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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空缱绻

所属系列:山有木兮卿有意

空缱绻

落凡尘:山有木兮卿有意

1

「怎么?这就哭了?」

「当年就该阉了你,免得你日日……」

「日日怎样?」

他的手箍在我的腰上,我的话未出口就被撞碎。

宽大的明黄色衣摆铺在桌面上,我想将衣服往上拽一拽,却不小心将桌上的瓷瓶碰掉了。

「砰」的一声响,瓷瓶摔碎在地。

轩哲抓住了我的手,上下抚摸:「有没有伤到手?」

这时寝殿外突然传来老黄门的呼声,声声泣血:「奸淫君上!姑侄乱伦!国将不国啊!」

老黄门的话,句句是真。

我,只是一个没有实权的女皇,朝堂上的事一直有人代为料理。

代替我的这个人,就是轩哲。

只是他管的过于宽泛了些,不但代为料理朝政,还代为料理我。

在床上,不分昼夜,不遗余力。

现下身后的他皱了皱眉头,一张美人脸染上潮红,眼睫懒懒地向上一掀,眼底戾气翻涌。

他终于将我放开,裸露着大片雪色的胸膛,推开了门。

门外老黄门跪倒在地,轩哲捏着他的脸:「声音太小,我不满意。」

他嘴角微微向上勾起:「再来,喊到我满意为止。」

「奸淫……」

「再来。」

「奸淫君……」

「再来!」

……

不知多久,老黄门终于在一次次的打磨下没了气焰,声音越来越微弱,最后在轩哲的注视下抖如筛糠。

轩哲手上松了劲儿:「话都说不溜嗖。」

老黄门跌倒在地,轩哲站起身,斜瞅了他一眼:「歇着吧你。」

2

第二日早朝。

大臣们轮番上前进谏,我虽然高居皇位,却知道这些都不是给我听的。

我每回答完一句都要看向轩哲,询问他的意思。

他垂着头,细长微翘的睫毛半遮着漆黑的眼,唇角微微勾起,一张脸美得让人挪不开眼。

「小姑姑忘了,您才是皇上,何必事事都看我的脸色?」

我连道了几声是,处理了政务之后,司礼太监尖利的嗓音在大殿内回荡。

「退朝—–」

大臣们穿着红色朝服,鱼贯而出。

此时,轩哲却一步一步走上殿前,将刚站起身的我圈在了龙椅和他的胸膛之间。

旁边的司礼太监瞄了我们一眼,站不得走不得,只能退后几步,在一旁闷不做声。

轩哲理了理我鬓间的碎发,那只白皙修长的手拍了拍我的龙椅:「什么时候,试试这里?」

大殿内的大臣们走得慢吞吞,将我们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轩哲要干什么?想在龙椅上与我行鱼水之欢?

我推开他:「放肆,我是你姑姑。」

他突然皱了眉头:「不是亲的。」

他的手箍在了我的腰上,迫使我贴近他,我将他推离,他就又贴近,大殿回响衣料摩擦的声音。

轩哲的手甚至在我腰上狠狠揉了一把。

「所以,什么时候在这里?这样每次上朝时我都能想到你的滋味……」

话未说完就被打断。

「无耻小人!罔顾伦常!我泱泱大国早晚毁在你们姑侄手里!」

一只鞋子丢了过来。

一位大臣正在殿下冲我们怒目而视。

「先帝若是知道这等荒唐事,九泉之下如何能安心?」

轩哲饶有趣味地看着他,仿佛在欣赏一出好戏。

「先帝啊,老臣今日以身殉你,黄泉路上,等等老臣!」

「别!」

我慌忙跑到殿下,想要阻拦那位臣子的动作,奈何伸手却只抓到了他的衣料。

“砰"的一声巨响,衣料从我手中滑脱,那臣子撞了红柱,血溅当场。

3

臣子们都围了上来,站在我身后,眼睁睁地看着血液从老臣的头上汩汩流出。

我心中惊痛。

大齐现在掌控在轩哲的手中,像这样忠心于先帝的老臣,不多了。

我正要唤人去叫太医,却在此时,手里被人塞了个东西。

我手捏了捏,是张纸条。

我慌忙回身,却看见众臣子都围在我身后,左右前后人数众多,根本无法知道是谁塞的。

是轩哲的党羽?想要试探我这个傀儡皇帝的忠心?

还是先帝的忠臣,想要救我于水火?

