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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属系列:四重奏:十分钟年华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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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重奏:十分钟年华老去

我的男友在我最爱他的时候死了。

我好后悔,他生前我跟他说的最后一句话,竟然是:

「你去死吧!」

01

他死于疾病。

得知这个噩耗,我还在隔离期。

偌大的套房里,我捧着手机,从指尖凉到了心底。

电话那边,我听着他们的哭声,自己却哭不出声。

我想起我们的争吵,我跟他说的最后一句话竟是「你去死吧」。

他不过就是担心国外疫情严重想让我早点回去,我为什么要说这么狠的话呢?

如果早猜到这个结局,我宁愿自己从未出国。

我静坐一晚,后悔当初骂他,后悔和他吵架,后悔没有好好爱他。

我越是后悔,心头上的自责就越重,压得我几乎喘不上气。

「亲亲珠珠宝贝,宠爱你不累不累……」

我恍惚回神,怔愣地听着。

那是男友唱的,是我为他设置的专属铃声。

终于,我哭出了声。

02

我的男友叫白祁,是名医生。

我大学学的是小语种,毕业后入了旅游业,是名导游。

疫情两年,我几乎面临失业,如果不是白祁,我想我也不会坚持下来。

春节过后,我好不容易接了一个团,是去夏威夷的七日游,准备出国前,我曾在知乎的姨妈帖里翻到他的留言:为我的小宝贝求姨妈。

我的姨妈这个月的确推迟了,但他的评论时间却是上个月。

我猜他玩真心话大冒险输了才会如此。

他却敷衍我,「你说是就是咯。」

他的态度让我生气,我和他大吵了一架。

后面出国的事也没告诉他。没想到人在国外了,他却打电话过来,让我赶快回去。

我觉得他很可笑,「工作诶,大哥?」而且他难道不记得我们正在冷战吗。

他依旧吵着让我回去。

我屏蔽了他。

几天过后,朋友来告诉我,我再不接他电话,他就要飞过来找我。

我忍无可忍,第一次给他打过去,用自己所学的八国语言跟他吵架。

这是我最喜欢用的伎俩,他因为听不懂总是会先认输。

但这一次,他气到冲我喊:「你特么是不是中国人,会不会说中国话!」

于是,我用字正腔圆的中国话骂他:「你去死吧。」

我回国后,白祁死了。

03

然而此刻,空荡冰冷的隔离套房里,我听到专属于白祁的来电铃声。

我踉跄起身,准备拿手机。

一阵急促地敲门声突然响起,等我回神,铃声已经不见了。

我自嘲的笑了,「怕是幻听吧。」

转身开门,看见门口穿着防护服的医护人员。

白祁是医生,20 年全民隔离的时候,他也穿过这衣服。

我又忍不住了,开口想说话,喉咙却火辣辣的疼,脚底也仿佛踩了棉花一样,意识离开我身体的前一秒,目光所致全是白色。

04

我没有死,只是发烧。

我没有感染,只是感冒。

一个女志愿者跟我说,如果不是她伙伴机智,我会被拉进 ICU 了。隔离出来后,白祁变成了骨灰盒上的黑白照片。

我妈说,早就应该下葬了,就是为了等我出来。

我守了他一天一夜,法师的经文抄了三遍,不能再等了。

下葬那天,白祁他妈病倒了。

我去看她,她抓过我的手,就开始落泪,「小白年前就在说,今年一定要娶你过门,他答应的这么好,怎么就……」

我想起年前,自己还在为知乎上的那点破事跟他吵架,他想着的,却是我们的婚礼。

心,又不可抑制的疼。想安慰话的,没说出口,自己先哭得一塌糊涂。

反倒让白祁他妈来安慰我,「珠珠,阿姨知道你是好女孩,阿姨不应该惹你哭。」她在我手心里放上一把钥匙。

「婚房小白早就准备好了,他一直没告诉你,就想给你惊喜。这是钥匙,你去看看。」

05

白祁准备的婚房是一套远离闹市的复式楼,地处幽静。

我心里温暖,他果然懂我。

我和他从小做邻居,知根知底,两小无猜。我从小喜静怕闹,他爱闹静不下来。

没想到在房子这件事,他竟迁就了我。

心里被一股暖流滋养,钥匙插进钥匙孔。

啪嗒一声,门开了,一丝光亮挤出门缝。

这个被白祁藏起来的房子,此刻竟亮着灯。

婚房的事只告诉了两位老人,可刚刚在医院,我就见过白祁父亲。

那这会儿在婚房里的人会是谁呢?

心提到嗓子眼——

「珠珠!」

回头,白祁父亲忽然出现,「我没想到他妈这么快就把这事告诉你了,我本来打算装修一下,再给你一个惊喜呢。」

他有些气喘吁吁,看样子是跑过来的。看见屋里有灯亮,又笑着跟我解释,「你看我,人老了记性不好,都忘关灯了。」

白祁买的是一个毛坯房,除了窗户装上了,其他地方都是水泥。

「这房子房本上写的是你的名字,小白其实早就想告诉你,和你一起装修婚房。」白祁父亲告诉我。

我心里隐隐刺痛,「白叔,这是白祁的房子。」

亮灯的是楼上卧室,我和白祁父亲一起上了楼梯。

卧室里摆了一张床,一个凳子和一个桌子,东西杂乱,床上的被单也很凌乱。

我心想,难道白祁还在这里住过?

