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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宋江一个县城小吏,为什么有那么多人认识并崇拜?

所属系列:水浒迷雾:梁山江湖里的重重玄机

宋江一个县城小吏,为什么有那么多人认识并崇拜?

水浒迷雾:梁山江湖里的重重玄机

问题就出在「县城小吏」这几个字上。

细读《水浒传》不难发现,从宋江出场,到杀阎婆惜灭口,其中有一个极大的矛盾点。

那就是,宋江的外号是「孝义黑三郎」,主要是概括宋大哥的两个主要优点:在家孝顺,在外仗义。

然而,孝顺的宋大哥在阎婆惜案发之后,慌忙跑路,官府一路追到宋家庄,却被宋大哥的老父亲告知:宋江这龟儿子不孝,三年前我们已经断绝父子关系,并且去公证过啦,您看这是公证书。

这就是个问题了!

前面说孝顺,为什么又断绝父子关系?

关键从大家的表现来看,似乎还默认这种操作。没人说宋江不孝,郓城县上上下下还是一样地敬重他。

为此,《水浒传》中专门解释,原来这是宋朝做吏员的常规操作。

宋朝做官容易做吏难!比如宋江干的这个「押司」,平时的业务范围涉及诉讼、赋税、案卷整理等等,都是马虎不得的实务,但只要犯了错,轻则刺配到偏远山区,重则抄家砍头一条龙。

身为子女,又不想连累父母,于是才有「断绝关系」这么一招官方默认苦肉计,从户口本上自我删除,自立门户,万一出了事就让爹妈告自己忤逆,用官府给的《断绝关系公证书》保家人平安。

而从这个角度,就能看出一个县城小吏的职业风险系数有多高,有多不稳定。

不过,风险归风险,县城小吏手里的实权却不小。这也跟当时的官制有关,宋朝官员任期一般只有三年,有时甚至几个月就会换人,且不许本地人在本地做官,导致官员大多对当地的律法细则不熟悉。而吏员不一样,他们长期盘踞一地,对于当地情况以及一县公务的具体条款,再熟悉不过。流水的县太爷,铁打的吏员。所以,特别是在基层,司法大权实际上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掌握在广大吏员手中。

更加火上浇油的是,宋朝的法律执行起来则完全是讲人治不讲法治,给了吏员更多的黑手操作空间。

一旦某种工作集不稳定和真权力于一身,那么,这个位子上的人会做出什么事可想而知。

那就是在有限的任职时间内,尽可能变现自己手中的权力。

比如《水浒传》中提到,吏员买东西时,经常打着官府的旗号要求商户折本低价卖,甚至直接打白条不还。再有提前收税,把未来好几年的税都预支了这种事,在宋朝吏员手中均为常规操作。所以乡村小民,畏吏如畏虎。

在此歪风邪气之下,不少吏员都是斜杠吏员,衙门里有自己的工作,外面有自己的产业,甚至在地方上都是数得着的大地主,到点儿一收租就是一个小目标,却还要来衙门打卡上班,着实有些魔幻。

同行都有人能做到这个份儿上,足见一个县城小吏,如果真的像宋江那样刀笔娴熟、业务精通的话,他的能量绝非看上去那么简单。到了执行端才能看出,谁才是扒皮的老爷!

那么在郓城县,面对那些小商户,执行的吏员可以对你好,也可以盘剥你。

宋江仗义疏财的「财」源问题,就这么迎刃而解了。

只不过和其他吏员富豪不同,宋江哥哥不喜欢投资房地产,也不喜欢囤粮食,而是专门投资江湖上有价值的好汉。

按照南宋名臣董煟在《救荒活民书》中所讲:壮者六人,月当受粟三石六斗。换算下来,一个壮年男子,一个月最低生活保障是六斗粮食。按照哲宗年间每斗 250 文的米价计算,一个月就算只吃主食,也需要 1500 文≈1.5 两银子。

然而生性豪爽、运动量奇大的好汉们绝不能吃得这么少量简单,肯定还要搭配美酒和牛肉之类,这价格蹭一下子就上去了,随随便便就奔着 5 两去了。

宋大哥能做到好汉每有起身无不资助,一次 5 两、10 两地赠予,可以解决一个饥肠辘辘者未来一两个月的伙食费。

别看好汉们不爱谈钱,张口闭口爱兄弟不爱黄金。但嘴上再鄙视,身体还是很诚实,因为真的是很需要啊!

在家千日好,出门半日难。武松跑路过、鲁智深跑路过、林冲跑路过,但凡上了山的,很少有没跑路过的,一个合格好汉的一生,就是奔跑的一生。

跑路就意味着没有固定生活地点,所以打工这方面,不是不想打工,实在是干不了几天,以前犯的事儿就发了,公差杀到又要跑,工资可能都来不及领,颠沛流离是一名好汉的常态。

港片中的黑社会,都喜欢戴大金链子+金劳,这无关品味,而是行业特殊性所限,跑路时随时能摘下来变现,不然没有收入又要赶路,真的要挂逼了。

江湖需要救急,救急需要资金,欲找资金先找到大哥,所以才有了众位好汉的纳头便拜。

爱赌博的石勇口口声声说:平生我只服两个人,一个是柴进,一个是宋江!

