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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璀璨

所属系列:伤心人类回收站

知乎盐选 璀璨

割腕自杀后,我被两个男人盯上了。

割腕自杀后,我被两个男人盯上了。

一个努力救我,一个拼命杀我。

1、

大二下学期,我脑子里长出了一个陌生女人。

她来势汹汹,目的只有一个,要我死。

刚开始只是出现在我梦里,腐烂着半张脸,另外完好的半张脸被黑长的头发遮盖起来,我看不清她的脸,也不知道她是谁。

甚至我都不知道她是怎么出现的,夜半醒来,她一身红裙,躺在我狭窄的宿舍床上,我俩面面相觑间,她薄唇轻启,「乔琪,你去死吧!」

后来就开始如影随形,电梯里,卫生间,一个人的角角落落,都有她的身影。

一天二十四小时,她宛如立体音响一样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在我脑子里播放回响,翻来覆去都是那些话,她没说累,我都听累了。

「你这样的人活着有什么用!」

「你怎么还不去死?」

「这世上根本没有人在乎你!」

我不在乎,难听的话我听多了,怎么会在乎这些毛毛雨!

直到我在奶茶店碰见徐然。

那天是情人节,我已经两天没有吃东西了,肠胃早就造了反,但去买饭的过程宛如行军打仗,困难重重。

我要洗漱干净,穿好衣服,走到食堂,点单,领餐,还要一下一下把饭嚼碎咽进肚子里,每一步都像高山一样不可攀越,让我望而却步。

在做完出门那一步后我已经耗尽了所有的力气,直奔最近的奶茶店,食物这种东西有什么要紧,能不让我饿死就足够了。

奶茶店的装饰温馨而浪漫,充满了粉红泡泡,一眼望过去全是你侬我侬的小情侣,单身狗估计都自觉呆在宿舍没敢出门,只有我形单影只。

我突然觉得自己像个跟这世界抗争的勇士,顿时信心大涨,点了一杯加足料的奶茶,百无聊赖等着的时候,肖楚楚那矫揉造作的声音在我身后响了起来,「哎呀,乔琪,你怎么也在这儿?」