白祁父亲关灯的时候,我情不自禁摸上床上的被子,吓得抽回手。

被子竟然是热的。

06

白祁父亲发现我的异样,忙问道:「怎么了?」

我心里想着可能是白祁父亲住过,所以也就一笑而过「没事。」

我又四处看了看,在枕头边看到白祁的电脑。

难怪我在他家里没找到,原来在这里。

我拿起电脑,心里又惊了一下——电脑也是烫的。

我有种预感,白祁就在这个房间里。即使在白天,我刚刚参加完他的葬礼。

「珠珠,」白祁的父亲叫醒我,「也不晚了该回去了。」

「白叔,白祁在这里住过对吗?」

「傻珠珠,这样的房子怎么住人啊!」

「那我可不可以住在这里?」我求他,「白叔,这房子太贵重了,我不能要。但是你能让我现在住几天吗?」

白祁父亲看向我一脸担忧,「珠珠,这房子你什么时候住都行,但你现在这状态我不放心啊!」

回家的路上,朋友告诉我一件我没发现的秘密。

今天是 4 月 1 号,白祁的葬礼安排在 4 月 1 号。

朋友说:他人都没了,还愿意逗我笑。

我哭了,我好希望,他只是在骗我。

07

我去了一趟西藏。

那是我幻想的,与他结婚的地方。

开着车,从家里出发,谁也没告诉,我就想一个人去赴当年与他的约定。

但没想到,车开到半路我就不行了。

高原反应严重,我一路呕吐不已、晕眩难受。

但为了完成约定,我强忍不适,依然不断地登高。

终于,在布达拉宫的夕阳下,我眼睛一抹黑,倒在寒风中。

我以为我会摔下阶梯,却跌进一个温暖的怀抱。

「珠珠、珠珠、何珠!」

他叫我的声音,好听的就像白祁。

我强迫自己睁开眼睛,那抱着我的人就是白祁。

我想我可能在天堂,因为我和白祁团聚了。

我还想再多看一眼,但眼皮已不听使唤地闭上,我失去了意识。

等我再次醒来,人已身处家中,眼前是四个老人。

他们看向我,难过的、心疼的、担忧的、不安的,见我苏醒,马上都变开心。

他们告诉我,我怀孕了。

08

我无数次询问,我被救的整个过程,四位老人只说是一通电话。

我顺着那通电话找到在西藏救我的人,可那个人只是说他是受人之托,真正见义勇为的人不是他。

我给他发白祁的照片,问他是不是这个人。

可对方回我,那男人戴着口罩,他也没看清楚,不过他断定,没那么年轻。

我想我是疯了,白祁明明已经死了,我却一直觉得他还活着。

可是,我昏迷之前看到的那张脸,听到的声音明明就是他。

我妈劝我:说可能是孩子想父亲了,才让我出现这种幻觉。我现在是个妈妈,不能只想着白祁了。

我突然觉得自己做妈妈好不称职,怀孕了不知道,还跑去西藏,现在只能住在医院里养胎。

我听我妈的话,不再想白祁,好好安胎。

可命运就是这么折磨人,几天过后,孩子没了。

我妈又来劝我,说这是时常有的事情,以后还会有孩子的。

以后还会有白祁的孩子吗?

白祁的妈妈也劝我,让我不要伤心,养好身体最重要。

手术之后,朋友来看我,她笑着说,恐怕是父亲更想孩子,所以就先带去天堂了。

她原是想逗我笑,我却哭得一发不可收拾。

他最应该带走的,是我。

于是我趁我妈去打水的空隙,爬上了阳台的栏杆。

突然,我听到一阵熟悉的铃声:

「亲亲猪猪宝贝,宠爱你不累不累……」

09

我魔怔一般地走下栏杆,走向手机,还没拿起来,铃声断了。

我看向病房门口,并无他人。

我承认,白祁走后,我一直很糊涂,糊涂到有时候分不清现实还是梦境。

我不想再这么糊涂下去。

拿起手机,打开通讯录,最新的号码是白祁拨进来的。同样的号码在上个月我得知白祁出事那天也出现过。

原来那根本就不是我的错觉。

摁住那号码,我回拨了过去。

「小白、小——」

属于我的模仿蜡笔小新那段定制铃声在病房门外想起。

他,就在那里。

我放下手机,走向阳台。既然他躲着不想见我,那我只好逼他出来。

「白祁,我来见你了。」我大喊。

夜风真凉,好想有人抱抱我。

就在我倾倒的瞬间,一个人从背后抱住我。

10

「啊——」

我用力的尖叫,使劲地挣脱。慌乱中,一串绿色翡翠项链落地。

清脆的一声,翡翠碎了。

我和他滚到地板,在那碎声中怔愣了片刻,我回头,对上他的眼睛。

是白祁。

护士们闻声进来,我妈也打水回来。

唯独他逆着人流,快速地退出病房,我抓起地上的翡翠,不顾我妈的担心嘶吼,冲了出去。

「等一等,你的项链掉了。」

他步子好快,我刚做完手术,根本没力气追他。

「等一等,」

「你别跑!」

心底有个强烈的声音,一直在说,他就是白祁。

所以,我情不自禁喊出那两个字:

「白祁!」

——白祁

1

我的阿珠死了。

她死于一场意外。

飞机落于太平洋,我们连她尸体都找不到。

我时常想,如果她没有坐上那架飞机,如果她没有背着我出国带团,如果她在接到任务时没有跟我吵架。

我的阿珠是不是就不会死。

然而生活没有如果,只有后果。

她的葬礼上,我抱着她的遗像,哭声淹没了我,我的心和她一起下到了地狱。

2022 年 2 月 22 日,理应是我向她求婚的日子。然而就是这天,我的阿珠永远离开了我。

为她准备的婚房,她都来不及看一眼。

葬礼过后,我搬进我们的婚房。我买下它的时候还是个毛坯房,我在里面打了一个星期的地铺。

我爸来劝我,多为活着人想一想。他告诉我,母亲为我的事已经病了快半个月了。

我想了想,不能再让母亲担心,但我还要为阿珠做最后一件事情。

2

我们的婚礼,她曾跟我畅想,无需酒席不要仪式,只用两个人,一辆车开往西藏,去那最神圣的地方见证我们永恒的爱情。

阿珠是名导游,但她一直飞国外,西藏是她生前最想去的地方。

这未完成的婚礼,我要帮她完成。

我请了半年的假,租了一辆路虎,沿着 318 国道一路向西。

从平原到高原,从初春到深冬,从飘絮到飘雪。

一路风光,一路都是她。

我终于明白,她当初选择旅游这个行业的初衷。

一直在路上的人,才可以一路旖旎。人不能一直停留在原点。

这段旅行过后,我想我应该要重新出发。

但我没想到,意外来的那么快。

回城那天晚上,大雪路滑,我的方向灯突然照见一只像小鹿般的动物,我急打方向盘,车子滑出车道,冲破了护栏。

等我醒来,就看见床边哭泣的母亲。

我爸也颓败的立在一旁。许久未见,我发现他的白发似乎多了一点。我爸说,如果不是路人,我早就没命了。

等母亲走后,我爸才气得揪住我,质问道:「何珠死了,你也要跟着去吗?」

原来我爸以为我这次意外是殉情。

我笑了笑,只是说:「爸,我爱她。」

我爸沉默了。

第二天,他来看我,带来了他守了一辈子的秘密。

3

我爸说,他有能力可以回到过去。

我爸说我糊涂,我觉得他才是老糊涂呢,竟然拿这个来哄我。

但我爸不听我的,兀自拿下他脖子上的翡翠珠帘。这个祖传的宝贝,他从小就不要我碰,如今他放到我手心,对我说:

「闭上眼睛,默念要回到的具体时空,五秒钟后,即可到达你想去的地方。」

看着他认真的模样,我有点害怕,「爸,」

「没跟你开玩笑,」他打断我,「说,你想回到什么时候?」

看着他眼神中的坚定,并不像是在开玩笑。

如果真能回去,我想回到何珠出国前拦住她出国,这样就不会发生后面的事情了。

但,这只是「如果」。

我爸说:「闭上眼睛。」

我闭上眼睛。

4

五秒后当我再次睁开眼睛,我正处在医院走廊。

来往的人流甚至将我撞了一下,胸口的闷疼提醒我,这是真的。

慌乱打开手机,2 月 15 日,何珠飞机失事前一周,就是今天她瞒着我出国。

原来我爸说的全是真的。

我什么都不顾,直奔机场。我的计划是在何珠出国前拦住她。

我打电话给她,她没接。上上下下跑了一圈,才看她带的团,正要上去拦她,我被警察拦住。他们说我很可疑,要问几句话。

这一折腾就过了两个小时,等我被放出来的时候,何珠已经坐上飞机走了。

不行,我得再回去一趟。握紧珠链,我回到两个小时前。

这一次因为有第一次的铺垫,我很快找到何珠和她的旅游团。

何珠看到我很惊讶,我来不及解释,拉住她就想带她走。

但何珠不是玩具,她是人,不会任我摆布。她不仅不走,还会质问我,「为什么?」

她这一问把我问傻了。

对呀,我知道她七天后出现飞机事故,可是她不知道啊。我应该用什么理由留住她呢?

