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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荼白回信

所属系列:失眠花园:似月光吻野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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荼白回信

失眠花园:似月光吻野风

我死去的第三年,周寂白拿到了第一个影帝。颁奖现场,主持人问:

「此时此刻,您有什么获奖感言吗?」

周寂白拨了一通电话,却没人接听。

他笑容讥讽:「分手的那天,有个人说如果我能拿影帝,她就从十八楼跳下去。」

「怎么不敢接电话了,不会是真跳了吧?」

我正飘在他身边,试图摸摸那座奖杯,却差点被这句话呛活了。

……

周寂白,你多冒昧啊?

1

今天是周寂白的颁奖典礼,也是我飘在他身边的第三年。

周寂白的头发向后梳去,眉目深邃如刻,薄唇紧抿。

他一身高定西装,宽肩窄腰。

我的目光逐渐向下移去。

只有我知道,这身西装下的腰腹精瘦有力。

尤其是那双腿,比我的命还长。

我「嘶」了一声,擦了擦口水。

一米八八的周寂白站在台上,终于有了几分大明星的样子。

可他脸上却没有半点笑意。

这人还真怪,终于如愿以偿了,还垮起脸装酷。

我飘到他肩膀上,毫不客气,一屁股坐了下去。

遇见周寂白的那一年,我是娱乐圈内初露锋芒的经纪人,他是跑龙套演尸体的一百零八线糊逼。

是我,把他从淤泥拉到山巅,又包装成女友粉无数的「内娱荷尔蒙天花板」。

如果没有我,恐怕,周寂白在娱乐圈吃饭,连狗那桌都上不去。

2

我死了之后,一直游荡在周寂白身边。

刚开始我总是沉睡,什么都不记得,只知道自己是个鬼。

后来,我发现在他身边飘得越久就越清醒,想起来的事情也越多。

我先是想起来自己叫夏荼,又花了很长时间,想起了我们越缠越乱的关系。

思绪抽回。

台上的周寂白,正从主持人的手中接过那座沉甸甸的奖杯。

他的神情有些怔忡。

即使是拿到了奖杯,看起来也没有很高兴。

「此时此刻,您有什么获奖感言吗?」

主持人的声音刚落,台下的观众也都安静下来。

大家都在期待着新一番影帝的获奖感言。

只见周寂白拿出手机,拨了一串号码。

我飘到他背后去,瞥见了手机上的备注。

居然是我的名字。

电话响了很久,始终没人接听。

最后,他挂断电话,忽然笑了。

那双眸子薄情,笑得也讥讽。

「分手的那天,有个人说如果我能拿影帝,她就从十八楼跳下去。」

「怎么不敢接电话了,不会是真跳了吧?」

我伸出手,正想要摸摸这刻了他名字的奖杯。

这句话把我的心给刺了一下。

手指穿过奖杯,空空荡荡。

我盯着自己透明的手指发呆。

是啊,我现在是个死人了,连个奖杯都摸不到。

当然也接不了电话。

周寂白,你终于解气了,对吗?

3

颁奖典礼结束后就是庆功宴。

周寂白的现任经纪人拎着酒杯,醉醺醺地走过来。

他的笑容有几分猥琐,凑到周寂白耳边,小声说了些什么。

紧接着,包厢里走进了几个年纪轻轻的女孩。

「我的局从来不玩这些,你别坏我规矩。」

周寂白皱着眉呵斥。

可是,他的目光却在接触到其中一个穿着白裙子的女孩后,忽然一滞。

「你叫什么。」

周寂白盯住她,语气终于有了一丝不同。

经纪人的脸上也露出耐人寻味的笑容。

「寂白,你现在已经和以前大不相同,你能做选择的事情有很多。

「这些小新人巴不得被你看上呢,毕竟,被你看上才是福气,你说是不是?

「这飞黄腾达的机会,谁不想要啊?

「你就给她们这个机会吧……嗯?就当是给哥带带新人了。」

男人声音越来越低,也透出十足的暗示意味。

周寂白纹丝不动,目光全都拢在那个女孩的身上。

而那个女孩也确实和别人不同。

带着别样的青涩,微微侧过脸去,光洁的额头露出好看的弧度。

我飘到那个白裙子女孩的面前,仔仔细细地打量。

长得是不错。

这条裙子我也有,还是当年某品牌亲自送我的限量款。

不对啊。

说好了是限量款,为啥她也有啊??

那经纪人继续小声说:「毕竟你和夏荼当年,不也是『资源置换』嘛……」

没等他说完,周寂白冷声打断。

「出去。」

我转过身,看见尴尬写满那张横肉遍布的脸。

他可能是真的喝大了。

所以他才忘了,周寂白此生最忌讳的事,就是别人议论我们那段往事。

就连名字和我的相提并论,周寂白也会觉得恶心吧?

「我说最后一次。」

「都给我滚出去。」

周寂白微微拔高了声音,手中的话筒怒然摔向桌面。

巨大的轰鸣声响彻整个包厢,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经纪人讪笑,也不得不离开。

躲在旁边偷听的我,终于松了口气。

看来,他没变。

「你,留下。」

周寂白扯松了领带,抬手指向白裙子的女生。

他一向有一双极其漂亮的眼睛,眼下是颗浅浅的痣。

此时此刻,那双下垂的眼,正被酒精染上暧昧的红。

女孩扯住自己的裙角,对这样的待遇有些受宠若惊。

他居然让这个女孩留下来?

我很吃惊。

我曾经对周寂白说,不管他会不会成为娱乐圈里的上位者,永远也不要利用那样的身份,去对新人做什么。

欺负小姑娘什么的,最没品了。

看起来,他早就把我的话抛诸脑后。

我不由得跟着紧张起来。

周寂白起身走近她。

他伸出手,轻轻触摸那条裙子的衣袖,面颊微醺,眼底却缱绻。

「脱了。」

周寂白忽然说道。

然后,漠然背过身去。

我气得满屋乱窜。

这个狗东西,有钱了就变坏!