不得而知。

我身边早已布满了轩哲的眼线,恐怕朝堂之上真的是唯一能接触到我的地方。

我将纸条攥紧,唤他们快去寻太医。

这时轩哲步步向前,嘴角勾着笑,要来握我这只攥着纸条的手,我慌忙将手躲避开。

他眉头皱了起来:「怎么?还没习惯?」

他见我一脸担心地望着地上的臣子,从身后圈住我,将头靠在我的肩膀上:「死一个少一个,陛下何必挂心?」

我将他的手拆开,蹲下身去,摸了摸那臣子的鼻尖。

鼻息尚在。

「轩哲,帮我扶着他的头。」

轩哲站在原地,好整以暇地望着我,好像并不打算有所动作。

我催促他:「快啊!」

他无奈一笑:「好好好,我是恶鬼,你是菩萨。」

他走上前来,扶着老臣的头,嗔怪着看了我一眼:「天生就该你治我。」

初遇轩哲时,我还是个不受宠的公主。

那天我正在花园里侍弄花草,一位宫女形容的人找上了我。

她未施粉黛,衣着朴素,一张脸白皙到几近透亮,五官生的美艳之极。

只是不知为何,她身上布满大大小小的伤痕,有淤青,有烫伤,还有鞭痕……

我正诧异着从未在宫中见过她,她就已经跪下了。

「奴知道公主仁厚,希望公主能救救奴。」

我又瞥见她的脖颈处隐约露出的那一道新烫的印记。

几位兄长倒是喜欢四处搜刮奴隶,想来她也是其中一位,但她这样声泪俱下的要我救她,还有身上那些触目惊心的伤,定是几位兄长给了她苦头吃。

我蓦地有些心疼她。

我正要将她扶起,身后就已经有人追了上来。

几位侍卫向我说明:四哥要见她,但她不从,于是便逃到这儿向我求助。

她在我面前苦苦哀求,额头因为方才向我剧烈磕头,已经迸出了血珠。

我动恻隐之心了。

但转念一想,宫中的奴隶那么多,每个都有自己的苦衷,我救得过来么?何况我在这皇宫中……

自身难保。

看着几位侍卫已经将她拉起,一人拽着她一个胳膊,将她拖走。

我终究是没忍住,伸手唤住了他们:「等下。」

他们停住了,诧异地望着我:「公主难道要出手阻拦?」

这不是疑问,是反问。

言下之意其实是,凭公主的地位,难道还想出手阻拦我那权势滔天的兄长的好事?

所以我只能一同前去,与四哥好商好量,兴许还能劝说他将这位女奴让给我……

但就在此时,另一位侍卫赶过来,与他们交谈。

他们拽着的女子听后突然疯狂挣扎起来。

「不行!轩哲不行!我儿不行!」

他们要分成两队人马,一队将这女子拉去四哥那里,令一队将这女子的儿子拉去皇兄那里。

皇兄们的命令,我没办法阻拦,但我又只有一个人,怎么拆成两份儿,既救了她,再去救她的儿子?

宫中的奴隶这么多,我自己在这宫中生活尚且如履薄冰,如何能救得了这么多人?

我已经开始心生退意。

那女子见我连连退后,突然站起了身。

她拍了拍身上的泥土,巧笑倩兮着转了一圈。

我们都不知所以地看着她。

接着她猛地抽出侍卫携带的剑,横在脖颈间:「奴贱命一条,只望公主能多多照拂小儿。」

血花飞溅,滴滴点点落在地面上,仿佛地狱中绽放的朵朵红莲。

她瘫倒在地,从绝色佳人到一具温软尸体,不过是刹那之间的事情。

这样一来,我就只能去救她儿子了。

我慌忙去皇兄处找轩哲,刚一推开大殿的门,就见他躺在冰凉的地上。

他的眉目漆黑,眼神中带着说不出的倦。

我将他扶起来,看着他懒倦的模样,一时间悲从中来:「你叫轩哲,对么?」

他躲避我的搀扶,宁愿自己无力地倒在地上。

一双眼寒如冰霜,斜望着我:「怎么?你也想上来试试?」

从殿中这杂乱不堪的形容,还有轩哲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痕来看,我来晚了。

这个少年,他刚失了娘亲,又经历这样惨烈的事,若不是因为兄长的荒唐,他们本可以母慈子孝的过好一生。

一时间,我悲从中来。

电光火石间,我握住了他的手:「轩哲,若是以后世上没人疼你,你也要自个儿心疼自个儿。」

我带着轩哲亲自见了我的皇兄。

他正在寝殿的床榻上躺着,面上带着魇足的表情,几位奴隶正围在他身边,为他捏腰捶腿。

皇兄懒懒地瞥了我一眼:「妹妹今日怎么有空来这里?」

轩哲此刻恨恨地望着殿中那个盛气凌人的男人,眼中似乎要渗出血。

我将他拉到身后去:「皇兄,我这次是来向您讨要轩哲的。」

他露出疑惑的表情,然后笑了:「轩哲可是我的养子,你要去干嘛?过继给你当儿子?」

我未曾料到,原来轩哲母子被强抢入宫,皇兄是给了名分的,他默认轩哲的娘亲是他的姬妾,轩哲就是他名义上的儿子。

但谁会对儿子做出这档子事?

我感受到身后轩哲的身子已然绷紧,如果不是我拉着他,他恐怕此刻就想冲上前去与皇兄鱼死网破。

我紧握住轩哲,试图安抚他。

掌中那只尚且稚嫩的手此刻正在发抖。

「我要轩哲来服侍我。」我将轩哲挡在身后。

皇兄坐起了身子,看着我:「服侍你?宫里服侍人的可没有男子,只有太监。」

他的眼神轻飘飘的落在我们身上:「你要他服侍你也可以,只是他得先受些罪。」

我掌中的手猛地一颤。

我能感受到身后人的微微颤栗,还有周身蒸腾出的热气。

他在害怕。

皇兄的意思便是:想要他可以,但得把他阉了。

轩哲刚失了娘亲,又惨遭侮辱,现下我出面,虽然能帮他避免以后少受些折磨,但似乎这个代价也过高了些。

可以留住他的尊严,代价是要他永生都不能再做男子。

我掌中的手正在冒汗。

我紧紧捏了捏他的手,示意他不要紧张。

之后我上前一步:「皇兄,我说的服侍,不是简简单单的服侍。」

「哦?」皇兄好整以暇地看着我两,带着种看戏的表情。

我不卑不亢,字字铿锵:「是互解衣裳,赤身相见,在床榻之上夜夜合欢的那种服侍。」

掌中的手又是猛地一震。

皇兄可能也没想到,我身为一个公主,居然不顾自己的名节,来向他讨要一个男宠。

所以他最后妥协了。

由着我将轩哲领到了我的寝殿。

「我这里不比皇兄那儿,日后吃穿用度上,你可能要受点委屈了。」

轩哲低着头,一言不发,睫毛无力地垂着,将情绪都敛进了眸子里。

他的皮肤白的像雪,唇又生的鲜嫩,两种颜色相互映衬,碰撞出了摄人心魂的艳。

我心中一惊,也难怪皇兄……

我眼睛一扫,看见了他脖颈上的淤青还有胸前的烫伤。

若是我能来早点,或许他还能少受些苦。

我将他带到榻前,随后去找寻殿里里伤药。

谁知那少年却在我身后冷笑出声:「怎么?现在便要我服侍您么?」

我找到了,将药瓶砸在桌案上:「上药。」

他愣了一下。

我上前将他的衣服扯开,大片的雪肌裸露出来,上面密密麻麻全是伤……

怎么会伤的这么重?

