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凑数的公主

所属系列：秃头公主和亲记

凑数的公主

秃头公主和亲记

「你这是叛国，知道吗？」

说话的，是一个扎着马尾，穿着紫金蟒袍，一双靴放肆地搁在案牍上，正优哉游哉往嘴里丢着果干的男人，虽然慵懒又妖气，但他的确是如今唯一能帮我的人了。

「死太监，你说话真不中听，什么叛国，这得是大将军级别的，才够得上叛国二字。」

我愤恨地一把抓起果盘，撒了几个果脯，让我好是心疼，面儿上却不显。

「就说你帮不帮我吧！」

「小家雀儿，求人没有豪横的道理，你这样会吃亏的。」

这个男人就是这样，说起话来慢条斯理的，丝毫不顾别人火烧眉毛。

「让日月都黯然失色、英明神武的九千岁大人，您帮帮小的吧，小的给您烧高香。」

「呸呸呸，你这都哪儿学来的下三滥，合着你堂堂朱国公主，竟和那小倌儿一般样儿。」

「赵溪！你就说，看着我长途跋涉死于非命，尸骸说不定都得撂在那北国荒草里，你不痛心吗？不会做噩梦吗？我娘当初，怎么嘱托你的？」

「朱圆，你可别提你娘，她还欠我五千两黄金呢！」

这一次的对话，又是在大太监模棱两可的态度里不欢而散。

赵溪说错了，他的确是朱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宦官九千岁，可他说我一个堂堂朱国公主，偏要去学那小倌儿的做派就不对了，因为我压根就是个假公主！

历朝历代，公主和亲都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哪怕在我们这个因为怕广电总局审查的刀子所以架空出来的平行世界，也是一样的。

皇帝的女儿不愁嫁，但公主的义务无法逃避，一个锦衣玉食享万民爱戴的公主，哪怕她是头猪，是个坏胚，都有皇帝和百姓养着，享了福，就得在必要的时候，躺上砧板，任政治宰割。

朱国如今的皇帝，整个后宫人满为患，可出奇的是，满打满算，只有三位公主，一个早已择了良婿，如今在朝里担着礼部侍郎的职，一个尚在襁褓，金贵得不行；还有一个，则是声名狼藉，响彻九州大陆。

人人都笑说，朱国水土真行，养出个全民爱豆来。这话太伤人了，二公主这全民爱豆的身份，是一帮戏子、男妓、小白脸儿书生给的。皇帝老儿的胡须都气的哆嗦，但没办法，这二公主的娘，可是当今贵妃。贵妃也是奇女子，生了三个儿子，最后得这么一个闺女，平日里宝贝得不得了，每次皇帝又因为那些荒唐事儿训斥公主，贵妃都要哭天抢地一番，皇帝没办法，因为他不能说贵妃教子无方――二公主的三个哥哥，个顶个儿的是好皇子。

怎么办呢？谁去和亲？皇帝想起来，宫里似乎还有我这么一号吃干饭的。

我爹不是皇帝，我爹是个皇家纨绔，当年活着的时候，跟二公主有的一拼，二公主甚至对我颇有好感，就是因为她觉得，我是她偶像皇叔的闺女，爱屋及乌。

我娘是个平民女子，家境还算小康，所以读过几年书，嫁给我爹前就劝他不要参与皇权斗争，我爹吃着烤串满不在乎地说：「嗨，你就是想我去参与，我也得有那个本事啊！」

瞧瞧这自我认知，多清醒呐。这番话传到了彼时还是太子的皇上耳朵里，他上位甚是血腥，几位皇叔都没了，就我爹还在，而且给钱给地给官，不过我爹没要官，就提出来一条：

他要娶我娘。

他娶了我娘，原因不得知，我娘也没为着他别院里养着的莺莺燕燕跟他急过，很神奇，人家还挺恩爱的，然后，就有了我。

可惜啊，我 2 岁的时候，我爹在皇家宴席上替皇上挡刀，我娘悲痛成疾，两个人前后脚走了，皇帝很伤心，毕竟，这唯一没下杀手的兄弟也因他而死了，我是独生子女，皇帝把我接到后宫，交给了皇后。

