢同他说话,甚至连多看他一眼都需鼓足勇气。

反观杜衡就自在多了,见我狡辩,他也不拆穿,却是一揽袍子下摆,就坐在了天池边沿,高昂着下巴道:「既如此,荷花仙子就接着种花吧,种到本座满意为止。」

荷花,荷花!需要人家帮助的时候就叫人家芙蕖,不需要人家帮助的时候就叫人家荷花,怪不得下凡时候会被暗算呢,就他这德行不招人恨才怪。

我嘟着嘴,不情不愿地抓了一把荷花种子,当着杜衡的面撒进了天池中。

10.折磨

「那边撒多了,少撒点。」

「这边撒少了,多撒点。」

「还有这里,这里怎么没撒上?」

哎呀,真是烦死了烦死了!

这都接连几天了,杜衡居然从我种荷花的那日起就一直监督我到了现在,害得我想使坏都没机会。

作为一个即将订婚的人,他就没有别的事干吗?

我憋着火气,将手里的一把荷花种子攥了又攥,半晌才强压着怒意,忍气吞声好言好语劝着杜衡:「殿下,您要是忙,大可去忙您的,小仙我向您保证一定会把天池里的荷花种得漂漂亮亮的还不行吗?」

「不行!」

杜衡头也不抬,撩着天池里冰凉的池水浸洒在荷叶上,荷叶飘零,越发渲染出他话音里的冷血淡漠:「这荷花池可是本座要献给青黛神女的大礼,青黛神女即将年满三千岁,本座打算把这天池种满三千朵荷花,多种一朵少种一朵都不行,本座的订婚典礼决不允许出现任何差错!」

「什么,三千朵!」我惊得嘴巴都差点合不拢,我在人间修炼了五百年都没能开出三千朵来,才刚到天庭就让我种三千朵荷花。

「殿下未免太强人所难了。」

我颇有些哀怨地瞪着杜衡,早知花仙这么难当,我还不如在人间当个花妖呢。

也不知这会儿反悔下凡还来不来得及?

「来不及了,便是你下凡做个花妖,本座也会把你抓回天庭,种满了荷花再丢回去。」

杜衡居然用了读心术,读了我的心声。

我被他戳穿心思,一腔哀怨登时化为恼怒,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还想要我怎样?血祭荷花池吗?

我怒上心头,顾不得尊卑有序,挺直了腰杆想也不想冲着杜衡就嚷嚷了一句:「殿下,你可知我是你的……」

「殿下!」

恩人……二字还未出口,不远处小仙娥的呼唤声就将我的胆大妄为刹那打回了原形。

她弓着身子立在天池岸边,似是等着杜衡的回应,可杜衡却看都不看她一眼,只管盯住了我道:「说下去,你是我的什么?」

「呃……嗯……」

他目光如炬,灼烧得我连头带脸都通红起来,磕磕绊绊了许久也没能说出句完整的话,倒是那仙娥大着胆子又叫唤了一句:「殿下,青黛神女身边的仙使传了话来,说是要约见殿下。」

闻听青黛神女有约,杜衡盯着我的目光终于肯腾挪开了,挺阔的衣袖长长地甩开,擦拂着我的肩膀而过:「你在这里好生种你的荷花,本座去去就回,若是种得好了,本座回来重重有赏。若是种得不好……本座可不会善罢甘休的。」

「是。」

难得能把这尊瘟神送走,自是他说什么,我就答应什么。

不就种满三千朵荷花嘛,大不了……大不了拼尽这一身修为,赶紧种完赶紧走。

我算是看出来了,跟现如今反傻复聪的杜衡斗,我压根就不是他的对手。

别回头我没毁了他的订婚大典,他倒是毁了我的前途。

「一朵两朵三四朵、五朵六朵七八朵……朵朵花开映日红啊,哎嘿一嗨一呼呀嗨,三千朵搞定!」

我哼着小曲拍拍手,支着腰杆从天池边儿站起来。

历经三个日夜的不眠不休,我到底是把这些荷花种出来了,倒是瞧瞧杜衡他还有什么话好说!

「殿下,请!」

我略略低头屈身,邀请着赴约回来的杜衡前往天池一看仔细。

杜衡显然没料到我会这般尽职尽责,还真将三千朵荷花种出来了,他盯着我,多少有些将信将疑:「这些都是你种的?没找其他花仙子帮你?」

这话说的,我是那样的仙吗?

我撇撇嘴,指着满池的荷花宣示主权:「当然都是我种的咯,满天庭里除了我难道还有别的花仙子能种出荷花吗?」

「想不到荷花仙子这般能耐!」

杜衡被我噎得面色铁青,点漆似的双眸紧盯着我不放,我都看到那眼底强压着的怒火了。

要说他当回了天庭太子也真是难伺候,要我种三千朵荷花的是他,我种出来了不高兴的也是他,合着我升仙上来是陪他闹着玩的吗?

我心里暗愤,面上却还是一如既往地恭敬:「三千朵荷花一个不多,一个不少,全在这里了,小仙我也算是完成殿下交办的任务了,那小仙这可就……回去了啊?」

我甩了甩袖,行了礼就想走。

孰料杜衡又开了口:「且慢!」

我慢吞吞扭回头:「殿下还有事吩咐?」

杜衡不言,看了看我,许久才别过了脸去,负手轻声道:「那日你的话只说了一半,还有一半没说完,本座许你说完它。」

那日?哪日啊?

我被他莫名其妙的一句话问懵了头,抠着手指想了好久也没想起来,除了那些背地里骂他的话不能说,到底还剩啥没说完的。

杜衡等了半晌没等来我的回话,一双浓墨似的剑眉深深聚拢在一起,忍不住粗着嗓子提醒我:「那日你说你是本座的什么?」

啊~是这个啊!

我终于明白过来,可惜那日我是气上心头才有胆子开口,今日我可没胆子再跟他攀什么人间交情,遂摆着手呵呵一笑:「都多久远的事了,恕小仙愚钝,早都记不得了,还请殿下也勿要放在心上,就当小仙是胡说八道吧。」

「是吗?」杜衡目色转暗,沉吟了片刻,我也不知道他信还是不信,便听他接着道,「你既是不愿意说那便罢了,不过本座曾答应过你,只要你种好了荷花就重重有赏,今日你做得不错,荷花开得也甚得本座欢心,说吧,你想要什么赏?」

哎,这就有赏了?

惊喜来得太突然,由不得我不雀跃,当即回身蹦跶到了杜衡跟前,仰着脖子同他讨起赏来:「殿下,我想要修为丹!」

许是我讨赏讨得太快,杜衡被我惊了一惊,不由得后退开半步,低头凝眸瞪着我:「你……你就不再想想?」

这还想什么想,我种荷花散了那么多修为,正待要去找什么法子弥补回来呢,可喜他就送上了门。

哈哈,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不想了,殿下,小仙就要修为丹!」我握紧了拳,言之凿凿,掷地有声。

11.相亲

「就这个啊?」

「啊,就这个呀!」

萤光灯下,趁着近来杜衡订婚,宵禁无事,不用值守的鹦鹉仙使摸索着找到了我的住地,跟我闲话家常。

听闻我被杜衡钦点去天池种荷花,还得了赏赐,她倍感意外,直说漫天的神仙里我算是头一个因为杜衡的私事得赏的,还一个劲儿要我把赏赐的东西拿出来给她看看。

待看到我如奉至宝一般把鸽子蛋大的修为丹捧出来的时候,鹦鹉仙使的眼登时睁得更大了:「我说,这修为丹是殿下给你的,还是你自个儿选的?」

「我自个选的呀!」

我得意洋洋,把修为丹放到萤光灯下越看越喜欢:「杜衡殿下叫仙娥拿了一箩筐的修为丹出来让我选,我一眼就看中这个了,个头大,光泽也鲜艳,看上去就是个好东西。」

「好什么好呀?」

鹦鹉仙使抬手戳戳我的脑门,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模样:「金丹、银丹哪个不比你手里头的琉璃丹好看?你倒好,满筐万年、千年的修为丹不选,一选就选了个五百年的修为丹,简直亏大了你!」

