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皎皎云间月
所属系列:山月不知,心里是你
我是大梁最受宠的小公主,世人皆知江裴衣是我看上的人。
但江裴衣厌恶我,却也是人人皆知。
而此刻,这朵人人仰望的高岭之花,正睡在我的身侧。
我爱惨了他红着眼掠夺我的模样,一遍遍描摹他的轮廓,恨不得把他放在心尖尖上。
事后,他却嫌恶推开我,转身迎娶了宰相之女温盈。我彻底死心,自请去和亲西凉。
一向冷静的他却眼尾泛了红,将我死死堵在墙角:
「小公主,不是说要缠我一辈子的吗?」
1
天色昏暗,雪纷乱地下着,我忐忑地敲着门:
「清远师父,外面下了好大的雪,我可以进来吗?」
「阿弥陀佛,天色已晚,公主还是回自己的房间去吧。」
我早料到他这么说,撇了撇嘴,径直推开了门。
他眼中无悲无喜,似早已习惯了我的鲁莽无礼。
但很快,他向来波澜不惊的表情就变了:
「你……在我的斋饭里下了药?」
我一把抱住摇摇欲坠的他,将自己狠狠埋在他怀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江裴衣,原冀北江家的大少爷,清渡高僧的关门弟子,也是我的心上人。
我喜欢了他十二年,终于近了身的这刻,却忍不住哭了出来。
太心酸了,堂堂一国公主,喜欢个人,还要用这么下作的手段。
但哭归哭,正事我还没忘。
我开始解他的衣带。
精瘦的腰身裸露在我眼前,昔日清冷的佛子此刻也染了尘世的欲望。
但他仍在克制,眼睛闭着,睫毛微颤,却不愿看我:
「公主,给我解药,回头是岸。」
我气得咬住他的嘴唇,咕哝道:
「闭嘴!本公主屈尊降贵喜欢你,你别不识好歹!」
我学着从三哥那儿偷来的宫廷画册上的动作,红了脸贴上去。
顿时心神摇荡。
却见江裴衣额上渗出汗来,眼尾也越来越红。
一室风光。
昏黄的烛光摇曳不止,像极了我此时的心情。
原来喜欢一个人,与他亲密无间,竟是这样的感觉。
2
三哥说,想要留住男人,不妨试试那些功夫。
我信了,却发现,江裴衣可能不是个男人。
七情香没有解药,需要中香的男女在初一到十五之间每夜一起,连续十五天方可解。
我很懂事地在他药效发作时准时出现,充当他的解药。
佛堂钟声悠悠地传来,带发修行的冷艳佛子,散开了白日里的束发,在我面前极尽动情。
汗水滑落,他红唇艳色欲滴,本是清冷的面容,却意外地诱惑至极。
我反拥住他,感觉心口的缺失终于填满。
但事后,他总是毫不留情地推开我。
他虽没直接骂,但我知道他看我的眼神明显冷得彻骨,就差把「不知廉耻」几个字写在脸上了。
我躲在角落偷偷地哭,感觉自己办了件大蠢事。
也是,他都拒绝了我那么多次,怎么还会突然喜欢我呢?
终究是我痴心妄想了。
3
我想起初见江裴衣的那天,艳阳高照。
我作为当今圣上最宠爱的朝云小公主,向来横行霸道。
这天,我带着几个玩伴,一起捅了马蜂窝,被蜇得满脸都鼓了包,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流。
一流,脸肿得更大了。
从泉水里看到自己的影子,像个猪头。
我哭着叫人,但那些随从都被马蜂追得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我屋漏偏逢连夜雨,一个不小心崴了脚,从一个小山头跌落下来。
正碰上在采药的他。
山涧小溪,采药少年,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我看得入了神,连什么时候被他抱回来的都不知道。
只记得他身上好闻的清香,和他清冷温和的嗓音。
他为我抹了药,还说:「万物有灵,马蜂也有家,若是你家被毁了,你会如何?」
我愣愣地点头:「我以后再也不捅马蜂窝了。」
「小哥哥,你叫什么名字啊?你跟我回家好不好?」
他笑了笑,指了指山上的灵台寺:
「我就住在那里,小僧法号清远。」
我望着他离去的背影看呆了,世上竟有这般干净好看的人,和我那些穿着打扮富贵逼人的皇兄们一点也不一样。
眼看他快要走远,我忙喊:
「小哥哥,我叫云初霁!你一定要记得我啊!」
4
后来我多方打听,才知道那日的小僧人就是江裴衣,江家大郎。
顾氏是开国功臣,满门忠烈,一向受皇恩庇护。
听闻江家大郎降世的时候,七彩凤凰围着府邸飞了三天三夜。
但江裴衣的母亲顾夫人却因难产濒死。
满府阴云笼罩之时,东郊灵台寺的住持清渡大师出现在府前:
「此子是天命佛子,应随我入佛,方能解此劫难。」
说来也怪,江裴衣上山后,江夫人竟悠悠转醒。
从此,灵台峰多了个带发修行的江裴衣。
他三岁诵佛经,六岁解佛语,十岁能与西域印度来的高僧坐而论道。
人又长得俊逸绝伦,穿上袈裟后,更是有种禁欲的美感。
因此哪怕身在佛门,也挡不住他成为京城贵女们的深闺梦里人。