她故作惊讶的在我周围看了看,意味深长的拉长了声音,「你就一个人啊?」

我不想理她,奶茶店的声音很吵,我脑子里那女人也开始聒噪,我烦的快要爆炸了,怕一开口就忍不住动手打她。

但我还是没管住自己的眼,目光往她旁边扫过去。

徐然就站在旁边,低垂着目光,好像什么也没听到的样子。

淡然疏离的样子跟我高中暗恋他那三年逐渐重合,而不是一出考场就迫不及待跟我表白那个人了。

他没动,我没动,肖楚楚也没动,一时间,好像大家都愣住了,但我脑子里那个人动了。

她之前不过跟个录音机一样重复播放,但看到徐然那一刻,仿佛突然被注入灵魂的肉体,一下子有了自己的意识。

她说出来的话冷冰冰的,轻蔑而不屑,「乔琪,这就是你看上的男人?也不过如此!」

这女人怕是有什么大病。

心累的感觉都快把我淹没了,我忽略她的话,接过奶茶,尽量得体的笑,「不好意思两位,我要走了,麻烦让个路。」

徐然终于抬起眼睛了,「你追求者这么多,怎么没有再谈一个?」

我摊开手耸了耸肩,「你觉得现在还有谁敢跟我谈恋爱吗?」

2、

我追求者很多,这是从前的事实。

没有人敢跟我谈恋爱,才是现在的事实。

原因是,一支试纸,一支 HIV 试纸。

半年前,室友林琳哭着回来跟我说,她男朋友的前女友的前男友的前女友的…… 感染了艾滋病。

我当时脑子就麻了,连数落她的心情都没有,二话不说冲到药店买了支 HIV 试纸。

药店值班的是我们院的学生,面带微笑的接待了我,然后转身就发了朋友圈,附了我从药店夺门而出的背影图、HIV 试纸图,及一句话。

美女的夜生活。

我乔琪肤白貌美大长腿,蝉联两届校花从来没落下来过,此图一出,哪怕是个瞎子都知道是我。

两年美名,一朝丧尽。

但凡我所到之处,人人退避三舍。

可我一直怀抱希望,我以为,他们就算不听我解释,也不能抹灭证据。

我注册了无数个账号,但凡学校在用的 APP,我一个都没落下,统统上传了艾滋病毒检测的结果,甚至复印了十几份贴在学校的公告栏里。

可相比于维护,人们总乐于去诋毁。

他们无数次浏览过那张图,最后选择带着轻蔑去否定它。

图是 P 的,买通医生伪造的,他们猜想了无数种可能,却始终不愿意承认基本事实。

从万众瞩目到人人喊打,糟糕的处境活活把我逼成了重度抑郁症患者。

我不敢出门,不敢上课,不敢社交,不敢参加任何活动,因为人们审视的目光打量久了,讥讽的话说多了,连我自己都慢慢觉得,那些都是真的。

希望被一点点湮灭,剩下的最后一点亮,我看向了林琳。

可她比我恐惧更慎,在我还没有等到真相大白的那一天,她就被吓得休学了,之后,再没有人会为我解释半分。

就此,我彻底落入了黑暗里。

在食堂里刚点好饭,去买个水的功夫,转身就能在垃圾桶里看见我的饭,周围的学生指指点点,「有艾滋病还在食堂吃饭,是不是想害死我们!」

「这种人学校怎么还不开除!」

「难怪长了那么好看的一张脸,都是男人养出来的!」

「可不是,要是洁身自好,能染上这种病?」

我看着垃圾桶里的饭,怔愣了很久很久,第一次觉得自己的人生仿佛也成了一团垃圾,明明我什么也没做错,可偏偏谁都要来踩一脚。

我没哭,我只是觉得很累。

怔愣间,有人轻轻拍了拍我,我回头还没看清,一碗面带着热腾腾的雾气就扑到了我脸上,我抬头看去,传媒二班那个老实木讷,不善言辞的学霸周归璨?