「啊?」我大惊失色,摸着手里的修为丹倍感不可思议,「可……可它明明这么大个儿……」

「你好歹也是在人间呆过的,再怎么大个儿,琉璃它还能有黄金值钱吗?」

鹦鹉仙使戳破我最后一丝幻想,我颓丧地跌坐回青木椅上,好一会儿才愤愤然道:「杜衡他可真坏,明知我拿了个最不值钱的玩意儿,还不告诉我,就等着看我的笑话!」

鹦鹉仙使陪着我叹息了一声,估摸修为丹到底是她们殿下送的,再说下去恐说出什么犯忌讳的话,便又转过来安慰我道:「罢了,五百年修为就五百年修为吧,有总比没有强。虽说满天庭的神仙都说我们殿下高傲冷漠不近人情,不过我瞧着殿下他对你倒是不一般。」

「是不一般,我刚来他就折磨我。」

「我不是说的这个不一般,我是说,殿下他往日里寡言少语独来独往,甚少会与其他神仙交往。可是你说你在天池种荷花的时候,殿下却跑去陪了你好几天,岂不是说明在殿下心中,你与旁的仙家是不一样的?」

「不一样才怪!」我翻翻白眼,拉着鹦鹉仙使的手,就开始絮叨,「你是不知道哇,杜衡殿下他去天池不是为了陪我,而是要监督我种满三千朵荷花,还说什么青黛神女即将年满三千岁,三千朵荷花多一朵不行,少一朵也不行,必须刚刚好,可怜我的修为就是种荷花给种完的,要不然你以为我现放着那么多法器不要,要修为丹干什么?」

「啊,是这样吗?」

号称百事通的鹦鹉仙使被我的一番解释整晕了头,好一会儿才轻咳了一声,讪讪笑道:「看样子我们殿下对青黛神女还真是一往情深呢,亏得我还以为殿下他……呵呵,不说了不说了,想来是我多虑了。那什么,你这荷花既是种完了,后日可还有空?有空的话,就随我去一趟月牙湾吧。」

我后日无事,自是有空,不过月牙湾是什么地方?

「去那儿干什么?」

「相亲!」

「相亲?不是吧,都当神仙了,还要做这么俗气的事情吗?仙使,你可别逗我。」我摇摇头,直觉鹦鹉仙使是在开玩笑。

鹦鹉仙使搂着我的肩膀,嘿嘿一笑:「别那么激动嘛,其实不光是你,每一个刚升上来的小仙都要经过这么一遭的。老神仙们在天上待得久了,没啥事干,就爱给小神仙们牵线搭桥说媒下聘,万一说成个一对两对的,过个千百年提起来也是一段佳话。」

「那要是不成呢?」

「不成就拉倒,下回有合适的再给你说呗。不过,我听电母说这回她给你介绍的小仙君要模样有模样,要个头有个头,最重要的是他可是司禄星君座下的大弟子,如果你同他结了婚,将来你的仙途定会无量啊。」

鹦鹉仙使一力地劝说我,我实在拂却不过她的好意,只好点头应下,不过临去前我还是同她拉了勾:「咱们可说好了,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哎呀,这要是成了,谁还给你介绍第二次?别废话了,快走,快走,迟到了好仙君可都被人挑走了!」

鹦鹉仙使推搡着我急急往月牙湾赶。

月牙湾坐落在月宫之外东北角的一处僻静角落里,周遭草木葱茏,亭台林立,一眼望去就知道是谈恋爱的好地方。

而要与我见面的那位小仙君就坐在月牙湾不远处的一个八角凉亭中,手持玉盏,正对月品茗,光是这副姿态,就甚有上神风采。

唔,这么看,嫁给他也不是不可以。

我扭了扭手中特意带出来的巾帕,含羞带怯地站在鹦鹉仙使的身后,心里开始思考,倘若嫁给了这位白茅仙君,那生出来的孩子到底是随我姓呢还是随他姓?

「芙蕖,芙蕖,该介绍的我都介绍完了,这就回去了,你留下来同仙君喝喝茶再走,听到没?」

我尚还在魂游天外,冷不丁被鹦鹉仙使一嗓门叫醒,慌得我忙连声答应。

鹦鹉仙使满意离去,留下我一脸尴尬地同白茅仙君大眼瞪小眼。

好在白茅仙君是个见过大场面的人,掩口咳了一声,就张开口化解了我的尴尬道:「不知芙蕖仙子现如今都做什么?」

「哦,没做什么大事,就是在百花圃里除除草。」

「哦,除的什么草?」

「茅草。」

啊呸!我这张破嘴!

话音刚出口,我就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你说白茅仙君好心好意地找我搭话,我倒好,三言两语就把人家给「除」了。

「那什么,仙君别误会,我们百花圃里的茅草万不可能与仙君同宗,也比不得仙君尊贵,它就是……就是很普通的……」

「呵呵,没关系,茅草是杂草嘛,除了就除了,小仙不会介怀,仙子也不必懊恼。」

白茅仙君微微一笑,执杯的手停下,转而给我斟了一盏茶:「鹦鹉仙使说仙子心性至纯,叫我不要惊吓到你,而今看来,仙子果然单纯得很。」

「她可不单纯!」

白茅仙君正夸我之际,冷不丁我后脑勺处砸来一声冷冰冰的嗤笑:「白茅仙君可不要被表象蒙骗了。」

12.伺候

啧!这是谁毁人姻缘,就不怕天打雷劈?

我恶狠狠扭回头,一抬眼就看到杜衡穿着一身黛蓝长袍,铁青着一张面孔出现在我面前。

我有些震惊,也有些诧异,论起来我种完荷花池后就没见过他了,自认为也没有什么地方得罪过他,他凭什么这么说我?

我颇有些不服:「殿下此话怎讲?」

「怎讲?」杜衡又冷笑了一声,指着白茅仙君,回手又指了指我道,「众神都知白茅仙君乃是司禄星君座下大弟子,协助司禄星君掌管各路神仙的官禄,你区区一个小花仙,现放着那么多神仙不见,偏是来见白茅仙君,你敢说你心里就没有别的成算?」

我心里有成算是我的事,与他何干呢?

他可真是应了人间的俗语,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我暗自腹诽两声,倒是也不敢就在明面儿上认了自己的确对白茅仙君有别的想法,便梗着脖子同杜衡呛声道:「殿下焉知小仙不是仰慕白茅仙君风采,故而前来相亲?」

「你仰慕白茅风采?」

杜衡似是被我的话镇住,刹那皱紧了眉头,我就看他眉心处皱痕跳了几跳,便听他道:「荒唐!你一个刚升上来的小仙,此前从未见过白茅仙君,谈何仰慕?本座看你就是心存不轨!还有,你身为荷花仙子,却连一池荷花都种不好,又有何资格与白茅仙君作配?」

什么?这死没良心的侮辱我的品行不说,而今还敢侮辱我的能力?

我气得一跃而起,掰着手指说给他听:「三千朵荷花,一个不多一个不少,我全种给你了,怎么就种不好荷花了?」

「昨日本座派人去天池数过,三千朵荷花,你少了一朵!」

「不可能,三千朵荷花是我数好了的,不可能少一朵!」

「你的意思是本座冤枉你不成?不信你就自己再去数一遍!」

「数就数,谁怕谁!」

「哎,芙蕖仙子你先留个……」

我气愤填膺,都来不及听白茅仙君说完,就拎着裙子扭着手帕,气呼呼飞去了天池。

「一朵,两朵,三朵……一千八百零一朵,一千八百零二朵……两千九百九十八,两千九百九十九……咦,不可能啊,我明明种了三千朵啊。不对,不对,我再数一遍,一朵,两朵……两千八百一十二、两千八百一十三……两千九百九十八,两千九百九十九……」

真的少了一朵!