女孩贝齿扣在嘴唇上,手有几分颤抖。

直到那条裙子坠地。

女孩的身体彻底暴露在空气中,她用双臂护住身体,轻轻战栗。

我实在看不下去,冲向门外,却立刻被弹了回来。

下一秒,周寂白就把自己的西装丢到了她身上。

「谁给你的?

「不属于自己的衣服就别穿。

「万一是死人的衣服,穿了不觉得晦气?」

说到这里,他嘲讽一笑。

「穿上之后就滚。」

我转过身去,凝视着他的方向。

女孩的眼中蓄满了泪水,死死咬住嘴唇。

她用那宽大的西装裹住身体后,小声说了句「谢谢」。

我停在门口,忽然感受到一道灼热视线。

周寂白拎起那条地上的裙子,准确无误地看向我所在的位置。

他喝了酒的眸子像浸过泉水,亮且清透。

那眼神令我心头一跳,预感不妙。

不会吧?

周寂白看得见我?

我慌了。

「夏荼——」

那个男人嗓音低沉清冷,轻声叫着我名字。

我更慌了,疯狂朝着门外冲。

然而,周寂白正一步一步朝我走来。

4

我并不希望周寂白能看见我。

此刻,我忽然记起了和周寂白提分手的场景。

「周寂白。我,玩腻了。

「我们分手吧。

「要是连你都能拿影帝,我就从十八楼跳下去。」

彼时,我坐在床上,语气残忍,状似漫不经心地抖动双腿,而周寂白为我眼底猩红,几近发疯。

他低声下气,求我不要分手。

还说了些什么来着?我暂时想不起来了。

我也不记得,我到底是不是履行了诺言,从十八楼跳了下去。

毕竟我失去了死前的记忆。

但我可以确定,曾经周寂白是真的很爱我。

但我高高在上,践踏他的真心,把他赤忱的爱意踩得粉碎。

他该恨我的。

所以,如果能看见我,他一定会骂死我。

思绪翻涌后,我摆烂了。

一副壮烈赴死的样子,眼看着周寂白步步逼近。

直到我的身体穿过了一个什么东西,而周寂白手里捏着裙子,停在我面前。

四目相对之间,像极了从前。

他抬手,向我伸来。

「夏荼……」

我认命般闭上双眼。

只是,周寂白摇摇晃晃地穿过我的身体,醉意蒙眬。

最后,把那条白裙子挂在了衣帽架上。

他皱着眉,像个小老头,凑近裙子,用力去抹平衣袖上面的褶皱。

远远看着,就像是那里站了个人。

我有些瘆得慌。

这空荡荡的白裙子就这么挂着,比我还像个女鬼。

不过,我还是松了口气。

他果然是看不见我的,只不过是想把裙子挂起来罢了。

说起这条裙子,当年第一次在剧组遇见周寂白的时候,我穿的就是它。

那一年,我手下的女艺人尹摘星刚通过一档综艺摘掉恶女标签,事业迎来翻红。

我给她接下一部仙侠剧。

那是大导演司同的第一个仙侠 ip,机会难得。

更何况,仙侠剧只要本子不错,服化道出彩,粉丝的转化率将会非常可观。

我总是把别人该怎么做看得清清楚楚。

唯独自己,在那次片场里栽了跟头。

那部剧里的男主演是个细狗,裸背镜头拍起来很难看,瘦骨嶙峋,毫无苏感。

导演忍无可忍,决定从群演中寻找合适的替身。

周寂白就是在这个时候站出来的。

众目睽睽之下,他径直脱了背心,只剩了条灰裤子。

「司导,我想试试。」

他身材确实很好,甚至好到不像是一个群演。

一个没有戏拍的人,居然也能做到这种程度的身材管理。

我很惊讶。

后来,在那段戏中,作为替身的周寂白饰演小仙徒,他发髻高挽,整个人被一剑贯穿。

临死前,那个小仙徒赤裸着上身,跪倒在地,唇畔染血时,双手死死握住剑身。

他凝视着女主角,轻轻说:

「仙君,我等不到花开了。」

所有人都站在周寂白的背面,跟摄像机一起,目光只落在周寂白精壮的后背,并不能看见他的脸。

只有我,碰巧因为抽烟,站在他对面。

周寂白眼角微红,悲伤又动人,整个人看上去好像一碰就会碎。

看着那双眼睛,我久久才回过神来。

这时候,我才发现自己入戏了。

他演得真好,让我突然有点想哭。

那一幕,也像是只对我打开的宝匣。

只有我,碰巧因为抽烟,才窥见了里面乍泄的光华。

导演喊「卡」之后,所有人都在鼓掌。

也包括我。

别人为女二号的表演欢呼,只有我,是为了周寂白的小仙徒。

而我的心,也仿佛烟花炸裂后静止在半空。

在和周寂白对视的几秒钟里,惊艳又悸动。

5

第二次遇见周寂白,他只穿了条平角裤。近乎全裸,躺在一摊烂泥里演尸体。

尽管那条臭水沟熏人,我也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主演们的打斗戏就在淤泥里,踩到脚下的群演是常事。