但人人都知道江裴衣是天命佛子,无人敢真的去招惹。
除了我。
5
自江裴衣在我六岁那年救了我,我就对他情根深种,再难自拔。
每每他开坛讲佛,我必坐首位。
哪怕听到最后直打瞌睡,我也心之所向,乐此不疲。
望见路上有少女丢花给他,我就学着丢最大最艳的那朵。
当江裴衣的眼神望过来,我就摸摸侍女给我新梳的发髻,咧嘴一笑,满脸灿烂。
他却不再看我,念了声佛号,徐徐而去。
我不以为受挫,继续蹲守在他常去的路上,只求再看一眼以解相思。
直到我看到一个白衣女子站在他面前,他带了笑容,那是我从未见过的温柔。
再仔细一看白衣女子的脸——温盈。
在满京城贵女中,我最看不惯的就是宰相之女温盈。
听说她七岁成诗,十岁时的绣工都快赶上京城里最好的绣娘。
人还生得温婉动人,连我的几个皇兄们都总忍不住说起她,言语间满是赞赏。
我却无意间撞见过她不为人知的一面,自此愈发看不惯她伪善的嘴脸。
那年我才十一,却清楚记得与我同岁的她,在没人看到的角落,亲手掐死了自己的小猫。
然后在人们赶到时,谎称是人群中一个黄衣女子做的。
那黄衣女子,貌似是她的远方表妹,只因家中变故,近来上京投奔相府,分走了一点大人的注意力,她便不惜以这种手段来赶她走。
此刻,担心心上人也被她骗了去,我当下冲过去指着她:
「江裴衣,你别被她骗了,她可不是大家以为的这样温良!」
「够了!」
从来疏离却温和的江裴衣,此刻却蓦然变了脸色:
「朝云公主,你虽贵为公主,也不该如此蛮横霸道!」
「还有,贫僧法号清远,还请公主莫要直呼我尘世之名。」
他们并肩而去,我红了眼眶,躲在角落里哭了一整夜。
6
第二日,父皇看着我通红的眼,慌了神:
「哪个不长眼的敢欺负我的心肝宝贝?你告诉父皇,父皇立马替你做主!」
当我说出我恋慕江裴衣、想嫁给他时,一向宠我的父皇也犯了难。
眼看父皇脸皱成了橘皮:
「心肝儿啊,江家对咱厚道,咱们可不能不厚道啊。」
「那江裴衣现在是清渡高僧的弟子,只可远观不可亵玩。将来也是要回江家承爵袭位的,咱们可不能害了他啊。」
我肿着眼,不服气地问:
「为什么娶我就是害了他?我有这么可怕吗?」
「父皇不是说,我是天下最好的女子吗?难道都是骗我?」
我想起伤心处,眼泪又夺眶而出。
父皇心疼地揽过我,拍拍我的背:
「阿霁还小,你不知道,男儿做了驸马就有很多限制……」
父皇说,江家于我家有大恩情,他开不了这个口。
还说,除了江家,天下的男子我随便挑。
我哭得更伤心了,我只喜欢江裴衣啊。
最后,三皇兄扔给我一个七彩琉璃制成的精致药瓶,说这能让我的心上人喜欢上我。
再后来,我犹豫了很久,终于决定偷偷给江裴衣用上。
7
他那样近地贴着我,沉醉吮吸着我的气息。
昔日近不得身的高岭之花,当初将我弃如敝屣,此时却把我奉为明珠。
但一想到他每次清醒后那漠然的眼光,我的心便重重地痛起来。
我越来越后悔以这样的方式占有他。
被我这样肮脏的想法拖拽着拉下神坛,他一定很痛苦吧?所以才会那样冷冷地看我。
甚至到后来,连一个眼神也不愿给我了。
「对不起,我知道你不会原谅我了,但我是真的感到愧疚。」
「在这之后,我再也不会缠着你了。」
「今夜便是十五了,过了今晚,我们便再也没有瓜葛了。」
我哭得伤心,越发感到自己做错了事,又后悔又委屈。
一心拭泪的我,没注意他穿衣的动作顿了一顿。
月色下的清俊郎君,美得惊人,却极冷,就像窗外的月色。
「别哭了。」
我闻言,哭得更大声了。
他皱了皱眉,那样好看的人,连皱眉也那样让人心动。
江裴衣终究是没再说什么,转身走了。
夜色凄凉,只剩我一人承受。
8
我夭折的爱情还没来得及祭奠,西凉求娶本朝公主和亲的事便已传得沸沸扬扬。
父皇整日里愁眉苦脸,听父亲身边的杨公公说,父皇已经在朝堂上发过好几次火了,都是因和亲的事。
西凉如今羽翼渐丰,不是交恶的时候,这和亲,必得有人去。
父皇只有我一个女儿。
大臣们的意思再明白不过。
我穿上我最华美的裙子,在大臣们惊诧的目光中,第一次登上了父皇的朝堂。
「陛下三思啊,事关国家安定,焉知朝云公主没有为国家分忧的意思?」
正吵得脸红脖子粗的言官们看到我,惊艳和惊讶齐头并进,都愣住了。
我眼里却只看到一个人。
已有近两月没见他了,此时的他清浅地站在角落,好似没什么喜怒,又好似这件事无须他上谏费心。
他肯定不想再看见我吧。
听闻他已经脱去佛号,回归江家入了朝堂。
还听闻前些时日,宰相温大人亲自登门为小女温盈求娶亲事,他应下了。
我心里钝钝地痛,面上却笑得明艳。
「我来嫁!」
「我是大梁的公主,大梁的事,就是我的事。」
「朝云公主,自请去西凉和亲,佑我大梁子民安康。」
父亲眼里有泪光闪过,他好像在感慨我长大了,又仿佛自己在瞬间老去。
大臣们跪了一地,赞我深明大义。
我眼角余光一瞥,却瞧见他身形不稳,脸色也有些不好。
难道是发现了温盈不如表面看去那样纯良?