我咬着手指,站在天池边儿上彻底傻了眼。

杜衡倒是风度翩翩,挥手一指天池道:「本座可曾冤枉你?三千朵荷花,你确实少种了一朵。起先本座顾念你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不打算追究你的过错,可如今你成事不足不说,还想攀附上仙图谋不轨,那本座可就饶不得你了。」

我一时间乱了思绪,也顾不得去想三千朵荷花怎会少了一朵,看他说得煞有其事,唯恐自己真的犯了大错,忙欠身问他:「可我当真种了三千朵,眼下也不知怎地就少了一朵,殿下……殿下打算怎么处置小仙?」

「唔,此事说来可大可小,怎么处置你本座还未曾想好,这几日就先罚你……」

「天后娘娘驾到!」

杜衡话未说完,忽而天池外头响起了喧哗声和叫嚷声,说是天后娘娘来了。

我脊背一寒,心里头只以为定是天后娘娘听说我把荷花种少了一朵,故而找我算账来了。

完了完了,一个杜衡我还能应付得过去,这要是再加上他娘我可就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我皱紧了眉,塌着肩,一副大难临头的模样。

杜衡面色也好不到哪里去,跟着我一道皱起了眉:「母后怎么来了?」

「怎么,皇儿是不想本宫来吗?」

天后娘娘法力非凡,耳聪目明,还没到跟前儿就听到了杜衡的呢喃自语。

杜衡哪敢说他母后的不是,忙一躬身道:「儿子见过母后,儿子思量母后宫中事务繁多,一向不能抽身,今儿怎会得空到天池来了?」

天后娘娘勾唇一笑:「本宫那里的确事务繁多,不过再多的事也比不得你的订婚大典重要。本宫听小鹦鹉说,你在天池给青黛种了三千朵荷花,是不是?」

小鹦鹉?说的是鹦鹉仙使吗?

我下意识抬了抬头,果然在天后娘娘身侧发现了红衣飒飒的鹦鹉仙使。

鹦鹉仙使余光瞥见我在瞅她,忙冲我挤了挤眉,眨了眨眼,又冲杜衡撇了撇嘴。

我登时会意过来,定是鹦鹉仙使听说了杜衡搅和了我和白茅仙君的相亲,还要治我种荷花不力一事,故而请来了天后娘娘当救兵。

呜呜呜,鹦鹉仙使真是太仗义了!

我在底下悄摸地给鹦鹉仙使竖起了大拇指,鹦鹉仙使见我明白了她的苦心,越发来了劲儿,搀扶着天后娘娘的胳膊肘笑道:「娘娘您看,小仙没有骗您吧?殿下他啊对订婚一事可上心了,让荷花仙子在天池种荷花不说,还掐算着青黛神女的诞辰,种了足足三千朵呢。」

「是吗?种了这么多呢,那可费老些修为了。」天后娘娘一脸「我儿终于开窍了」的欢喜,拍了一拍杜衡的胳膊道,「这要是让青黛看见了,定然会高兴的。」

青黛神女高兴不高兴,我不知道,不过我看杜衡并不像是高兴的样子。

也不知是不是还在计较我给他少种了一朵荷花的事,他沉着脸没有回答天后娘娘的话。

天后娘娘似是也对自家儿子的铁板脸习以为常,杜衡不开口她也不见怪,转而又看向我道:「这位小仙子看着面生得很,是哪个宫里的?」

我忙屈一屈膝,行了礼回道:「禀娘娘,小仙是不久前才飞升上来的,如今正在百花仙子的百花圃里做些杂事。」

「哦,莫非你就是那个种荷花的小花仙?」

「正是小仙。」

「这一池荷花都是你种的?」

「是,都是小仙种的。」

我微微颔首,天后娘娘笑了笑,便对鹦鹉仙使道:「她就是你常提起的那个女孩儿吧?嗯,果然生得灵巧,说话也动听,看上去也甚是聪明伶俐,本宫身边就少个这样逗趣的小仙子。」

天后娘娘话里有话,我还没回过味来的时候,鹦鹉仙使已经极快地开了口:「那这样的话,不如就叫她去娘娘身边伺候吧?」

13.傀儡

天后娘娘位高权重,去到她的宫里,哪怕只做个洒扫的仙娥,说出去也是极为光彩的事。

鹦鹉仙使对我太好了,嘤嘤嘤,爱死她了。

我悄悄地冲鹦鹉仙使撅了噘嘴,要不是碍着天后娘娘还在眼面前儿站着,真恨不得扑上去亲她两口才好。

鹦鹉仙使眨眨眼,收下了我的飞吻,正待要再接再厉,却不料天后娘娘没开口,杜衡倒是开口了:「不妥!」

刹那间,天后娘娘和我和鹦鹉仙使三脸震惊:「哪里不妥?」

杜衡冷冷瞥我一眼:「儿子以为此女才升上天不久,法力低微,修为浅薄,兼之为人蠢钝,怕是不堪为母后所用。」

「这……」天后娘娘有片刻的愣神,下意识就向鹦鹉仙使看去。

鹦鹉仙使神色明显有一丝的慌乱,但她还是凭借强大的心理抗压能力,抵挡住了杜衡的威势,强撑着头皮说道:「小仙倒是与殿下的意见有些不同,小仙以为法力和修为都是可以后期修炼的,至于为人蠢钝一说,依着……依着小仙对芙蕖仙子的了解,她是极为聪明机灵的,设若能到天后娘娘身边得一二点化,日后定能为娘娘助一臂之力。殿下说是不妥,不知殿下可曾问过芙蕖仙子的意思?」

「说的也是哈,」天后娘娘脑筋转弯转得很快,一听鹦鹉仙使这么说,立马就来了精神,唤过我道,「本宫问问你,你可愿意到本宫的天后宫当差啊?要是愿意,不管旁人怎么说,本宫都会留下你的。」

愿意,愿意,我当然愿意咯。

能去到天后宫与鹦鹉仙使为伴,不比在花圃里拔草强啊,我又不是傻子,怎会不愿意。

我点头如捣蒜,急忙答应下来:「小仙也认为自身资质愚钝,法力低微,修为也浅薄,的确不配留在天后宫。」

哎?这是怎么回事?

怎么我一张口说得和我心里想得不一样啊。

我深感不妙,茫然间看到对面的鹦鹉仙使也面如死灰,似是万万没想到她给我登天梯,我却戳了她一刀。

我张张口,欲要辩解,谁知又说出了与我心里不一样的话:「小仙觉得既然杜衡殿下认为小仙去到天后娘娘宫里头不妥,那么,小仙不妨就到杜衡殿下的宫里当差学学规矩,待得天庭上的规矩学得齐全了,小仙的修为和法力也长进了,再去到天后娘娘宫中……也不迟……」

我搅着舌头,好不容易把一段话说完,才敢看向杜衡,恰看见他将捏了诀的手放进袖中。

这厮真是恶毒,他竟然在天后娘娘眼皮底下对我用了傀儡术,操纵我顺着他的心意说话。

可怜我白长了一张嘴,叭叭说了半天,全给他人做嫁衣裳。

偏生天后娘娘不疑有他,还当我是真的谦虚恭谨,含笑点点头夸赞我几句,就带着一脸不甘愤懑的鹦鹉仙使翩翩然回天后宫去了。

徒留我在杜衡身边欲哭无泪。

杜衡冷眼瞥我一回,悻悻开口道:「怎么,让你去本座宫中当差还委屈你了?」

早知道要去的是他的紫云阁,我还不如留在花圃拔草呢。

我耷拉着脸,想说委屈又不敢,只得扯着杜衡的衣袖,同他商量:「既然殿下说小仙愚钝,怕是去到殿下宫中,也是白给殿下惹麻烦,不如让小仙继续在百花圃学规矩吧。」

「百花圃除了教你拔草,还能教你什么?」

杜衡鄙夷斥我一声:「既然要做神仙,就得有个神仙样子,成日里吊儿郎当的算什么神仙?」

逍遥散仙啊!我在内心呐喊。

偏是杜衡听不见,对着我洋洋洒洒说了好一通大道理,才总结出一句:「也就是本座不嫌弃你笨手笨脚,愿意教你些规矩,你不要不知好歹。回去后把行礼收拾一下,就去紫云阁等着本座吩咐。」