可周寂白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那场戏快结束的时候,演员先行休息。

我走到他身边,蹲下身,假装要把烟灰弹到他身上。

「你怎么不躲?」

我笑嘻嘻地问。

「导演还没喊卡。」

他目不斜视,脸上写满认真,一看就是个硬骨头。

我就喜欢倔脾气。

「你看着我。」

伸出手,我把周寂白的脸转到我的方向。

「我是夏荼。听过这个名字吧?」

看到我脸的一瞬间,他的目光终于有了波动。

我还有些得意。

「请我吃碗面,我就签了你。」

我以为,周寂白会借此抓住这个机会,并对我感恩戴德。

至少如果换成是别人,一定会这样做的。

可他一点都不客气,回绝道:「我没钱。」

我震惊了:「一碗面才五十块钱,这你都拿不出来?」

后来,我才知道,那个时候,周寂白一年的收入还不到两万块钱。

电影学院每年有太多的毕业生。

有的人足够幸运,出道就能成为璀璨巨星。

绝大部分人,不论多努力都会被埋没,即使是有天赋,也要看机遇。

这是一场看不见结果的豪赌。

那天我们还聊了很久,我知道了很多事。

比如,当年周寂白毕业之后,一直没法接到戏,其中还有陈彻导演的原因。

某次试镜后,周寂白明明已经从五个备选演员中脱颖而出,可陈彻还是给他出难题。

「赞助剧组八十万,这个角色就是你的。」

「你应该明白,这个角色非常出彩,就算是不给你,让别人来演也能火,所以,谁出这个钱,我就给谁。」

实际上,这八十万的去处只可能进了导演自己的腰包。

他还收到过陈彻更无耻的提议。

如果拿不出钱来,也可以选择陪老板们吃饭。

要是把老板们哄开心了,愿意给剧组「赞助」,那么这个角色照样还是周寂白的。

周寂白把陈彻给打了。

从那之后,他就一直受到陈彻那个圈子的导演打压,有时候,在片场还会受群演排挤。

再比如,他没有戏拍的时候,就把所有时间都拿来熬自己,看电影看剧,健身学习,一刻都不会松懈。

所以,才有了那天他为自己争取来的替身机会。

「如果不是随时做好万全准备,任何机会来的时候,我都不配抓住。」

周寂白的语气轻描淡写,我却听出了他的坚持。

在等待的岁月里,即使是没有戏拍,他也在坚守内心,对抗这个世界的冷待。

这就是周寂白。

不知怎么,我又想起了那天在片场的小仙徒。

「周寂白,你敢不敢跟我赌一把。」

「今天我请你吃面。可要是有一天,我们赌赢了,你当影帝的时候,记得把这碗面还回来。」

我双手撑住下巴,勾了勾嘴角。

「我运气一向很差。在我身上下注,输了怎么办?」

他仰头喝完面汤,眼神里半是玩笑半是认真。

当时,我没有回答。

但心里想的却是。

——周寂白,我一定会陪你等到花开的。

6

周寂白像是终于恢复了一丝清明。

他将裙子小心翼翼地收起来,又带上自己的奖杯,离开了包厢。

拉开门的一瞬间,我立刻跟上。

周寂白戴上口罩,压低帽檐,还把外套的拉链拉到了最高。

他行色匆匆,看起来和普通路人无异,还特意走了后门,故意避开了外面所有记者和闪光灯。

我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这种功成名就的时刻,周寂白就应该出现在庆功宴上。

带着女伴,觥筹交错间,自有万人艳羡的目光为他加冕。

可是,周寂白还是孤零零的,半点拿奖的风光都没有。

我摇头,啧啧称叹。

正是夜深人静的时分,周寂白出门之后,却拦了一辆计程车。

「师傅,到华亭墓园。」

他报出这个地址后,我不由得感到诧异。

……这人怕不是喝傻了。

有哪一个影帝会在得奖之后去墓地啊??

等下。

难道说……他这是要去看我?

7

到达目的地之后,周寂白下了车。

山上风大,把他的外衣吹得猎猎作响,也不知道他冷不冷,可他仍倔强地朝上走。

直到一处墓碑前,他停下脚步。

上面黑漆漆一片,什么都看不清。

我狠狠地感动了。

你小子真不错,拿了奖也没忘了告诉我这个前经纪人兼前女友。

周寂白微微弯下腰,他半个身子靠在上面,双手紧捏着石碑边缘,身体也在微微颤抖。

他看上去压抑、痛苦,发出隐隐的呜咽声。

周寂白掏出手机。

随着屏幕的亮光一晃而过,我也终于看清了碑面上的字。

碑面上,根本就没写我的名字。

反之,方方正正地刻着「周寂白」三个字。

我差点喷出来。

白感动了,这压根就不是我的。

不过,他怎么把自己名字给刻墓上了?

什么时候?

不是,这人到底在干吗?

我问号三连,甚至已经想象到了明天的微博热搜——

「新番影帝周寂白获奖当夜,情绪激动,反手为自己立碑庆贺。」

「影帝周某深夜在墓地发酒疯,恐有损阴德。」

我扶额,终于忍不住开口骂他:

「周寂白,你混蛋。

「我都死了这么久了,怎么还是总让我替你操心呢。

「这次你喝多了,我可真没法扶着你回去了。」

话音刚落。

我看到周寂白的背影轻轻一颤。

没错。

这一次,我相信我自己的眼睛。

我可以百分之百确定,刚刚周寂白对我的话有反应。

他一定是听到了我的抱怨。

能听到我……

这也就意味着。

他其实,一直都能看到我。

——刚才在包厢里,周寂白是装的。

8

然而,没等我问个清楚。

那边周寂白已经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我有点无奈。

这人酒品一向很差,不如我的一半。

我依稀记得,一开始,我和周寂白的磨合并不顺利。

我不仅给他制定了更为严格的训练计划,还熬了好几个大夜,做了份快一百页的 ppt,把周寂白的优劣势用数据分析得头头是道。

只要接到合适的本子,再小的角色我也会抢在周寂白前,通宵看完,给他做批注。

因为没有团队,所以凡事都是我和周寂白亲力亲为,经常焦头烂额。

为了节省成本,我甚至让周寂白搬到了我的房子里来。

起初,能让周寂白演戏的机会真的很少。

我们又总是因为各种问题吵架。

比如我说,周寂白需要先走流量路线,前期可以包装人设,圈一圈自带流量的女友粉,后期再靠演技转化事业粉。

但是周寂白皱着眉,一口回绝了我。

「这种人设,很多余,我不需要。」

「我有喜欢的人,谈了恋爱也会公开,你这么做不公平。」

听到后面,我愣了愣。

他居然有了喜欢的人。

甚至还没开始谈恋爱,就已经开始觉得,对那个女孩子「不公平」。

随后我就摔了鼠标,冷笑:「行啊,周寂白,你最清高了。

「那你现在就滚。

「去谈你的恋爱,别来浪费我的时间。」

不等他解释,我直接把他推出房门,甚至还让他搬走。

可周寂白没走成。

因为,那天晚上接到了他朋友打来的电话。

说周寂白喝多了,在外面发酒疯。

我很无语,却还是去接了他。

那是我第一次看见周寂白喝醉了什么样,见了我像个大傻子,就知道笑。

我不说话,扛起他胳膊,支撑着他朝前走。

我们的影子在地上摇摇晃晃地叠在一起。

走了半路,他忽然坐在地上,拽住我的衣角,语气委屈,充满恳求:

「荼荼,什么都可以,就是不要女友粉,好不好。」

我斜睨着他:「关我屁事。」

周寂白的眼睛比天上的星星还亮。

他极其认真,对我说:「夏荼,我喜欢你。」

告白突如其来,我的心却好像漏跳了几拍。

我别开脸去,掩盖自己隐隐发烫的脸颊。

「几个菜啊,醉成这样。」

「怎么还开始说胡话了?」

他像个小孩子,不依不饶。

「我没喝多,也很清醒。如果不把你骗出来,我就没机会说这些了。」

心里虽然欢喜得冒泡,但我却还是嘴硬:「我什么都管着你,到底有什么可喜欢的。」

「到时候万一传开了,你就不怕别人觉得你在吃软饭,以为我在包养你?」

周寂白认真地拉住我的手。

「别人爱说什么说什么,我只觉得你什么都好。」

他低下头,嘿嘿傻笑。

「荼荼陪着我,荼荼很辛苦。

「但你本来可以不用这么辛苦的,都是因为选择了我。

「我是真的……不想你失望啊。」

他捂住脸,声音里透出疲惫和挫败感。

我知道,周寂白也很不容易。

高强度试镜频率,永无休止的「等待回复」,却一直得不到任何正反馈。

在这种日复一日的坚持里,总会有感到人生灰暗的时刻。

他就像是在盲盒里的玩偶,只能被动等待开盲盒的那一瞬间。

我眼眶热热的,俯下身,抱住他。

喝多了的周寂白,比清醒的时候可爱多了。不嘴硬,会服软,也会说很多实话。

「我一定会成为影帝,赚很多很多的钱。到时候,我们不吃面,请全娱乐圈来参加我们的婚宴。」

他热气喷吐在我耳侧,傻笑个不停。

不知道是不是夜色迷蒙,还是周寂白的嘴太甜了。

鬼迷心窍的我答应了周寂白。

那天的最后,我被周寂白亲到腿软,还被醉酒的他给背了回去。

也是那个晚上,周寂白妥协了。

他愿意按照我的想法,先立人设,再转型。

不过,我提了一个条件——

无论什么时候,只要我不同意,他就永远都不能公开我们的恋爱关系。

9

不出我所料。

第二天,周寂白醉倒在郊区墓园的事,果然上了热搜。

他的经纪人快气疯了,一大早,把人弄回去的路上都在骂骂咧咧。

周寂白躺在床上沉睡。

而我做了个自认为最凶狠的表情,趴在他胸前,怒目而视。

只等他醒来之后,狠狠拷问一波。

不知道过了多久,周寂白悠悠转醒,但还是有点迷迷瞪瞪的。

「荼荼,乖一点,我再睡会儿。」

睁眼看到我之后,他几乎是下意识地说出了这句话。

同时,还伸出手,像是要把我搂进怀里。

就像我们曾经那么多个一起醒来的清晨一样。

可是,周寂白的手落了空。

而我也终于确定,这货就是能看见我。

下意识的反应骗不了人。

周寂白睁开眼。

我飘到了他面前,直接摊牌:

「别装了,你从昨天晚上开始就露馅儿了。」

「你一直都能看见我,对吧,周寂白。」

我冷冷地说。

「骗我很好玩吗?

「不愧是拿了影帝的人,你现在的演技可真精湛,连我都骗过去了。

「说吧,你是什么时候开始,能看见我的。」

周寂白动了动手臂,换了个角度,撑起身子看着我。

「夏荼,你的问题这么多,到底想让我先回答哪一个?」

我咬牙切齿:「一个一个来,别想逃避!」

周寂白阴沉一笑:「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你骗我的事,比这恶劣多了。

「让你也难受难受,怎么了?

「我们俩,谁才是最不坦诚的那个,你心里清楚。」

听他反将一军,我倒是心虚了。

我正想说话,他的经纪人就从客厅冲了进来。

「周寂白,我再跟你说最后一次,赶紧把那个女鬼送走!

「那个算命的早就说过了,不管她活着的时候是你的什么人,但她现在死了,她一直缠着你只会挡你的运,你到底明不明白啊?!

「我说这些都是为你好!」

周寂白的神色忽然冷了下来。

「闭嘴。

「出了昨天晚上那事儿,你还有脸来?

