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照片

「那十个孩子里，最小的只有十岁。」
她说完, 又说：「哥哥其实很好,「照片glmee」 都是因为我。」
儿子被男同缠上了。
老师打电话让我去学校一趟。
我到学校时，他第一次冲我吼出声：「妈，我喜欢男生我有什么错。」
我看向他，没有生气没有愤怒。
蹲下身体低声问他：「那你怎么确定自己喜欢男生呢？」
1
儿子今年十五岁，品学兼优，从小到大没让我操过心。
今天上午把他送到学校，前脚刚踏进公司后脚老师的电话就打了进来。
她语气沉重：「祁安妈妈，上午有时间吗，能来一下吗。」
他从小成绩名列前茅，待人真诚。
这是这么多年第一次出现请家长的情况。
我想起周围不少妈妈和我抱怨。
进入青春期，孩子心思不放在学习上，小小年纪开始早恋。
我当即问老师：「是不是早恋，女孩子脸皮薄，别惩罚女孩子，你教训我家浑小子就成。」
但是她依旧不肯给个准话：「你来就知道了，你先来吧。」
我请了假，急匆匆往学校跑。
刚推开教室门，就看见我家儿子垂着头站在老师办公桌面前。
老师一言不发，戴着眼镜批改一本本作业。
将他忽视得彻底。
我拍他肩膀，他向我靠近了一步。
委屈喊我：「妈。」
我没理他，面对老师开口：「怎么了，老师。」
老师慢悠悠地把眼镜摘下，合上红笔，把一堆纸条推到我面前。
「祁安妈妈，你看看。」
儿子呼吸一滞，我上前一步。
一张张小纸条摊开在桌面，用黑色水笔写着一句又一句的话。
「老公，吃饭了吗？」
「我好喜欢你，我好喜欢你。」
「老公，能牵手吗？」
……
都是从早恋过来的，能理解。
我当即和老师说：「在不影响女生的情况下，我对我儿子谈恋爱没意见。」
「他上次考试，我记得又是第一，他能帮女生补习。」
「如果女孩子想见见我的话，也可以。」
……
「祁安妈妈！」老师扬声开口打断我。
她缓了语气，又对我身后的儿子开口：「你说说是谁写给你的。」
2
这不是什么不好说出口的事，尤其在我不反对的情况下。
但是他一言不发。
老师又抬高声音：「你妈妈就在这，你说啊。」
「你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啊。」
「你们要不要脸啊。」
她的情绪比我想得更激动。
见祁安不说话，又来和我说：「你也知道，初三是人生中关键时刻，错过这一年步步错。」
初三关键、高一关键、高二关键、高三关键，上了大学后，大一关键……
「实话说，我一直觉得祁安不够努力，现在又出了这种事。」
「这一生不是要毁了。」
……
她今年四十多岁，带过好几个毕业班。
教学能力不容置疑，但是祁安不止一次和我说过。
感觉班主任不喜欢他。
我问他原因，他摸着头说直觉。
我打断老师：「仅仅因为早恋，断言一生是不是太过武断？」
她明显愣了一下，随后又把眼镜戴上。
敲着桌面上的纸条看向我。
「这是周言清写给他的。」
「男生，班里倒数。」
3
「看着挺清秀腼腆一男生，我没想到会做出这种事。」
「要是我知道，我怎么都不会安排他们做同桌。」
「未成年，跟风喜欢男生，要毁了自己一辈子啊。」
从男生那里，我脑子就转不过来。
她一句接一句，我慢慢才明白什么意思。
早恋。
和男生，和他同桌。
他和我提过，新同桌没有爸爸没有妈妈，很认真地学习就是学不会，他想帮帮他。
刚开学那段时间他经常和我提起新同桌。
我以为他们是好朋友，结果事情发展到现在这副模样。
比我想得严重数倍。
