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鸠占鹊巢

所属系列：失控宇宙：从蚂蚁到星辰

鸠占鹊巢

失控宇宙：从蚂蚁到星辰

2030 年，全球的天文台都收到了一条来自遥远深空的信息，这则信息揭开了人类的起源之谜，改写了整个地球的文明史，更深刻改变了未来。

1

李静铃从出生那刻起，就是全世界的焦点，数十亿人通过全球直播，目睹了襁褓中的她的样子，她的躯体比普通婴儿粗壮得多，头上长着一对粉嫩的犄角，耳朵像兔子，还比普通人多了一节腿关节。

有人赞叹，有人嫌弃，有人把她当作人类迈入新纪元的旗帜，有人把她当作恶魔毁灭人间的前兆。

只有她的爸爸始终把她当作普通女孩一般养育着，直到她大了一点后，自己发现自己的与众不同。

「爸爸，为什么我长得和别人都不一样？」

「因为你提前穿上了一件新衣服，其他人都还在穿旧的，所以你才显得比较特别而已。」

「可是邻居家的小孩说我不是人，没有人愿意跟我玩。」

「放心，将来会有越来越多的人穿上和你一样的衣服，你马上就不会孤单了。」

这句话成了李静铃往后很长一段时间的安慰剂。

上幼儿园那天，无数媒体聚集在了李静铃的教室里，地球上所有新闻的标题都是《地球上第一个羊角兔人上学啦！》

同班的孩子们好奇地围绕在李静铃身边，摸着她身上与众不同的部位。

李静铃别提多高兴啦，幼儿园和小学低年级，可以说是她这辈子最快乐，最得意的时光，她的外表对这个年龄段的孩子有着强大的吸引力，就算家长们严令禁止他们接近李静铃，他们也控制不住自己。

可是到了小学 3、4 年级以后，孩子们的性意识开始萌芽，又受大众审美影响，李静铃不再受到追捧了，还被孤立，被冠上「丑八怪」「外星人」这样的称呼。

没有人主动接近她，没有人跟她说话，就连老师上课都不愿点她的名。

李静铃唯一的朋友，是一个同样被孤立的男孩子。

因为他天生背部残疾，同学们还给他取外号叫「龟丞相」，只有他愿意跟李静铃说话，一起放学、一起打扫卫生，上体育课做仰卧起坐时帮她摁住脚腕。

神奇的是，从小学到高中，李静铃和那个男孩子一直都是同班。

两人彼此成为了对方生命中的一道光，至少李静铃以为是这样的。

直到某天，李静铃向男孩子表白了，然后她这辈子都忘不了对方的反应：惊恐、恶心，像要被妖怪抓进洞里一般，落荒而逃。

长期积累的抑郁、痛苦在这一刻爆发，李静铃崩溃了，她痛恨自己这副外表，不想再见任何人，干脆死了吧！

于是，她孤零零地回了家，关上房门，然后用刀划破了自己的手腕。

随着黑色的血液铺满地板，李静铃的意识渐渐模糊，眼皮越来越重，她心里默念着：快死吧，快死吧，下辈子当个正常人……

等她再次睁眼时，却是在医院病床上，旁边坐着面容憔悴的爸爸。

李静铃提起一口气，虚弱却歇斯底里地喊道：「什么提前穿上了新衣服，马上就不孤单了，你骗我！我就是一个丑陋、恶心，没人爱的怪物！为什么我要长这样？！」

看着女儿痛苦的模样，感到时机成熟的爸爸说：「好，我现在告诉你，为什么你要长这样。

「长久以来，生物学界一直有个疑问：地球上的物种千千万，为什么人类如此特殊？

「2030 年，一则来自深远太空的信息解开了谜团，信息里包含三个内容。

「第一个内容：三百万年前，一个外星文明发现了地球，他们把自己的基因留在了一种叫羊角兔的动物身上，希望它们将来能演化出智慧文明，地球就是他们为其准备的摇篮。

「可是不久后，又有另一个外星文明来到地球，他们灭绝了羊角兔，并且在古猿身上留下了他们的基因，后来古猿就演化成了现在的人类。

「第二个内容：公元 2150 年，那只先来到地球的外星文明会再次降临地球，看望他们的后代。

「小铃，想象一下，假如你是第一个外星文明，你把自己的孩子留在了家里，等回来一看，却发现孩子已经被杀了，杀人犯的后代还堂而皇之地住在你家里，你会怎么做？」

李静铃一愣，打了个寒战，问：「那只给古猿留下基因的外星文明呢？」

「太空信息的第三个内容是，身为人类祖先的那个文明已经覆灭了，他们消亡前，把这则消息，以及羊角兔的基因信息发给了地球，意思很明显，让我们伪装成第一只外星文明的后代，这样才能活下去。