「夏荼的裙子,是你拿给那个女孩的吧。」

周寂白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那个面露怯色的男人。

「我有没有说过,夏荼的东西,谁都不能动。

「还有,她就跟在我身边,所以,当着她的面,别多嘴。

「你已经触犯了我底线太多次了,自己领了工资,赶紧滚。」

周寂白坐在床边,不耐烦地挥挥手。

像在打发一条狗。

那个男人气得跳脚,咒骂着离开,走的时候还说什么,辞职了也好,他早就膈应了。

我和周寂白之间的气氛,重新恢复僵滞。

活着的时候,我比谁都希望周寂白好。

可是死了之后,我变成鬼飘荡在他身边,居然会挡他的运。

好讽刺。

我静静飘在空中,只觉得胸口疼得快要裂开,却说不出话。

「夏荼,被人欺骗的滋味是不是很难受?」

过了很久,周寂白忽然开口。

10

我欺骗了周寂白什么呢?

他想说的,一定是我玩弄了他的真心。

我小声道歉。

「对不起啊,周寂白。」

「你对不起我什么?」

「对不起,玩弄了你的感情。也对不起……死了之后还一直跟在你的身边,挡了你的运。」

想到这,我不好意思地笑笑。

「虽然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一直跟着你,但我失忆了,直到最近才好起来一些,等我好利索了就离开,请你放心。」

周寂白咬牙切齿:「我不想听你说这个。」

「离开?去哪儿?」

他盯着我,凉薄一笑。

「我差点忘了,夏荼,你最擅长『不告而别』了。」

周寂白忽然开始动手脱衣服。

真丝睡衣下,露出精壮的胸膛。

「喂,你干吗,你清醒点,我现在是鬼,有些事……是没法满足你的!」

我眼神躲闪,却还是往他身上瞟去。

我和周寂白,确实一对满分契合的爱人。

无论是脾气秉性,还是在某些方面。

就在我浮想联翩的时候,周寂白赤裸着上身,大步穿过我的身体。

他直奔卫生间而去。

我飘上去,礼貌地等在卫生间门外。

周寂白的声音又在里面响起,像是在调侃我:

「今早怎么不进来了?你似乎很喜欢看这个。」

「别装了,你明明每天早上都飘进来的。」

我:?

他停了停,又说。

「夏荼,你知道鬼魂会在害羞的时候,变成粉红色吗?」

我:?

11

周寂白忽然拉开门。

我这才看见,他只穿了条内裤。

他拎着一大桶冰水,倒进了浴缸里。

浴缸前,还支着手机。

我凑近屏幕看,上面是一个名为「冰桶挑战」的直播策划案。

参与者需要用一桶冰水淋遍全身,录视频传到网上即可,然后向另外三人点名,发出邀请,受邀者需要在 24 小时内完成挑战。

这是一项公益慈善活动,旨在帮助渐冻症患者。

除此之外,我还看到周寂白打好的文案草稿,那里详细记录了他参与渐冻症纪录片拍摄,以及做志愿者的一些感悟。

他居然还每年捐款给渐冻症基金会。

我立刻眉开眼笑。

「周寂白,终于开窍啦?」

「之前一说到包装人设的事,你就跟我急。现在尝到了流量的甜头,也知道蹭蹭公益活动的热度了?」

周寂白变了,好像也没变。

懂得利用流量不是坏事。

更何况,他还能记得我曾经说过的话,我很开心。

周寂白站进浴缸,将手机切成录像模式,最后,将镜头对准自己。

他开口,隐隐约约有几分嘲讽的意思:

「你说得对,这种公益活动,发发视频又没什么坏处。

「现在我刚拿了奖,自带流量,这个时候发,最好『立人设』了。

「还不是你教得好。」

这话明夸暗贬,说到最后,他目光灼灼。

「我现在是影帝了,有流量,也有很多很多的钱。」

「你开心吗?荼荼。」

难得他不阴阳怪气地跟我说话,我忽然还有点不适应。

可这个问题,我不知道怎么回答。

我开心吗?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后脑勺传来一阵一阵的疼,每一次,我快要想起些什么,都是这种感觉。

周寂白举起手臂,把那一大桶冰水,倾倒而下。

他从头到脚都浸在冰水里,闭上双眼,久久没有睁开。

我看得牙齿打战。

「白哥,别摆造型了,你不怕感冒?」

周寂白终于放下冰桶。

「还好,我洗惯了冷水澡,适应了。」

诶?

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洗冷水澡的?

我怎么不记得他有这么个习惯。

一阵门铃声打断了我们的谈话。

「你在吗?是我。」

门外,响起一个女人的声音。

那道女声怯生生的,听起来年纪很小。

我有些玩味地看向周寂白。

跟在他身边这三年,从我有记忆开始,就没见过他身边出现什么女人。

还是说……

是他藏得太好了呢?

12

我没想到,来找周寂白的,竟然是昨天在包厢里的那个女生。

女生捧着一大束花,清纯标致的脸从后面探出来。

「你果然住在这儿!」

她松了口气。

可周寂白拧着眉,反问:「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我们不熟,我也不会给你什么捷径可走,如果你是抱着这种心思,我劝你还是早点离开。」