难道要直接说出真相吗?何珠一定以为我疯了。

不能说出真相我只能骗她,但我从小到大就不会撒谎,甚至是在何珠面前撒谎。

她轻而易举的揭穿我,我被怼到哑口无言。

第二次还是没拦住。

绝对不行。握紧珠链,我回到两天前。

这一次我直接上门旅行社,我找到何珠的老板,希望他在跟团名单里划去何珠的名字。

老板很无奈,他说这名单一周前就已经定好了,临时做调整,他找不到合适的人顶替。

既然这样,我回到一周前。

再次找到何珠的老板,我提出同样的要求。这一次,老板问我理由。

因为有了之前被何珠质问的经验,我不在吞吞吐吐,我告诉老板,我准备在她出国带团的那天向她求婚。

老板也有成人之美,他答应了我,还帮我保守秘密。

我想这样一来,何珠不仅不会出国,事情还不会败露。

但我没想到,何珠那么快就知道。第二天她就找上我,质问我,为什么要干扰她的事业。

原来当何珠知道自己没有上名单,找老板要理由。老板为了帮我守住秘密,但又管不住嘴巴,只好把所有事推给我。

何珠为此和我大吵一架。之后我们冷战。

我虽然生气,但又庆幸,何珠好赖都不用出国了。

等到 2 月 15 号那天,我晚上去找她,却被告知,何珠自费跟着她那个旅行团去了夏威夷。

这就是说,何珠回国的时候还是会坐上那辆飞机。

她,还是会离开我。

5

当晚我就买了飞夏威夷的机票。

既然不能拦住她出国,那就拦住她上飞机。

而且这一次她不是导游,换航班应该没那么难。我越想越觉得胜利就在眼前,却不料刚下航班就被扣了起来。

我在医院工作,有次密接的嫌疑,需要就地隔离七天。

隔离期间,我试图给何珠打电话,因为冷战她把我屏蔽了。我又试图联系家人,但没有一个人能试图说服何珠主动联系我。

我不能坐以待毙,我还要再回去……

这是第几次我已经忘记了,睁开眼睛时,我正穿着手术服,在洗手池边洗手,路过的护士告诉我,下一场手术半个小时后就开始。

我看向病房上的显示器,今天是 2 月 14 日,我原打算去她家偷走她的护照。

之前那么多次走常规不行,这次我想走非常规的。

但怎么不一样呢?上一次这个时候我明明没有在做手术啊。

我不能走开,只好打给朋友求他帮忙。

但工作日,朋友请假也难。更何况,我没有一个正经理由。

朋友最后以「哪有小情侣不吵架的,都会过去的,你别太担心」挂断了电话。

我这才想起来,何珠出国前我跟她吵过一架。

难怪我之后挽回她,跟她说那么多大道理,她油盐未进,原来是在跟我赌气。

我想,或许从根源上解决问题就可以阻止何珠出国了。

6

何珠出国前,看到我在知乎上的关于「拥有一个很作的女友是一种什么体验」的回答。

她当时很生气,因为她觉得自己并不作。

但其实我也没有想写她的作,我只是想表达她作的可爱,而且我很喜欢。

而她觉得我不喜欢她。

我觉得她不理解我。

我们两为此吵了一架。

我回到了写回答的那一天,在回答区删除了回答。

我以为我这样就能阻止争吵,但没想到我们又吵了起来,还是为了其他的事。

何珠在知乎的姨妈帖里发现我的评论,她问我,「该不不会是真心话大冒险输了吧?」

我想不起来自己还写过这个评论,她这么问我随口道:「你说是就是咯。」

但就是这句惹恼了何珠,「白祁,你现在连撒谎敷衍我的功夫都不肯给了吗?你到底爱不爱我?」

我很讨厌因为一件小事,牵扯到爱与不爱。

「何珠,你讲点理,不过就是条评论,你有必要吗?」

「必要?」何珠重复着,眼里闪着泪花。我见她这样,于心不忍,想抱抱她。

她推开我。

「白祁,上个月我经期正常,而且时间对不上,所以我怀疑一下你是为谁求的不可以吗?我借口都帮你找好了,你下台阶就是了,可你怎么敷衍回答?你现在这个气急败坏的样子,我合理怀疑你出轨。男友出轨难道没有必要吵一架吗?」