他微微笑着,脸红了一大半,端着一碗面递给我,「你喜欢吃这个吧?总看见你点。」

是我喜欢的热干面,好像还特地按照我的口味放了很多的麻酱。

我到底还是没忍住,眼泪啪嗒就掉下来好大一滴。他顿时手忙脚乱的把面放在桌子上,掏出一张纸递给了我。

我还没伸手去接,他身后的男生就扯了扯他,当着我的面道:「周归璨,这种女人不干净的,小心被传染!」

他猛的扭过头去,什么也没说,我也不知道他用怎样的眼神盯着对方,片刻之后,那男生就讪讪的走开了。

他真的很不会说话,看着我沉默了半晌,才慢慢吐出来一句,「你好好吃饭。」

我捧着面,感激的点点头,安静吃面。他在我旁边坐了一会儿,忽然起身,几分钟后走过来递了杯果茶给我,咬着唇呆呆的解释,「面太干了,这个解腻。」

我点了点桌子,示意他放在桌子上,不敢跟他有什么肢体接触,怕害他也被人指指点点。

心里越感激,我就只能躲他越远。

但我在黑暗的荆棘从里跌跌撞撞这么久,是周归璨忽然擦亮了一根火柴,纵然微弱,纵然渺小,可到底,是一束光啊。

凭着这束光,我也会努力生活,关心蔬菜和米饭,关心天气和温度,关心学业和成绩。

我是这么想的,我一直是这么想的,直到徐然浇灭了这点微弱的光亮。

一个月后,徐然跟我提出了分手。

我难以置信的看着他,「你不相信我?」

「我相不相信你,都不重要。」

「如果你相信我,为什么要分手?」

「乔琪,我只是再也没力气去爱你了。」

我明明难过的连呼吸都开始抽搐,可我没有眼泪,我哭不出来。

作为中间的孩子,总是最被忽视的一个,眼泪和委屈对我没用,因为父母总有大的要劝,小的要哄,中间的,就只能视而不见。

直到我遇见徐然,我一心痴恋了他三年,为了能离他近一点,拼命考上现在的大学。

走出考场时,他牵起我的那一刻,我以为,以后会有人为我撑起一道墙了。

可如今一点点风雨,就墙塌人散。

我彻底落在了黑暗里,这里没人接住我,我摔的四分五裂。

大概就是从那时候起,我开始做什么都累,连呼吸,都要拼命去维持。

3、

我始终觉得,是徐然在风雨飘摇的时候抛弃了我,我才是那个可怜的。

可他约我出来,自己却红着眼,仿佛有说不尽的委屈,「乔琪,你根本就不懂我!」

我晃晃脑袋,实在累得慌,「不重要。」

「是,不重要,」他忽然就开始冷笑,「什么都不重要,委屈了能自己扛,难过也没关系,忍忍就过去了,就算被所有人唾弃,辱骂,也不过是一句没什么可怕的。」

我觉得他莫名其妙,完全不理解他为什么突然说这些,皱着眉看他,「有什么不对吗?」

「对,太对了!就是因为什么都不重要,都不可怕,都能自己扛,所以让我根本不知道怎么爱你!乔琪,你的心关的太紧,从来没有向我打开过,我察觉不到你爱我,也不知道怎么去爱你,乔琪,我累了!不只是我,下一个,下下一个,都会被你的『不重要』打败,你学不会爱,也没人会爱你的。」

我呆愣在原地,五雷轰顶。

原来是这样吗?因为我的要强,所以一点点把他推远了?因为我不肯把心掏出来,所以也没有人会爱我?

那女人也冷笑着点头,「是啊,乔琪,没有人会爱你。」

雪崩的时候,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

可我从来没有想过,落下最后一场雪的是我自己。

我一路浑浑噩噩的回到租的房子里,那女人不断跟我说话,「乔琪,没有人会爱你,因为你连自己都不会爱,你没有爱的能力,你的心和我这张脸一样,已经腐烂一半了。」

她边说边拨弄自己的头发,露出完好的那半张脸,赫然是我自己!

可她还在接着说,「乔琪,既然你不爱自己,那你为什么要活着呢?」

我不爱自己吗?

妈妈煎的三块牛排,姐姐一块,弟弟两块,可我为什么觉得牛排不好吃呢?

姐姐学美术,弟弟学钢琴,可我为什么骗自己说没有爱好呢?

我好像确实是不爱自己的。

她说的对,这世上没人爱我,包括我自己。

我像是被蛊惑了一样,在她一句又一句诱哄的话里,拿刀划开了自己的手腕。

4、

醒来的时候,空气里充满了刺鼻的消毒水味儿,我旁边坐着周归璨。

我第一次仔细的看他,五官很清秀,肤色白皙,睫毛很长,随着呼吸声微微颤动。

只是他怎么在这里?

我脑子里刚冒出疑问,手腕就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我下意识抬了抬胳膊,周归璨瞬间就被惊醒了。

我俩面面相觑,他像被吓到一样,呆愣的盯了我半晌,才吞吞吐吐问我,「你,你要不要喝点水?」

我还没回话,他就手脚麻利的在杯子里倒了热水,吹了好几遍,慢慢喂到我嘴边。

我就着他的手喝了好几口,才感觉嗓子没有那么疼了。

喝完了水,他更加手足无措的站在病床边,我知道,我至少应该跟他道个谢,可我怕一开口,就不得不跟他解释自杀这件事,心里更累了。索性把被子往头上一盖,重新闭上了眼睛,能拖一会儿算一会儿吧。

周归璨捏着袖子的声音在我耳边窸窸窣窣响了好大一会儿,我才听见他犹豫着开口的声音,「医生说,发现的及时,你失血不多,情况不是很严重,我就没报给学校,所以你父母也不知道。」

我能听出来他没说的话,这种事情,学校一旦知道了,基本都是退学处理。如果我爸妈知道了,更是一场兵荒马乱,以我现在的状态,无异于雪上加霜。

他是为了我考虑,所以默不作声的把一条人命担在了自己肩上。

我心里很感激,不由自主的想起他递过来的那碗热干面,突然觉得很对不起他,分明我是想好好活下去的。

因为愧疚,所以即使再怎么累得慌,我还是强逼着自己开了口,「谢谢你。」

声音细如蚊呐,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听到。

他再开口时一下子就多了份坚定,「乔琪,我相信你,你是个好女孩儿。」

「嗯……」我瞬间泪盈于睫,连勉强说出的话里都带了浓浓的鼻音。

周归璨是这么久以来,第一个说相信我的人。

我自以为冷硬的心逐渐开始酸疼起来,慢慢的化成了水,争先恐后的从眼眶里涌出来。

我躲在被子里断断续续的抽泣,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又昏睡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彻底黑了,周归璨已经不在了。