在到处都是好汉,杀人放火家常便饭的世界中,最不缺的就是高手。遍地都是身背大案的老哥,这么多「榜样」你不去佩服,怎么佩服的偏偏是两个最爱给钱的?看来饿肚子时候打架是打不起来的。

先要吃饱,再说江湖。

生存的问题解决了,还有更厉害的。宋江这个县城小吏对于江湖中人,对于那些好汉更有价值的,是他手里的信息!

最常见的,省里要拿人需要县里配合,中央要拿人也需要县里配合,而最先知道消息的,就是人人需要他配合的地头蛇押司宋江哥哥。

《水浒传》第十八回讲到,郓城县东溪村村长晁盖,带着六位兄弟硬核创业,完成了抢劫蔡太师十万贯寿礼的大项目。作为当年天字第一号的大案要案,上面要求快速缉拿这伙盗贼。蔡太师下令到济州府,济州府尹派巡检何涛去抓人。而要想抓生辰纲亡命七人组,流程是先要到郓城县,请求当地部门配合。

当然了,如果是不用关照的好汉,是没有生活在宋大哥保护伞下的老哥们,那肯定是:巡检兄弟们跟我来,不要放走一个犯罪分子!而对于晁天王这样声名远播的好汉,又是私交颇深的心腹兄弟,可操作的空间简直不要太大。

《水浒传》原著中,宋江用的方法是现代办公室主任套路,他直接说领导上午开了 3 个会签了 6 个文件,现在累得要命,这会儿要午休不方便,您等一等。怎么办?只能等!等宋江一脚油门干到东溪村,告诉晁天王上面来人了!我拖住,你快点儿收拾细软跑路。顺便也让七人组中其他几位瞻仰宋大哥通风报信的风采。把情报传递完毕再回来,见面就是哈哈一笑:Sorry 啊何巡检,能力越强责任越大,哪里都需要我宋三郎,刚才给街坊调解矛盾去了。你能说什么?也说不出什么。

《水浒传》电视剧中是找一个秘书现场陪着,给外来长官表演一些节目,这是更好不过的招数,实在不行从衙门里弄来几个专业挡酒老哥,他们都是经常陪县太爷东征西战的,长官一不胜酒力老哥拍桌说咋地不给面子?还怕撂不倒这外来的几位兄弟吗?

窥一斑而知全豹,晁天王犯下这么大的案子,宋江都敢去报信,那平时的小案子,打架斗殴、偷鸡摸狗之类,还不就是刀笔押司几笔的功夫,怎么判,就是这个县城小吏说了算。

抓和放,紧一把和抬一手,都在宋大哥一念之间。

这才是好汉世界真正的稀缺资源!

像李逵、刘唐、阮家兄弟这种看起来就不像好人,没事儿走在路上都能经常被抓进局子的,能不需要宋大哥吗?

看到这个人三言两语就让自己重获自由,能不崇拜吗?

关键出来了身无分文正发愁呢,这人转手给你递过来未来俩月的生活费。

这不是大哥,这是稣哥!我一定要把这样的奇迹告诉我遇到的每一个人!

做了好事,人家会感恩;做好事做到了极致,才会形成宣传效应。

于是,宋江这个县城小吏的好名声在传媒不发达的年代,才能传得越来越远。

而更微妙、更精深的东西,其实是一颗细腻的心。

我们总爱说某某好汉粗中有细,但是看了宋江的表现,你就会发现一个人的操作,细能细到什么份儿上。

譬如身为前朝皇族柴周后人的柴进柴大官人,同样是乐善好施,但是相比宋大哥他的心思实在是太粗了,把「帮助好汉」这个原本神圣的行为变得流程化、冷冰冰。你来了,前台接待、HR 登记、安排宿舍、到财务领生活费。且缺乏明显的区分化对待,混子英雄和真英雄一个待遇,在大官人眼里,你们都是来躲灾祸讨生活的,待着可以,别惹事儿。

这样的操作,虽说同样解决了跑路好汉们的生活问题,但多少让人心里不舒服,特别是柴大官人还经常喜欢让好汉们比武,自己观赛,扔银子赏钱,「林教头打他!」「洪教头再加把劲儿啊!」,颇有些奴隶主看奴隶角斗的风范,好汉们也不是傻子,这样一来都觉得你是上流社会,没把我们当人,心里不反感那才有鬼了,只是肚子饿没处去寄人篱下罢了。