我不无恶意地想。
但依然不得不承认:
我嫉妒她,嫉妒得发疯。
9
梁国唯一的小公主出嫁,自是举国盛事。
数百礼官开道以迎,十里红妆从殿前一直铺到宫门。
轿子抬过的一路都洒满了鲜花,我看到父亲站在城楼上向我告别。
忍不住泪如雨下。
别了,我的国,我的家。
还有我的亲人和爱人。
但我万万没想到,送我的使臣会是江裴衣。
10
他玉带束冠,剑眉似墨泼向远方,和身后的山峰融为一体,仿佛一幅水墨画。
似是察觉到了我的视线,他侧目看来,我忙低下头。
「年纪轻轻便出任使节之首,江大人果然受圣上器重。」
「听说这趟回去,就要再往上升了呢!」
隔着帐子,身后两个从属的官僚不知我在旁边,旁若无人地议论起来,语气满是艳羡。
我自嘲一笑,还以为他是想见我呢。
终究是自作多情了。
我忍住想要多看他一眼的目光,一路没敢同他说话。
却不料刚刚跨越边境,竟有悍匪劫道,一声不吭便大刀劈来。
分明不是劫财,而是害人。
我观那剑法有些眼熟,不多时便寻得破解之法,但队伍已死伤大半,我不会武功,只能干着急。
江裴衣的剑术比我想象中还要厉害,我愣愣地看着他披荆斩棘,将来人一一挑落马下。
但人数众多,他显然快招架不过来了。
对方两精武之士对他左右开弓,眼看他右肩被刺,我惊呼出声,暴露了位置。
其中一人继续缠斗江裴衣,另一人则迅速朝我扑来。
那刀马上便要劈到我眼前,千钧一发之际,江裴衣纵身而来,挑开那大刀救了我:
「公主小心!」
先前与之缠斗那人趁机背后行刺,我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抄起地上的大刀便劈了过去。
那人被我生生劈成了两半。
江裴衣默然:「公主威武。」
我却吓得腿都软了,禁不住倒在了他怀里。
但战斗还未结束,当又一把剑刺向我们的时候,我看着他因受伤而苍白的脸色,快速道:
「我认得这剑法,知道招式的弱点在哪里,你听我的!」
他眼里微光闪过,随后点了点头。
「左腋下三寸!」
「攻其喉间!」
「背后第三肋!」
我们配合默契,渐渐从重围中杀出。
江裴衣很聪明,此时不需要我提醒,他已经能自己勘破那招式的弱点了。
我爱的人,是这样一个天才啊。
还没得意两秒,敌方突然来了增援。
其中一黑衣人站在山坡上,张弓就要射来。
我顾不得许多,挡在了江裴衣面前。
箭刺入身体的感觉很是不好,我疼得抽搐,脸皱得像苦瓜。
他眸中霎时血红一片,剑法也凌厉了许多,竟在最后几个侍卫的掩护下带着我逃出生天。
生平第一次失血的我很快昏了过去。
犹记得心爱人宽阔的肩膀和令我安心的怀抱。
「裴衣,你还是有点在乎我的吧?哪怕只是因为责任?」
11
我醒来的时候,天色已暗。
江裴衣躺在我身旁,想来是因为失血加劳累晕了过去。
无数个百转千回的夜,这张脸都曾在我梦里出现过。
如今心上人就在身侧,却如此虚弱,我分毫不敢造次。
探了探鼻息,好在呼吸还是均匀的,我忙查探四周,见所处是一处山谷,流水潺潺,杏花疏影。
我疑心来到了什么世外桃源。
然而推开山中木屋的时候,却并未发现有什么人,只看到了满屋的药材和医术。
竟真的有世外高人曾在此居住。
我顾不得许多,留了字条说借用药物,回头定重金酬谢。
曾被少傅揪着脑袋苦学的医术如今派上了用场,江裴衣在我的用药下渐有好转。
虽然还未醒来,但脸色已明显没那么苍白了。
想起曾因我不好好背书而气得吹胡子瞪眼,甚至打我手心的少傅,我突然无比感激他。
但这天当我采药归来,却见一个熟悉的背影坐在床边。
一袭菡萏色的衣裙衬得她肤色如玉,如花少女正端起我上午刚熬好的药,一口一口吹了喂给床上的男子。
是她,温盈。
她好似偏头说了什么好笑的事,江裴衣眼里含了笑,喝下了她喂的药汤。
那是我从未见过的温柔宠溺。
忽见她「啊」了一声,忙从袖中取出一颗糖果喂给了他:
「药太苦了,郎君吃颗糖解解苦。」
我本欲推门的手仿若被烫到,不敢再去瞧那门缝。
郎情妾意,如此般配。
倒显得是我多余了。
最初的一瞬间,我是想去拆穿她的。
我原想告诉裴衣,是我衣不解带照料了你七日,不是她!
可方才那画面太刺眼了,我瞬间失去了勇气。
他那样讨厌我,怎会信我?
更何况,我要去和亲了,他也要迎娶温盈。
我早不该再与他有瓜葛。
不若顺水推舟,做个人情罢了,也算还了他救我的恩情。
连带着先前的恩怨,一笔勾销。
可心里这么想着,眼泪却不争气地流下来。
12
温盈发现了我,脸色微有些尴尬,她自然知道是我救了江裴衣。
寻得机会与我单独共处,她直言:
「公主,您与臣女未婚夫婿一起失踪七日有余,您是深明大义的人,且即将前往西凉和亲。今日之事,臣女斗胆自作主张认下了这恩人一事,想来公主应知我心意,不会怪罪。」
孤男寡女相处七日,难免受人非议。
我知道她的意思,是要我避嫌。
听温盈此话,令我别无选择。
我愣愣地望她一眼,点了点头。
看我没有要挑破的意思,她放下了心,道:
「我会谨记公主恩情,还请公主也说到做到。」
我闻言一梗,心中不喜,这时江裴衣走了过来,突然盯住我裸露在外的小臂:
「伤口怎么裂开了?」
他眸色阴郁了两分。
我心中气闷,只道无妨,准备自己到屋里包扎一下,他却不由分说拉住我给我上药。
温盈瞬间面色青白。
我心中痛快,没忍住道:「江大人,你……近来可好?」
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我却知道他听得懂。
自送亲队伍中见到他,我就想问,好些日子不再纠缠于你,没有我惹你心烦的日子,是不是快乐多了?