我心里清楚,作为一个普通同学,他能做到这里,已经仁至义尽了。

但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有些微微的失落。

留观病房里的人来来往往,看向我的时候多少都带了些异样,手上的纱布明晃晃昭示着,我是自杀的。

我觉得难堪,把自己捂在了被子里,却总感觉有一道视线,有意无意的落在我身上,我凭本能看过去,到处都是病人和家属,好像没有谁会在意我这个求死的人。

我越发急躁,抬手想去拿柜子上的杯子,一没留意就狠狠撞在了柜角上,手背上顿时一片青紫,我当场就疼出了眼泪。

泪眼模糊中,看见一张便利贴从桌子上晃悠悠的落在了地上,上边好像还有些字迹。

我努力伸手去捡,但浑身没有力气,手腕手背上的疼痛连成了一片,连手指都动不了。

护士见状,忙帮我捡了起来,瞟了两眼递给我,「你看你男朋友多贴心啊,有这么好的男朋友还有什么想不开的,好好活着多好。」

我被她一堆好晃晕了脑袋,接过便利贴一看,竟然是周归璨的留言,「我回学校帮你请个病假,很快就回来,你好好休息,饿了的话保温桶里有鸡汤,要喝干净。」

他的话直白又简洁,一句多余的废话都没有,不像徐然,徐然嘴里总有说不完的甜言蜜语,海誓山盟,可哪怕是我生病的时候,他也从来没有为我熬过鸡汤。

我刚放下便利贴,就看见周归璨急匆匆赶来的身影。

他在床边站定,二话没说先打开保温桶看了看,然后直愣愣的问我,「怎么没喝?」

我顿时哑然,瞬间觉得自己好像回到了总是被人质问的小时候。

不同的是,我爸妈质问我的是,「你怎么就不能让着你弟弟?」

周归璨问的是,「你怎么没喝鸡汤?」

我低垂着眼睛,怕他看见我发红的眼眶,「我,我刚醒。」

护士这时上来打趣道,「你看你男朋友对你多好,还不赶紧喝完让他放心!」

周归璨顿时红了脸,结结巴巴的,「我,我,我不……」

我连忙开口打断他,「我饿了,我现在就喝!」

周归璨愣愣的哦了一声,开始手忙脚乱的给我倒鸡汤。

那汤盐放少了,还有点腥,但是很暖,把心肺都暖热乎了。

我捧着碗没味道的汤,真心实意道,「周归璨,谢谢你。」

谢谢你救了我,谢谢你一而再的给我温暖。

5、

急诊医生找来了精神科医生给我做鉴定,初步诊断为抑郁症,需要吃药和心理疏导。

而我脑子里的「自己」在我自杀过一次后彻底消失无踪。

一周后,周归璨接我出院。

我看着他把我的东西放到我家沙发上后,径直打开了对面的门,取出外卖,然后面无表情的关上了门。

留我一个人站在我家客厅里目瞪口呆。

「你,你住对门?」

周归璨的眼神一下子慌乱了,「是,是啊,我…… 我住对门儿……」

我看着他结结巴巴的样子突然反应过来,如果他不是住在对面,怎么会第一个发现我。

想明白了,我也就不再纠结于此,摆好了饭开始跟他一起吃。

周归璨的话真的很少,我如果不开口,他能一直保持沉默,是食不言的忠实践行者,就是不知道是不是也寝不语。

我想着想着开始脸红,周归璨抬头看了看我,一脸疑惑,接着突然起身,从家里拿了瓶果汁递给我,然后默默把我面前的毛血旺推远了些,跟什么也没发生一样接着一声不吭的吃饭。

我被他一系列动作搞得莫名其妙,看他开始拼命跟那盘毛血旺过不去,突然就恍然大悟,周归璨这个人,是个实打实的行动派,我在医院里咳嗽两声,晚上柜子上立刻就会出现急支糖浆,被子也会换上一床厚实的。我晚上睡不着,他就开始给我背新闻学概念,我手背上青紫一片,没等我开口他就拿来药油仔仔细细给我擦好了。