​‍‍‍​‍‍‍​‍‍‍‍​​​​‍‍​‍​​‍​‍‍​​‍​​​​‍‍‍​‍​​‍‍‍​‍‍‍​‍‍‍‍​​​​‍‍​‍​​‍​‍‍​​‍​​​‍​‍‍‍‍‍​​‍‍​‍​​​‍‍​​​‍​​​‍‍​‍‍‍​‍‍‍​‍​​​‍‍​‍​​​​​‍‍‍​​​​‍‍​‍‍‍‍​‍‍‍​​‍‍​‍‍​‍​‍‍​​‍‍​​​‍​‍‍​‍‍​​​​‍‍​​‍‍​​‍‍​​‍​​​‍‍‍​​‍​​‍‍‍​‍‍​‍‍​​‍‍​​‍‍‍​​‍​​‍‍​‍‍‍‍​‍‍​‍‍​‍​‍​‍​‍‍‍​‍‍‍‍​​​​‍‍​‍​​‍​‍‍​​‍​​​​‍‍‍​‍​​​‍‍​‍​​​​‍‍​‍‍​​​‍‍​​​​​​‍‍​​​​​​‍‍​​‍​​​‍‍​​​​​​‍‍‍​​‍​​‍‍​​​‍​​‍‍​‍‍‍​​‍‍​​‍​​​‍‍​‍‍​​‍​​​​​​​‍‍​​​‍‍​‍‍​‍​​​​‍‍​​​​‍​‍‍‍​‍​​​‍‍‍​​‍​​‍‍​‍‍‍‍​‍‍​‍‍‍‍​‍‍​‍‍​‍​​‍‍‍​‍‍​‍‍​​‍‍​​‍‍​‍​​‍​‍‍​‍‍‍​​‍‍​​​​‍​‍‍​‍‍​​​‍​​​‍‍​​‍‍‍​​‍​​‍‍​‍‍‍‍​‍‍​‍‍​‍​‍​‍​‍‍‍​‍‍‍‍​​​​‍‍​‍​​‍​‍‍​​‍​​​​‍‍‍​‍​​‍‍‍​‍​‍​‍‍​​‍‍‍​‍‍​‍‍​​​‍‍​‍‍​‍​‍‍​​‍​‍​‍‍​​‍​‍不是因为我反对同性恋，而是因为他怎么确定自己是哪一类人。
他正处于青春期。
如果是因为旁人带偏，那我痛心。
如果是一次又一次怀疑自己，最后坚定并且明确自己是，那我更痛心。
但是他从小没有表现出同性恋的倾向，甚至看见小区里那个又漂亮又优秀的漂亮姐姐。
还会和我开玩笑：「妈，我喜欢这个姐姐。」
「要不要脸啊，小小年纪不学好。」
「这些纸条都是那个男生传给他的，我看得清清楚楚。」
「问就是不说话，问就是不说话。」
老师明显在气头上，我的儿子我清楚。
所以我先对儿子说：「你先回教室，我和你老师解释。」
但是当我的手碰到他的肩膀时。
他第一次吼出了声：「我喜欢男生，我有错吗？」
我忍住脾气。
不能发火不能发火。
只要我一发火，我就会被放在阻挡他们的恶人角色。
他们会以为他们感天动地的感情遭到全世界阻拦。
原本没有感情的人也会被捆绑在一起。
老师比我生气。
「祁安，你什么态度。」
「这是心理疾病，实在不行你们就去医院看看。」
……
我捂住儿子的耳朵，第一次面对老师冷了脸。
祁安不知道老师为什么讨厌他，我知道。
她从县城考出来，一步一步在大城市安家落户。
在她眼里，只要努力就能完成一切，事事都必须努力。
但是祁安很明显不是努力型的小孩。
他的练习册上会的题一律不做，只做他感兴趣或者不熟练的题。
开学第一周，她就和我反馈过这个情况。
「投机取巧，不努力。」
但是一次比一次好的成绩却打了她的脸。
人和人的观念不同，我并不想和她争论。
只能尽量礼貌地和她说：「我先带他回家。」
我放下手，牵着儿子走出办公室。
他一言不发，出了学校门口，我才问他：「真的喜欢男生吗？」
他突然甩开我的手，脸上带着烦躁。
「是，我就是喜欢男生。」
「你也要反对是吗？我确定我就是喜欢男生。」
「我承认了，我就是要和男生过一辈子。」
他站在学校门口，冲我吼出了声。
「安安，第二次。」
我生他那年难产，险些丢了半条命。
这些年我一个人养他长大。
他从小心思细腻，懂事。
小时候和我闹脾气，他不出半小时后会过来认错，找我和好。
长大后，很少有事能让他情绪波动，和我吵架的次数也越来越少。
但是今天他吼了我，两次。
他愣在原地，抿紧了唇一言不发。
我走过去，没有责备没有生气。
蹲下身轻声问他：「那你是怎么确定你喜欢他呢？可以和妈妈说说吗？」
他一张脸顿时红了起来，一言不发。
半晌才嗫嚅出声：「先回家吧。」
4
他不肯说，我带着他回家，做完了饭又去追问。
他依旧不说。
下午他一个人窝在卧室，我推开门，拿着两本书进屋。
「一起看书？」
这是我们母子从小到大的习惯。
他坐在我旁边，将书翻得哗啦啦响。
坐立不安地硬着头皮看，最后整个人往后一仰，小声开口。
「妈妈，因为我对男生有反应。」
我合上书，没有嘲笑，认真看着他问：「嗯，什么情况下呢？」