「您好,我叫沈雾!」

女孩生怕周寂白忽然关门,超大声地解释。

「今天,我是来道谢的。」

她把花塞进周寂白的怀里,似乎有些脸红。

「那天,我穿了别人的裙子,故意接近你……」

「当时你让我脱衣服,但你转过身,并没有看我。后来,还把衣服借给了我。」

她没有再说下去,咬着嘴唇,脸色鲜红欲滴。

我知道,她是在谢谢周寂白给她保留了最后的一丝自尊。

或许,她自己本来也正在纠结,到底要不要通过那样的方式走捷径,更快地通往成名之路。

但周寂白的行为,显然是推了她一把。

「不用谢我。」

「要谢就谢我前女友吧,是她告诉我,不管什么时候,都不能欺负小姑娘。」

说这话的时候,周寂白靠在门框,朝我看来。

我颇为自豪地挺起胸膛。

沈雾微微瞪大了眼睛:「前女友?就是您在颁奖典礼上说,从十八楼跳下去……」

我看到周寂白点头。

他的目光变得悠远,嘴角牵起一抹笑意。

「嗯。

「不过,她没有从十八楼跳下去。

「如果她还活着的话……」

周寂白垂着眉眼,嘴角有些无奈。

他将那束花放在地上,并没有收下。

「对不起对不起。」

沈雾意识到自己失言,立刻打住,连连鞠躬。

「这是您的西装,我已经清洗干净了。」

「前辈,请放心,我以后一定会走正道,成为像您一样优秀的人的!」

她丢下这句话后,尴尬离开。

我盯着周寂白脚边的花,虽然他没收,可我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我吃醋了。

我也想明白一件事。

——我,是爱着周寂白的。

我对周寂白,根本就不可能是「厌倦」「玩腻了」,这样狗血的词汇就能概括的感情。

那么,我到底为什么会和周寂白分手?

「喂,周寂白。」

「你不会对她动心了吧。」

周寂白失笑。

「你还真是,一点也没变。

「夏荼,之前我第一次拍吻戏,你表面装着毫不在意,后来回家的路上却醋得不行,跟我闹了一路脾气。

「当时你腿抽筋了,嚷嚷着要我背你,还偷偷抹眼泪,哭了我一衬衫的粉底。

「你还记得你跟我说过什么吗?

「你说,不管我拍戏的时候亲的是谁,脑子里想的必须是你。」

他舒展眉眼,一定是回忆起了什么温暖的画面。

周寂白伸出手,在空中穿透我的指尖,像是想要和我十指交握。

扑了几次空后,周寂白终于笑容凝固。

我们都知道,他再也无法和从前一样握住我的手了。

可他还是固执地抓着空气,像是跟什么较劲。

他继续说下去:「我没有再拍吻戏。」

「这么些年了,每日每夜,我脑子里想的都只有你。」

这些话让我心口好痛好痛,像是生生撕开了一个大口子。

我强撑着飘到他面前,也看到周寂白眼中一闪而过的情绪。

他好像很悲伤。

但又很快恢复原状。

那眼神让我灵魂更痛了。

我两眼一黑,向后跌坠,像是要溺于深海。

13

那些失去的记忆,包裹着我,终于缓缓拼凑完整。

周寂白说得没错,我是个骗子。

在他终于接到戏的那一天,第一个就把好消息告诉了我,我激动得发抖。

因为这部剧的男一号,无论是性格还是设定,简直就是为了周寂白量身打造的。

我能够确信,他一定会爆红。

可我没想到,发抖持续太久,久到我完全无法控制,只知道惊恐地看着自己抽搐的手。

水杯被摔得粉碎。

这种情况已经不是第一次出现了。

我的眼皮或者某处的肌肉,从很早前就会偶尔抽动,只是那会儿,我并没有当回事。

后来,我的小腿频繁抽筋,开始出现站立不稳的情况。

我逐渐意识到,我可能是病了。

直到我去医院检查,诊断书上几个陌生的大字让我困惑好久。

运动神经元疾病。

我看不懂,可医生说的另外三个字,我听懂了。

渐冻症。

回去之后,我背着周寂白在手机上百度,他喊我出去吃饭,我也没应声。

因为我在哭。

看着一张张患者图片,明明他们都很乐观,可疾病带来的痛苦,还是白纸黑字地写在旁边。

我也会变成那副样子,也有可能更糟。

不仅离不开人照顾,还会变得很丑。

最主要的是,这个病是治不好的。

我会成为周寂白的累赘,把他耗到死。

不仅如此。

如果他知道我得了这个治不好的病,一定会把所有的精力和财力都花在我身上。

我瞒下一切,开始故意找碴,跟周寂白吵架。

我说尽了一切狠话,把一切都归因于「我玩腻了」,然后,搬出了我们的家。

可周寂白还是知道了真相。

他冒着暴雨跑到我的新家外面,倔强地站到凌晨。

我心疼他,还是打开了门。

「荼荼,你把我骗得好苦。

「这么大的事,不和我说,你要怎么扛?

「我们一定有办法的。」

他人都湿透了,只有死死护住怀里的那沓资料,温暖干燥。

我翻看着,才知道,周寂白为了我的病,跑了很多的医院,找了很多朋友,也查了特别多的资料。

他熬红了眼,写了密密麻麻的批注在上面。

我骗了周寂白,用那么残忍的话赶他走,他还是在为我努力想办法。

我的泪水终于决堤。

我实在是演不下去那个没心没肺的坏女人了。

只能一边哭一边撵他出去。

「周寂白,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等你真正拿了影帝的那一天,所有人都会知道,你有一个四肢扭曲,笑起来会流口水的女朋友。

「要怎么面对这些,你想过吗?