他什么都没说,可什么都做了。

我心里很感动,也不知道要怎么谢他。

这时候,周归璨放下了筷子,觑着我的脸色开口,「明天就要上课了。」

我顿时感觉,仿佛有个一万斤的石头坠着我往下,把我压在地上,爬都爬不起来。

想起众人看向我或鄙夷,或恶心的神色,我心里那股疲累的感觉油然而生,怎么都浇灭不了。

周归璨突然握住了我的手,在我抬头看他的时候,他已经脸红的不成样子,整个人跟僵硬着,握着我的手也开始微微用力。

我心里一沉,很怕他突然开口跟我表白,我不知道要不要答应,如果答应,我现在这个样子,会不会拖累他?如果不答应,如果不答应,我真的不能答应吗?

周归璨果然开了口,可他没有告白,他说,「乔琪,我有个礼物要送给你。」

他说着,慌慌张张从书包里掏了半晌,掏出一个精致的礼盒。

我接了过来,心里跟打了鼓一样,生怕是戒指什么的。颤颤巍巍的打开,竟然是一条漂亮的腕带丝巾。

那丝巾应该是用丝绸做的,触手生凉,在这么闷热的夏天戴着也不会感觉热。

周归璨取出那条丝巾,犹豫着,戴在了我的手腕上。

那个伤疤还没有完全愈合的手腕上,恰好遮住了伤疤。

丝巾像个精灵一样,守护着我的软肋,替我遮住众人探究的眼神。

我隔着桌子抱紧了周归璨,心里软的一塌糊涂,「周归璨,我跟你保证,我会好好活着,努力活着。」

「我相信你,乔琪,你一定会说到做到的!」

我贪恋在这片温情里舍不得放手,突然楼上传来一声巨响,我下意识往周归璨怀里一缩,他顺手就抱紧了我。

我俩再次面面相觑,片刻,他结结巴巴道,「楼,楼上好像新搬来了邻居。」

「恩。」我也红着脸点了点头。

这时候不知道怎么回事,我脑子里竟然闪过我「自己」那张脸,她嘴角微微翘着,虽然不明显,但确实在笑。

6、

再回到教室里,看见熟稔的同学们,我竟然恍惚有种重见天日的感觉。

他们的指指点点依旧存在,我努力装作不在意的样子。

上午第一节是公共课,传媒一二班在一起上。

我刚在位置上坐下,周围瞬间清空了一大片。

我自顾自的拿出课本,刻意忽略周围同学们异样的眼神。

就在这时,教室门口哗啦啦一阵响,一群人涌了进来,周归璨赫然被包围在其中。

我坐在阶梯教室最后一排,远远看过去,只见他周围的人像树一样郁郁葱葱,转的我眼花,看不分明。

他不善言辞,架不住长了一张好看的脸,因此也不乏有女生趋之若鹜。而且,期末考试要到了,在这种时候,学霸的笔记通常比动物园里的大熊猫还要珍惜,毕竟我们专业的老师,大都不划重点啊。

他大跨步走出了众人的包围圈,来回扫视着,不知道是不是在找我。

我能感觉到一股隐秘的,久违的期待从我心底冉冉升起。

可他不过扫视了一圈,看到我的时候倏然愣住,片刻就移开了眼神,微笑着随三五好友坐在了教室第三排中间。

我看着我们之间不足十米的距离,突然间觉得犹如天堑,我无意识的摩挲着手腕上的丝带,一时间不知道是喜是悲。

我不知道我在期待些什么,是等他旁若无人的过来问,「今天吃药了吗?」还是装作不认识的搭讪,「同学,我能坐你旁边吗?」

无论是哪一种,终归都是我的妄想。

我拼命告诫自己,乔琪,你不是喜欢周归璨,你只是想留住身边这少有的善意,像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一样,可周归璨不是稻草,他明媚灿烂的人生不应该被你拖进这泥潭里,陪你承受这些污言秽语,血雨腥风。