反观宋江,真的是心思细腻到极致,他在和好汉们相处的日常生活中,经常会做出一些让人留下好感的小细节。

而心思细腻这个 BUFF 很厉害,可以把小恩小惠的作用发挥到极致,达到「花小钱,办大事」的效果。

对比来看,宋江自己因杀阎婆惜而跑路,寄居在柴大官人家时,见到了武松这个真好汉。宋江对待武松,首先是全程陪伴,抚慰一名被冷落好汉的心,抚慰得武松疟疾都好了,抚慰创造医学奇迹!其次是观察细致,心思细腻,看到兄弟衣服破旧了,拿出钱要给武松买件新衣服,柴大官人当然说:我来我来。钱是柴大官人花了,人情是宋江落了。武松要走,临别时宋江和弟弟宋清一直目送武二郎,送人送到看不见。

二人相处这几日,宋江花了很多钱吗?并没有,也就跟平时周济好汉一样的小手笔,但细心和关怀却让武松倍感温暖,终生记得这个大哥。

愿意周济好汉的好汉不少,柴大官人是天生的家底儿厚,补贴覆盖范围大。而宋江属于「孤狼式」帮助,点对点服务,可以陪伴左右贴身定制,缺什么补什么。前者名气虽大,而后者印象却更深。

好汉们都在日复一日的砍杀中,把自己磨炼得皮糙肉厚,但人心终究是肉长的,遇到宋大哥这样的心灵抚慰专家,没有不为之倾倒的。

而在生辰纲七人组顺利大逃亡,已经在梁山抢班夺权成功后,面对刘唐带着一百两金子回来报恩时,宋江的反应更是教科书级地体现了,什么叫「从心出发,把为你着想进行到底」。

刘唐说:宋大哥拿着,一点儿心意,我们命都你的,100 两金子算啥。

宋江说:我不能要。我不仅不能要,还要补充几点。

  1. 山寨刚刚成立,初创企业流动资金重要,你们用得着。

  2. 你说这是心意,兄弟的心意我领了,我拿一条做个纪念。

  3. 放你们的朱仝(郓城县都头)平时和我关系最好,跟我一样也蛮有钱,你们不用给他,都是自己人,回头我打声招呼,都明白。

  4. 放你们的雷横(郓城县都头)也是我老熟人了,但这货是个赌鬼,你就是感激他也不能给他钱!不然两天赃物一见光,这案子就得发。

短短的几句话,心意领了,其余相关人员都安排妥当了。

最重要的是,话里话外的意思,我一切都是为了兄弟你的安全啊,其他善后的事哥搞定,你快走!

什么人听了这样发自肺腑帮自己的安排,能不感动?

感动之后,得到的回报是极其丰厚的。不只是认识和崇拜这么简单,粗枝大叶好汉们的主观能动性会被彻底调动起来,你是怎么为我们着想的,我们一样可以如此对你。

从宋江自己犯事儿,朱仝、雷横等一众朋友帮他兜着,让泼皮唐牛儿当从犯、给钱摆平阎婆、让组织上谈话搞定闹事的张文远就可以看出,哪怕是光天化日行凶,只要执行端的人想力保,一样能给你保出来。就算是追到宋江家里,当着四十个士兵的面,朱仝雷横两个带兵的想放一马,也能给你卖力气演一出。

朱仝:开门,我们来抓宋江!

宋父:宋江不在!

雷横:宋江不在抓他爸一样。

宋父:宋江被我家开除了,有证书。

雷横:哎呀,这事儿难办啊,兄弟们给我细细地搜!

朱仝:要不还是抓他爸吧?(故意反说演戏)

雷横:不合适吧,要不把证书复印一份带走?(要演戏?我拿手啊!)

宋父:兄弟们辛苦了,中午我请客喝酒,一点银子大家分分。

朱、雷: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既保了宋江一家,让兄弟们又能弄点儿外快,让县太爷面子上也过得去。完事儿后朱仝又出钱到州府疏通,确保案件就此审结,不要再有后续麻烦。

而最震撼的桥段出现在朱仝打开宋家地窖的时候。这段施公的笔法当真是厉害!原以为朱仝是办案经验丰富,发现了机关要拿人。没想到朱仝打开地窖门说的却是:

哥哥,我知道这个地窖,是因为你告诉过我,如果有一天我出事了,可以来你家祖屋的佛像下面躲避。

这话听得人几乎要流出泪来,什么人能把自己家祖屋的藏身处都说给你听?

这样的人,他把你当什么?而你又会怎么对他呢?

所以,宋江这个县城小吏,他的工作性质决定了他具有资助的硬实力,对应到好汉世界那就是跑路的路费和能跑的机会。而在此基础之上,他个人细心耐烦的品质则是软实力,确保了他在笼络人心这方面能走得更远。

虽然处在县城,即便身在公门,但一颗大哥界的新星正在冉冉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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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于 2021-11-30 15:00 · 禁止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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