「各国领袖们也讨论过，还有没有其他选择，比如趁那只外星文明回来之前，带着全人类逃出地球……但是经过各种精密的推演后，都不如伪装成羊角兔人可行性高。」

爸爸摸着李静铃的脸说：「小铃，你现在明白了吗？你就是第一个穿上伪装的地球人，你是旗帜，你是黎明的第一缕光，其他人只有看到你好好地活着，他们才愿意跟你一起穿上这层新衣服，你身上肩负着 90 多亿地球人的未来，这个使命很重，但你必须……」

李静铃沉默了，她心潮澎湃，几乎听不到爸爸后面说的话，但心中的痛苦却在慢慢散去，因为她第一次知道，原来她的孤独，她遭受到的白眼，她丑陋的样貌……都是有意义的，不是她活该倒霉！

她感觉一层无形的盔甲套在了身上，这层盔甲是她的尊严、荣耀、使命，她终于感觉身上有了力量。

「爸，我明白了，我会好好活下去的。」

年满 18 岁以后，李静铃退学了，然后开始不断造访各个国家。

每到一个国家，她都要毫无保留地展示自己的身体，并且与当地的学者、政要和媒体进行深度的研究、交流，为的就是让人们接受她的样子。

各国的医疗团队每个月都会对她进行一次全身检查，然后把检查报告公布在全球都能访问的网站上，以此证明李静铃的身心健康程度。

所有数据都证明，李静铃的智商、身体素质都超过人类平均水平，但却始终没有人接受她。

某天，李静铃参加了一场露天直播访谈，现场有很多观众。

主持人问：「李女士，有人说所谓的太空信息其实是一场骗局，有人想把人类基因改成他想要的样子而已，你能对此进行回应吗？」

李静铃从容答道：「那条太空信息来自上千光年外，它的真实性受到了世界各国权威天文学家的认证，如果有人能够证明，他比那些科学家更聪明，而且还能跑到一千光年以外的地方朝地球发信息的话，就能证明这条太空信息是假的。」

主持人再问：「就算太空信息是真的，已经三百万年过去了，那支外星文明一定会回来吗？」

「科技水平越高，对时间的掌握就越精准，古代的我们只知道日夜，后来才有时辰、小时、分、秒、毫秒……三百万年对我们来说是很长的一段时间，但对那些科技不知道发展到什么水平的外星文明来说，可能根本不算什么，他们说什么时候来，就会在什么时候出现，我们如果抱着侥幸心理，只会像一滴祈祷太阳不会升起来的露水一样，死路一条。」