何珠的三连问敲醒了我。

我仔细回想一番,才记起上个月的确有这么个桥段。何珠经期推迟,拿我的手机玩知乎,还说男友求姨妈会更准。

所以——

「这根本就不是我发出的评论。」

「难道是我吗?」何珠反问。

她这一问,我彻底怀疑了。

7

我发现,

我每次回去的时空,都在变化。

并不是我回去改变历史。而是我回去的同时,历史就在改变。

这也正是,我每一次回到过去,每一次重来的时空,似乎都存在着细枝末节的差别。

我接受这个真相的同时,也意识到另一个恐怖的存在。

我似乎,正在变老。

8

在数不清几次回到过去之后,

我时常在某个时刻,突然感到身体的沉重,步伐没有以前敏捷,呼吸也变得缓慢,后面,白发冒出的频率竟越来越快。

我以为这些都是我回到过去的副作用。

但当这些副作用越来越明显,越来越干扰到我正常生活的时候,我逐步发现这所有副作用都指向一个症状——变老。

我意识到回到过去是要付出代价的,而这个代价就是变老。

并且这个代价,与回去的次数,以及回去所横跨的时间,形成正比。

我能看出来的变化,我爸妈也能看出来。

对于我妈,我还可以哄哄她,是我最近在医院值班太多,累的。

但对于我爸,我唬不住,因为他什么都知道。

而最终,他从我这里拿回翡翠珠链,并把我锁在房间里。

我看向日历,今天又是 2 月 15 日。

怎么办,我好怕,我救不了我的阿珠了。

9

何珠出国后,我爸要求我住出去,他怕我妈看见我现在这样子受不了。另一边他跟我妈撒谎,说医院安排我出去抗疫。

我搬入婚房,在那里无时无刻担心何珠。

随着时间的延续,变老的症状在我身体上表现得越来越明显,我不能出面解决问题,只能每天给何珠打电话,叫她回来。

何珠不接电话,我就打给她朋友。

后面她终于给我打电话,我以为有转机,但没想到迎来的依然还是争吵。

她学小语种,气急了就用不同语言骂我。那次我也是气急了,才回怼了回去。

何珠最后骂我那句,「你去死吧!」一直回荡在我耳边。

那一刻我没有生气,反倒获得了一种诡异的灵感。

或许我能用我的假死让何珠提早回国。

我想让我爸给我办场葬礼。

10

然而,就在我极力说服我爸给我扮一场葬礼的时候,何珠回国了。

因为疫情,她们提前回国,并且被安排隔离,但总归没事。

但她没事了,我的持续苍老却无法逆转。

我终于明白,穿越时空也不能带来「如果」。而现在的我,要自食后果。

如果上天注定我和何珠不能继续相爱,那她能活下来或许是最好的结果。

我无法为我的变老找一个适当的理由,只能先躲起来,让我爸先帮我处理一切。

我唯一担心何珠,我本来打算自己了断和她的关系,但我爸怕剪不断理还乱,要求一切交由他处理。

我答应了他。

为了让我死心塌地的在这里安老,我爸断了我一切对外的联系,给我留下了一部只能联系到我妈的手机。

在之后的日子里,我过着完全与世隔绝的生活,然后慢慢老去。

直到那个雨夜,我妈给我打了一通电话。

11

我妈哭着说,何珠的孩子没了,人在手术室,现在情况危急。

她说,何珠进手术室都在骂我。

我这才知道,何珠回国这么长时间没来找我,是因为我爸告诉何珠我要跟她分手,我不爱她了。

我怎么可能不爱她。

不顾我爸的告诫,我穿好雨衣走出了房间。我想去医院看她一眼,就一眼。

但只是一眼我爸也不许。他在半路上拦住我。

一个二十多岁的灵魂落入一个五十多岁的肉体,行动上竟然比六十多岁的老人还要艰难。

变老的儿子打不过苍老的父亲,争吵中,暴雨中,我被推倒,回头那辆大货车打着车灯驶来。

车号声震耳欲聋,我想我可能会死。

12

但我没死。

意识再次回到肉体的时候,我爸正从门外进来,他两鬓的头发已经雪白。

他跟我说,「即使去医院了,也挽回不了任何东西。但如果不小心,就会暴露真相。」

他守了我一晚,不让我出门。

我看着镜子里苍老得不成模样的自己,就算出去说我是白祁,也没人会相信吧。

等等,我已经老得自己都认不出自己了,别人还会认出来吗?