我拿起了药瓶,手在颤抖。

「你以后不必以下人自居,既然是我皇兄的养子,还是叫我小姑姑吧。」

「你不是讨我做你的男宠么?我这样叫你,你不觉得恶心?」少年的长睫冷冷向上一翻,然后故意将尾调拉长,叫了我一声,「小姑姑――?」

我没理他。

他短时间内经历了太多,像这样浑身带着刺,遇见谁就要扎谁,倒也正常。

我将手上的药粉抹在他身上,他一声闷哼。

我按着他的伤口,他紧实的胸膛在我手下不断起伏,他在细细喘息。

然后他开始看我。

夏日的午后,天气灼热,窗外隐隐有蝉鸣,少年的眼神却是这个夏日里最难忽略的那一抹凉,像是一柄见血封喉的刀,闪着森森的寒气。

「在想什么?」我问他。

「我在想,要不要将你皇兄赐予我的,在你身上一下一下地还回来。」

我轻笑一声,但没停了动作:「倒是诚实。」

接着我站起身,将药瓶放好,打了他一巴掌。

很清脆的一声响。

「清醒点,是我救了你。」

他的头被我打得偏了过去,却又执拗地转回来,定定望着我。

许是因为忍着泪,他的眼角连带着脸颊都泛着红,几缕碎发垂落,整个人像是在地狱中遇火而生的红莲。

「像您这样娇贵的身子,我稍用力您便会哭吧,到时候会不会还要求我轻一点,慢一点……」

啪的一声响。

我又是一巴掌。

「清醒点了么?」

他将头转了过来,却又被我打了回去。

几下后,他终于不再吭声,而是闷闷地攥着拳头,又在忍着眼泪。

我把他的拳头放在自己的手心上,一点一点帮他掰开。

他终于任由自己的手指摊开在我的手上。

「轩哲,我说过,你要自个儿心疼自个儿。」

「你要是自己不心疼自己,世上没人会心疼你。」

他闷着不吭声。

我为他将衣服穿好,拽着他的手将他按在了镜子前。

他的乌发散开,我看着那乌发好似瀑布一般倾泻而下,冲着镜子里的他微笑:「头发乱了,我来帮你梳。」

一下。

两下。

细软的长发被握在手中,雕花的木梳沿着头发一路到底。

「小姑姑,从前是你为我梳头,现在换我给你梳。」

刚经历了一场情事,我身体还在发软,不知轩哲为何突然想要为我梳头。

他用被子将我裹了裹,抱在了椅子上。

他兴趣正浓,我却觉得索然无味。

这些年轩哲全力扩张疆土,重用酷吏,好战喜功,大肆征税,引得朝堂内怨声滔天。

他不是个仁义的君主,我知道的。

他不好美色,也不恋权力,因为这两样东西对他来讲都太过唾手可得了。

他只想要毁灭。

他要江山倾覆,要将曾经王朝赋予他的,都一点一点还回来。

我怎能答允?

轩哲在我的发间嗅了嗅:「过几日便是小姑姑的生辰,可有什么心愿?」

我无力地闭上双眼:「你我之间,死一人吧。」

他捏着我的下巴,让我转过头去和他对视。

那双黑漆漆的眸子一抬,眼神凌厉骇人:「这个不行,换一个。」

我笑了:「不然,一起死,也好。」

他也笑了。

他的眉目弯弯,眼中的戾气还未消就染上了笑意,他居然跪下了。

我腰上一紧,灼热的气息已经从背后缠了上来,最后深埋进我的颈窝。

「小姑姑,人活着总要有个念想,要不是为了这念想,我早就去死了。」

他在我的颈间猛嗅了一口:「别人活着是贪恋人间烟火。」

「我是贪恋你。」

大殿上收到的那张纸条,我已经烧了。

但每每思索起上面的话,我仍会胆战心惊。

「三日后子时,柏梁殿外。」

柏梁殿极为阴森荒凉的地方,谁会约在那里?

他是敌是友?

是轩哲的党羽?

抑或是忠于皇室的臣子?