我 12 岁前，生活得还是很惬意，皇后娘娘是真的皇后之资，给我请女先生，似乎要把我教成文武双全的英雄，可惜，我是个学渣。

皇后叹气又气结：「你为何如此……」

我满不在乎，嬉皮笑脸：「基因太强大，没辙。」

我 12 岁那年，皇后娘娘终于有喜了，我前前后后忙活了两个月，给她送上了最好的祝福：

朱国有个传说，女人怀了孕，如果能见到盛开着的狗尾巴花，就一定能生下一个大胖小子，健健康康有出息。

我给她摘来了，谁都不知道我是哪儿找到的，看着我挂彩的脸蛋，皇后感动极了。

因为这个事儿，在后宫我被划为了皇后一派，我很无所谓，人家养了我，我回报一番，心安。

不过那之后，我就疏远她了，她还挺伤心，可我一点也不心软，我甚至在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劝说她别管我了：「皇后娘娘如今有了身孕，凡事小心为上，我不希望有人通过我做什么手段，养我属实费心，我就一不争气的纨绔之女，有皇上在，没了您庇护我也能活着。」

后来皇后娘家也劝她，皇后并非傻子，很清楚这样对我们都好，所幸也不再热络。

那朵狗尾巴花，是赵溪给我的，这个话，也是他教我的。

犹记得当时，我兴冲冲找他，让他给我整个花来，他慢悠悠地给我分析了利弊后果，跟我说这花一送，你就再也不是皇后娘娘养着的孩子，你得从那儿搬走，自己照顾自己。

我想了很久，还是决定这么做了。

「没事儿，你还能让我死在这宫里不行？」

赵溪走了，还拿走了我一盘果脯，真讨厌。

他以为我是开玩笑呢，我看皇帝才是开玩笑。

我这个公主，难道不就是他用来立手足情深人设的工具人吗？

现在让我去和亲，嫁到那么远的北国去，我会乖乖听话才怪。

皇帝特意找了大公主回宫给我做思想工作，说什么公主自古以来就承担着使命和责任，笑话，我爹娘都没了，还在乎使命吗？

不过我心里也有点犯嘀咕：赵溪这家伙，明明就是党同伐异的大坏蛋，不会真的有爱国主义情怀，告发我吧？

「公主！公主！二公主来了！」小梳子风风火火跑进内殿，二公主来找我准没好事儿。

「妹妹，我来看望你了！」

得，这人倒是来得快。

「二公主姐姐，您怎么有空来我这儿？如花和似玉没陪着您？」

如花，似玉，都是那唱曲儿的小倌儿，特粘人，嗲起来让我一女的都汗颜。

「我到你这儿来，也就坐一会儿，他们俩最近吃醋呢，我躲躲，呵呵。」

听听这渣女言论，我都想掉泪：人家怎么就有男的喜欢呢？哪怕是个小倌儿呢？

「二姐姐，你找我啥事儿？」

「我没事儿，但我听说大姐姐来教育你了，所以过来安慰安慰你。」

大公主是淑妃的孩子，从来就看不惯二公主的风流样儿，因为她从小就被邻国的公主笑话，有个这么不靠谱的妹妹，太心累了。

「嗨，我这不是，要走了，大姐姐怕我不适应北国的气候，给我扯了几身衣服，橙花，去把大公主送我的狐狸大衣拿来给二姐姐看看。」

我吩咐宫女去拿东西，想着这二公主不能白来，怎么也得留下点东西给我，嘿嘿嘿。

「呦，大姐姐还真是大方。狐狸大衣是去年父皇赐的吧，不过也对，她是快快乐乐嫁了个好夫君，我们圆圆就……唉，没辙啊，我倒是想见识见识北国的莽汉子，听说个个都是威武雄壮的，跟咱们这几国的男人都不一样，不过……咳咳，声名在外，父皇怕人家觉得，是挑衅，所以只好麻烦你了。」