是不是只要没有我,你的眉头就不再皱起,还是那个冠绝京华、可度众生的佛子?
却不料他身子一僵,眉头皱了皱,片刻道:「不好。」
我微微一震。
他随即在我耳侧,用只有我二人能听到的语气轻声道:
「若你毁嫁,我愿助你。」
13
我不敢想象,一向淡然的江裴衣会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
悔婚?那是多大的事啊,一个搞不好就两国开战,我便是再不济,也知道一国公主的责任。
可江裴衣,他那样心怀敬仰的人啊,理应比我更懂这个道理。
我想不通。
但还未等我琢磨出意思来,西凉的人便找到了我们。
温盈是偷跑出来的,早已被丞相府派来的人接了回去。江裴衣是使臣,需继续陪着我到西凉去。
谁都没料到,西凉太子竟亲自来接我。
我震惊地看着那个众人簇拥的一国储君,在众目睽睽之下冲上来将我抱住:
「没有受伤吧?」
「本宫一定把伤害你的人找出来,将他千刀万剐!」
眼前男子穿着与大梁男子不一样的装束,但身姿挺拔,神采奕奕,是一种和江裴衣全然不同的好看。
异常夺目。
看到我愣愣不知所措的样子,西凉太子薄唇一抿:
「阿霁,你该不会是把我忘了吧?」
我闻言默然,难道我还曾有过始乱终弃的故事?
还没等我想起来,却瞥见江裴衣脸黑得吓人,神色好似染上阴云,早不复方才的温柔。
14
当沈今宴拿出那个木头做的小兔子的时候,我尘封的记忆终于打开:
「你就是当年被送到宫里的那个西凉质子?」
……
十二年前的梁国后宫,前方是热热闹闹的宴会,后面是孩子们的小乐园。
一群金尊玉贵的小娃娃玩得不亦乐乎,却有一个孩子始终被排挤在外,穿的衣服也十分素净,与那群孩子格格不入。
「喂,说你呢!」
「快来给我们当马骑!」
正玩得起兴的粉瓷娃娃,冷不丁地冲那落单的孩子喊。
那孩子眼里的光蓦地灭了,并未因突然的「受重视」而高兴,反而握紧了拳头,脸也涨得红红的。
先前说话那娃娃见他没反应,作势便要来拉他:
「不是想跟小爷们玩吗?让你当马是看得起你!」
那孩子毕竟身量小,一个不慎便被拉倒在地。
「三皇兄五皇兄八皇兄!你们不准欺负他!」
一个玉雕般的女娃娃突然从天而降,一袭粉裙子 blingbling 地闪,地上的孩子忍不住看呆了。
只见那女娃娃双手叉腰,腮帮子鼓得圆圆的:
「你们欺负弱小,有失德行,太傅知道了定要打你们手心!」
那几个娃娃一听这话脸便面色痛苦,连连道歉,随即一哄而散了。
只留下那女娃娃和地上的孩子。
女娃娃拿出一个木头雕的四不像递给那孩子:
「你喜欢小兔子吗?这是我刚雕的,送给你呀。」
那孩子看到面前巨丑无比的「小兔子」,呆住了。
女娃娃却热情地把「小兔子」往他手里塞:
「嘿嘿,是不是很可爱?」
「咦?你怎么不笑呢?」
……
当年有着乌漆漆大眼睛的小质子,一眨眼,长这么俊了啊。
还成了西凉太子,真是厉害。
看到我崇拜的眼神,沈今宴失笑,捏了捏我的鼻子:
「怎么样,本太子没有你想象得那么可怕吧?」
15
西凉太子在大梁的名声并不好,连茶馆酒肆说书人的描述都逐渐离谱。
有说他长了鹰眼的,被那双眼盯过的人,当天夜晚便会暴毙身亡。
还有说他力大如牛,能倒拔垂杨柳,因此才能在战场所向披靡,仅两年时间便将西凉统一,只等着老皇帝咽气了。
但事实上,他不仅不可怕,还长得甚美,温柔得很。
西凉国王身体不大好,朝堂的事便早早交给沈今宴代为处理。
刚到西凉,一应事宜还未交接,我此前又遭遇「山匪」,他在朝堂忙得脚不沾地,下了朝还要忙前忙后照顾我,让我少了很多离家的不适应。
西凉有一种极其珍贵的花,叫冰火莲,据说一年只开七天,且只在冬天。
后来,西凉有异人做出了温室,便培育出了随时都可盛开的冰火莲,但依然珍贵无比,花期短暂,世间难求。
如今我每日早起,床边都放着一朵刚新绽的冰火莲。
服侍我的宫女满脸艳羡:
「太子对公主真是用心极了,西凉全国上下再没有女子比您更有这份尊容,能得到太子殿下如此青睐。」
我取过花来,那花汲取了清晨第一缕阳光,竟在我手中又绽开一分。
那般灵动娇艳,我却想起江裴衣。
冰火莲……
冰火交融,如痴如醉,像极了他给我的感觉。
他那日的话是什么意思?