距离上次大殿事变已有三日,这三日我心中怀疑万千,忧心如焚,最后却还是去了。

如果真是轩哲试探我,大不了我再被他囚禁几日,但若真的是忠于皇室的人,这却是一个能改变整个天下命运的时机。

值得一赌。

我打扮成宫人模样,按时赴约。

但我万万没想到,在柏梁殿等着我的人,是个死人。

是个本应该死去很久的人。

他穿着一件蓝色衣裳,是宫中最低等的太监打扮,帽檐遮住了他的眉眼,却露出了流畅的下颌线还有挺直的鼻梁,一张美人脸,颊边还生了一颗美人痣。

他是我皇兄的亲生子中最出挑的一位,如果不是因为当年的事,他本应是太子。

我以为当年的事后,他已经死了,没想到他竟然还活着。

有呼吸,有体温,能说能喘,活生生地站在我面前。

他一抬头,我终于觉得岌岌可危,摇摇欲坠的皇朝生出了新的希望。

这次,无论如何,我要保他。

我让他暂时安置在这处废弃的宫殿里,有机会便会来接他。

只是……

我忧心忡忡地看着他脸上那颗痣,虽然少年长大了,他的五官变得更加凌厉,但还是认得出来。

而且这颗痣,我知道,轩哲也知道。

庆昭似乎知道我在担心什么,他宽慰一笑,然后掏出一个火折子。

火焰将整个寂夜都点燃,他将火焰对准自己的脸颊。

我看着火焰将他那张美的惊心动魄的脸照亮,火苗在攀爬,他白皙的面颊逐渐在火焰中丧志了光彩。

我却只能含着泪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

他没吭一声。

有一种奇怪的味道开始在空气中蔓延,我终于忍不住地叫住了他。

他看着我,脸上的表情因为痛苦而扭曲:「姑姑别哭,这跟我从前受的比起来,根本不算什么。」

几日后,我将庆昭接进了我的寝宫。

为了让尽量少的人发现他,我只将他安置在殿内的一个小隔间里,除非要紧的时候,都不会让他出来。

但是他不出来,不代表别人不会想进去。

比如轩哲。

他来我的寝宫找我,坐在我的桌案前,将我抱在他腿上,翻弄着我桌上摆的书。

我想着隔间内的庆昭,便想将腰上的手拆下来。谁知我拗不过他,那只手逐渐上移,轩哲看着我,嘴角含笑:「你乱动什么?」

我红着脸打岔:「门还开着。」

「去那边。」

他将我往庆昭的隔间处带。

我一想起里面的庆昭,连连推阻:「别,别在这儿。」

轩哲靠近我的耳边:「那你说在哪里?」

我看着隔间的门近在咫尺,料想庆昭早将我们的话听得一清二楚,心中既羞耻又无奈。

谁料就这一个失神,轩哲已经将我按在了墙上,随后欺身过来。

这样的腌H事,只要我一个人受着就好了,我不想要庆昭知道,不想他听着,看着自己的姑姑现在活得是怎样地卑贱。

我怕他忍不住冲出来,被轩哲发现。

却又怕他忍得住,一个人在房中煎熬。

我正恼着,却发现隔间的门悄无声息地开了。

庆昭站在门口,冷冷的看着轩哲。

因为被灼烧过,庆昭的脸上有一处焦黑的痕迹,幸而瑕疵还不算太大,掩盖不住他出彩的五官。

轩哲放开了我。

他看了看庆昭,又看了看我。

「他是谁?」

「是个伺候人的。」

轩哲挑了挑眉,斜眼看我:「哦?」

话音刚落,他就已经走上前去,直视着庆昭的眼睛。

庆昭手中举着茶,低头行礼:「请皇上与摄政王用茶。」

轩哲绕过庆昭手中举着的茶,用手迫使庆昭抬了头。

他的手指在庆昭脸上勾勒,最后停在了那个伤疤处,远远看去,能发现他的手在狠狠用力。

庆昭的额上好似渗出了汗珠,我跟着倒吸了一口凉气。

「小姑姑,他让我想起了一个人。」

我一惊。

庆昭手中的茶摇摇欲坠,他强忍着不让自己出声,脸上的肌肉却在抽动。

一定……很痛吧。

但我与庆昭一样,都不能表现出异样。

他现在只是一个下人,皇帝的情绪不能被下人所左右,这才符合常理。

我若是为他求情,就更证实了轩哲的猜想,这个下人的身份――不一般。

我恨自己的无能。

恨自己又是只能静静看着。

庆昭的手在微微颤抖,但轩哲却没有想放手的意思。

庆昭一边忍着剧痛,一边又要拼尽全力稳住自己的双臂,不然茶水若是撒在摄政王的鞋上,那可是死路一条。

我暗暗为庆昭捏了一把汗。

时间在此刻仿佛是停滞的,我在心中默默担忧,这痛他能不能抗住?

这痛什么时候能挨完?

终于,轩哲的手放下了。

他用手帕擦了擦手,随后回头看我:「小姑姑,你看他像谁?」

我控制不住眼睫轻颤:「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但那个人已经死了,你看的清清楚楚!」

「所以你弄了个这么像他的人过来,是在想他么?」

他渐渐向我走来,我抬头看他。

「是又如何?」

他微微眯起双眼,咬紧了牙关。

不知过了多久,他竟然笑了,声音也轻柔地很:「不如何。」

他终于向殿外走去,但此时「啪」的一声。

庆昭手中的茶杯应声而落,他脸色苍白着跪了下去。

原是方才忍了太久了,终于泄了力气。

轩哲正要踏出门槛,闻声微微侧了头。

我知道。

如果庆昭只是一个太监的话,此等行为,该罚。

轩哲还在观察我,试探我。

我看着轩哲冰冷的侧脸,浑身发抖,我却只能颤着手拿起了挂在墙上的鞭子。

这鞭子制造的精巧,绳子上布满了倒刺,每打一下,就勾在皮肉上,接着再从身上刮下些血肉下来。

鞭子打在庆昭身上,却好似每一下都打在我心上。

再从我的心上撕扯了血肉下来。

「没用的东西!」

「什么都做不好!」

「看你下次还长不长记性!」

轩哲终于嘴角噙笑,满意地走了。

十一

庆昭被发现了。

看轩哲的反应,不知道他心里是否有所怀疑。

但我心里却清楚的很,往后庆昭的日子总不会好过的。

因为无论在轩哲心里他是不是庆昭,就凭着这张如此相像的脸,就足以让轩哲厌恶他。

果不其然,风平浪静的日子没持续多久,轩哲便点了名要庆昭去服侍他吃茶。

轩哲吃茶最有讲究,茶汤要新春的雪水,茶叶要先烤再磨,茶粉入了茶盏,点茶手法也要一丝不苟。

用料,手法,速度,缺一不可。

庆昭从前是被人伺候的,他怎么会注意这些?怎么会伺候好别人呢?