我一听乐了，敢情这大姐知道自己不靠谱啊。

「那啥，我觉得，二姐姐如果改邪归正，那不仅是皇伯父，天下人都会举手赞同的，北国汉子多粗莽，他们要是见到二姐姐这神仙之姿，绝对分分钟归顺我大朱！」

「呸，你才改邪归正呢，我这是不为庸俗世人所理解，追求美与爱的孤独美人。不和你贫嘴，你知道吗？北国派人来了。「

见她正经，我也不由严肃起来，「你听谁说的？」

「这还能有假？那使者团都住在馆驿站了，你还不想想办法。」

「想……什么办法？」我小心翼翼试探着问道。

「想办法挑男人啊！北国皇子一共五位，你不得打听打听，哪个皇子还不错，哪个皇子是无赖，咱好挑啊！」

真无语，我还以为她要给我说什么惊天动地的办法，不过也是，人家正经公主，就算名声差点怎么了，皇帝贵妃不舍得她嫁，她就能继续养小倌儿，花天酒地。

「无所谓吧，我哪有决定权。」

「不，你有。」她神秘一笑，却没有解释。

二公主姐姐又拉着我絮叨了好半天，如何让男人喜欢，如何恩威并施，如何对付不怀好意的女人之类的，我笑称如果二公主出本《御夫》的册子，指定能引得那些骂她的女人都追捧。临走前，她送了我一把银质的小刀，让我防身。

「公主，皇后娘娘请您去坤宁宫坐坐！」

「我说小梳子，你能不能别老一惊一乍的，报个信儿跟放烟花一样。」

坤宁宫啊，我有三年没去过了。

上一次去，是我爬墙的时候踩坏了德妃娘娘心爱的文竹，然后就被提到皇后面前，她轻声训斥了我，打了我的手板，德妃见我失了面子，也没再纠缠，天知道我才不在乎面子呢。事后当晚，皇后派了一个眼生的宫女给我送来了金疮药和一盒珠宝，是东海的珍珠头面，我就乐呵乐呵谢恩了。

「都退下吧，我跟公主说几句家常话。」

三年没来过，坤宁宫越发有人气儿了。

「向皇后娘娘问安，十四皇子和十五皇子可还安好？」

我有些局促，也有些尴尬，皇后近些年位置还是很稳的，我也不知道该聊啥，那就聊聊孩子吧。

「你过来。」

我乖巧地走过去，她高高地扬起了手，就在我以为她要给我一巴掌的时候，她却抱住了我。

「这么没良心，和你娘一个样。」

半晌，她才松开了我，收回了所有的情绪，果然是皇后。

「娘娘跟我娘很熟？」

按理说不应该啊，我娘就一平民布衣，当初也是惹得皇帝不开心，觉得弟弟好歹是个王爷，娶了个平头百姓丢脸，皇后娘娘怎么可能跟我娘相熟呢？

「是你爹，配不上你娘。」她无比认真地说道。

「哎，这么多年了，我眼珠子一转，您就知道我在想什么了，我只是好奇，皇后娘娘您似乎不会和我娘这样的身份有什么交集。」

「大人的事，你以后才明白。今天叫你来，是要说你的事。」她避开了我的发问，我第一次从她的听到了一丝心虚。

「我的婚事吗？我听说北国来人了，那这事儿应该也就定了，反正全权由皇上做主，我也没啥好操心的，总归是得益于娘娘的教导，不会太丢人罢了。」

我说着随意，却也想探探皇后的态度，她没有公主，曾经那么十几年膝下就只有我一人，虽不是亲生，但也是亲自教导了的孩子，总还是有点情分，我在赌，她今晚一定是要跟我说点什么，能让我保住自己的话。

「你没有必要和我如此说话，」她忽然生气了，而后又面带戚色，「难道我还会把你往火坑里推不成？」

「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听着，明天皇上会让你上殿，北国使团说要验人，呵，他们也是欺人太甚，你不要表露什么情绪，切记不要朝使团行礼，他们如果刁难你，你也忍着，只等皇帝解决。