努力这么想着,我好像就没有那么难过了。

我低着头翻书补自己之前落下的课程,突然一片阴影挡住了光,肖楚楚带着徐然站在了我旁边。

「哟,乔大美女终于舍得露面了?这几天没见干什么去了?害的我们家徐然啊,天天惦记,茶不思饭不想的!」

我倏然觉得肖楚楚的手段单一且拙劣。

之前她也这么说过,是我太卑微,眼巴巴的看着徐然,希望他能露出一点点首肯的意味,让我知道他心里还是有我的。

结果换来肖楚楚一句拉满了嘲讽值的话,「你还真信啊!」

现在我只觉得烦,我脑子里的「自己」突然跳出来,抬手就要给肖楚楚一巴掌,幸亏被我强行遏制住了。

我揉了揉眉心,真的很不耐烦,「自己男朋友惦记前女友,你还沾沾自喜,女朋友当成你这样,你脑子是谈恋爱谈的只剩水了吗?」

肖楚楚大怒,这次换她抬起了巴掌。

我「自己」陡然兴奋了起来,预备抓住她的手就一巴掌扇回去,力度和角度都计算好了,啧,看来我有暴力成分在。

结果她手刚抬起来,就被人从后面抓住了,周归璨就站在她身后。

肖楚楚一脸莫名其妙,「周归璨,你管什么闲事?」

周归璨压根无视了她,朝我伸着手,「纸。」

「啊?」我一头雾水。

周归璨皱了眉,「我都碰了别人了,你不嫌脏的吗?」

「啊?」我两头雾水。

周归璨自顾自的从我包里翻出来手帕纸,还是昨天他自己放进去的……

一边翻他还一边抱怨,「还说人家女朋友做的不行,我也没见你好到哪去!」

肖楚楚刷就变了脸色,忍了又忍突然一巴掌摔在徐然胸口,「我就跟你说了人家乔琪不缺男人,都艾滋病了还能勾引到我们班学霸,要你瞎操心什么劲儿!」

我顿时萎靡了下来,可能落在别人眼里就是一副我默认了的样子。可我没有办法,我知道自己没有病,但没有人信。

周归璨却瞬间凌厉了起来,我从来没有见过他愤怒的样子,好像身上有股戾气直冲肖楚楚而去,他瞪了肖楚楚好大一会儿,忽然开口,好像是无关紧要的话,「今天课后我会把所有科目笔记上传到加密文件库,需要的同学可以找我加好友,实名制查阅,禁下载,禁外传,六组的同学除外,如果被我发现谁用其他手段给了六组的同学,不好意思,你们也会立刻进入我的黑名单。」

我知道,六组就是肖楚楚那组。

我觉得这么大一段话让周归璨来说已经是很为难了,谁知道他想了想还能再说,「姜维,周潇,张元腾,你们几个的笔记也都是,知道没?」

其他人都是比了 OK 的手势,只有周潇大大咧咧的实话实说,「行了,知道你要维护嫂子,兄弟们自然鼎力相助!」

学霸的世界里果然都是学霸,我看着周归璨几个点名就垄断了两班的学霸资源,看着那几个人还微微笑着跟我点头示意,看着六组已经有其他人劝着哄着逼着肖楚楚跟我道歉,看着徐然跟孙子一样一言不发,瞬间就觉得,周归璨来了,光也来了。