「我是为你好。」

我的周寂白,可是要做大明星的啊。

「即使是你现在爱我,可如果真的负担起我的人生,一年两年可以,十年二十年呢?」

「等到你厌倦我的时候,我又该怎么办呢?」

我溃不成军,只求他快点离开。

「荼荼,把我推开不是为我好,不亲自照顾你,我会疯的。

「我没法跟你证明未来的事,我唯一能做到的,就是每天都陪在你身边,让你安心。

「未来的答案,我们总得用一辈子来验证。

「每一天都彼此陪伴……这才是『一辈子』的意义。

「荼荼,我爱你。」

周寂白的话触动了我。

我开始默许周寂白陪我去医院,但也只局限于没戏拍的时候,我不肯占用他工作时间分毫。

病友交流群里,大家的乐观也感染了我。

他们告诉我,渐冻症患者的平均寿命是十年,

我侥幸地以为自己会有好运气。

但我的情况还是恶化了。

那一天,是周寂白的生日,也是他作为男一号,第一次杀青。

我却因为呼吸麻痹,晕倒在给他买蛋糕回家的路上,再也没有醒来。

你看,我好像是他命中注定的克星。

就连我死掉的那一天,都要深深烙进周寂白的好日子里。

14

随着溺水感消失,我悠悠转醒。

眼前的布置,分明就是我们曾经生活过的小房子。

我不知道自己晕了多久,也不知道周寂白是如何做到的。

房间里,昏黄的灯光让人暖意融融。

我听见锅碗瓢盆叮当作响。

周寂白在厨房忙活着。

客厅的桌子上摆着一个蛋糕,还有一大桌菜。

这里真美好。

夏天的时候,这里有时会停电,停电的时候,我就会和周寂白把凉席铺在外面,坐在露台上吃西瓜。

他总是会把中间最甜的那口一勺挖出来留给我。

虽然这种甜甜腻腻的回忆,通常都会以我们滚到被窝里告终。

还有很多很多的回忆,灌进脑海。

可我是一只鬼,我是哭不出眼泪的。

此时此刻,爱的人在厨房忙碌,房间不大,却充盈着幸福的味道。

如果我还活着,这一幕一定很温馨。

我飘到周寂白的背后。

本来想扮鬼脸吓他,但怕他切了手。

所以,我戳戳他的后背。

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好像和之前不太一样。

其实,我早就发现了。

随着我想起来的事情越多,我的身体似乎就会更透明一点。

「周寂白。」

「我都想起来啦。」

那个还在忙活的背影一顿。

我继续说:「你笨不笨啊,煮这么多菜干吗。」

「这些菜,你一个人吃得完吗?」

他转过身,碰了碰我的脸颊,宠溺地说:

「你才笨。」

「这些是你爱吃的菜,也都是煮给你吃的。」

周寂白端着水果,来到桌边坐下。

「荼荼,我们回家了。」

「陪我过一次生日吧。」

他小心翼翼地说。

他没说为什么,可我们都心知肚明。

我飘到他对面坐着,心里发烫,快要皱成一团。

「那你快点把蜡烛插上,我给你唱生日歌。」

我故作欢快地说。

「你选蛋糕的眼光,比我好多了。」

我双手撑着下巴。

周寂白点亮了蜡烛,我催促他许愿。

他闭上眼,不知道心里在默念着什么。

我猜来猜去。

这个傻子,不会许些什么希望我复活的傻话吧?

可别为我浪费了长命百岁的机会。

周寂白睁开眼,他眼角微红,像是在极力隐忍着情绪。

我噘起嘴,用尽全身力气,想要吹灭面前蛋糕的蜡烛。

可吹了很久,还是做不到。

良久,我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我好像没力气吹灭了。」

我努力嘻嘻哈哈,让自己看起来快乐一些。

「对不起啊,周寂白,死在了你生日的这一天。」

「也对不起……我说了那么狠的话。其实,我也很爱你。」

周寂白双手紧握成拳,似乎也在极力微笑,他机械性地重复着:

「荼荼,没关系,没关系。」

我问:「你许了什么愿?」

「我说,希望自己长命百岁。」

他的声音有些哽咽。

我对这个答案非常满意。

我深深看着自己再也无法触碰到的爱人,恳切道:

「好好生活,然后,忘了我。」

「周寂白,求你了。」

听了我的话,周寂白再也笑不出来。

我知道,他一定很不情愿。

「好。」

这是我的全部心愿了。

我忽然觉得,作为一只鬼我还挺幸运的。

我希望周寂白当影帝,就亲眼看着他一步一步走向了顶峰。

我希望他还爱着我,于是,他惦念了我这么多年。

我希望能补上那次没能陪周寂白过生日的遗憾,也希望他长命百岁。

想到这里,沉重的身体忽然变得轻盈。

我看着周寂白越过桌子,想要抱住我。

可我飘得越来越高,也越来越透明。

「周寂白,我最爱你啦。」

我的声音消散在风里。

可是,我亲爱的周寂白。

我还是骗了你。

如果可以,请你慢一点忘记我。

——我会在每一个维度的生命里,都最爱你。

结局

夏荼缓缓消逝在风里。

她那么爱美,连消失的时候也散成晶亮的粉末。

周寂白伸手拿起筷子,夹起早已冰冷的饭菜。

这里的每一道菜都是夏荼喜欢吃的,也是她去世的那一天,他早早做好等在家里的那几道菜。

那天他等了很久,鸽了剧组的杀青宴,满心想的都是和她一起庆贺。

可周寂白还是没能等到夏荼。

等来的,只有医院里一个碎掉的蛋糕,还有夏荼冰冷的尸体。

他本来就是孤儿,没有什么牵绊,夏荼的离开,这世界也就再没了他爱的人。

剧本里常说的感觉叫什么来着。

哦对了,万箭穿心。

那天晚上,坐在太平间外面的周寂白,只觉得自己死了一遍又一遍。

那部男一号的戏播出之后,真的如夏荼所说,他爆红了。

周寂白红遍大江南北,一夜之间冒出无数的人喜欢他,每一个镜头都被无数粉丝放大,她们为他尖叫,说他是「行走的荷尔蒙」。

他开始利用这波流量,开始把精力放在关注渐冻症的公益活动上,参演纪录片,还捐了很多的钱。

还有很多其他罕见病症。

大家都以为他是火了之后,想要搞慈善,立人设。

其实,周寂白只是希望,这个世界上能减少一些相同的苦难,哪怕他能做的,真的很渺小。

况且……如果夏荼看得见的话,她一定会很开心的吧。

无数个深夜,周寂白总能梦见夏荼对他说狠话的时候,也会梦见坐在太平间外一个人捧着碎掉的蛋糕。

他惊醒,然后,整夜睡不着,睁眼到天明。

周寂白做的每一个噩梦,都是关于夏荼离开他的。

然而,当他醒来才发现,她已经离开很久了。

夏荼为了离开他说谎,又先丢下了他。

荼荼是骗子。

周寂白还是被公司逼着去做了心理测试。

医生说,以他的状态最好不要拍戏了,他应该休息休息,现在,他已经有了严重的抑郁倾向。

哦,那个医生还给他开了很多七七八八的药。

出了医院大门,周寂白就把那些药给丢进了垃圾桶。

庸医。

拍戏是唯一一件能让他感受到夏荼还活着的事。

他怎么会放弃呢?