明天的晚宴，会有使团献给公主的宝物，你去找一个有梅花印记的宝物，跟皇帝说，你只收下这个。「

从坤宁宫出来，已经是二更天了。

「橙花，给我弄碗杏仁豆腐，我饿了。」

当初我 7 岁，选宫女，各宫也都拍了自己的人来，我特意询问了她们每个人在宫里的关系，有哪些熟人，橙花原本是皇后娘娘宫里的小宫女，但她和小厨房的人都很熟，听说小厨房的管事儿的，是她表哥，为了方便吃夜宵，我就只要了橙花来，皇后娘娘也够意思，没有利用橙花打探我消息啥的――这是赵溪告诉我的。

吃着杏仁豆腐，对着面前的赵溪我是眼皮都不抬一下。

「我说，九千岁，您这样大半夜的，闯进公主的内殿，不太好吧？」

他跟个没事儿人一样，一屁股坐在了我最心爱的坐垫上，「听说皇后找你了？」

「你都知道了，还问我。不过我倒是很想问问，这宫里宫外的，有什么是我们九千岁不知道的吗？」我扒拉干净最后一口豆腐，调笑道。

「有，我不知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九千岁也跟皇后一样，用前所未有的认真表情和语气，甚至「没骨头」的赵溪都正襟危坐起来。

「我跟你说了多少次，是你觉得我开玩笑。」我也正经回答。

「那你再说一次。」他的眼睛里好像有着期待，决心，和一丝欣慰，却没有任何一点忐忑不安。

「我说，我不要和亲，去他妹的公主责任，我要过我想过的生活。」

一字一顿，无比笃定地说出来这句话，我松了一口气。

是啊，去特妹的公主，我何曾被当过公主对待？吃得好住得好就是公主吗？吃得好住得好没在深宫里被人搞死，不是因为我爹用生命光荣了一把，也不是因为皇后娘娘把我当亲生孩子抚养，而是因为，我从小就懂得生存之道，对上什么人说什么话，怎么哄得各方开心，不要打我主意，怎么装疯卖傻，怎么在皇帝老儿面前感恩，我很知道，就像我跟皇后说的那样：

这是基因，太强大了。

如果这世界上，还有一个人，是我可以无所保留信任的，那就是赵溪，这个朝上朝下人人敢怒不敢言，把被刺杀当家常便饭的男人。

一个没有阉割的太监，九千岁赵溪，牛不牛？

「我说，不可能。」他也一字一句地回复我。

所有的激动和信念瞬间瓦解，我瘫成了一个大字，先是挤出了一个震天响的屁，

「那你说个屁呢！」

「因为你想过上你想要的生活，只有去和亲。」

「你当我是傻子？」我忽然生起气来，「是谁让我在皇后面前藏拙，故意学啥啥不行的？是谁，在人家小姑娘 4 岁的时候，就教骑射，教围棋，教国家谋略、田地经营，你当我是傻子吗？」

我很气，他明明知道，我想要的生活，无非是简简单单，有吃有喝，学那些皇子才学的东西，不过是闲来无事被逼无奈罢了。

「所以呢？你觉得你找个朱国人嫁了，就能过上闲散公主的日子？呵呵，天真。」

他嗤笑几声，满眼讽刺。

「如果真的这么简单，你娘也不会死，你那个蠢爹，也不用养一院子障眼法。」

「你说我就说我，怎么还捎带我爹娘呢？你还有没有良心？」我站在椅子上指着他。

「我没有良心？我没有良心你能平安长大，我没有良心你能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皇后能养你，贵妃见了你退避三舍？你就说你闯下的祸，哪一个不是别人玩死你的理由？」

「得得得，托您的福，我不想和你吵，我就想问，我怎么办？」

「去和亲。」他无比郑重地对我说。

「赵溪，你可真行。」

我两手一摊，肩膀一耸，骂娘的话就卡在了喉咙里，赵溪的眼睛里，有我看不懂的东西。

我知道，我娘的事儿，没那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