主持人还要发问，人群中突传一声枪响。

「砰！」

李静铃胸口绽出一朵血花，倒在了地上。

直播现场乱成了一团，在尖叫声中，观众四散奔逃，保安摁住了开枪的嫌疑人，嫌疑人高呼着：「她是魔鬼！主派我来拯救世界……」

这是李静铃第一次遇袭，却不是最后一次，尽管很多人心里愈发明白，她是对的，却依旧像看瘟神一样看待她，没有任何人愿意变得跟她一样。

转机出现在 2061 年，在一场医学实验中发现，把一名胰腺癌晚期人类的基因修改成羊角兔的基因后，对癌细胞产生了强大的抑制作用。

这一结果鼓舞了世上所有癌症重病患者及其家属们，在死亡面前，外貌的改变微不足道。

基因学家和医学家们加强了对羊角兔基因的研究，很快发现，羊角兔的基因比人类强壮得多，能抵抗大部分疾病。

于是，人们对羊角兔基因的抗拒心理，率先在病人群体中松动了。

2070 年，一家医院里，40 岁的李静铃抱起了一个因为先天性白血病而修改成羊角兔人基因的婴儿。

在婴儿响亮的啼哭声中，李静铃也哭了。

爸爸曾说，她只不过比别人先穿上了新衣服，很快她就不会孤单了，却没想到这个很快指的是四十年。

李静铃像一个孤独的僧侣般独行了四十年，终于迎来了第一个同伴。

无数的闪光灯在李静铃身上闪烁，这一天，全球所有媒体的新闻标题都是《世界第二个羊角兔人诞生》。

2

地球上的羊角兔人迅速增多，随之增多的还有羊角兔人和原皮地球人之间的冲突。

「外星人，滚出地球！」

「呸！你爹我是地球人！」

「妖怪，离我儿子远点！」

「是你的狗崽子自己凑过来的！」

一开始只是单个羊角兔人与周围的原皮地球人产生矛盾，后来发展成整个区域的羊角兔人和原皮地球人爆发冲突。

为此，各地政府不得不建立专门的羊角兔人社区，将他们与原皮地球人隔离开来，两个群体在网上的冲突却又愈演愈烈，甚至频繁爆发线下约架事件。

老王是一个程序员，四十岁的某天他被检查出胃癌晚期，为了活下去，他修改基因，成为了一名羊角兔人。

他为自己能活下来，继续跟心爱的家人一起生活感到庆幸，然而他的生活却完全变了。

女儿不愿意跟他走在一起，妻子不愿意跟他睡同一张床，就连父母都不让他回老家，怕给同村人看见。

有一天深夜，他起床上厕所，没有开灯，把正好也从卧室出来上厕所的妻子直接吓晕了过去。

最终，老王离婚了。

类似的事情还发生在世界的各个角落，所有的羊角兔人都免不了被嫌弃，被欺负。

有些餐厅、公园等公共场合明令禁止羊角兔人入内，因此又爆发了数不清的冲突。

好消息是，除了李静铃外，又出现了更多的羊角兔人领袖，他们为羊角兔人群体的壮大和与原皮地球人和睦相处起到了重大作用。

比如说一名叫费鲁扎的著名歌手，他是全球第 37 个羊角兔人，与前面 35 个不同的是，他很健康，是主动申请成为羊角兔人的。

之后，他更动员家人一起成为羊角兔人，他还为羊角兔人写歌，这首歌在骂声中登上了全球热歌榜第一。

一大批粉丝表示对费鲁扎非常失望，焚烧他的海报、唱片，取关他的社交媒体，还潜入他的演唱会上捣乱。

当捣乱的粉丝被保安拖出去时，愤怒地喊道：「费鲁扎！为什么你要这么做！」

费鲁扎站在 T 字舞台前方，在五万双眼睛的凝望中说：

「小时候，我在探索频道看到，世界上有一种叫鸠的鸟，它们会把自己的蛋下在别的鸟窝里，还把窝里原本的鸟蛋推到地上摔烂，鸟妈妈回来后，看不出窝里不是它的后代，会悉心照料鸠的后代，直到它们长大。

「看到这一幕的我非常愤怒，心想假如我是鸟妈妈的话，一定会把鸠的后代杀了，为自己的蛋报仇。

「这就是地球上即将发生的事。

「很遗憾，我们是鸠的后裔，但我们也要为自己的生存而战，外星人不会像鸟一样蠢到认不出自己的后代，如果我们不能改头换面，等待我们的，只有灭亡。」

有人喊道：「我宁愿跟外星人殊死战斗！」

此话得到了大片的响应和叫好。

费鲁扎却指着那个人说：「我是印第安裔，当年，白人入侵这片土地时，我的祖先们就是那么做的，结果呢，差点被赶尽杀绝，我问你们，除了我，你们在现实中还见过几个印第安人？」