周归璨拉着我的手啪就坐在了位置上,徐然看着我们十指交缠,几次欲言又止,我第一次顺应了我「自己」的想法,面带微笑道:「滚!」

我想明白了,即便是我把心门关的太紧,推远了他,可他也未必全然爱我,否则不会一分手就有了肖楚楚,不会屡次看肖楚楚挑衅我,欺辱我,不会在那么艰难的时候留我一个人。

想到这里,我握紧了周归璨的手,在他看过来的时候弯了眉眼。

还好,至少我现在,也不算一个人。

7、

一阵折腾后,上课铃终于响了,老师都站在讲台上激情开嗓十五分钟了,这时候教室门突然「砰」的一声被人甩开了。

一个黑衣黑裤带着黑帽子黑口罩的男生走了进来,站在门口一阵扫视后,径直走到和我相邻的位置上,跟我仅隔了一条过道。

他这幅目中无人的样子成功引起了老师的不满,「同学,上课迟到,你哪个班的?叫什么?」

那男生漫不经心的样子,说话的声音冰凉且阴鸷,「蹭课的。」

说完帽檐压着的视线忽然一转,在我身上来回扫了好几遍,像是看见同类一样,带着潮湿的兴奋。

我顿时被他看的心口发冷。

在大学,能被人蹭课相当于学生对老师最直接的认同,因此我们老师这节课讲的是唾沫横飞,激情四射。

临下课的时候提出了个问题,谁能上来画一下新闻几要素的关系图?

众人纷纷低头,这时候敢直面老师的都是勇士,我旁边就坐着个勇士,但老师显然想试一下新的勇士。

于是他自信满满的点名了,「那个来蹭课的同学,就你,上来吧!」

一般来蹭课,要么是陪自己对象的,要么是对这门课感兴趣的。但很奇怪,这个男生两个都不是,他接过记号笔在白板前站了半天,一个字都没写出来。

老师显然也意识到自己点错将了,于是脸色阴沉道:「下去吧。」

谁知道那男生猛地推开了老师,咬牙切齿道,「我能写出来的!」

这种问题,答案就在书上,不知道看一眼就行了,何必这么较真,我十分不解。

那男生重重在白板上写下新闻两个字,接着开始拿笔点点点,老师也看出来了不对劲儿,勉强笑道,「不会也没关系,老师再说一遍,新闻要素……」

还没说完就猛地被那男生打断了,「我说我能写出来的,你为什么不信!」

说完把笔一摔,一拳砸在了白板上。

这时,下课铃响了,老师顺势道:「今天就到这里,先下课吧。」

然后直接走人了,估计被气得不轻。

周归璨拉着我走到教室门口的时候,他还在白板面前怔着,谁劝都不听,我看过去的时候,他突然扭过头来,露出一个十分怪异的笑,明明整张脸都僵硬到可怕,偏偏好像有什么诡异的力量牵扯着他弯起嘴角,露出一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来。

我心里突突直跳,总觉得他看过来的这股感觉很熟悉,熟悉到我头皮发麻。

周归璨也意识到了,挑衅的回看着那男生,把我往怀里一护,拉着我走人了。

接下来我们两个都没课,我被他径直带着回家。

直到几个学霸过来起哄叫嫂子,被他一瞪眼,哄的一声就笑着散了。

周归璨扭过头来解释道:「我不是故意要占你便宜的,我只是,只是看不惯肖楚楚。」

「哦,哦,好的。」我心里被扎了一下,很疼。

脸上还是微微笑着,心里的「自己」却忽然瑟缩了下。

周归璨点了点头,放开了拉着我的手。

「周归璨!」我突然叫他,我想问,你喜欢我吗?

但我只是快步走到他身边,「没什么,走吧,我们回家。」

至少,还能一起回家。

8、

晚饭时,周归璨临出门前说,「晚上八点,你在校门口等我,我陪你一起去。」

我扒拉着饭,没什么胃口的点了点头。

周归璨见状,又重新坐回了餐桌前。

我一见他这个架势,立刻开始努力往嘴里塞饭。

他这个人太严格,每次我不想吃饭的时候都恨不得自己动手塞进我嘴里。

周归璨这才满意的去上他的晚自习了。

七点四十五分,我准时出门。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我穿过小树林往校门口走。

小树林一点都不小,里边的路灯还坏了好几盏,半明半暗的。平常很熟悉的路,现在总觉得安静到诡异。仔细听好像还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我不敢回头,只能加快了步子。

越走越觉得毛骨悚然,浑身的毛孔都在往外渗冷汗。背后的声音越来越近,我打开手机手电筒,捏紧了背包,打算不管背后是人是鬼,都先给它闷头来一下。

我鼓足了勇气刚转过身,就听见背后有人叫道:「乔琪!」

我下意识睁开了眼,只见一抹黑影往树林深处躲去了,天太黑,我没有看清脸,但对方幽暗的眼神还是在手电筒的亮光里闪了好几下,像一条阴暗的蛇,盯紧了目标,嘶嘶吐着信子,不断渗着毒液。

我一下子就认出他了,白天课上那男生!