「你说你,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去闯,你知不知道,为了救你,我费了多大心力去说动天后娘娘来天池赏花?」

翌日一早,趁着我还没有收拾完行囊,鹦鹉仙使就带着一腔怒火急吼吼闯进了百花园。

恰好我也是一肚子苦无处诉,先是拉着她把昨日的误会解释个清楚,又埋怨起她道:「说来这事都是怪你,我就说我不去相亲,你非要叫我去。去也就罢了,你倒是找个好地方啊,一去就碰到杜衡那座瘟神,触了一身霉运。」

鹦鹉仙使被我反问住,磕磕绊绊替自己辩驳了几句:「月牙湾原本就是天庭神仙们相亲的地方,寻常仙家无事的时候,谁会想起来往那儿去啊?再说了,我千算万算,也算不到杜衡殿下他那日会去拜见太阴星君啊,还不早不晚地就撞见了你和白茅仙君。」

所以说做回了天庭太子的杜衡就是我的克星啊。

我长叹一声,在鹦鹉仙使的满脸同情中,打包好行囊上了三十六重天。

一上去,还没摸着南天门的边儿呢,我就被杜衡宫里的仙娥拦下来了,弯弯绕绕兜了一圈又把我带回了礼殿。

「殿下说近来订婚在即,礼殿这边缺人手,就暂且把仙子放在这里听候吩咐,待得订婚大典举行完毕,再将仙子接回紫云阁。」

小仙娥话说得很客气,然而我却巴不得这一生都在礼殿长住,没事照看照看荷花,不比去紫云阁看杜衡那张冷脸强啊?

由是忙拱手连声道了谢,拎着我那三两重的包袱欢欢喜喜就进礼殿找住所去了。

可惜一进门就碰上了瘟神,我吓得哎哟一声,几乎快把手里的包袱扔了出去:「殿下?你怎么在这里?」

「怎么,本座去哪里还要得到你的允许吗?」杜衡手执笔墨,正在殿中伏案疾书,看见我来他倒并不惊讶,把头点一点就示意我道,「偏殿里已经给你腾出地方来了,这几日你就住那里吧,没事莫要随意走动,小心惊了本座休憩。」

什么意思,杜衡莫不是也要住在礼殿吧?

「殿下……不回紫云阁吗?」我试探着问了一句。

杜衡头都没抬就道:「不回去,你做事本座不放心,还是留在这里看着你比较好。」

「我……」我真是有苦说不出,明明想要离他远一点的,万不料到头来还是没能翻出他的手掌心。

「我什么我,还不快把东西放下,过来为本座研墨!」

可怜这边厢我一腔委屈尚未来得及释放,那边厢杜衡已然就开始端起主子的架势,支使起我来了。

14.下凡

只是研墨也就罢了,想不到我还得给这厮更衣。

据说更衣这项工作在紫云阁是最抢手的,每个仙使都想趁此机会,与杜衡多亲近一二。

但我就不同了,我愣是没发现更衣有什么乐趣,不就是把杜衡的衣服脱了吗?那群仙使干吗背地里说起来的时候都面红耳赤的?

「殿下,小仙把您衣服放在这儿了。」

我替杜衡更衣完就要退下去,杜衡打量我几眼,半晌从牙缝中挤出一句:「果真是愚钝至极。」

呵,可笑,合着整个天庭就他是个大聪明呗?

我被他念叨得烦了,横竖整个礼殿只有我和他两个,便壮着胆子说道:「殿下,我早就想问个清楚了,为什么殿下老说我愚钝呢?殿下吩咐我的事,我可是样样都做得齐全了。」

杜衡没料到我骤然发问,脸上隐约有些尴尬,但也只出现了一瞬旋即就又换上了冰山样儿。

他见我似是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便勾一勾手,示意我上前去。

我依言走过去,凑近他的脸,除了看到他的眸色很深,唇色鲜艳,别个我看了半晌也没看出什么名堂:「殿下到底要跟我说什么?」

杜衡微微闭了闭眼,良久一扯被子翻身蒙住了头,烦躁斥我道:「同你说不清楚,出去,出去,别打扰本座休息。」

嘁!出去就出去。

我悻悻出了门,原以为日子也不过如此了,想不到杜衡竟变本加厉了。

「过来,为本座掌灯。」

「过来,为本座进膳。」

「过来……」

「过来……」

我已经数不清杜衡他到底说了多少遍过来了,自打我进入礼殿的那日起,他使唤我就没有消停过,如今还大有乐在其中的趋势了。

若非明日就是订婚大典,今日他要装扮出门赶赴纤云台同青黛神女商议订婚仪式进程,恐怕我到现在还抽不出空来喘息口气。

鹦鹉仙使足等了我几日,才等来我的一句回信,连衣服都来不及换一件就匆匆赶到了天池与我相见。

甫一见面就骇了一跳:「小荷花,你怎么憔悴成这样了?」

她不说还好,一说我心里的委屈就藏不住,抱着她就哭个不停,絮絮叨叨地把连日来的事都告诉了她,还道:「你可得去找天后娘娘为我做主,杜衡他欺人太甚!我不要留在这里,我要去天后宫,呜呜呜……」

「咳咳咳,」鹦鹉仙使被我哭得想笑又不敢笑,强忍了一阵方道,「知道你受委屈,所以我这不是立刻就赶来了吗?不过,要说咱们殿下也真是的,往常虽也做过些人神共愤的事,可那些多多少少都有天条律例可依,怎地这回偏就是与你过不去呢?你仔细想想,升仙之后是不是哪里得罪过殿下?」

「要说得罪那也都是在人间时候的事了,升仙之后他是天庭太子,我是花圃小仙,我哪里敢得罪他啊?」

「哦,是吗?既然升仙之后你没得罪他,难道……殿下他记起在人间历劫时候的事情了?」

「不会吧?」我慌忙从鹦鹉仙使的胸前抬起头来,「若是杜衡记起人间的事情,那他该感谢我才对啊,毕竟我可是他的救命恩人,就算……就算后来我算计过他,那他也不能恩将仇报啊。」

「这事不好说,不好说。」

鹦鹉仙使摩挲摩挲下巴,她久在天庭,又是天后娘娘跟前顶顶得力的助手,对于杜衡的品行远比我要清楚得多,闻听此言,便摆一摆手道:「要是旁人,或者念在你帮着渡劫成功的分上,就此揭过去不再追究,可换作杜衡殿下,我想他打生下来就没能这么丢人过,不仅被人踹进了池塘,还被个荷花精给救了,颜面上多多少少有点过不去,所以我觉得殿下他定然是想起些什么了,要不然解释不了他这些天的作为。」

「啊,那现在我该怎么办呐?」这下子我是真的慌了,就照杜衡连少种一朵荷花都得埋汰我的那种锱铢必较的劲儿,定然不会原谅我曾经勾引他的事的。

堂堂天庭太子下凡历劫,却被个小花妖给轻薄了,说出去多没面子啊。

鹦鹉仙使挠挠头,一时也没什么好主意:「要不然,就等过了明日的订婚大典再说?听闻殿下对青黛神女甚好,或许订婚之后一高兴就把你的那些事给忘了呢?」

「但愿吧。」我叹了口气。

都说当了神仙就不会有那么多烦恼,我怎么觉得我当了神仙之后,倒不如在人间池塘做个小花妖自在呢,看我这天天愁得,眉毛都快打结了。

不行,明日趁着众仙都去参加订婚大典,我还是先回我的百花圃,问问百花仙子能不能放我下凡去吧。

既是打定了主意,这一宿我也就不觉得那么难熬了。

原以为明日就是订婚大典,杜衡商议完进程势必要回紫云阁准备订婚事宜,不会再到礼殿来了,想不到夜色深浓的时候,他竟是回来了。

看见我在打包行囊,他疲惫的面容上露出了一丝惊诧:「你干什么去?」

我不敢说要下凡,只得支吾着敷衍他:「没干什么,就是想着明日举行完订婚大典,我就不能在礼殿待着了,是以趁早收拾收拾东西。」

杜衡听闻沉默了片刻,良久才抬起眉眼望着我:「明日本座就要订婚了,你就没有什么想对本座说的吗?」

啊?这是……这是什么意思,要我送祝福吗?