「看见他就会吗？」
他支支吾吾回答：「差不多。」
我又接着追问：「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上个月。」
「因为他做了什么事吗？」
他脸颊通红地看我，含含糊糊开口：「妈，别问我了。」
我摸他的头：「安安，这是很正常的现象，不用遮掩有所顾忌。」
怪我，这些年一个人带着他，疏忽了这方面的教育。
我说完，静静等着他。
他深吸一口气，拿起手机，解锁，视死如归般地把手机塞进我手里。
「他发我照片后。」
我以为会是什么认真学习的照片，让他一见钟情。
但是我看清屏幕就愣在原地。
男生伸手捂住脸，穿着裙子坐在浴缸上，露出一双又细又长的腿。
穿着短裤坐在凳子上，双腿打开。
躺在床上，露出红润的唇瓣和白皙透粉的胸膛。
……
一张张照片映入眼前，变成一根根木棍，几乎将我的脑袋敲晕。
一个未成年人给另一个未成年人发这种照片。
为了什么？
祁安红着脸小声说：「所以我说我喜欢男生。」
我安抚他害羞躁动的心：「你先别急，妈妈出去一下。」
我回房间找出自己的电脑，艰难地找网站，又按着照片的类型找了几部。
我把电脑塞到他手里，按下播放键，言简意赅：「看。」
「我出门了。」
等临近傍晚，我依旧在咖啡厅徘徊。
他发消息：「妈，我……」
我回家，他不好意思地把电脑抱出来，红着耳朵问：「我喜欢男生，也喜欢女生？」
我接过电脑，开口解释。
「男生骨架小，而且滤镜调到最大，穿着裙子根本没有男性特征。」
「等你们长大，他会开始变声，长胡子，出汗增多，四肢也开始充满力量。」
「你还会喜欢他吗？」
儿子摇摇头：「我不确定。」
我终于松了一口气，又引导他：「你看见他时，想的是照片还是他本人？」
「照片。」
「那你抛去照片，明天认认真真地看他，看看有什么反应吧。」
「明天和妈妈说，好吗？」
但是第二天，他回来后又把自己锁在卧室。
我去敲门：「怎么了？」
他还愿意和我说话，垂着头说：「不用管了，他说不喜欢我了，把我删了。」
「妈妈，我觉得难过。」
「我可能真的喜欢男生。」
他状态不对，我和他说：「你要分清是你是因为喜欢他所以想和他在一起，还是因为突然失去一个好朋友，占有欲而已。」
但是他怎么可能分得清呢？
我这个成年人有时候都会弄混。
我不再劝他，想起那一张张照片，这是我第一次，想插手他们同龄人的事。
我想见见我儿子口中那个男生。
5
第二天我又请了一天假，没有找班主任，找了英语老师。
她刚上岗，年纪轻，这个班是她带的第一届毕业班。
她对周言清的评级，不会仅仅停留在班里倒数。
「周言清父母离异，他跟着爸爸生活。」
「虽然学习不好，但是性格腼腆。」
班主任应该和他们提起过这件事，她见我询问。
还跟着劝说：「尊重孩子的个人意愿。」
「现在这社会，这种情况很多，我大学同学就是。」
我冲她笑笑。
她大学同学就是，我就要接受我养了十几年的孩子也是喜欢男生吗？
这种事情不能稀里糊涂地下定论。
更何况如今的事情远远比懵懂恋爱复杂得多。
那一张张照片是谁拍的呢？
那些带着暗示的姿势是谁引导的呢？
还有那一件件暴露的衣服，是这个年纪的孩子该懂的吗？
「能让我和他见一面吗？」
英语老师欣然同意：「当然可以。」
他来得很快，和我想得有些出入。
个子很高，比我儿子高上一头。
他逐渐走近。
太瘦了。
这是我的第一反应。
校服裤腿空空荡荡，手腕突出的骨头几乎要从校服袖口里飞出。
「这是祁安妈妈。」
他看见我，率先开口：「不好意思，我才知道祁安不喜欢男生，我以后会和他保持距离。」
我还没开口，他就把话全部堵死。
但是我不是想来问罪的，我打断他：「太瘦了，平时没有好好吃饭？」
他顿时愣住。
我又说：「周日祁安十五岁生日，我来是想来邀请你。」
「祁安把你当作很好的朋友，他也希望你能来。」
周言清没有回答好，也没有回答不好。
只是含糊地说：「如果那天我兼职能按时下班，那我就去。」