那些叫好的人沉默了。

「印第安人和白人至少都是地球人，我们的长相差不多，有人会同情我们，外星人看到我们就像看到老鼠一样，可不会手下留情，我只希望我的后代能存活下去。」

演唱会结束当晚，疲惫的费鲁扎拥着妻子在卧室熟睡，突然，一声近距离的轰响刺穿了他的耳膜。

费鲁扎惊坐而起，鲜艳的火光透过落地窗在他脸上跳跃，妻子在尖叫，他从床底拔出一把手枪，冲出了房间。

只见他的院子里出现了一个焦黑的火坑，院墙上还被人泼了油漆，写着「人类叛徒」四个字，而干下这一切的人早已不见踪影。

「是谁！」费鲁扎愤怒地报了警。

第二天，妻子哭着把她刚收到的快递塞到了费鲁扎手上，快递里是他们正在上寄宿学校的儿子鼻青脸肿的照片，儿子的眼睛里充满了恐惧，身上还踩着十几只脚！

费鲁扎慌了，立即驱车赶到学校，同学和老师居然都不知道他儿子在哪，心急如焚的费鲁扎找遍校园，最终在一个恶臭的垃圾桶里把他浑身是伤的儿子翻了出来。

「到底是谁干的！」费鲁扎心疼又愤怒地吼道。

周围的学生和老师们眼神冷漠，甚至透着不屑和嘲笑，没人回答。

费鲁扎无奈地把儿子送去了医院。

「对不起……」

面对着躺在病床上，大半个躯体都缠着绷带的儿子，费鲁扎愧疚地说。

然而，儿子的眼神痛苦中还透着坚毅。

「爸爸……你不是说只要你在做一件对的事，所有的代价就都值得吗？当初你要变成羊角兔人的时候，我和妈妈都支持你，现在……我依然支持你……」

费鲁扎激动地握住了儿子的手，泪如泉涌。

自那天起，费鲁扎宣布，为了保护自己和家人的安全，不再出席任何公开场合，但他会继续在网络上活动，发布音乐，并且全力推动原皮地球人向羊角兔人转变。

往后的几十年里，费鲁扎在全世界产生了巨大的影响，无数羊角兔人和对羊角兔人友好的原皮地球人把他视为偶像。

2085 年，联合国为费鲁扎颁发了「人类未来发展奖章」，这是一个专门表彰为原皮地球人向羊角兔人转变做出突出贡献者而设立的奖项，费鲁扎时隔多年，第一次在公众场合露面，骄傲地戴上了这一奖章。

一同获奖的还有当时的国际奥委会主席罗布切特。

罗布切特的贡献是，他提出和举办了第一届羊角兔人奥运会。

在原皮地球人和羊角兔人的矛盾愈演愈烈的时候，需要一个有足够影响力的事件，调和这种矛盾，让原皮地球人对羊角兔人加深了解。

没有比举办羊角兔人的奥运会更适合的了，奥运会的宗旨就是「和平」「友谊」和「进步」。

当罗布切特在某次会议上提出这个想法时，立即遭到了所有人的反对。

反对者们说：「羊角兔人的身体结构和原皮地球人不同，两者之间的竞技是不公平的，所以只能专门为羊角兔人举办一轮赛事，然而举办奥运会的花销巨大，已经让很多国家望而却步，如果再多加一轮羊角兔人的比赛，愿意举办奥运会的国家就更少了，而且，也由于羊角兔人的身体结构与原皮地球人不同，很多比赛项目比如体操、跳水、花滑……他们都参与不了，耗巨资举办一届残缺的奥运会，有什么意义呢？」

罗布切特没有放弃，他召集了一批体育和游戏专家，根据羊角兔人的身体特点，专门发明了一批新的运动项目，在全世界的羊角兔人社区里推广。

他还积极与各国的领导人沟通，向他们阐述举办羊角兔人奥运会的好处，并请求他们在本国的羊角兔人里选拔一批参加奥运会的运动员，他还放下身段，在全世界众筹奥运会的资金……