所以那天庆昭一去不回的时候,我只能心急如焚地追去看。

到了轩哲的寝殿外,我远远就看见一个瘦削的脊背。

庆昭孤零零地跪在外面,好像天地间最单薄的一道影。

我缓缓走上前去,手挨上了他的衣料,又马上弹开。

衣服上是湿湿的凉意。

庆昭的头发湿漉漉的贴在脸上,还在滴水。

方才挨了他衣服的手开始微微发热。

原来他身上的伤还没好,就被泼了一身的辣椒水,还要在这寒夜中一跪不起。

庆昭曾是最有才情的皇子,他容貌俊秀,能文能武,如果不是当年的事,他本可以成为太子。

现在他容貌没了,才情要遮掩起来,还要受此屈辱。

我看着心疼。

我想伸手抱他,又怕碰了他的伤口,就只能理了理他贴在额上的碎发:「庆昭,疼么?」

他不吭声。

但我知道,他是疼的。

他的肩膀微微抖动,睫毛也在发颤,只有用牙齿紧紧咬住嘴唇,才能保证痛苦的呻吟不会溢出唇齿。

我看着他,泪眼婆娑:「庆昭,疼你就哭吧。」

他抖得厉害:「姑姑,庆昭受得住。」

我忍不住站起身:「我去找他。」

手却被庆昭拉住了:「会被发现。」

我又一次蹲下身子,看着他的眼睛:「就算你不是庆昭,我也会这么做。」

我紧紧握住了他的手:「庆昭,这次,我一定要护你。」

十二

轩哲的寝殿是漆黑的。

我觉得有些奇怪,明明记得他从前入睡是不吹灯的,今日怎么?

转念一想。

他莫不是猜到我要来,所以将灯吹熄了,算作是对我求情的一种拒绝……

我叹了一口气,这么多年了,他还是这样。

脚下没停,我还是走了进去。

他的寝殿里很凉,也没有烤火盆,我一时之间还适应不了黑暗,所以走了几步,就不再向前了。

谁知我正努力想要看清什么,腰上却突然一紧,我失了平衡,后背直接贴在了一个紧实的胸膛之上。

我暗暗心惊,正要叫出声,脖颈处就挨上了一件炙热的物什。

湿湿滑滑的,沿着我的脖颈处渐渐向下,最后在我的锁骨定居。

是一滴泪。

轩哲在身后紧紧抱着我,他流泪了。

他怎么流泪了?