我进一步追问：「那你什么时候下班，我找人接你好不好。」
他留了地址，走之后，英语老师又忍不住劝说。
「你能接受真是太好了，周言清自己兼职养活自己……」
班主任不接受，英语老师过于接受。
一味反对，或者一味跟风都不好。
她们只顾自己，丝毫没有考虑两个小孩到底是怎么想的。
我打断英语老师：「你有弟弟吗？」
她说：「有。」
「那您弟弟如果这种情况，你会怎么做。」
她顿时没了声音，脸色讪讪。
「那我就先走了。」
6
周六是祁安生日，我邀请了他所有的朋友，还有小区里他每次想打招呼都没敢打招呼的那个姐姐。
他原本情绪恹恹，看见她的瞬间坐直了身体。
我只想笑，他用眼神问我：「怎么把她喊来了？」
「正好碰见她放假，我就喊她来了。」
她只比祁安大两岁，但是祁安在他面前反而像个小孩。
无措地站起身接过她手里的礼物。
我不知道女生说了什么，祁安顿时消沉。
女生走得很快，毕竟高二，她家里给她的学习压力大得多。
不止一次，我看见她房间里凌晨三点还亮着的灯。
她妈妈在买菜时会和我碰见，她妈妈张口闭口就是成绩，手里拎着的永远是滋补品。
我看他消沉得不像样，凑过去问他：「怎么了？」
他还是小，听见我说话险些落泪，举着手里的水晶球说：「妈，她谈恋爱了。」
周言清就是这个时间来的。
祁安这句话刚落，他推开了门，率先和站在沙发旁的我对上目光。
我用袖口擦掉他眼尾的眼泪，小声提醒他：「你朋友来了。」
他有些无措地转头，对上周言清的视线，突然就想起他这些天为什么纠结。
一张脸上又疑惑又苦恼，最后还是站起身。
周言清把手里的礼物递给他，他立刻拆开，直接给出反馈：「我很喜欢。」
周言清话少，但是祁安朋友话多。
他们拉着祁安唱唱跳跳。
我看他一个人坐在沙发上手足无措，问他：「要不要和我一起做蛋糕？」
他感兴趣，起身和我一起进了厨房。
「你帮我切点草莓吧。」
他听话地乖乖切，刀工很好。
「平时下厨？」
「嗯，自己做饭。」
「那很厉害啊，祁安到现在都没进过厨房。」
他把刀放下，又重申一遍：「阿姨，不用试探我，我不喜欢祁安了。」
我没看他，反而问了别的：「照片里的人是你？」
7
说我丝毫不担心，是假的。
自从这件事发生，我几乎睡不了一个完整的觉。
闭眼就是那一张张恶心的照片。
油腻暗示，明显出自是成年人的手比。
更何况照片里的人身形娇小，身形和周言清完全不像。
照片里的人不是他。
那他为什么要发这些照片给祁安呢？
这些照片又是怎么来的呢？
周言清承认得很利落：「不是。」
「那照片你怎么来的。」
「朋友发的。」
「那你为什么要发给我儿子。」
「掰弯他。」
听见这话我强忍着怒火问：「你也知道祁安和你不是同类。」
他垂着眼说：「能掰弯的就说明都不直。」
「你为什么用别人照片呢？」
「你也知道我儿子不是真的喜欢男生。」
他只一句话：「能掰弯的说明都不直。」
我不想和他继续讨论下去，把草莓摆在蛋糕上，完成最后的点缀。
我控制自己的不要当众发火。
满屋子的孩子，他们可能更能共情他。
只要我一发火，我就会被放在大人角色、放在对立面。
我端着蛋糕出去：「走吧，蛋糕好了。」
祁安率先冲了过来，他一边接过我手里的蛋糕一边小声和周言清说话。
「我想清楚了，你喜欢谁都是你的事，但是我还是你朋友。」
「有什么需要的，随时喊我。」
他抱着蛋糕急匆匆地走开，又投入朋友的怀抱。
这是这些天，我唯一觉得顺心的事。
周言清丝毫不受影响，坐在一旁泰若安然地玩起了手机。
我从他身后走过，看他在一个群聊里。
刷得太快，我看不清楚。
我想起那一张张照片。
脑子一热，直接抢过他的手机，他不设防被我抢到。
「还给我。」
我快速浏览着一条条的消息，里面的内容不堪入目。
各种图片交织在一起，不同的人不同的消息交织在一起。
「多发一点。」
「还有吗？」
「我们交换照片。」
「多拉人进群。」
……
大脑「轰隆」一声，周言清拿走了手机。