直到有一天,夏荼的魂魄出现在他卧室里。

一开始,周寂白欣喜若狂,他以为是她回来看他了。

他请了位大师。

大师说,夏荼虽然是在沉睡,但她执念太深,灵魂其实很痛苦。

一直这样下去,待在周寂白身边,她就只能在回忆里越陷越深,不得往生。

在这种状态下,即使是转世,也会带着这一世的执念。

这也就意味着……她永生永世,都不会快乐。

大师给出了一个破解之法。

如果灵体本身能够主观恢复记忆,那么实现心愿后,自然就会放心离开。

但是,在过程中,不能将过往的事情直接告知,只能通过情绪上的不断刺激,让她悲伤、让她痛苦。

保持在这种状态中,才能记起全部过往。

因为灵体脆弱,能够承受的回忆重量也有限,一定要循序渐进。

还有最残忍的一点。

大师说:

「她死前的念想全都是和你有关,悲哀是你,痛苦和不舍也都是你。

「所以,这种负面情绪的刺激,也必须是你给的。

「周先生,您不要觉得这很残酷,比起她深陷于过往的痛苦,您这样做,对她才是解脱。」

他要是想送她走,就只能由他来做那个恶人,说狠话。

他们那么相爱,却连阴阳相隔之后,都不能好过。

大师的话,周寂白听懂了。

这不过又是一场别离的预告。

要他装作看不见她?

就连自己听了,都觉得很好笑。

周寂白经常会对着蜷缩成一团沉睡的夏荼说,你看,我现在演技这么好,一定能骗过你的。

其实他还有更多的话想跟她说。

随着夏荼开始清醒,开始在他身边晃来晃去,周寂白经常会有种错乱的感觉。

仿佛夏荼根本没死。

之前的一切,都不过是一场梦。

周寂白开始迷恋这种感觉,有时候,甚至自私地希望时间就这么停住。

他想再多看看她。

可每次当周寂白的手穿过夏荼的身体,他又会清醒过来。

他的荼荼很痛苦,她需要解脱,也需要快点到下一世的幸福里去,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困在他身边,不得善终。

拿到奖杯的那一天,周寂白看着夏荼弓着腰,想要摸摸手中的奖杯。

他就故意把奖杯送到夏荼面前,看她欢欢喜喜的,围着奖杯转来转去,笑开了眼。

这份光荣,本来就是她赐予的。

他们,也本可以一起站在这高台上。

周寂白贪恋的目光缓缓收回。

他很想问她,你开心吗?

他还想说,我拿了影帝,以后你再也不用那么辛苦了,和我结婚吧,荼荼。

可他不能。

周寂白捏紧奖杯,梗着喉咙,说出冰冷的话语。

那种违心话已经像是条件反射,他每次说完,都会想吐。

每一次的重复,都是一场酷刑。

这场戏演到最后,他真的撑不住了,还是没法完全藏住自己的感情。

幸好。

幸好没有因为他的失控,阻碍她奔向下一世的幸福。

不是没有计划之外的事情发生。

在墓园的那一晚露馅,也是因为一向酒量不好的他喝醉了。

夏荼发现了他在撒谎。

而周寂白准备好自己的墓,不过也是因为早就做好了离开的准备。

只要夏荼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他也不会再多活一天。

没有她在台下为他鼓掌,影帝的奖杯就没有任何意义。

就像他们说好的那样,没有彼此的陪伴,就算过完了这一辈子,也不过是虚无。

这一世,他们没能相伴到老。

那下一世,他们就早点遇见。

周寂白大口大口地咽下菜,泪流满面。

可是他笑着,翘起嘴角,心情莫名变得很好。

现在他们公平了,都骗了对方一次。

他也骗了夏荼。

她问他生日愿望的时候,他回答了她的问题。

因为,生日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那正合他意。

他才不要什么长命百岁。

没有她,多活在这世界上的一天都是煎熬。

如果年纪差太多,下辈子投胎后,他们没法遇见,找不到荼荼该怎么办啊。

毕竟,他还欠她一场婚礼。

腹腔中的剧痛传来,周寂白闭上眼。

内心却有种解脱般的安宁。

夏荼只知道,当年她和小仙徒对视的时候,自己怦然而动的心跳。

她不知道,周寂白也看见了捏着烟的女人。

那天,夏荼裹着黑色风衣,踩着纤细的高跟鞋,眉目如画。

四目相对的那个瞬间,他们都坠入彼此的永恒。

爱意所起,总藏在莫名悸动的瞬间中。

意识消散之前,他忽然想起夏荼说过的话。

「周寂白,他们说,人人都有个白月光。

「你看,虽然说,我是你的初恋,但我对你总是这么严格,跟你吵架,还害得你背上吃软饭的骂名。

「我总觉得,我是黑月光还差不多。」

彼时,她窝在他的怀里,脸上却满是得意。

周寂白忍不住笑了。

他的荼荼,当然美好而皎洁,她所有的严苛都不过是为了他站得更高,走得更远。

她不仅是初恋。

还是初遇,是首选,是唯一。

荼荼。

你要走慢点,等等我。

下辈子,请让我先找到你。

我会先找到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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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于 2023-02-27 13:44 · 禁止转载 ​ 赞同 2308 ​ 目录 261

失眠花园:似月光吻野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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