一时间,我不知该如何开口,便只问了句:「怎么了?这么多年还是怕黑么?」

他的嘴唇贴着我的耳廓,气息便吹在了我的侧脸上,热乎乎的。

「怕啊,怎么不怕。」

他声音很轻:「从前没遇见你,晚上总是害怕,怕夜里突然有人来。」

「后来遇见你了,晚上还是害怕,是怕人不来。」

他的手捏在我的下巴上,让我微微侧过头看他:「还怕人来了,却不是为我而来。」

果然他知道我为什么要来。

我将头一偏,下巴脱离了他的手指:「你怎么知道是我?」

他收回自己的手指,摇头一笑:「脚步声啊,我认得出,从前就是靠着这个才睡得着……」

「轩哲,放过他吧,我们的事都跟他没关系……」我转身去看他。

我的眼睛终于能适应黑暗,轩哲正垂着眸子看我,他的睫毛根根分明,因为刚刚流过泪,眼中正闪着细碎的光。

「小姑姑,我就是恨。」

我突然觉得情绪都拥堵在了心间,无法排解。

「这么多年,你还在恨……」

「恨啊,怎么能不恨。」

他圈在我腰上的手臂渐渐收紧,低下头开始在我的肩膀时轻时重地咬着。

「小姑姑,欠我的接着还吧。」

不行,庆昭还在外面,他被泼了一身的辣椒水,现在定是还在疼……

轩哲贴近了我的耳边:「把我伺候好了,庆昭才能少受些罪……」

我猛地瞪了他一眼。

他坦荡的回看我,嘴角还勾着若有似无的笑意。

他知道,原来他知道。

怪不得他不肯放过庆昭,怪不得他一直揪着庆昭不放……

我心中慌乱,伏在他的肩膀上,几欲落泪:「轩哲,放下吧。」

「原谅是菩萨该做的事,不是我。」

「小姑姑你忘了,我天生就是恶鬼,无论如何也修不成菩萨。」

他将我拉到床上,扣着我的腰轻吻。

我闭上了双眼,心中有万千的情绪,说不清也道不明,最后都从眼角流了下来。

「轩哲,我们也有过好的时候,不是么?」

他顿了顿,一瞬间停止了动作。

但随后又压了上来,我觉着自己身上一重。

「跟我下地狱吧,小姑姑。」

十三

一波又一波的热浪袭来。

身上像是被水浸湿了,手心,肘窝,额上都渗着汗。

腿也卸了力气,本还跨在床上,现下却只能懒懒放平。

我觉着自己好像在海水中漂着,起起伏伏,水是热得发烫,日头是红的似火,它们都跟着我起伏。

水面上撒满了碎金,我想伸手去抓,却什么都抓不住。

然后我好像闻见了桂花香,岸边种了一棵好大的桂花树,树下有一个唇红齿白的少年。

他看着我笑。

树下还有一个女孩,她顺着少年手指的方向,也看见了我。

她笑得很甜。

竟然是年少时的我。

往事夹着着桂花的香气,好似滔天的巨浪,向我滚滚而来。

我的娘亲本是个宫女,是我父皇醉酒后一时兴起宠幸了的,后来才有了我。

宫女是下等人,就算生的是父皇的孩子,也是下等的孩子。

有多下等呢,我的父皇都常常记不清我的名字。

那时我最开心的事便是生辰的时候,会送来好多好吃的,我最爱吃里面的桂花糕。

后来我娘病去了,我在这宫里也就没了伴儿。

我和我娘住的院子不大,但是我娘走后,院子就变得空旷了,我一个人总觉得日子也变得空旷了起来。

后来我救了轩哲,院子里就又多了一个人。

他知道我最喜欢吃桂花糕,便在院子里种了一棵桂花树。

我笑他:「轩哲真笨,这树什么时候才能长大,我要什么时候才能吃到桂花糕。」

「等我们再大一些,它也就长大了。」

彼时轩哲的眸光好像带着水汽,湿漉漉的:「到时候轩哲天天陪你吃桂花糕。」

听见这句话的时候,我的心里有一种奇异的感觉。

自娘亲走后,我第一次觉得这个院子不再空旷了,好像日子也跟着变得充盈了起来。

我们两个看着桂花树一天天的长高。

夏日里捉蝉,冬天里堆雪。

也会有难过的时候。

我时常会看着娘亲的梳妆镜发呆,镜子里的人唇色红润,眉眼温柔,是一张和娘亲颇为肖像的脸。

娘亲她性子太过和善,在这宫里吃过很多亏,本想挨到年纪自请出宫的,她曾说过高高的宫墙外还有人在等着她。

但醉酒的父皇却将她强要了去,一夜春宵后,他就将我娘亲抛掷脑后了,我娘再也出不去宫了,也就再也没办法见那个宫外等她的人。

她受了那么多苦,但都只是一笑置之。

就连最后走的时候,她也是笑着的。

她本已经病了许久,但那日精神却格外的好,她一下一下地摸着我的头:「庆怜,娘要走了,日后若是没人心疼你,你也要自个儿心疼自个儿。」

想着想着我就落下泪来。

轩哲见我一直哭,显出无措的样子,但又不知道怎么能逗我开心。

最后他将我拉到了外面。

那时候桂花树已经长得像我们一般高了,空气里隐隐有桂花的香气,天空中挂着点点繁星,轩哲指给我看:「你看到那颗星了么?」

那颗星挂在我们头顶,是天空中最大最亮的一个。

看见了啊,怎么看不见。

我看了他一眼,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轩哲笑了笑:「我不开心的时候就会看看这颗星星,它一直都在,老家有人说,人死后就会变成星星。」