我要报警。
这是我的第一想法。
8
「小晏，过来帮阿姨拦住他。」
我喊祁安朋友按住周言清，第一时间报警。
那些照片、那些语言，不该出现在未成年人身上。
事关未成年，警察来得很快。
一男一女。
女生应该是刚上岗，有些紧张，手下意识地攥成拳头。
男警察板着一张脸进屋，他进屋率先问：「谁报的警？」
我站出来：「是我。」
他眼睛眯起来，几乎看不见眼白，主动和我打招呼：「可以喊我刘警官。」
我还没说话，周言清起身主动把手机递了过去。
这个往常倔强的男生第一次流了眼泪：「阿姨，别为难我行吗，我已经不喜欢祁安了。」
他流着眼泪控诉我，在场的都是和他一般年纪的人。
几乎是立刻，天平就倒在他那边。
我抱着手臂不说话，那些乱七八糟的消息飘在我脑海里。
他比祁安还小，才十四岁，本该是只为学习发愁的年纪，为什么会混在群聊里聊一些乱七八糟的话题。
我以为他发照片只是想把我儿子带偏。
但是群聊里一句句，让我觉得可怕。
祁安凑到我身边小声喊我：「妈。」
心脏几乎停止跳动，我稳住声音：「你有没有给他发过你的隐私照片？」
听见那声「没有。」我才缓过来。
祁安仰头看我：「怎么了？你从小教我不能随便给别人看。」
我摸他的脑袋：「对。」
一群孩子围在我身边，女警察走近：「您担心的行为叫网络隔空猥亵。」
引诱、胁迫未成年人自拍裸照、向未成年发送隐私照片、与未成年进行大尺度交谈……
这些都属于网络隔空猥亵。
只要涉及专业知识，她像变了一个人。
眼神坚定自然。
刘警察没理会我们，扭头问周言清：「群里的人你认识吗？」
「认识，都是我朋友。」
刘警察很快看完了聊天记录，先安抚我：「我理解您作为母亲的心，但是仅仅凭着群聊并不能断言，并没有出现引诱、胁迫未成年的现象。」
我不知道犯罪不犯罪，我就知道他一个未成年不该做这些事。
「我们会进一步调查。」
我往前一步，火气几乎冲到头顶：「这还不够，他们一张张照片就在群里，这还不够还要什么？」
周言清突然说话：「我们都是自愿的，不存在谁胁迫谁。」
「群里都是我朋友，我们明天聚餐，我喊他们出来。」
等到第二天，周言清真的带着十一个和他年纪一样大的孩子出现在餐厅。
有男孩有女孩。
最小的女孩甚至只有十岁。
女警察蹲下去问她：「你知道来这干什么吗？」
她怯生生地回答：「来和朋友吃饭。」
她又斟酌着问：「你们怎么认识的？」
她如实回答：「网上认识的，互相给对方看自己拍的照片。」
「你自愿的吗？」
「自愿的啊。」
她说完垂着头解释：「对不起，我不知道我们不能拍这些照片。」
周言清也在一旁附和。
刘警官将手机交还给了他，沉着脸对我说：「现在未成年知道的比你想得多，群里没有成年人，我们最多只能口头教育。」
一整个群聊里全是未成年。
没有引诱，只是未成年因为好奇而组成的群聊。
周言清当着警察的面解散了群聊，这件事最后就这么下了定论。
刘警官起身离开，女警察对我笑笑：「警惕一点是好的。」
9
这件事情就这么翻篇，但是我总觉得不安心，
直到一个月后，祁安举着手机到我面前。
我看清屏幕上的东西彻底愣住。
和上一次相似的照片、相似的角度。
只不过这次照片的主角由男生换成了女生。
怒火瞬间点燃我整个身体，还有完没完。
我抖着手翻看聊天记录，对面说：「我也玩游戏，交个朋友。」
最开始很正常，只是根据我儿子发的动态来投其所好的聊天。
直到昨晚，那边发了照片。
「交换照片吗？聊了这么久。」
「我朋友圈里发了。」
「不是那种。」
话题就定格在这里，因为上次的事，我当天晚上带着祁安仔细了解网络隔空猥亵。
此时他第一时间察觉到不对劲，拿着手机来找我。
「妈妈，我以为是我游戏好友。」
他玩游戏，平时也会加上游戏里的玩家，并且她的账号根本不是三无小号，她发了许多有关游戏的消息。
对方投其所好，防不胜防。
对于这种情况，我第一时间依旧选择报警。
当天晚上我又请了假，最近频繁请假，组长终于忍不住了：「多请两天干脆别来公司了。」