这副老态就是我去见何珠最好的伪装。

我要出去,我一定要见她。

13

我答应我爸,就见这一面,一面之后就死心。

我爸带我来到了医院,特意挑选了一个大家都不在的时候。

我装成医生,进了病房,看见何珠像死了一样躺在那里。

「姑娘,你这样可不好。」我的声音已经老到不似从前,戴着口罩,她应该认不出来。

「医生,给我来一针吧,让我死了算了。」

我没想到她这么说,劝她,「不过就是个坎,跨过去就好了。」

何珠涣散的眼神突然聚精,她看向我,我不敢直视她的目光,故意躲开,听到她说,「我跨不过。」

此时此刻,我的心像放在煎锅上,反复煎烤。

「医生,有没有后悔药啊?」

「傻瓜,这世上哪来的后悔药。」

「我好后悔啊,后悔没听他的话,后悔因为小事跟他吵架,他一定觉得我很作。」

不,他一点都不觉得你作。

「可是他怎么那么狠心,连给我挽留的机会都没有。他一定很讨厌我。」

不,他不讨厌你。

「可我爱他,他这样抛弃我,我也爱他啊!」

他也爱你啊。

「何小姐,」我劝她,「你那么好,以后还会遇到更好的人。」

「你怎么知道我『那么好』?」何珠有点自暴自弃,她眼里闪着泪花,继续道:「我现在恨不得他死了,死掉的人没有感情,也就不痛苦了。」

这时,护士进来例行检查,我怕她认出我不是这个医院的医生,低着头离开病房。

走了好远,忽然听到有人在后面喊:「啊,她跳下去了!」

14

我的女友没有死于空难,却死于我对她的爱。

我要救她。

我还要回去一次,这一次我会求我爸,给我办一场葬礼。

与其骗她分手说不爱,不如就让我死在她最爱我的时候,

这一次是最后一次。

这一次之后,我将老得不能再老了。

15

我又一次倒数五秒,回到了何珠被关隔离的时候。

我做了一张确诊报告,又弄了一张死亡证明。

我让我爸告诉所有人,我死于一场疾病,无药可救、不可避免。

何珠被隔离的时候,我混成志愿者,去敲过她的门。

那天她刚得知我死亡的消息,敲门不应。

我怕她出事,一着急用自己的手机给她打电话,不过没等她接我就挂了。一个死人怎么能给一个活人打电话呢?