我忙搁下行李,拍了拍手:「小仙愚钝,竟忘了恭喜殿下,贺喜殿下,抱得美人归,早生贵子,百年好合。」

「呵……」杜衡不见丝毫欢喜,冷冷瞪了我一眼,「百年于神仙而言不过是弹指一挥间,你这到底是祝福还是诅咒?」

「当然是祝福!」我在人间就学了那么点东西,能用上的都用上了,哪里顾得上其他,唯恐杜衡误解我的意思,忙又解释道,「小仙是想祝福殿下和青黛神女恩恩爱爱,长长久久。」

「好一句恩恩爱爱,长长久久!」

杜衡脸上寒意更重,竟是连看都懒得看我了:「本座原以为你不过是心智未开,现在看来,你简直是冥顽不灵,一窍不通,亏得本座还对你……」

对我如何他没有说,但我想那一定不是什么好话。

然而,他眼下就是骂我,我也不同他计较了,横竖明儿我就走了,谁爱伺候谁伺候去吧,反正我不伺候了。

「啦啦啦,种太阳……啦啦啦……种太阳……啦啦啦啦啦啦啦啦,种太阳……」

翌日傍晚,整个礼殿张灯结彩,仙佛云集,好不热闹。

我背着众神,偷偷出了礼殿,哼唱着曾在一个古怪的人间小姑娘那里学来的曲子,一路蹦蹦跳跳回了百花圃。

今日其他花仙子都去赴宴了,独有百花仙子自愿留下来看护着花圃,正适宜去找她问事。

百花仙子看到我来,甚是有些诧异:「不是说你被留在礼殿帮忙了吗,怎么这会儿回来了?」

「礼殿那边有的是仙娥,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我闲着没事就回来了。」我嘻嘻笑着,挽住百花仙子的胳膊就把她往屋里拉,「走走,咱们屋里说话去。」

「什么,你想下凡?」

果不其然,百花仙子一听我把话说完,就差点没掀翻了面前的茶桌:「你莫不是疯了?人间多少精灵,等着盼着有朝一日能升仙,你倒好,当了仙人还想回去当花妖,你是不是傻?」

15.灵戒

「哎呀,我不是傻……」

「她可不傻!」

我一语未完,门外竟有人同我一道开了口。

我和百花仙子面面相觑,这个时候大家都去参加太子殿下的订婚典礼了,谁闲着没事到百花圃来,还是个男的?

「你的相好啊?」

我偷摸附在百花仙子耳边悄声地问,惹来百花仙子一阵白眼:「你的相好!真是的,又是哪个不懂规矩的小花仙,给我出门闯祸了,早不来晚不来,都等着这会儿来,让人一刻不得清静!」

百花仙子骂骂咧咧起身开了门,才刚闪开缝露出缕光芒,我便听她哎呀惊叫一声,就吓得跪拜下去道:「不知殿下大驾光临,小仙有失远迎,还请殿下恕罪!」

殿下?哪个殿下?

我好奇地顺着门缝儿往外看去,只一抬眼就像百花仙子一样被吓了一跳。

杜衡他老人家不在订婚典礼上好好待着,怎么跑这儿来了?难道说订婚典礼这么快就结束了?

我心里困惑不已,百花仙子亦是倍觉纳罕,便斗胆问道:「不知殿下来找小仙有何要紧事?」

杜衡冷哼了一声,抬手便推开了门:「本座此番来并非找百花仙子你,而是找你身后的那个荷花仙。」

「找我?」这更奇了怪了,好端端地找我干什么,我忙屈膝学着百花仙子的样子问他,「不知殿下找小仙有何要紧事?」

杜衡闻言,不觉冷冷一笑:「你还打算装傻到什么时候?」

「啊……这……」我不就是偷跑来找百花仙子问问话吗,怎么就装傻了?我有些不明所以,「小仙听不大懂,还请殿下明示。」

「灵戒,本座的灵戒,你偷藏到哪里去了?」

杜衡一字一顿,吐得清晰,可放在一块,怎么这么让人糊涂呢。

我啥时候偷藏他灵戒了,我连灵戒是什么都不知道呀。

「灵戒就是本座的订婚信物,」杜衡又用了读心术,不等我问,就自己开口回答起来,「本座原是将它好生带在身上,平日里也没甚仔细看,可就在今天举行订婚仪式的时候,灵戒不见了。本座以为这些时日礼殿中只有你在本座身边近前伺候,且你昨日还趁着本座不在收拾了行囊,若是灵戒不见了,定是被你拿去了。」

「啊,这可真是冤枉死小仙了。」

我捧着胸口,连声叫屈,想当年我在人间当花妖的时候,那池塘里头不知道被人丢了多少好东西,我可是一样都没捡过,正因如此,乌龟爷爷才说我是个修仙的好苗子,怎地到了天庭,还能被他如此污蔑?

「小仙昨晚上就收拾了自己的几件衣服和鞋袜,并没有偷拿什么灵戒,殿下不信,大可以叫人来搜我的行囊。」

杜衡满脸写着不信,盯住我道:「你既是没有偷拿灵戒,那你收拾行囊跑什么?」

「我跑也不代表我偷拿灵戒啊。」我真是要被杜衡的逻辑给气死,幸而是他丢了灵戒,若是他丢了媳妇,难不成也是我偷拿走的?

「小仙觉得殿下还是回去礼殿好好找一找吧。」

礼殿统共就那么大点地方,兼之眼下所有神仙都在那里,他一声令下,找到灵戒还不是分分钟的事,毕竟马上就要到良辰吉时了,订婚典礼可耽误不起。

「因为没有灵戒,订婚典礼已经取消了。」杜衡又开始读我的心里话。

我吓得心头咯噔一跳,完犊子了,这家伙还真的把媳妇丢了:「那……那就没有别的灵戒了吗?」

「没有。」杜衡冷着脸摇一摇头,「这个灵戒乃是本座集齐天地精华,经历五百年风吹五百年日晒五百年雨打而炼成,若要再做一枚,就得一千五百年以后了。」

一千五百年……唔,也不知青黛神女等不等得起?

这下我不单不生气,还有些同情杜衡了,丢个灵戒就得多打一千五百年光棍,搁谁谁也受不了,怪道他这么气恼呢:「那要不然……我也帮你回去找找?」

「嗯?」

杜衡斜着眼,一副「我就知道是你」的模样,我登时有些气急败坏:「跟你说了不是我拿的!」

杜衡抿唇不语,我没法子,只得把行囊摊开,挨个将里头的东西翻给他看,见我行囊中真的没有灵戒,杜衡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百花仙子听到这会儿,总算听明白了事情始末,见我着了急,唯恐我会口不择言冲撞了杜衡,也唯恐杜衡再冤枉我,忙从中打了个圆场道:「殿下,小仙可以作证,芙蕖她虽愚钝了些,但品行还是可堪一提的,定不会做出那等偷盗之事。殿下不妨费神多想一想,是不是随手把灵戒放到哪里去而后忘记了?抑或者是,殿下想想最近都去了什么地方,灵戒会不会不小心落在了别处?」

杜衡听罢百花仙子的建议,果真板着脸想了想,许久方缓声道:「本座下凡历劫神魂归位之后,除却紫云阁和礼殿,几乎未曾去过别处。」

这就胡扯了,那什么月宫和纤云台他不也去过吗?

我担心杜衡忘了这两处,忙提醒他:「殿下前儿还见过了太阴星君和青黛神女呢。」

「唔,你记得倒清楚!」杜衡瞥我一眼,淡淡说道,「那两处本座自是会派人前去,若这四个地方都找不到灵戒,本座还是要拿你是问。」

这样也忒不讲理了,怎么绕了一圈还是绕到我身上了呢?