总之，他做了一切他能做的事情，经过数年的努力，原本年过 60 依旧满头黑发的他，在第一届羊角兔人奥运会的开幕式上，白发如雪。

每次人类社会的进步，都是靠这些智慧又实干的领袖推动的。

在奥运会上，羊角兔人向全世界展示了他们强大的身体素质。

人类首次在百米赛跑中，突破到了 6 秒以内；首次在抓举项目中，突破 500 公斤；还把跳远记录刷新到了 14.37 米……

无数的原皮地球人瞠目结舌。

这届奥运会还让一项叫作「翼角球」的新运动项目爆火，吸引了大批年轻人的喜爱，但是翼角球专为羊角兔人设计，原皮地球人根本玩不了。

奥运会结束之后，大量的原皮地球人选择成为羊角兔人。

这只是开始，专为羊角兔人设计的智商、艺术、游戏等各个领域的活动争相涌现，然后创造出了一个又一个里程碑：

一部讲述羊角兔人和原皮地球人爱情故事的电影获得了奥斯卡奖。

一本讲述羊角兔人给他古老保守的家族带来的变化的小说登上了全球畅销榜第一。

一幅羊角兔人艺术家的画作在佳士得拍出了史上第一的天价……

2103 年 6 月 13 号，这是一个重要的日子，在这天，地球上的羊角兔人数量首次超过了原皮地球人。

有人乐观地表示，他已经能看到地球上全是羊角兔人的景象了。

但是历史告诉人们，所有重大、深远的变革，无不需要流血、战争来换。

原本用来隔离羊角兔人的社区早已不能说是社区，它们连成了片，占据了大半座城市。

社会资源也大量向羊角兔人倾斜。

专为羊角兔人设计，原皮地球人无法使用的公共设施越来越多，市面上专属于羊角兔人的商品也逐渐占据了主流货架，原皮地球人感觉他们的生活空间被严重挤压。

「羊角兔人滚出地球」的声音再次响起。

与之前不同的是，「未来属于羊角兔人」的声音盖过了他们。

地球日益变成一个火药桶，似乎每个人身上都带着火星子，什么时候爆炸都不奇怪。

终于，非洲一个小王国的叛乱成为了导火索。

起因是该国王室在平民们毫不知情的状况下突然宣布，他们集体变成了羊角兔人，引起大量原皮地球人不满。

一开始只是这个小王国内部的冲突而已，可是慢慢地，周边几个国家以及全世界的目光都聚集了过来，越来越多别国的原皮地球人和羊角兔人的情绪也被点燃。

就好像两个人在街边打架，一堆人凑上来看热闹，却发现他们全是那两个人的亲戚，于是全被卷了进去。

积累了数十年的矛盾一股脑爆发，多个世界主要国家走向分裂，子弹成为了羊角兔人和原皮地球人之间交流的新语言。

这场战争的高潮，是一个叫路马特的人掀起的。

路马特曾是一名国际顶尖美术学院的学生，不知道什么原因中途辍学，然后步入政坛。他是第一个公开宣称，要把羊角兔人「赶尽杀绝」的原皮地球人，这为他赢得了一大批极端分子的拥护。

凡是见过路马特的人都说，他有着充满蛊惑力的嗓音和相貌，难以置信的口才，再冷静的人面对他都会变得疯狂，他的人格魅力强大到几乎致幻。

不仅如此，路马特还有着天赐般的军事才能，他的军队像当年的拿破仑呼啸欧洲般，横扫全球，羊角兔人听到他的名字都睡不着觉。

路马特最让世人颤栗的一战，是他差点攻陷白宫，拿到核弹发射按钮。

幸运的是，在那场战役结束之前，另一场小战役先一步结束了。

他的分支部队攻陷了路马特曾经就读的美术学院，在美术学院里，军队的统帅查到了路马特的档案。

路马特在读大二时，被检查出了重度的反社会人格和精神病，他宣称自己的梦想是拉着全世界的人跟他一起死，院长本来想把他送进精神病院，但却被他的口才迷惑，只勒令他自行退学。

那名统帅立即把这份档案发给了路马特身边的将领们，将领们浑身冒着冷汗，剥夺了路马特的军事指挥权。

差一点，在外星人降临地球之前，地球就被一个精神病人先一步毁灭了。

这场战争的规模超过了前两次世界大战的总和，几乎每一个人都被卷入其中，持续将近 4 年，以羊角兔人的胜利告终。

它大大加快了原皮地球人向羊角兔人转变的速度，到 2128 年，羊角兔人已经超过了地球总人口的 80％，达到百分之百指日可待。

但是想瞒过外星人，这还远远不够。

3

巴黎卢浮宫，一名画手正在临摹《蒙娜丽莎》。

他的笔像机械一般稳定、精准，力求把这幅古代名画的每一个细节都平移到新的纸张上，但他并不是百分百地还原，而是把蒙娜丽莎的样貌变成了一名羊角兔人妇女。

画完之后，这幅羊角兔人版的《蒙娜丽莎》被放进了一台专门的仪器里，经过热烘、水蒸等处理，再交到古董专家手中，进一步做旧。

等它也具备了跟原版《蒙娜丽莎》相似的神秘、古老气质以后，就被摆上了展厅，而原版的《蒙娜丽莎》则被运走了。

同样的一幕还发生在全世界所有的博物馆里。

在故宫博物院，一名画家正在临摹《清明上河图》，他要把里面的 824 个人全都换成羊角兔人……

文明的载体不止是人，还包括文明诞生以来留下的所有历史痕迹。

2075 年，各国政府就召集了数十万名各领域的专家及相关工作人员，对人类有文明以来的所有绘画、音乐、电影、文学、建筑、服饰……进行改造。

怎么改呢？

比如说，所有文献、小说里或多或少都会有对人身体样貌的描写，凡是与羊角兔人的身体特征有出入的，就必须全改过来。

又比如，羊角兔人的耳朵又厚又脆弱，根本不适合戴耳环、耳饰这种东西。

这就导致，凡是出现耳环、耳饰的文字、画面，或者音乐也要全都修改，甚至「耳环」这个物品，都得从现实世界以及历史上消失。

电影诞生于 1905 年，至今为止的所有经典电影，都要用与它的时代相应的技术，用羊角兔人重拍一遍，当然，即使是那些烂片也要重拍，在外星人降临地球之前，能拍多少是多少。