幸好再敲门,她开了门,只是门后的她,羸弱得没有灵魂,整个人像死过一样。

她哭肿的眼睛看着我,下一秒,她晕倒在我怀里。

那晚她高烧 38 度,差点被当成确诊送进 ICU。

我把葬礼定在 4 月 1 号,她隔离出来参加我的葬礼,我走在人群最后,看着她的背影,真希望她能笑一笑。

我妈还是病了,听我爸说,何珠隔离出来后一直由她照顾。

我知道,她们娘两关系一直很好。

但我没想到,我妈会把新房的备用钥匙给她。

她来的那天,我正在房间里用笔记本。如果不是我爸及时拦住,我或许已经暴露。

好在有惊无险。只是,躲在床底下,听到她那般哀求,我心好疼。

她去了西藏,我全程跟随。

她体质本来就不好,高原反应又严重,我好希望她不要再继续下去,但又不忍心打断,但实际上我什么也做不了。

她晕倒的刹那,我想都没想,冲出去抱住她。

她看见了我,之后昏迷脸上也一直带着笑,迷糊间时时叫着我的名字。

我就算再怎么不舍,也不能让她如此虚弱。

她怀孕了,是我们的宝宝,我希望她健康。

但,上天喜欢开玩笑。

几天过后,孩子没了。

16

又是一个雨夜,何珠被推进手术室做清宫手术。

在无人的角落,我等了一个多小时,手术成功,病人平安。

但我还是不放心,我想进去看看她,甚至抱抱她。

我也不知道我怎么睡着了,值班的护士叫醒我,让我回家睡。我醒来第一件事去何珠的病房。

病房里没有人,我看见何珠跨坐在阳台的栏杆上。

我想到西藏那次被她看见,让她心里一直对于我的存在抱有幻想。我急忙拿出手机给她打电话。

熟悉的歌声,我希望能唤醒她。

她走下阳台,我心里大石落下,但没想到,她竟给我打电话。

铃声响起来的时候,我自己都吓一跳。

然后我听见她喊了一声「白祁,我来见你了。」

我什么都不顾,冲进去拦腰将她抱下来。她挣扎着,尖叫着,四肢乱舞,护士和她母亲都涌了进来。

我怕被发现,迅速从病房里出来。

没想到,她也追了出来。

「等一等,你的项链掉了。」

我摸摸脖子,空空如也,一定是刚刚慌乱下被何珠扯掉的。

但我不能停下,不能让她看见,我加快步子。

「等一等,」何珠没放弃,一直跟在后面。

「你别跑,」

「……」

「白祁!」

忽然,她喊出我的名字。

那两个字从她嘴里吐出来,仿佛就像一道魔咒将我定住,我走不动了。

「白祁,是你对吗?你回来看我了对吗?」

她的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她走到我跟前,「白祁,看看我。」

她拿掉我的帽子,整个人僵住了。

我应该早就意识到,我已经老得,站到她面前她都认不出来了。

我摘掉口罩,抬头看向她。

躲了那么长时间,终于可以大大方方的看她,她真好看,只是眼睛哭到红肿,惹人心疼,心疼得我想抱抱她。