我实在不愿背这个黑锅,也实在是背不起这个黑锅,愁肠百转间,忽而想起来一个关键的人物,遂拉住杜衡的衣袖急声道:「有了,我知道找谁去问灵戒的下落了。」

16.笔记

「你们找我就为了这事啊?」

天后宫门前,勉强被我用一纸召唤咒召唤出来的鹦鹉仙使,听罢我来找她的缘由,抠着额角甚是有一丝为难:「要说殿下是历劫的亲身经历者,殿下要求看历劫笔记也不是不可以,但我可不能确保笔记里头记过殿下丢失灵戒的事。」

「记没记过,拿出来看看不就知道了?」

我刚说完,鹦鹉仙使便干咳了一声,还冲我眨了眨眼,似是亟待有话要对我说。

可惜我那时糊涂到家了,急等着证明自己的清白,竟没能看出来她的眼色,只一力催促着她把笔记拿出来。

杜衡也站在那里,不怒自威,示意鹦鹉仙使去把笔记拿出来。

鹦鹉仙使没法子,只得从兜里摸出一个百宝锦囊,往地上一放,就弯着腰不断从锦囊中掏出笔记来。

一本、两本、三本、四本……八本、九本,这也太多了吧?得翻到什么时候去哦。

我盯着面前半人高的笔记略有些傻眼,杜衡倒不惊讶,弯腰从上头拿过一本,一页页翻看起来。

我便也弯腰拿了一本,刚打开扉页,就看上头挺大一行标题「勾引神明第一式」,吾里个乖乖,鹦鹉仙使你怎么啥都记?

我赶紧合上笔记,扭头就瞪着眼,用眼神质问鹦鹉仙使。

鹦鹉仙使摊了摊手,一副「这下你明白了吧」的神情。

我以手抵额,背地里悄然比划着问她:「亵渎神明和弄丢灵戒,哪个罪责重?」

「都重。」鹦鹉仙使比划着回我。

「有多重?」

「天雷劈上五百道那么重!」

啊,这该死的霉运!

我颓然放下手,内心里左右来回挣扎了小一会儿,眼见杜衡开始动用一目十行的法力了,唯恐他看见些不该看的,我慌忙飞身扑过去,抱着半人高的笔记就不撒手:「殿下,小仙记错了,这些笔记里没有灵戒的事,还是容小仙回去礼殿再找一找吧。」

「记没记,看过不就知道了?」

杜衡用我曾说过的话来打发我,抬手一点,就从我怀里抽了一本笔记出去。

也不知他都看见了些什么,我就见他嘴角不住地抽动着,似是隐忍,又似是气恼,我探过身去就想看个究竟:「殿下,这笔记里头记的不一定都是真的。」

「是吗?那么你在凡间搭救本座一事也不是真的了?」

「嗯……这事是真的。」

我鼓足勇气承认下来,杜衡轻扯嘴角,似信非信:「既然你曾救过本座,怎么之前没听你提起过?」

「都是举手之劳,不值一提,不值一提。」我谦虚地摆摆手,心里头却暗暗把鹦鹉仙使狂夸了一通,这一段记得妙极,接下来便是找不到灵戒,想来杜衡看在我曾救过他一命的分上,也不该让我背锅了。

至于其他的,能不让他看到就别让他看了吧。

我试着把他手里的笔记抽下来,可是杜衡法力高深,岂能由得我胡来,轻轻松松一个诀,就把书从左手换到了右手:「想不到本座在凡间就曾与你相识,难怪你小小一个花精,只修炼了五百年就能飞升成仙,看来本座的灵戒十之八九是在你那里了。」

这是什么狗屁逻辑?

我能飞升成仙那是因为我勇于牺牲,甘于奉献,与他的灵戒何干?

「殿下误会小仙了。」我深鞠一躬,「小仙能上天全凭运气,可不是因为偷拿了殿下您的灵戒,还望殿下明察。」

「是吗?」杜衡换了一本笔记拿起来,「你既是没有偷拿本座灵戒,那这本一开头便记着你定住了本座是怎么回事?」

什么,有这档子事?

我赶紧开动小脑筋,蓦地想起来好像在我溜进宫搭救杜衡的时候,为了甩开宫廷侍卫,曾渡过神力给他,好让他施展定身术,渡神力的法子还是鹦鹉仙使告诉我的。

渡神力……糟了,再往下杜衡就该看到可怕的一幕了,不行,绝对不能让他再看下去了。

我慌忙间顾不得许多,跃然而起,就从杜衡手里扯过了笔记,急火火地将那笔记里的纸页撕下来,举手就是一个火术。

杜衡原还有些莫名其妙,见我要引火烧了笔记,登时气青了脸,一把灭去我的火道:「你干什么?」

我当然是毁尸灭迹啊!我引火不成,又生一计,拿了纸就要往嘴里塞。

杜衡越发气恼起来,搂住我的脖子,就要从我嘴里把纸抠出来:「芙蕖,本座警告你,你再敢毁损本座的历劫笔记,本座定不轻饶!」

「唔唔唔唔……」我被他抠得直反胃,任是这样,也不肯认输,「这些都不是真的,我把你定住只是为了救你,我没有偷拿你的灵戒,没有……」

「没有你怎么不敢把笔记给本座一看虚实……」

「我就不给……」

我和杜衡,一个拼命往嘴里塞,一个拼命从嘴里扯,全然顾不得尊卑体统。

鹦鹉仙使劝过左边劝右边,劝过右边劝左边,最后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只得一跺脚哎呀了一声道:「你们能不能听我说一句,除了定住一事,其他的我都没记。」

什么?

我和杜衡同时停住手,齐刷刷扭回头看着鹦鹉仙使:「你为什么不记?」

鹦鹉仙使叹了口气:「你们把我定住了,我怎么记?」

我也是跟她玩闹得惯了,没理清思绪,下意识就追着问她:「你作为一个仙使还能被定住?就这么点法力吗?」

鹦鹉仙使嗯哼应声。

我啧啧舌:「你怎么这么没用?」

鹦鹉仙使闻言不由挑高眉梢:「侮辱仙使,小心我扣你一百年修为。」

啊呀,兴做不兴说了还。

我正待要与鹦鹉辩论几个回合,旁边被我们忽视很久的杜衡,却突然阴沉着脸冷冷斥道:「你们两个说够了没有,说够了就把灵戒交出来。」

啊,还有灵戒,差点把这事给忘了。

既然鹦鹉仙使的笔记里头没记到我口对口给杜衡渡神力的事,我多多少少放下心来,笔记也还给了杜衡:「殿下,既是天庭里找不到灵戒,要不然让小仙下凡去给你找找?」

杜衡没有说话,就在我以为此事不可行的时候,他却又点了头:「本座与你一同去。」

17.许愿

杜衡说到做到,说与我一同来,果真就与我一同下来了。

既是要在凡间找灵戒,自然得从杜衡落入凡间的地方找起,正好我也想家了,便理所当然地把他带回了池塘。

他立在小池塘边儿,沉默着看了几眼塘子里池水,好半晌才黑着脸道:「这就是本座当初落水的地方?」

「嗯呢。」我点一点头,指着池塘中尤为污浊的地方,「小仙就是在那儿救的殿下。」

杜衡脸色更黑,一挥衣袖,也不知使了个什么法术,就把池塘里的水抽了个干干净净,剩下我的小伙伴们举着荷叶颤颤巍巍立在干涸的塘底。

杜衡却毫无愧疚之心,点点下巴,便冲我道:「下去找吧,如若在这里找到了灵戒,在座的各位统统有赏。」

「好耶!」我闻言立马精神起来,咚的一声就跳进了池塘,指使着小伙伴们道,「大家帮帮忙,都看看脚下有没有一枚会闪闪发亮的灵戒,要是找到了它,大家就发财了。」

小荷花们一听我说完,忙不迭都低下头去,仔细扒拉着脚底。

「报告仙子,这里没有。」

「报告仙子,这里也没有。」

「报告仙子,小的也没找到。」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小荷花们纷纷从池塘底抬起头来,不断报告着消息,可惜没有一个消息是有用的。

我咬了咬手指,看向岸边杜衡:「殿下,要不咱们赶往下一站?」

杜衡负手回望着我,双眸沉静得出奇:「本座要你再去仔细找一找。」

嘁,还信不过人呢。

我暗里翻个白眼,好在池塘是我生长的地方,对于这里我再熟悉不过了,见他是铁了心要找灵戒,我便折回身从池塘的犄角旮旯处找起。

「瓦片底下没有,石头底下没有,破缸底下没有……」我几乎化成了一尾鱼,不断地在池塘中游走,眼见得能找的地方都找得差不多了,就在我想上岸交差的时候,忽而在池塘拐角的缝隙里发现了一丝微光。

我便急走几步跃过去,趴在那缝隙边儿上,探手在里头勾了一勾,不多时手上就钩出了一个亮晶晶银闪闪的小玩意儿来。

这个莫非就是传说中的灵戒?