自那日之后,我便再没见过他,不知道他在忙些什么。
我心中如百爪相挠,酥酥麻麻,升起了不该有的欲望。
我想问问他,彻底地问问他。
当我反应过来时,已半只脚踏入了使馆。
江裴衣不在,我正欲离去,却被那热情的小厮领去了偏室。
他说我来找江使臣必是有要事,让我稍等片刻,江使臣今日上午公务多繁,此刻应当正在小憩。
偏室内竟又有耳室,直到哗哗的水声传进耳中,我看着帐幔后隐约的人影,双颊蓦地红透——
江裴衣在洗澡。
听到走动的声音,那清冷的嗓音传来,带着魅惑的气息:
「把衣服拿进来。」
16
江裴衣今天有些不对劲。
他漠然接过我递过的衣裳,却在手不小心碰到我指尖的一瞬间,猛地往回一缩,似是被烫着一般。
若不是我反应快接住了衣裳,这新换的衣服便要湿了水了。
再仔细看,他眼神不似平时清朗。
「你怎么了?」
面对我的关心,他垂下眼睑:
「公主怎在这里?」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他便又突然凑近,浴桶中带出的水花溅了我一身,今日穿的薄裙顷刻便湿透了大半,露出纤细的腰身,和胸前绵绵的起伏。
他愣住,神情竟有些呆呆的,呼吸也开始急促。
我忙拿袖子想要遮住,他却一把将我拉进浴桶。
我惊呼一声,正要站起,他却紧紧拽住我,在我耳边低语:
「你喜欢沈今宴?」
还没等我回答,他炽热的吻便落了下来。
我浑身酥软,动弹不得。
眼前的江裴衣似压抑了许久的情意,一经撩拨,正如泉水般喷涌而来。
那是我做梦都不敢想的情景,差点让我错以为他爱惨了我。
我几乎腿软,却突然想起他曾经嫌恶地推开我的目光。
浑身上下犹如被浇了一盆冷水,我瞬间清醒过来。
「啪啪」两声,江裴衣被我扇了两耳光。
我看着自己泛红的手愣住了。
江裴衣更是不可置信地望向我,瞳色幽深。
我回过神来:「江裴衣,快醒醒,你中了药了!」
「不管你信不信,这次不是我。」
当我的贴身侍女带着众人赶来的时候,我正和江裴衣坐着下棋。
从容咸淡,光风济济。
眼看侍女慌了神,情急之下追问我为何换了衣裙。
我笑得明媚:
「不小心泼了茶,本公主总不能穿着脏衣服见人吧?」
侍女身后的沈今宴面色由阴转晴,看着那婢女若有所思。
又忙问我可有被茶水烫到。
我摆摆手,说不碍事。
翌日,那婢女失踪了。
沈今宴并不傻,他命人审问那婢女,对方却咬舌自尽,但顺藤摸瓜之下还是真相大白了。
他告诉我,事是他那五弟搞出来的,为的就是坏我清白,让沈今宴面上蒙羞,再顺便破坏两国盟交,他好借机拉踩沈今宴,自己上位。
「西凉皇宫并不如表面看去那样平静,但阿霁你放心,我必不会让你受委屈。」
他的话没有落空,很快,刺杀我的山匪找到了,就是沈今宴那心怀不轨的五弟。
此事连同证据一同上报给西凉陛下,陛下震怒,将五皇子贬为庶人,举家流放。
可这件事查清楚了,江裴衣也要走了。
17
自那日浴桶共浴之后,我便再没敢见过江裴衣。
我怕一不小心逾矩,再牵连到他。
西凉比我想象得要复杂,太子沈今宴也让我捉摸不透,他好似不如表面看来那样随和。
近日的我,心头总是布满一片愁云。
18
江裴衣走的那天,我终是没忍住,去送了他。
西凉百姓说公主心恋故土,教人动容。
只有我和他知道,我此举是出于私心。
我想我真是太坏了,江裴衣骂我骂得对,我是不知羞耻,愧为大梁百姓供养。
大约死后也要沦入阿鼻地狱,永堕痛苦。
但我不在乎,我只希望他不要受我连累,要好好地,去他的永生堂,被众生供养。
「公主,便送到这里吧。」
「那日随口说的话,一时逾矩,公主权当臣一时失言,以后都忘了吧。」
我想了好半晌,才明白他是说悔婚的话。
我点点头,才发现泪水不知何时已盈满眼眶,此时都争先恐后地涌了出来。
他神情一下子变得奇异,好似怜惜,又似痛苦。
终是忍不住道:「小心三皇子。」
我吃了一惊,疑心他知道些什么,他却不再多言,只留了一句:「公主保重,照顾好自己。」
大漠的风猎猎,将他的发带吹得飘摇。
他定定地望我一眼,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做了一夜的噩梦,梦中血火连天,父皇在火中哀哀地望着我,我要冲进火海去救他,三皇兄却突然出现在我身后,猛地拉住我。
我一回头,正要喊他放开我,却看到他腹上突然多出一把箭。
顺着箭尖插入的方向看过去,江裴衣站在远处,神情莫辨。
19
沈今宴为我请了太医。
太医为我把完脉后,却眼神闪躲。
沈今宴不悦:「再敢顾左右而言他,小心你的脑袋!」
那太医吓得伏地不起:「太子饶命,据小人诊断,公主应是有喜了。」
「按时间看,已有大约……两月余……」
我愣了。
沈今宴脸黑了。
太医冷汗落下来了。
手不自觉抚上肚子:月事确实有两个多月没来了。近来变故多发,我竟丝毫也未察觉。
我竟然,怀了江裴衣的孩子。
如果他听到这个消息,是不是会更加嫌弃我?