儿子听见我手机里传出的声音，小声说：「妈妈，其实也没有什么事，我把她删了就好了。」
「就算有下次我也能应对。」
我摸摸他的脑袋以示安抚，对着电话那边说：「嗯，那我辞职。」
挂断电话，我告诉他：「安安，没有什么比你重要。」
「而且，我这么做，不止因为你，还因为和你一样大的小朋友。」
祁安收到这种消息可以告诉我，哪些和家里关系不好的孩子呢？
他们纠结拒绝过后对面会不会更加肆无忌惮？他们会不会被朋友的幌子迷惑真的给对面发了照片？他们会不会从头到尾都认为对面只是朋友？
等他们长大，这段经历不会消失，只会变成影子扒在身上，只要想起一次就又重新坠入黑暗。
大晚上我赶到警察局，还是上次的刘警官。
他先抬眼瞥我一眼，才伸出手接过我手里的手机。
上下翻看后，随后下定论：「你儿子可能点进了什么不良网站。」
「没有。」
「没有实质性证据，这边不能立案。」
他伸出食指敲了敲我的手机屏幕，把手机推给我。
但是有实质性证据不就晚了，他只是嫌麻烦不愿意管。
我又把手机递过去，低了声音：「麻烦您再看看。」
他接过手机又随意地上下翻，点进对面的朋友圈，看她的生活记录。
实在拗不过我，又用电脑帮我查。
「这是个未成年人，可能就是玩笑开得有点过。」
「我理解您的心情，但我目前只能查到这么多。」
「你可以等后续通知。」
我拿了手机出去，后续通知等于没有。
这里不行，那我就换个地方。
总有能管的地方。
出门时正好碰到上次那个女警察，她问我怎么了。
我把手机的消息又给她看了一遍。
她把我接回屋内。
对着刘警官说：「为什么不立案？」
10
刘警官没回答她的问题，那双眼睛又眯了起来：「你刚实习不太清楚，就是小孩子图新鲜。」
女生继续质问：「这么明显的问题，你感觉不到？」
「这种事情有立案的必要吗？像上次周言清一样冤枉人家？」
但是我没和他提过周言清的名字。
我还没张口，女生拿起了手机，拨了个号码，喊对面人：「爸，我在警局。」
「有个案子，你喊我哥来处理。」
她说完没有理会刘警察，又把我的手机拿过去，反复看，就坐在一旁比对一张又一张的照片。
她一边比对一边问祁安问题。
「你认识她吗？」
「我不认识。」
站在一旁的刘警官一直说：「没什么用，最后就是一场空。」
我这才有机会开口：「你好，我没有提过周言清的名字。」
女生转过身看他。
「刘警官。」
她冷了语气，但是男人丝毫不怕。
夜深，警局里只有我们。
他干脆站起身说：「你一个实习生不了解很正常，回去休息吧。」
他说完，又扭头看向我，额头的皱纹挤压在一起。
「你也赶紧走吧，一天天疑神疑鬼。」
我把祁安拉到身后：「我不走。」
我的儿子连续两次经历这种事情，我作为一个母亲担心的心情，被说成疑神疑鬼。
「对面就算是未成年，我今天也要见。」
「凭什么不立案，我要举报你。」
「明明有问题为什么不管？」
……
女警官护在我面前，她抬高声音又问了一遍：「你到底是怎么认识周言清的？」
刘警官因为以下犯上而吼出了声：「我没有权利回答。」
「我呢，我的权利够不够。」
突兀的声音像一柄利剑打破寂静。
女生跑过去，站在他面前：「副队。」
来人穿着便服，显然刚从家里出来，但是一身便服依旧站得笔直，挡不住一身正气。
我认不出来人是谁，刘警官突然迎了上去。
「小周是您妹妹啊，怎么不早说。」
他没有理会刘警官。
只站在我面前：「不用担心，这件事正式立案，对于任何犯罪行为我们绝不姑息。」
他说完后，又去问刘警官：「你是怎么认识周言清的？」
他支支吾吾不肯回答，只说：「言清是个好孩子。」
男人直接抬脚，稳稳地踢在他膝盖上。
刘警官膝盖跪地，「砰」的一声。
他又伸手接过我手里的手机：「这件事由第一支队正式接手。」
11
我们都怀疑是成年人假扮未成年进行网络隔空猥亵。
因为那一张张照片，明显是成年人的视角。
他们连夜查，结果对面真的是未成年。