他抬眸看着天,眼中带着几分期许,甚至有几分虔诚:「我觉着这颗就是我的娘亲。」

他握住我的手:「今天这颗星星,送你了。」

我将手从他手里抽出来,嘟哝了一句:「轩哲真笨,哪有把娘亲都送人的道理啊。」

他又把我的手抓住,放在了心口:「还有你眼前这个人,也送你了,从今天起,我和这个星星,一起陪着你。」

我心中猛地一颤,里面好像有什么在生长,一阵清风拂过,我的心里早已荒草丛生。

我愣愣地看着轩哲,他紧紧攥着我的手,我能感到他手心渗出了薄薄的汗。

「小姑姑,以后我做你的家吧。」

我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鞋面还是很久前娘亲给我做的,现在已经有些发白了。

「轩哲……那我也做你的家。」

这是第二次,因为轩哲,我的心中涌起了异样的感觉。

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有点欣喜,有点奇怪,暖暖的,酸酸的,却又痒痒的感觉。

十四

第三次,是在避暑行宫。

皇家每年夏日都会北上避暑,行宫建有宫殿,也有山林湖泊,亭台楼阁。

我和轩哲不喜欢拘束,越是山野的地方,越是喜欢去。

谁知一日,我们还在林子里,就下起了雨。

远处有一处湖泊,湖泊上一道蜿蜒的石桥,直通亭阁。

亭阁翘角飞檐,近在咫尺,且正适合避雨。

我们却去不得。

因为亭子里一位宫女和侍卫正在缠绵悱恻,互诉衷肠。

二人怕是也觉得此处偏僻,才在这里一解相思之情。

但这样一来,唯一一个避雨的地方,我和轩哲都去不得,只能傻站在树下远远看着。

进不能,退不能。

只有这棵树够我们遮挡风雨,进了就要被亭子里的人看见,退了就要被雨淋。

那次是我第一次窥见男女的情事,眼前的景象对我来说新奇异常,我羞红了脸,想看,但又不敢看,于是便偏过头去。

但我和轩哲挨得太近,我一偏头,脸就擦过他的肩膀。

他的身子一颤。

我抬眸看他,才发现他的脸颊就像烧红的炭火一样,红彤彤的。

我尴尬着轻咳了一声,他也跟着转过了头去。

我们都装作对眼前的景象视若无睹,只盼着雨快些停,他们也快些结束。

但事实与我们的想法背道而驰,此时亭子处竟传来了隐隐的呻吟声。

侍卫在说些淫词秽语。

我的脑子像是一瞬间炸了开来,脸上像是起了火,烧得我忐忑又无措。

这次不得已的偷窥,让我除了害羞之外,还有一些害怕……

而且身边还站着轩哲,我第一次觉得有个男子站在身边是一件煎熬的事情。

我正难堪着,身边却突然伸出一只手,将我整个人都揽了过去。

我的耳朵上贴上一只大手,另一只耳朵贴在了紧实的胸膛之上。

头顶一个沉沉的声音传来:「别听。」

耳朵上的手热乎乎的,胸膛也热乎乎的,还有沉稳有力的心跳声。

扑通。

扑通。

扑通。

紧接着,心跳声好像加快了。

扑通扑通,扑通扑通。

脚下是湿润的泥土,眼前是一串串水珠子,水珠掉进了湖泊里,泛起一阵阵涟漪。

耳边热烘烘的,仿佛是冬日的火炉,泛起恰到好处的暖。

我想抬起脑袋去看他,于是便在他胸前蹭了蹭。

火炉更烫了。

心跳声更快了。

他流畅的下颌线近在眼前,还有好看的嘴唇,以及此刻正在颤抖着的好似蝴蝶翩飞的睫毛。

他顿了顿:「我…我…我……」

「我什么?」

「我想了很久了,以后….」

我看他的窘样,一时间想笑:「以后怎样?」

「以后可以不叫你小姑姑么?」

我将手上的雨水全都弹在他脸上,他不住躲闪,我就不住得笑:「不叫小姑姑想叫什么?反了天了你?」

我两正笑闹着,谁知轩哲躲闪不及,脚下一滑,直接向我扑了过来。

最后他竟倒在了我身上,而我背后靠着树。

我想将他推开,他却将我圈在了怀里。

我一愣,他将我圈得更紧了。

现在轮到我的心跳声清晰可闻。

扑通。

扑通。

扑通扑通。

我的心快要跳出来了。

他的声音轻柔好似春风:「以后……可以叫你怜儿么?」

十五

我觉得自己有家了。

虽然我并不受宠,虽然每年还是吃不到桂花糕。

但是我身边多了一个轩哲,还有他的星星。

如果能一直做一个不受宠的逍遥公主也还不错,我甚至想与轩哲守着院子里的桂花树,一直到老。

但上天不会给我这样的机会。

大齐的衰微是人人皆知的。

远方鞑子野蛮,周围的小国蠢蠢欲动,大齐的内部也是病入膏肓。

大齐积贫积弱,就像是一只随时待宰的牲畜,每日都散发着动人的气味,引诱敌人来侵占。

当别国领着军队打到大齐的都城时,皇兄还醉卧在美人乡中不知今夕何夕。

他的内里已经和这个王朝一样,腐朽不堪。

那天,所有的人都忙着逃窜,敌人们杀红了眼,大火在宫殿里蔓延。

得赶紧逃。

但轩哲被火困在宫殿里了,与他一起的还有庆昭。

房梁带着火从顶上砸下来,宫殿里早已是一片火海。

与那火相比,轩哲和庆昭就像两只蚂蚁,好似马上就要被吞噬。

有人跃跃欲试要去救他们。

「快啊!」我催促他。

他定定地看着我:「没时间了,只能救一个。」

我一时间慌了阵脚:「救两个,两个都要救。」

那人摇了摇头:「公主快做决定,只能救一个,不然就两个都救不成了!」

大火成吞噬万物之势,又有房梁砸了下来,轰隆一声响。

宫殿马上就要塌了。

我看着火海里的两个小人,心中焦急万分。

又是只能救一个,又是只能救一个。

为什么每次都是只能救一个?

庆昭是未来的太子,是我的侄儿,不能不救。

轩哲是我的家啊,我又怎么能放弃自己的家呢?