我欣喜若狂,挥动着灵戒就朝杜衡飞去:「殿下,我找到了。」

杜衡微微扬起脸来,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我竟在他暗沉如水的眸光中看到了一丝欣慰。

见我捧着东西过来,杜衡轻抬手便接了去,端详半晌,方点着头道:「的确是本座丢失的灵戒,看来此前是本座误会荷花仙子了。」

那可不,就说我不是那样偷蒙拐骗的人。

我得意洋洋,找到了灵戒,自然也有了底气,便问向杜衡:「殿下方才说找到灵戒重重有赏,这话还算不算数?」

杜衡摩挲着灵戒,看了看我:「这个灵戒落在你的池塘里,原就是你该还给本座的。」

哎?我被他突如其来的耍赖搞蒙了,怔了半天不知该怎么反驳他。

幸而杜衡还算有良心,虽是没给我赏赐,倒应承了我另一件事:「此前鹦鹉仙使的历劫笔记中曾经记载过,你搭救了本座,本座许你一个愿望。本座乃是天帝之子,说出去的话一言九鼎,万不会更改,既是许你一个愿望,那就一定会帮你实现,你……想好了再说。」

「殿下他真是这么说的?」

回到天庭,为我揪心揪肺好几日的鹦鹉仙使,一见面就把我拉进了屋里啰里吧嗦问个不停。

听到我说杜衡不单没有治我的罪,还答应要许我一个愿望,她心里的八卦之火登时又腾烧了起来:「太意外了,这简直不像是杜衡殿下的作风。按照常理,你都没有开口提过他还欠你一个愿望的事,他万不会自己给自己找麻烦的,这事太古怪了。」

「是吧?你也觉得古怪吧?」难得鹦鹉仙使与我一样想法,我绕着手指,只恐杜衡挖坑害我,「他还叫我想清楚再说,会不会是憋什么坏要对付我?」

鹦鹉仙使嗤笑了几声:「你一个小花精,殿下要想对付你就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哪还会憋什么坏啊?我的意思是,殿下对你的态度太不寻常。」

「哪里不寻常?」

「具体哪里我也说不清楚,就这么说吧,比方那日你在殿下订婚大典上偷跑出去找百花仙子,连我都不知道,偏是殿下他一眼就在乌压压的众神堆里发现你不见了。还有,殿下明着说是你偷拿了灵戒,没有灵戒就结不成婚约,可真当天帝陛下和天后娘娘要遣天兵捉拿你归案的时候,殿下却又阻止住了,非要自己去找你问个明白。还有这回,明明只要你下凡去找灵戒就可以了,可他呢却像是怕你回不来似的,定要跟着你一同去,这桩桩件件汇总到一处,难道还似寻常吗?」

「这……」我被鹦鹉仙使说得迷糊了,「你这到底是想表明什么啊?」

「哎呀,你真是朽木不可雕,我给你分析分析。」鹦鹉仙使大叹一声,挽着袖子同我解释道,「雏鸟情结你听说过没有?就是刚出壳的幼鸟会把第一眼看到的事物当成自己的母亲,放在人身上就是,在创伤或者其他重要时刻,对于第一时间遇到给予善意的那个人,就会对他抱有盲目的幻想和信赖,全身心地想要把自己交付给他。这段听懂了吗?」

「哦~」我露出了然的神情,「你的意思是说因为杜衡下凡的时候,第一时间被我救了,所以他把我当成他母后了?」

「滚滚滚,滚犊子!」

鹦鹉仙使莫名气得口不择言:「你这话要是被天后娘娘听见,把你打入畜生道都不冤。我的意思是,因为你第一时间救了殿下,所以殿下心里信任你,依赖你,喜欢你,爱上你了,懂不懂?」

不是吧,爱情来得这么突然吗?

我有些手足无措:「可……可他之前还骂我愚钝,还要我种荷花给青黛神女,还说要和青黛神女结婚,怎么突然间就喜欢我了呢?」

「这事啊殿下不说,谁也不知道他心里怎么想的,我就这么给你分析分析,你没事的时候自己琢磨看看吧。」

鹦鹉仙使拍拍我的肩,一脸心满意足地走了。

可怜我被她几句话弄得是睡也睡不好,动也动不了,茶不思饭不想,成日地琢磨,杜衡他到底爱不爱我。

要说爱,他前脚还跟青黛神女订婚呢。

要说不爱,他干吗又要许我一个愿望?

我纠结来,纠结去,到最后终于纠结出一个结论:定是那鹦鹉仙使诳我,杜衡那般英明神武,怎会放着高贵的青黛神女不爱,却要来爱我这么个小花仙呢?

18.永别

完全是胡说八道嘛!

我边想,边心不在焉地拔着草。

拔着拔着,就被铃兰仙子按住了手道:「芙蕖仙子,你怎么把玫瑰仙子的花苗给拔了?」

哎呀,拔错了!

我慌忙把花苗栽回去,铃兰仙子看我手忙脚乱,不由得替我一道忙活起来,嘴上也没闲着:「芙蕖仙子,你近来是怎么了,魂不守舍的?上一回错拔了我的铃兰,这一回又错拔了玫瑰,幸而玫瑰仙子这两日躲起来渡天劫去了,要不然被她知道你拔了她的花苗,依着她的脾气定然不肯罢休的。」

玫瑰仙子脾气火暴,是整个百花圃都知道的事,不过她躲起来渡天劫我却是才知道的。

「不是说还得有些年头才轮到她渡劫吗?」我好奇地问道。

铃兰仙子嗨了一声:「这还不是天历给闹的,咱们之前都是按照凡间的日子数着过,哪晓得天庭上还有个天历呢,神仙们渡劫都是按照天历来的。」

「是吗?那赶紧也给我算算。」

我拍拍手站起身,扒拉着铃兰仙子的袖子,看向她手里的天历,好一会儿才瞧见铃兰仙子指着其中一页说道:「看这儿,依天历推算,下个月初五就是你渡劫的日子了,渡过这次,下一劫就到千年之后了。」

下个月初五?今天就已经是月底了,下月初五岂不是只有几天了?

这下我有点慌了,上次为着给杜衡种荷花,我的修为大多消耗殆尽了,虽说后来吃了他一颗五百年的修为丹,可那也不够抵挡得住天雷灌顶啊。

「完了,完了,我怕是渡不过去了。」我围着铃兰仙子碎碎念。

铃兰仙子一笑,拉住了我道:「渡不过去,你可以找个修为高的人帮着你呀,我看玫瑰仙子就是去找了一位小仙君帮忙。」

这样也可以吗?