女孩一进警局，就哭着忏悔：「我是因为好奇加了他，我以后不会了。」
她是被她妈妈带过来的，她妈妈明显不知道这些事，了解后一巴掌甩在她脸上。
「丢死人了，发这种消息，你和卖的有什么区别？」
「滚回家去，学习学习不行，整天乱聊。」
「我早该知道。」
……
她用侮辱性的词汇形容自己的女儿。
女孩只有十三岁，我和女警察拼命拦住她。
但是她说得激动，突然抬手把手中的手机往地上重重一砸。
女孩吓得往我怀里躲。
我看着这场闹剧心力交瘁。
难道真的是因为我儿子倒霉，凑巧碰见这种小概率事件吗？
女孩在我怀里瑟瑟发抖，儿子从旁边递给我一颗糖。
我塞进她手里，她仰着头眼泪汪汪地说：「谢谢阿姨。」
懂事听话，我怎么都不可能将她和网络上那个人联系在一起。
她妈妈还在闹。
我站起身对着她说：「你应该关心你女儿是怎么拍出来那些照片的。」
「怎么拍的，就是自己不要脸，拍出来的呗。」
「她敢拍我都不敢看。」
祁安学着我的动作小心翼翼捂着女孩的耳朵。
但是其实能听见，她睁着眼睛无声地流眼泪。
她妈妈觉得丢脸，扯着她要回家。
「走，回家。」
我拦不住，女警察问她：「要不要回家？」
她看了看牵着自己的妈妈又看看我，最后哭着点头。
「我要和妈妈回家。」
女警察拍拍我的肩膀：「不用担心，我们会派人监控他们。」
案件到这里又停住了。
连我自己都怀疑是不是因为我的过于敏感，是不是真的只是小事，因为我的幻想扩大了。
我去警局的频率越来越低。
直到某天，我接祁安放学，看到已经退休的刘警官坐在转角的咖啡店。
他对面的人我很熟悉。
周言清。
他们相谈甚欢，明显很熟。
我没有回家，直接领着祁安去了警局。
「周言清和刘警官在咖啡店。」
自从案件开始，事情大多都是这个女警察和我交流。
此时她看着我问：「你相不相信我们。」
「相信。」
「那就等消息。」
她摸摸祁安的脑袋：「我女儿今年刚上小学，我也希望她能健康平安地长大。」
她说着给我看她女儿的照片，是生日图，女孩儿穿着公主裙被爷爷奶奶抱在怀里。
那我就回去等消息。
我相信我们同样作为母亲那颗绝不姑息的心。
一个月后，祁安又收到了好友验证。
他这个账号已经不用，登录在我的手机上。
对面破罐子破摔似的接连不断地发图。
我看着图片双手颤抖。
图片里有男有女，十一岁到十八岁，甚至还有成年人。
各种各样的图片挤在一起。
到晚上，我就被通知。
人找到了。
12
是躲在郊区的一个团队。
先抓到四人，随后又抓到潜逃的八人。
总共十二人，全部抓获。
全部都是四五十岁的男性。
他们伪装成网友，潜伏半年甚至更久，威逼利诱未成年，获得他们的裸照。
用照片威胁心智不成熟的未成年去骗取更多同龄人的照片。
最后把这些照片出售海外，满足某些群体的变态心理。
以此完成一个黑暗的商业链。
我赶去警局时，所有人都被控制。
周言清带着一群小孩站在一旁，我才见过的小女孩也在里面。
她眨着眼睛看我，脸上一片青紫，看见我来，小声喊我：「阿姨。」
我没有动作，看着周言清被警察戴上了手铐。
十一个孩子，全部由他负责。
我以为周言清也是被别人控制，所以他才会发那些违和的照片和言语。
但是不是，是他管着这十几个孩子。
他给每个孩子发一致的话术。
他让他们去加别人。
他让他们拍照片，引诱对面发照片。
他知道男孩子的照片更赚钱，因此群里大半人都伪装成了男孩。
他把收到的照片统一打包，一定时间拷进 u 盘线下拿给四五十岁的接头人。
……
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我抓住他的手臂，校服空空荡荡，直接抓到他的骨头。
「你才十四，你才十四岁，有什么坎过不去，需要你做这些。」
他笑了一声，突然提了别的：「阿姨，我妹妹聪明。」
提起妹妹时，他脸上才浮现出这个年纪该有的表情。
他缓缓开口：「她要上学，我想让她上最好的学校。」
躲在后面的女孩扯着我的袖子问。
「我们做错事了吗？」