为此需要海量的羊角兔人演员，演员在羊角兔人群体里一度成为了像会计、外卖一样稀松平常的职业。

一家人里，出现了爷爷演过《教父》，爸爸演过《华尔街之狼》，妈妈演过《乱世佳人》，女儿演过《逐梦演艺圈》，就连家里的狗都演过《唐伯虎点秋香》的情景。

敦煌的壁画要重新画，秦皇陵里的兵马俑要重新刻，就连金字塔里的木乃伊，也要翻出来重新做。

地球上还掀起了一场史无前例的「掘墓运动」，所有的尸体都要被挖出来毁掉，换成特制的羊角兔人新尸体，就连沉入马里亚纳海沟的尸体都被捞了出来，然后再把羊角兔人的骨头放回原位。

即使在战争期间，这些工作也没有停止。

战争结束后，大量的建筑物被损毁，工程顺势进入到了最浩大的一个环节——对所有的建筑进行更符合羊角兔人身体要求的改造和重建。

长城是第一个被拆掉的古建筑，因为羊角兔人比原皮地球人更敏捷，善于攀爬，长城对他们来说就像是篱笆墙一样中看不中用，古代的国家怎么会建造这样的东西来应敌呢？

新建后的长城城墙更高，表面覆盖了又滑又尖锐的石刺，这才像能防住羊角兔人的样子。

同样地，建好之后，还得让它快速经历风化、热烤、雨水侵蚀……变成一副饱经岁月摧残的模样。

整个地球变成了一座工地，建筑、历史、人文艺术，还有人类的精神世界都在重建。

从第一座羊角兔人「古」建筑耸立起，到最后一座现代写字楼竣工，工期长达 65 年。

地球上所有城市的面貌都变了，如果有一个 2030 年以前的地球人穿越到现在来，看着眼前奇形怪状的建筑和满街的羊角兔人，他绝对会以为自己到了另一个星球。

2139 年，原皮地球人向羊角兔人的转化率已经接近百分之百，就像一篇几百万字的鸿篇巨制只差一个句号就能圆满完成，可这个句号却迟迟画不下去。

因为剩下的原皮地球人宣称：宁死不做羊角兔人！

他们就像一群不要命的钉子户，谁拿他们都没办法。

35 岁，父母双亡的杨守明就是其中之一。

他如此抗拒成为羊角兔人的原因是，「掘墓运动」时，不仅他父母的尸体被挖出来烧掉，连他们的相关照片和影像也都被强制销毁了，这令他感到极度怨恨和伤心。

这天，杨守明路过一座公园，原本在玩闹的孩子们看到他，吓得跑回了家长怀里，喊道：「妖怪！」

杨守明感到荒唐又愤怒，明明他才应该是最正宗、最普遍的地球人，却反倒成了异类！

他已经忘了从什么时候起，大街上全都是羊角兔人，市面上全都是羊角兔人的商品，他现在连想买一件原皮地球人的新衣服都难。

不久前他还被公司辞退了，因为他比不上那些羊角兔人同事们体格好，能加班。

或许地球已经容不下他生存了……

杨守明绝望地在心里下了一个决定，然后回到自己狭小的公寓里，打开了直播摄像头。

他拿起一本新编版的《史记》，愤怒地撕成了碎片，然后慷慨激昂地说：「我宣布，地球人已经灭亡了！如果我们的人种、历史、文化、记忆全都改变了，那我们还怎么证明自己是地球人？怎么证明我们的文明存在过？你们作为羊角兔人继续生存下去吧，而我，要作为一个地球人骄傲地死去！」