我不敢想象他的反应,却没注意到思绪飘走时,身旁的沈今宴看我的眼光,那样……又爱,又恨。
我来西凉才不过半月,且大礼未成,还未与沈今宴同房。
如今却被诊出怀孕,简直是宫闱丑闻。
那太医吓得直哆嗦,分明是怕自己要被灭口。
我自觉对不起沈今宴,他却早不见方才的阴郁,此刻脸上温柔,一如既往:
「阿霁,你乏了,去睡会儿吧。」
待我醒来,沈今宴邀我去游湖。
碧波荡漾,荷叶田田,他看着我笑,一如话本子里公子遇佳人。
后来一连数天,他都会尽可能抽时间陪我,任我笑闹。
他说,他不介意我怀着孩子,他会把它当作自己的孩子来爱护,叫我放心。
他还说,怕我在异国他乡不熟悉,让人仿照我曾经居住的朝华殿,新建了一模一样的寝殿,已经让人加紧修建,再过些时日便能住过去了。
我听得感动,渐渐依赖他。
偶尔他会带回一些江裴衣的消息给我,说他已升了尚书,感叹他少年英才,年纪轻轻便官居要职,听说明年就要与丞相之女温盈成婚了。
我并不傻,知道他在试探我。
沈今宴,并不如表面看去那样全心待我。或许帝王家的事,都没有那么简单吧。
我恋慕江裴衣的事,京中许多人都知道,有心人稍一打探便能知晓。
既已决定放下,又何必再生事端。
「江大人与温家女,实在是神仙璧人一对儿,般配得紧。想来将来的婚礼,也定办得人人艳羡。」
沈今宴见我如此说,笑得开怀:
「便是办得再盛大,怎能比得过你我大婚?」
「阿霁,我定以倾国之力,叫你成为全天下人都羡慕的新娘子!」
20
距大典仅剩十天了。
一个不速之客闯入了我的寝殿。
她说她才是本该的太子妃,骂我鸠占鹊巢,抢了她的太子哥哥。
沈今宴赶来时,我已被她推搡在地,腰部狠狠撞在石头上,血流了一地。
沈今宴大怒,当即拔剑刺向她,我握住他的手摇头:
「如了你的意了,莫再伤及无辜了。」
他闻言脸色大变,不敢再看我的眼睛。
只喃喃道:「阿霁,你信我,我会保护好你的。」
我闭上眼睛,不愿再听。
太医来检查:「太子太子妃恕罪,太子妃腹中的孩子……怕是保不住了。」
沈今宴不断解释他是无辜的,此事他确不知晓。
我却心中明了。
我的寝殿看似一切平淡,实际戒备森严,沈今宴专门派了暗卫盯着。
若不是得他授意,那位对他情根深种的太傅之女、太子侧妃,怎会那般轻易便闯了进来?
不过是借刀杀人罢了。
我突然间有种不真实感,好似身边一切都是骗局。
我想家了。
21
沈今宴夜夜都来陪我。
我不理他,翻身背对他。
他也不恼,轻手轻脚上榻,然后自顾自抱住我:
「阿霁,我们会再有孩子的。」
「你放心,我已让太医院遍寻天下奇药,好好为你调理身体,不会让你落下病根的。」
我轻轻摇头:
「本是我对不起你,你不愿他降生,与我商量便是,何必绕这么大弯子来做戏骗我?」
他更用力地抱紧我,不断说着「对不起」。
我转过身,捧起他的脸描摹,试图和记忆中的那个小男孩重叠。
我的主动取悦了他,沈今宴翻身压我在下,呼吸也急促起来。
我却一句话浇灭了他的兴致:
「你准备什么时候攻打大梁?灭我的国?」
22
我曾是个任性娇蛮的公主,可我并非蠢货。
政治纷争,无间计谋,御臣之术……这些都是从小浸淫的,只是我不喜欢罢了。
来西凉时日虽不长,但我看明白了很多。成长了很多。
宫廷倾轧,皇权争夺,对权力心动的人太多太多了。
沈今宴的意图,我有所察觉,但彻底确认,还是在不小心听到他与西凉将军的对话之后。
沈今宴或许心里有我,但向大梁求和亲,少不得有麻痹大梁,且借此向大梁的盟友传递消息的意思。
连我未婚有孕一事,他的谋臣都提议正巧是个由头,可以借机出兵大梁。
只是不知为何最后没有被采纳。
我听说这些事的时候,心凉了半截。
得知我已看穿他意图的沈今宴当即变了脸,将我囚禁在东宫:
「三日后便是大婚了,无论你愿不愿,你都会成为我的太子妃。」
说这话的时候,他一袭紫衣,神色倨傲,正如一位合格的帝王。
我却觉得好陌生,好陌生。
我站在荷塘边,看洁白的荷花开了满池。
那是沈今宴听说我爱白荷花,特意叫人从很远的地方加急运来的。
那时的他那般柔情蜜意。
但如今,我却被锁在这里,独自凋零。
三日后,当喜乐响彻东宫,满城挂上红色灯笼为两国结姻而庆祝时,我的寝殿门口,喜娘催了一遍又一遍,却迟迟不见新娘的身影。
直到殿中人乌压压跪了一地,匆忙赶来的沈今宴这才发现:
我失踪了。
23
「小春,快把那道大鹏展翅端上来!没看客人都等急了!」
「诶,好嘞!」
当金尊玉贵的小公主流落民间,也免不了端盘子给人打工的命运。
打工人,打工魂,打工人是人上人。