我真的好想抱她,我几乎就要抱住她,却听到她说:

「对不起老人家,我认错人了。」

我放下手臂,我想是时候放手了。

——致白祁

你好:

白祁,

我是阿珠,今天我出院了。

你爸说我恢复的很好,他说他为我骄傲。其实,我没告诉他,这里面很大一部分的功劳来自我一个病友。

他也叫何珠,是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

奇怪的是,每次看着这何老头我都会想起你。

我有段时间看任何人都会想到你,后来状态好了一点,我看他还是会想起你。

后来我明白,他长得的确像你。

依我看,何老头年轻四十岁,一定比你还帅。

可就是这么一个帅老头,得了一个怪病,衰老得特别快,我曾经见证,他一个星期掉光所有牙齿。

我在辽养院这么长时间,都没见过家里人来看他,他也从来没跟我提起过。

好在你爸特别照顾他。还有你妈也特别喜欢他。

虽然自从你走后,你妈老年痴呆提前了,不过衣食住行都能料理。

只是……

只是,她不怎么会认人,她经常把那何老头子认成你,可能她也看出来何老头长得像你吧。

这个,你应该不介意吧。

虽然你妈拿他当儿子,但何老头真正喜欢的人,我觉得是我诶。

这样说有点厚颜无耻,也有点有违人伦,但我真正想说的是,这个老头能处,人贼好,我也可喜欢他了。

这个,你应该也不介意吧。

他临终前,把他祖传翡翠项链送给了我。之前那项链被我扯断过,我还挺愧疚的,没想到后来他又串起来了。

虽然吧,那绿色有点俗,但这东西我会戴一辈子,一定的。

何老头老的快,他死后的一切事宜都是你爸一手操办的。

说真的,你走的时候都没见你爸哭过,他走的时候你爸哭得叫人心酸。

这个,你真别介意。

何老头的墓碑就在你墓碑的旁边,两个碑上,一个何珠,一个白祁,你说这样,我两是不是也算白头到老了?

以后我肯定是要和别人葬在一起的,这个何珠的碑陪着你,我也放心。

这个,你一定不介意对吧。

何老头生前跟我说,人不能一直留在原点,只有一直路上的人,才会有一路的旖旎风光。

我决定启程了。白祁,你也该出发了。

别惦记我。

永远爱你。

何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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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于 2022-07-11 20:58 · 禁止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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