他举起一瓶安眠药一吞而尽，然后闭上眼睛，倒在了椅背上。

不知过了多久，杨守明在一张病床上醒了，旁边坐着一个眼神平静而深邃的老太太。

看到这位老太太，杨守明震惊得眼睛鼓成了两颗灯泡，全世界没有不认识她的。

李静铃，现在已经一百零九岁了，作为地球上的第一个羊角兔人，她早已成为了全球羊角兔人的精神之母，每个羊角兔人看到她，都会激动得下跪。

「你还好吗，孩子？」李静铃用温和如水的语调问杨守明。

「我记得我自杀了……为什么会在这？」

李静铃说：「再过十一年，外星人就会降临地球，每一个原皮地球人都可能让我们一百多年的努力功亏一篑，所以我们密切监视着你们，才及时救了你。」

杨守明苦笑道：「为什么不让我死呢？那样不就让地球上少了一个原皮地球人吗？」

「因为我由衷地尊敬每一个不愿意变成羊角兔人的地球人，并且我有一项重要的任务交给你们，跟我来。」

杨守明坐上了一架轮椅，跟着同样坐轮椅的李静铃出了病房。

他原以为这里是医院，穿过很长一段走廊后才发现，这里是一座火箭发射中心。

李静铃带他来到了一座巨大的，仿佛钢铁都市般的宇宙飞船前。

「文明号，一艘能承载五千人的太空飞船。」

杨守明跟着李静铃进入了文明号，一进舱门，映入眼帘的不是座舱，而像是一座艺术展厅。

《蒙娜丽莎》《清明上河图》《断臂的维纳斯》《兰亭序》《梵高自画像》《秦始皇陵铜车马》……伫立在一座座玻璃橱窗内。

似乎人类历史上所有杰出的艺术品都在这里。

杨守明震惊地问道：「这些……都是真品吗？」

「当然，它们被替换之后就被运到了这里，《兰亭序》还是从唐太宗的墓里翻出来的，我们一直在想，它们的归宿在哪里，最终得出一个答案。」

李静铃带着瞪大了眼睛的杨守明穿过展厅，就像穿过一片浩瀚的艺术品森林，然后来到了文明号的驾驶舱。

主屏幕上显示着一颗灰白色的星球，李静铃看着它，说：「欧罗巴星，木星的第二颗卫星，大部分表面被上千米的冰层覆盖，冰层下则是黑暗、深邃的海洋……」

李静铃伸手轻点屏幕，星球迅速放大，穿过冰层和仿佛无穷无尽的深海，出现了一个蛙卵般的半球形建筑，闪烁着白色幽光，像遗落在海底的珍珠碎片。

「我们穷尽地球最尖端的科技，在木卫二的海底建造了这座城市，用来收藏人类所有的文明结晶……这么做其实有风险，我们不知道外星人的科技水平到底有多高，能不能找到那里，但是你说得对，如果地球真正的人种、历史、文化都消失了，还有什么能证明我们的文明存在过呢？这个险必须冒。」

李静铃严肃地看向杨守明：「地球现在还剩下 3357 名原皮地球人，我要你们搭乘文明号飞船前往木卫二，在那里的海底城市继续生存下去，你愿意吗？」

杨守明呆呆地望着大屏幕里，那被无边的黑暗和冰冷笼罩的小小半球，浑身颤抖了起来。

他有深海恐惧症，平时连海边都不敢去，更别说要去外星球的海底了，可……现在他已经是自杀过一次的人了，还有什么好怕的呢？而且这是一件多么有意义的事。

杨守明深吸了一口气，说：「我愿意。」

一个月后，文明号载着所有的原皮地球人和地球文明结晶，缓缓升空。

李静铃坐在发射指挥室的话筒前，用低沉、深长的语气说：「我代表所有继续在地球上生活的人，向你们致以最高的敬意和感谢，你们是人类真正文明的守护者，假如我们没有成功瞒过外星人，你们也将成为地球人的火种，老实说，我们对木卫二的探索有限，你们抵达海底城市以后，一定会遇到许多未预料到的困难，为了你们自己，也为了我们的文明，你们都要勇敢、坚强地存活下去，繁衍生息……」