我心中默念「打工宝典」,看着面前的烤乳燕,把口水默默咽了下去。
打工的间隙,我不断找机会试图给父皇传信,但身在西凉,人生地不熟,还时刻面对着追捕,一直到现在也没找着机会。
在换了第十三份工作后,我终于随商船回到了大梁。
刚从儋州转到喜州,便听闻三殿下造反了。
我正准备去求轻烟堂老板帮忙传信的脚步顿住了。
轻烟堂,是三皇兄的产业。
我难以想象昔日最疼我的三皇兄竟会造反,他一向说自己对皇权并无兴趣,早早便养了美姬娇妾,说要做个风流王爷,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原来……他竟会是和西凉勾结的人。
也是早该想到的。
初到西凉边境,那劫匪的招式我看着眼熟,当时怎么都没能想起来。
如今才意识到,那正是三皇兄麾下神机营精卫的刀法。
是我太大意了。
「快逃呀,军队马上就打到这里来了!听说刀兵过处,片甲不留,连妇孺都不放过呀!」
造反的消息传开,人群「轰」地一声挤过来,一时间,不知多少人被推搡倒地,有人顷刻间便被踩成肉泥。
我看着那画面,胃中翻滚,忍不住在路旁呕吐起来。
一男子看到我这边有小路,仿若看到生天一般往这边跑,更多的人涌过来,我被推倒在地,眼看也要成为肉饼。
突然,一双手伸了过来,一把将我拎起。
「公主,你可让臣好找。」
熟悉的嗓音,却夹杂着我从未见过的百般情绪。
那人一身轻裘,胡子多日没理了,平添了许多成熟的韵味。
却还是那样美,身如美玉,面若琉璃。
像是上天派来拯救我的神仙。
24
我呆呆地看着面前我那朝思暮想的人,泪水模糊了视线:
「江裴衣,再晚一步,你见到的就是我的尸骨了。」
我从未在他眼里见过那样的心疼,他陡然抱住我,狠狠把我埋在身体里,像失而复得的珍宝。
我揽住他的腰,与他同乘一骑,风声呼啸而过,把未说出口的话都藏在了风里。
一时间,什么温盈,什么离别,甚至于曾经被推开的无助和伤害,我突然都不在意了。
只有猎猎而过的风,还有被我紧紧拥住的他。
触感那样真实而温暖,我久久悬浮的心终于落了地。
到了军营,我见到了他的亲随、下属,看着他们对他那样崇敬与信任,我心里忍不住生出自豪。
我的爱人,到哪里都是发光的。
连日的奔波让我支撑不住晕了过去,我醒来的时候,军医已经退下了。
而一向遇事波澜不惊的江裴衣,此刻却失了魂似的望着我。
我猜,他都晓得了。
「是我们的孩子?」他艰难地开口。
我点点头,泪水又不受控制落了下来。
分隔时的千言万语都化作泪珠,澎湃汹涌,怎么都控制不住。
我忙用手盖住眼睛,不想让他看到。
昔日最肆意潇洒的小公主,几时变得这般爱哭了?
他衣袖下的手紧了又紧,青筋暴起,好看的眉毛也皱做一团,我从未见他如此激动的模样,越发确信他心中有我。
终于,我抱住他,这次他没有推开我。
我把脸埋在他胸口摩擦,好似犯了错的小鸡拱进了老母鸡的怀抱,那样安心。
我忍不住问:
「江裴衣,你是不是嫌我丑?」
他却失笑:
「大梁谁人不知公主貌美。」
我拽着他的衣带:
「那你当初为何推开我?」
再三追问之下,他犹疑半晌 ,最后叹了口气,拿出一方泛黄的帕子。
那上面写着:
「江氏子,纯妃所出,梁帝第六子。」
我如坠冰窖。
江裴衣,是我那从小失踪的六皇兄?
他早就知道,所以屡次推开我,都是因为这个?
一股气血冲到头顶,我脑子有些发昏,不知该说些什么。剧情发展,真是让人意想不到。
却突闻外面来报:
「将军,有一女子自称是您未婚妻,在营外求见。」
温盈来了?
这下气氛更尴尬了,江裴衣正要说「不见」,只听那愣头小兵继续飞速禀报:
「那女子说自己叫温盈,是来拯救男女主的感情线的,若是这次不见,男女主必然要怀着大误会继续虐下去,她于心不忍。」
我不明觉厉,宣她进来。
温盈一身奇怪的打扮,裙子不好好穿,竟连小腿都没遮住,胳膊也露在外面。
那模样,像是小时候见过的西欧来的使臣。
我还未来得及提出疑问,她便嘴里抛出一连串话:
「我叫温盈,但我不是你们认识的那个温盈,我觉醒了不想再当恶毒女配了。好吧,我知道你们听不懂,但我接下来说的话无比重要,你们一定要相信我!」
「你俩不是亲兄妹!他是皇帝亲生的,但小公主你不是,你的母妃是息族圣女,也是皇帝的挚爱,皇帝把她带进后宫的时候她就怀孕了,但皇帝不介意还是把你当亲闺女疼,另外,三皇子和西凉太子沈今宴都是大反派,三皇子给你药是不安好心,他就是故意想让你们乱伦,然后破坏江裴衣的名声,好让他不能跟自己争皇位!」
我震惊得嘴里能塞下个桃子,这还是我认识的温盈吗?