我看向周言清，他还是一副淡然的表情，我冲他吼出了声：「她呢，她也要上学。」
「你身后这十几个孩子，都要上学。」
「等他们长大，你让他们怎么办？」
……
他张嘴想说些什么，最后又狠狠闭上嘴，最后垂着头被人带走。
除了周言清，剩下的孩子算是受害者，他们做了笔录很快出来，他们的家长等在门外。
有些父母直到现在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们毫无察觉自己的儿子或者女儿在被人威胁。
一时哭声一片。
「出来了吗？又有什么事，她又给谁发照片了？」
在哭泣声中，这熟悉的声音隔着门都能听到, 格外刺耳。
女孩最后一个出来, 她脸上的青紫明显，我摸摸她的脑袋问她：「脸上怎么回事。」
她很坦然：「妈妈打的。」
我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并不是每个孩子都像祁安一样什么都敢和我讲，让所有事情终止在第一步。
更多的是像她一样的女孩。
只是因为给自以为是朋友的人发了照片，就被威胁一步步按照对方要求走下去。
她不敢和任何人袒露，她不敢告诉家人只能自己承受。
她能接触到的只是和她一样被控制的小孩, 她们都还没形成自己的判断能力, 只能一步步被推着走。
她的妈妈等在门外，女警察背对着我和她妈妈据理力争。
我看着女警察争吵的背影, 只能摸摸她的头, 告诉她：「快长大吧。」
13
周言清被判了五年。
开庭那天我在, 他一言不发接受, 好像是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
那几个四五十岁的骗子, 都有家人来看。
他身旁空空荡荡，只有刘警官牵着一个女孩在他身后。
刘警官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
离开时，他喊住我，那双眼睛不敢看我，不好意思地和我解释。
「我和言清住在一个小区, 破的啊，你进都不想进。」
「他每天兼职，就是为了他妹妹好过一点。」
……
我喊祁安，让他拉着妹妹先走。
但是女孩并不走，她就仰头看着我，一双眼睛黑白分明。
刘警官冲我颔首：「哝，这就是他妹妹。」
「被分给他妈妈了, 他妈妈组成新的家庭后，他妹妹连学都上不了。」
「是小周攒钱，把他妹妹接出来，供他妹妹上学。」
「我没想到……」
他说着说着眼眶湿润，没想到这个十四岁的孩子会做出这种事。
「那十个孩子里，最小的只有十岁。」
他更加愧疚。
「对不起。」
是女孩开口道歉。
我最想听到的道歉，从一个六七岁的女孩口中说出。
「哥哥做错事了, 就要受到惩罚。」
她说完, 又说：「哥哥其实很好, 都是因为我。」
我害怕她会觉得自己是累赘，但是下一秒她说：「我会更努力地学习, 让哥哥更好，会好的。」
「我会让哥哥和他们道歉。」
到门口时，有车停在面前，摇下车窗, 露出一张画着精致妆容的脸。
女人皱眉嫌弃：「走吧, 非要来看那个拖油瓶，你和你哥都是。」
「当初我就不该要你, 让你和你爸他们在一起。」
女孩充耳不闻, 一言不发地爬上车, 摇下车窗冲我们挥手。
女警察在一旁出声：「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她劝我：「各扫门前雪吧。」
她说完，转身要离开，秋风卷着糖果的味道和一缕缕香水味扑到我脸上。
她应该是刚从家里出来。
此时我才真切意识到她不只是女警察, 还是一名妈妈，也是一个女孩。
我问她：「你叫什么名字，我给你送个锦旗。」
她摆摆手：「人民警察呗。」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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