八个月后，文明号顺利抵达目的地的消息传来，李静铃启动了发射中心自毁程序。

「轰！」

在冲天的爆炸中，文明号在地球上留下的所有痕迹都被火焰吞没，地球与木卫二的一切联系方式全都断绝。

从此以后，除非有地球人亲自驾驶飞船前往木卫二寻找海底城市，否则两者之间不会有任何交集。

4

文明号离开地球的第二年，李静铃的生命走向了终点。

在医院里，无数年轻的羊角兔人围拢在她的病床边，眼含热泪。

李静铃半眯着眼睛，平静地看着他们，说：「我这辈子没什么遗憾，我已经付出我能付出的一切，虽然我没有孩子，但你们都是我的孩子……」

这时，一个瘦骨嶙峋，老得眉毛都掉光了的老人从人群中挤了出来，他激动得浑身颤抖，但又怕惊扰到李静铃，轻声唤道：「小铃……」

李静铃一愣，眼眶微微撑开，看清楚了眼前的人，那饱受岁月摧砺的五官，依旧有些熟悉。

「是你呀……真巧。」

缘分这个东西妙不可言，是科学所解释不了的，当年，李静铃和这个男人从小学、初中、高中都是同学，临终前，居然又见面了。

老人此时也已经是羊角兔人，他颤巍巍地对李静铃说：「其实当年，我也喜欢你，可是我害怕别人因为你是羊角兔人，连带着也歧视我，所以才不敢接受你，后来得知你自杀的事，我羞愧得不敢面对你……这些年来，我一直都很内疚，想对你说声对不起……」

李静铃露出淡淡的笑意，说：「快一百年前的事了，早就不要紧了……」

她缓缓呼吸着，像是绵长的风掠过宽广的平原，逐渐变得微弱、冰凉，然后安详地闭上了眼……

全球国家都为李静铃降了半旗，数十亿人对她的离世表示哀悼，然后，李静铃在地球上存在过的所有痕迹都被抹去。

李静铃的一生就是一部原皮地球人的真实文明向羊角兔人的「伪装文明」的过渡史，她厥功至伟，却也最不能被外星人发现。

羊角兔人的平均寿命比原皮地球人长，但很多第一代羊角兔人也已经去世了。

自原皮地球人和羊角兔人的战争之后，所有出生的孩子学的都是新编版的历史，他们以为那就是真正的历史，已经没有羊角兔人和原皮地球人这种说法了，羊角兔人就是地球人。

随着越来越多的老人去世，知道真正地球文明史的人越来越少，这是好事，因为它代表着地球人越来越安全。

度过了平静的十年后，时间来到了 2149 年 12 月 31 号。

喜庆的烟花在夜空绽放，欢快的音乐在大街小巷跳跃，所有小孩和大部分年轻人都把它当成是普通的元旦节前一天，只有老人们明白这一天意味着什么。

他们有的给自己开了一瓶珍藏了半辈子都舍不得喝的好酒；有的跟自己的老伴进行了几十年都没有的促膝长谈；还有的独自坐在房间，身体颤抖，额头冒汗，瞪着浑浊的眼睛紧张地盯着挂钟。

当不明所以的孙子辈来问他们怎么了时，他们会装作轻描淡写地说一句：「没事。」

终于，2150 年 1 月 1 号 0 点来临。

没有任何先兆，外形如三棱镜般的飞船寂静无声地出现在天空，像是原本就镶嵌在那里一样，没人知道它们有多少艘，因为全地球的人仰头，都能看到一艘飞船，不大，但很突兀，像黑洞般，让人忍不住被它吸引。

「爷爷，那是什么？」一个小孩好奇地问。

老人颤抖着抱起了他，在心里答道：「他们来了，我们做了一百多年的试卷，终于到了被验收的时刻。」

一道绿色的探照射线从每艘三棱镜飞船里发出，在地球的陆海空扫荡了起来。

整个地球都变得寂静无声，老人们紧张得屏住呼吸，一动不动，当射线从他们身上掠过时，一股彻骨的寒意从心底涌起，像是浑身上下每一颗细胞、每一粒原子都被看穿一样。

很快，探照射线收了回去，然后横穿过天空，与其他的飞船相连，形成了一张铺天盖地的网，把整个地球都包围了。

老人们心头一凉：失败了？

光网形成以后，压塌下来，穿过山、林、湖、海和建筑物，继续向下，直到在地心合拢成一个小球，然后迅速撤回，像给地球做了一次透析。

接着，三棱镜飞船的表面变得流光溢彩，像是有无数的信息在其上浮现。

几个老人轻声交谈道：「它在干什么？」

「它在检查这三百万年里地球产生的所有信息……」

三分钟后，所有光芒消失，三棱镜飞船的船身像纸一样摊开，又像一面悬浮在空中的镜子，然后，一副面孔出现在其中。

「他」脸部颀长，头顶着两只小犄角，耳朵跟羊角兔人很像，但却小得多，一眼看去，就有一种跟地球人近似的感觉。

「他」张开嘴，用各国人都能听懂的语言说：「不要怕，我来自于你们真正的母星，我们是一家人。」

老人们长出了一口气，一百多年的努力，从内到外，从古到今的改变，终于没有白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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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于 2022-09-07 14:12 · 禁止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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