我急得直跳脚,宫外敌人叫嚣,宫内大火蔓延。

千钧一发了。

但就在这时,殿内的庆昭突然软软躺下去了。

我心中一声咯噔,忙伸出手去:「庆昭!」

庆昭一躺不起。

轩哲连滚带爬跑到庆昭跟前,他将庆昭扶起,摇晃着他的肩膀。

他想让他清醒过来。

看动作,他甚至想将庆昭背在身上,冲出火海。

没成想,庆昭睁了眼睛,接着毫不犹豫地反手将锋利的刀子插进了轩哲身体里。

是刀子埋进血肉的声音。

血珠从轩哲的身体里蹦了出来。

这次倒下的是轩哲。

庆昭坐起身,甚至没看轩哲一眼,而是冷冷的看向我们:「救我。」

我浑身一时间仿佛被冰封住了。

轩哲倒下了。

敌人的叫喊声响破云霄,宫殿在火苗的侵蚀下摇摇欲坠。

现在能做的决定只有一个了。

「救……救庆昭。」

十六

我本以为庆昭那一刀已经要了轩哲的命。

但是没有。

他还活着。

他眼睁睁地看着火势渐渐蔓延,感受着火舌舔着他的脊背,看着宫人们四下逃窜,没一个人来顾他。

他看着我的嘴唇一张一合。

听着那三个字:「救庆昭。」

他原本的家,有兄弟姊妹,有娘亲温婉,有父兄豪爽。

但皇兄抢占了他和他的母亲,他的家一夕之间毁灭了。

呆在这皇宫之中,寂寂寒夜是最难熬的,他总怕有人来,将他带去不知道多少人的地方,让他委身承欢。

但总算娘亲还在。

后来就连娘亲都没有了,我救了他。

我还说做他的家。

但死生一线的时候,他本以为的家,却放弃了他。

他的第二个家也是在一夕之间不见了的。

那天他险些失了性命,也丢了信念。

他从火海里爬出来,从死人堆里走出来。

利用先皇养子的名号投了军,他在军中的位置越来越高。

他说他恨。

恨我,恨庆昭,恨皇兄,恨这个王朝的一切。

当他找到我的时候,皇室已经只剩下我和庆昭两个人了。

他将庆昭投入狼群中,任其自生自灭。

挟持我做了女帝,借此让自己的掌权更合乎礼法。

而我,先是从一个素昧平生的人变成了他的小姑姑,后来成了他的家,他的怜儿,到现在,我又做回了小姑姑。

我再也做不回怜儿了。

十七

「怜儿。」

轩哲在我耳边低声唤了一句,便卸了力气,趴在我身上。

我突然想起多年前的那场雨,那一滴滴水珠子不是掉进了湖里,倒像是掉进了我的心里。

我的心现在被雨淋了般,湿哒哒的。

好像有一只大手将它拧紧,于是便哗啦啦甩下了一串水珠。

眼前是床上还在摇晃的穗子,我开口了:「轩哲,那些好的时候,你都忘了么?」

「别跟我提好的时候,是你毁了它。」

我起身,整理好衣服推开了门。

隔着朦胧的景色,远处正对上庆昭的眼。

他跪在地上,像幼小的困兽一般含着泪,楚楚可怜。

我心中一颤。

接着肩膀被人圈了起来。

轩哲的脑袋挂在了我的肩上,他歪头看我:「怎么,心疼了?」

他叹了一口气:「我方才那么累,怎么不见你心疼?都是侄儿,认的总没有亲的好。」

庆昭眼中猩红,恨恨的瞪着轩哲,地面已经被他用指甲扣出了痕迹。

轩哲见了庆昭的模样,反而笑了:「还是有一点好,认的总能尝到些不一样的甜头。」

「小姑姑,你说对么?」

十八

我径直向前,拉起了庆昭。

「走,我们回去。」

我发现庆昭的指尖已经有了血痕。

怕是方才在外面跪着的时候留下的。

我跟他走了出去,轩哲没有再拦。

一路上,庆昭都没有说话。

直到我们走到寝殿门口的时候,他终于停下了。

我才发现他的脸上已经满是泪痕,他一直紧紧咬着嘴唇,以至于本红艳的唇色已经被咬到发白。

「姑姑,庆昭不争气。」

我擦去他眼角的泪:「庆昭,是你说的,我们得忍。」

忍得一时风平浪静,便能看到海阔天空。

其实从庆昭来,我们便一直在筹划。

自从庆昭来了以后,宫外陆陆续续有人来。

他已经将我我宫里的下人换了个遍。

现在我寝殿中的都是庆昭培养的死士。

宫外秦将军也早已做好准备,只待约定之日便会带军发动宫变。

届时只要我将轩哲请到我的寝殿内,便可瓮中捉鳖,双管齐下。

庆昭在忍,我也在忍。

只要忍到这一日,我们便可以守得云开见月明,将皇权紧紧攥在手里。

十九

三日后,我亲手做了一锅浮元子。

白白的,圆圆的,飘了满满一锅。

民间吃浮元子的时候都是在元宵节,一家人凑在一起,吃这个,意为团圆。

我心里知道,这几年我和轩哲虽然一直在彼此身边,但却从未团圆过。

今天恐怕是最后一次与轩哲一起进食,我想团圆一次。

轩哲来了。

很奇怪,我既想他来,又不想他来。

我知道殿中的死士们已经做好了准备,秦将军的兵马也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他来了,时隔多年,大齐旁落的皇权终于要收回了。

我却在这个时刻,不希望他来。

或者不希望他毫不犹疑地,来得这样轻易。

我们两围着那口锅,将盖子掀开了。

我的手艺果然不好,还偏要逞能,浮元子都碎了。

汤水里黑糊糊的一片。

我有些懊恼的将盖子放下:「我就知道不该自己亲手做的。」

轩哲却自顾自给自己盛了一碗,然后笑我:「怎么了?我最喜欢吃碎的。」

然后他又给我盛了一碗,将囫囵个儿的全都挑到了我碗里。

「好久没这样吃饭了。」

他望着我,眼中竟然带着满足的笑意。

是啊,好久没这样吃饭了。

自从被轩哲挟持了之后,我都忘了我们曾经是最亲近的人,我们曾经相依为命地在宫里生活了好久好久。

如果没有当年的事,或许我们还会一直那样生活下去。

这久违的温情让我有一瞬间的动容,我将手放在了轩哲的手上:「轩哲,你还记得么,我是你的家。」

他手中的汤匙一颤,微微抬起了头,眼中竟然有细碎的光:「那我就太恋家了对么?小姑姑。」

我摇了摇头,正要说下去。

但寝殿的死士们都已经卸下了伪装,向我们慢慢靠近了。

门外似乎有打斗的声响。

是秦将军的军队与轩哲的禁军在对抗。

轩哲微笑着看着我,目光居然像当年一样和煦:「小姑姑,你又要放弃我了对么?」

对。

我第二次,放弃了他。

我一时间语塞,只望着他久久不能言。

他看着我,盛了一碗又一碗的浮元子,往嘴里胡乱的塞。

他手中的汤匙还在颤。

他眸中有泪光在闪:「小姑姑,你是菩萨,既然你能渡众生,为什么偏偏不能渡我?」

「别吃了,轩哲。」我想按住他。

却被他用手按住了肩膀:「小姑姑,好久没跟你这样吃饭了,就让我吃完吧。」

他还没吃,就已经被殿里的死士按在了桌子上。

宫内禁军势单力薄,不敌已经准备良久的我们。

轩哲被推搡着出了门。

庆昭挺直了背脊,冷冷地看着他。

他身后是一整排的弓箭手。

庆昭挥手,最前面的弓箭手就放了箭。

箭头破空而来,直直插在了轩哲的胸膛中。

是血肉被撕裂的声响。

血液仿佛泉水,一下子从轩哲的胸膛里涌了出来。

他没有看伤口,没有看庆昭,却回头看我。

「如果世上没人疼你的话,就要自个儿心疼自个儿。」

轩哲在说我说过的话。

我泪眼婆娑着上前。

他又笑了,这一笑,血水又从口中涌了出来。

「轩哲不想自己心疼自己。」

他将我的手放在他的伤口上,血就沿着我的指缝涌了出来。

「小姑姑,你疼疼我吧。」

我慌忙用两只手去捂,但捂也捂不住。

我的眼泪止不住的流,眼前已经模糊了,我急着看向前面,却分不清前面哪个是庆昭,哪个是弓箭手。

庆昭答应我要留轩哲一条命的。

但此时,他却挥了挥手。

那一排弓箭手都拉弓如满月,身旁有人将我强行拉拽开来。

我看着箭雨飞来。

齐齐射在轩哲身上,将他捅成了一个箭人。

脑海里突然想起了雨。

那天的雨也是这么大,水珠子砸进湖里,泛起一个又一个的涟漪。

我听见心跳声在耳边有节奏的响。

扑通。

扑通。

扑通扑通。

也分不清到底是他的,还是我的。

我被他圈在怀里,身上传来暖烘烘的,恰到好处的暖意。

他问我:「我可以叫你怜儿么?」

二十

轩哲真笨。

当然可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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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有木兮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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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凡尘:山有木兮卿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