若说满天庭我认识的神仙里谁的修为高的话,非杜衡莫属了。

此前他说要许我一个愿望,我原还想着怎么把这个愿望打发了,现如今既是大难临头,去找他帮忙再好不过了。

横竖他法力高强,顶个天雷应当不在话下。

我越想越觉得合适,杂草都来不及拔了,洗洗手换了身衣裳就往南天门赶去。

自从订婚大典取消以后,听闻杜衡就不在礼殿住着了,而是搬回了他自己的府邸紫云阁。

上一回因为要在礼殿种荷花,是以我虽是被调拨到他身边伺候过一阵,却未曾到过紫云阁,是以连他住的地方是什么模样都没见过。

好在我还记得杜衡下凡历劫的时候曾经提过,他的府邸就在三十六重天上,从南天门往里走,看到挺大的一座楼阁就是了。

我便直奔南天门而去,一到那里,守门的天兵天将就把我拦了下来,我怕他们不知我的来意,忙道:「小仙是来见杜衡殿下的,殿下曾说过,只要小仙想好了,不论何时要见他,他都会接见小仙。」

守门大将不以为然,大手一摆,就冲着我道:「废话少说,本将只问你,你可有殿下的手信?若是有,本将军就放你进去,若是没有,那就赶紧走远点。」

啊,这个我还真没有。

可是杜衡也没跟我说过要见他,还得有他的手信呀,莫不是他给忘了?

情态紧急,要是叫我这会儿再去想法子讨手信,恐怕就对付不了天雷了。

我深鞠一躬,只得拱着手哀求守门天将:「还请将军通融则个,麻烦知会殿下一声,就说有个叫芙蕖的小花仙要见他,求他完成一个愿望。」

守门天将不为所动,手持一柄铁锤将南天门看得紧紧的:「呵,来这儿求见殿下的神仙多了去了,难不成本将还能每个都通融?没有手信就不能进南天门,这是天庭的规矩。再说了,殿下今儿不见客,管你是什么芙蕖水渠的,谁来也不见。」

「哎,将军,将军,帮个忙啊……」

「快走,快走,再不走仔细本将手中这把大锤!」

守门天将一路驱赶,终是将我逐出了南天门。

我看着胳膊上被他推搡的伤痕,忽而间就委屈得落下泪了。

说什么杜衡信任我,说什么杜衡依赖我,说什么杜衡喜欢我,都是假的。

只有乌龟爷爷说得对,杜衡,微毒,尝之损心肺。

不就是天雷灌顶吗?我自己渡就自己渡,渡过去是我的造化,渡不过去,大不了被打回原形,重回我的小池塘去。

只是,回去以后,我再也不要成仙了,就在池塘里当一朵小荷花,夏天出来开开,冬天就埋进土里,能过几年是几年。

轰隆隆,震耳欲聋的雷声越响越近。

我捂住了耳朵,极力把自己缩成一团,妄想着这般就可以少受点苦,可惜天雷不懂得怜香惜玉,我都躲进树洞里了,他还能咔嚓劈开树洞给我一下子。

当即就给我劈得眼前发了晕。

这还仅仅是第一道,往后还有第二道、第三道,一道更比一道强。

眼看着西边亮闪闪就要落下第二道天雷,我吓得抱住了枯树,眼泪横流:「呜呜呜,鹦鹉仙使,永别了。」

天雷滚滚而至,咔嚓当头又是一下。

我惊叫起来,抱头就要鼠窜,却不料被人拦腰搂住,一把捂进怀里道:「芙蕖,芙蕖,别怕!别怕!有我在,这次你定然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

19.杜衡

这个怀抱……这个声音……是杜衡吗?

我小心翼翼抬起头来,果然见得一张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面孔出现在了我面前。

许是刚刚替我顶下了一道天雷,杜衡头上青烟直冒,他见我抬起头,竟极为罕见地露出了一抹笑容:「别怕,没事了。」

「你……」我有些愕然,「你怎么来了?」

杜衡轻呼口气,摸了摸我的头:「本座把灵戒给你,你为何不把它拿给守门天将看看?竟然还能被守门天将拦在外头。」

呃,他给我灵戒的时候也没说凭此可以在天庭通行无阻啊。

再则,灵戒又那般贵重,唯恐丢了它,他回头再找我算账,我哪里还敢戴着灵戒到处跑!

我有心要反驳他的话,可看在他方才救我一命的份儿上,又不好这般直白,只好默不作声以示抗议。

杜衡见我不说话,越发来了劲儿:「你可知此番若不是鹦鹉仙使报信及时,但凡本座稍迟一步,你就要被打回凡间了?」

打回凡间就打回凡间,不是正合了我的心意吗?

「你若打回凡间,本座又不知要费尽多少心力才能找到你了。」

哎,这话说的,闲着没事找我干什么?

我微微仰起头,恰可看见他眸底的波光,是那样温柔缱绻。

「说来奇怪,众神都道本座冷血无情,以为本座定然渡不过情劫,便是本座的母后也这般以为,是以她才会安排本座与青黛神女结缘,好借此瞒天过海,帮助本座渡过情劫。只是母后千算万算,也没有算到本座会在下凡的时候误落进你的池塘中,就此同你结下不解之缘。」

误落进我的池塘里不假,可这句「结下不解之缘」是什么意思?

我想向杜衡问个明白,可惜他按着我的头,只管自顾自说他的:「那时本座被母后封印了部分神识,还不曾明白你于本座而言到底是怎样的存在,直到后来你在本座面前被青黛神女一箭射穿,灰飞烟灭,本座方知你于本座而言是生命中最不可少的那一个。」

这话听着怎么像是……表白呢?

我犹疑着在他怀里闷声地问:「殿下的意思是,殿下喜欢的人是小仙?」

「是。」杜衡承认得很干脆。

我越发不敢相信:「你骗人,你喜欢我,还让我耗尽修为种荷花?」

「那是因为本座听闻你凡间肉身虽毁,可元神却已升天为仙,本座原以为你升仙之后定会去紫云阁见本座,可本座等了许久也不见你,只好借着布置礼殿的名义召见了你,让你去种荷花,也不过是想多与你在一起。」

「那……那你还说我愚钝。」

「本座不说你愚钝,你就要去到天后宫了,倘若那样本座再去见你就会有诸多不便。」

「哦,那你和青黛神女的订婚典礼又是怎么回事?」

「那是因为她告诉本座你的下落,本座欠她一个人情,便用取消订婚典礼的方式帮她渡过了情劫。」

「……」所以弄丢灵戒什么的,都是假的?

「都是假的,唯有本座喜欢你一事,千真万确。」

杜衡再次读了我的心声,我理屈词穷,想要高兴,又怕他还在骗我,只得低头绕着他玄色的衣襟不说话。

然而我不说话,倒是轮到杜衡发问了:「倒是你,为何在升仙之后一直都没有来找过本座?你……不喜欢我吗?」

怎会不喜欢呢。

他那样英俊,那样高大,那样正直,那样温柔,抵得过世间万千男子,从见他的第一眼起,我就喜欢他。

可是他说他是神明,而我那时不过是个小花妖,都道神妖殊途,我哪里敢在他面前表露心迹?

虽说后来我也成了仙,但仙与仙之间依然有着不可跨越的鸿沟。

我只是个小花仙,而他却是天庭里高不可攀的太子,门不当户不对,我有什么资格敢去肖想他?

「我怕我去了,会看到那个不喜欢我的你。」我嗫嚅地开口。

不提防杜衡将我抱得更紧:「不论是天上还是人间,本座从来都只喜欢你一个,所以刚才本座以命相救,依着规矩,你是不是该以身相许?」

哈?

我握着灵戒,觉得自己怎么像是又被他给绕进去了。

「太子妃娘娘您看,这里的荷花是不是很熟悉?那时娘娘您被一箭穿心,太子殿下他以为娘娘您那会儿被打回了原形,可是他分不清哪一朵才是娘娘的原神,故而就把池子里开的都移过来了。」

是吗?我立在紫云阁的荷花池边,手支着下巴看向那池荷花。

这荷花熟悉不熟悉我看不出来,可是这小仙童说的话怎么那么熟悉呢?

「这句你之前好像说过了。」我扭着头试探着对小仙童道。

「说过了吗?」小仙童一脸难以置信,半晌方接着道,「那这句,每一朵荷花都是我们殿下精心栽培的,我说过没有?」

我摇摇头:「这句没说。」

小仙童松了口气:「哦,那就从这句开始重新说吧。」

还能这么玩吗?

我瞅了一眼小仙童,又瞅了一眼不远处快步走过来的杜衡,深以为今天晚上怕是有人要在门外站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