眼角余光瞥见身旁的江裴衣,他倒面上淡定,表情若有所思。
见我望过去,他缓缓开口:
「是真是假,一查便知。」
「只是要麻烦温小姐在我这里多待些时日了。」
温盈大咧咧地一摆手:「好说好说,你们是男女主,男女主在的地方就有热闹,本小姐最爱看热闹了。」
她喝了一口茶润了嗓,突然星星眼地看着我:「拜托啊我爱的 CP,现在误会都解开了,求你们赶快破除世俗阻碍在一起吧!」
25
随着江裴衣对温盈的调查逐渐深入,她那些话竟被一一证实。
我心头的大石头落了地,一把搂住江裴衣啃上去:
「裴之,这样我们是不是就可以在一起了?」
他任由我蹂躏一番,却在关键时刻止住,宠溺地摸了摸我的头:
「乖,等一切结束,任卿处置。」
我脸一下子涨得通红。
26
局势的发展已顾不得我们纠缠于儿女情长,自三皇兄从临近西凉的凉州带兵一路逼近京师,父皇便紧急任命江裴衣为大将军,着他从各路州府集齐兵马,带兵回京救驾。
争分夺秒,容不得半点差池。
江裴衣确实是天才,做和尚出色,做文臣拔尖,转了武将,也能用兵如神,巧设计谋,以一当十。
但局面依然于我们不利。
得加快行军速度了。
到达皇宫的那天,不见三皇兄,却是沈今宴遥遥立在那里。
「阿霁,别来无恙啊。」
「你终究还是去找了他,可真是叫孤好生失望。」
他那双狐狸眼看似含笑,里面却冷如冰霜。
原来,三皇兄自以为有了西凉的加持,自己胜券在握,却不料引狼入室。
沈今宴,就是那只后来的黄雀。
「阿霁,我找你找了好久呢。你过来,我可保你父皇无恙。」
沈今宴朝我伸出手。
他一提父皇,我便乱了心神,不顾身后江裴衣的阻拦,走到了沈今宴身边。
我很快便见到了父皇。
看着父皇憔悴病态的面容,我几乎站立不起。
沈今宴过来扶我:
「你放心,你父皇只是……」
他的话顿在了一半,不可置信地看着我。
我偷偷藏在袖中的匕首,此刻已经插在了他的心口。
「阿宴,我不想杀你,可你要灭我的国,毁我的家,你说这让我……怎么原谅你?」
「你看,再尊贵的人,死亡也只是一瞬间的事。」
我眸中赤红,看着鲜血顺着他的嘴角流下来。
在他的侍卫冲过来之前,我抓起父皇便闪身进了密室。
密室与外界相通,我来这一趟,已经把沈今宴的兵力分布摸得清楚,只等把消息传出去便是,江裴衣自然会把一切安排好,他有这个能力。
密室里,温盈笑盈盈等着我:
「哇,公主你好厉害!我还以为你下不去手呢,没想到如此干净利落。」
我抿了抿唇:「据你所知,我父皇中毒还有救吗?」
「有的有的,」温盈小鸡啄米一般点头,「这本书我读了七八遍呢,记得清清楚楚,你父皇中的是冰火毒,需要西凉的冰火莲做药引,定能药到病除,恢复往日风采。」
我听罢忙着人去办,又问:「带我去见三皇兄吧。」
来的路上温盈曾说,三皇子逼宫不成反被沈今宴背叛,一气之下拿了我做威胁,逼我吃下毒药,终身受百蚁噬挠心之苦。
她拍着胸脯心有余悸:「还好现在我们改变了剧情走向,不然我真的要被虐死了。」
我好奇地问:「若照你那么说,中毒的是我,为什么虐死的是你?」
温盈失笑:「我的小祖宗,你可真会提问。」说罢却一把抱住我,「不过,看你现在好好的,我可真开心啊!」
温盈丰润的胸脯压着我的脸,我在她的怀抱中面红耳赤,却意外地不再讨厌她了,反而有一种姐姐的感觉。
那是身为王朝唯一小公主从未有过的感觉。
真奇妙。
27
有了温盈的提示,三皇兄背地里的动作被及时制止,扼杀在了摇篮中。
父皇这时才知道,昔日的纯妃是被奸人所害,自己的儿子流落在外这么多年,他一时间老泪纵横,一直念叨着对不起阿元。
阿元,便是那已故纯妃的小名。
后来,朝堂里多了个谪仙般的六皇子,政务出色,体恤百姓,不多时便被立为太子。
而江家因护佑皇子有功,勋爵加一等,儿女受七世功勋。
而我,在我的追问下,父皇亲口告诉我;
「阿霁,你确实不是我所亲生。但我永远把你当亲生女儿。」
说罢,他摸了摸胡子,望了望江裴衣的方向笑了:「只是没想到,这身份反而给你们造成了困扰。如今我有个两全的法子,不知道你们愿不愿意?」
28
圣上唯一的小公主薨逝了,据说是宫变那日死在了宫里。
而如今颇得圣眷的江家,听说也寻回了亲生的女儿。
原来当年江家夫人与纯妃亲善,竟不惜将自己的女儿送走,将纯妃生下的儿子当亲儿子抚养,一养便是十几年。
江家给女儿起名江芙,愿她如芙蕖般纯净美好。
天佑十九年,也就是宫变后第二年,圣上赐婚江家,江芙成为太子妃。
出嫁的那天,万民开道,普天同乐。
太子与太子妃并肩而立,宛若神仙眷侣。
29
我便是江芙。
其实真正的江芙一出生便夭折了,我不过顶了江芙的名。
但江家人待我都很好,本就家风清正,又得了陛下授意,我不过住了几月,便被江夫人养得白白胖胖,面若银盆。
江裴衣当了太子,却并没有染上那些权欲的浊气,依然风骨卓绝,教人一见便忍不住。
但我最近却没那么黏他了,只因温盈教了我好多新奇的玩意儿,我一时好奇,天一亮便跑去她那里,甚至有时玩得太晚了,便不回了,直接与她抵足而眠。
搞得江裴衣最近怨念很大,一见温盈便没有好脸色。
这天,温盈说,在他们那里,新婚夫妇都是要度蜜月的。
我思来想去,准备带江裴衣去度个蜜月,他最近太累了,需要休息。
「你想去哪儿?」
「就那日失足落入的那个山谷吧,那里定是有世外高人居住,上次我们无缘得见,这次说不定就能碰上了。」
江裴衣没有意见,漂亮的眼睛紧盯住我,好似要把我吸进去:「去度蜜月可以,为夫有个要求。」
「你说。」
「今晚陪我,不准再去找温盈睡了。」
我蓦地红了脸,在他靠过来的那刻绵软如醉酒一般。
第二天,我邀请温盈一起去度蜜月,她却说不想当电灯泡,怕读者骂她。
我只得作罢。
翌日做梦,梦见一个白胖胖的小萝卜头在对我笑。
醒来觉得口中发涩恶心,太医来诊治,竟说我有喜了。
我喃喃:
「该来的,终于还是圆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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