他为什么要跟着我?他想干什么?我根本不认识他啊!

我还没想明白,肖楚楚已经拉着徐然走了过来,「你怎么在这儿?跟学霸在这里约会?」

说到学霸两个字,我都能听见她咬牙切齿的声音。

徐然这时候也开口了,「乔琪,大家都是同学,你跟周归璨说下,别让他做那么绝。」

他话音刚落,肖楚楚立刻露出了楚楚可怜,泫然欲泣的表情。

我撇撇嘴,毫不留情的怼了回去,「你让我说我就说啊,周归璨是为了维护我,我为什么要去说,你是不是脑子有问题?你心疼你女朋友,自己做笔记给她啊,你们这感天动地的爱情总不至于连套笔记都不舍得浪费时间给她做吧?」

果然,徐然在肖楚楚期待的目光里嗫喏着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我彻底看清楚了,徐然就是个只会嘴上说爱你的渣男。

这种渣男,肖楚楚当宝贝是她蠢,我可不当这傻瓜。

怼完他我浑身舒畅,拔腿就往外跑,正看见周归璨迎面赶来,「怎么这么晚?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我摇摇头,「没有,就只是骂了个傻逼。」

晚上九点半,我结束了一个小时的心理咨询,我很恍惚。

心理医生察觉到我最近的状态有明显的改善,仔细询问了下,我就把最近发生的所有事情都说了一个遍。

他听完之后,沉默了很久,才斟酌着开口,「对于你的状态,有人帮助自然是很好的,但抑郁症是一场需要长期斗争的疾病,它不单会折磨病人自己,也会折磨身边的人,你自己或许没有意识到,你现在把所有的希望倾注在了一段还没有确定的关系上,说实话,作为你的主治医生,我是有些担心的。」

我把所有的希望都倾注在了周归璨身上吗?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周归璨他为什么要承担我的喜怒哀乐?

他为什么要对我好?

他喜欢我吗?

我有什么值得他喜欢的?

我不过是一个连活下去都很艰难的人。

很多很多的问题,在我脑子里萦绕不断,我想不明白,也理不清楚。

我沉默了一路,周归璨不是话多的人,自然陪着我沉默。

最后我只想清楚了一件事,周归璨,他值得一个更好的人。

走到家门口分别的时候,我郑重道:「周归璨,谢谢你这段时间为我做的一切,以后我会好好生活,好好学习,之前麻烦你了。」

周归璨怔怔的点了点头,好像完全不明白我为什么突然说这个,但这已经是我能想到最委婉的告别了。

9、

我关上门,没有开灯,径直走回卧室,倒在了床上。

我很累,几句话说得我筋疲力尽。

我没有哭,可枕头还是慢慢湿了一片,我就这样趴了很久很久,快要睡着的时候,下意识的一翻身,把床尾的一本书踢到了地上。

我没有在意,还是昏昏欲睡的,片刻后倏然惊醒,我为什么没有听到书掉在地上的声音?

我从床上慢慢往下看,书还在地上,可绝对不是我刚才踢下去的地方!

我极力压抑住自己的心跳,拼命逼迫自己冷静下来,不管床下有没有人,都不是我一个人能应付的情况。

周归璨就在对面,我只要装作若无其事的去卫生间,抓住时机冲出去,哪怕在楼道里喊一声,周归璨都能听见的。

我若无其事的下了床,一步一步走出卧室门,数着步子假装往卫生间去。

一步,两步,还有三步就到卫生间了!

我瞅准机会就往门口冲,刚按下门把手头上就被人恶狠狠的敲了一下,整个人顿时就软了下来,意识瞬间迷糊了,但还记得叫周归璨,只是声音小的连我自己都听不清。

有个人抓着我的脚踝,一路拖行到茶几旁边。

我这才看清,就是晚上跟踪我那男生。

我拼命护着头渐渐回过神来,口齿不清的问道:「为,为什么?」

我实在想不明白,我跟他无冤无仇啊。

他一听见我的话,顿时就激动起来了,「乔琪,我等你问我等了好久了,你知道吗?我们是一路人啊,在医院里第一眼看见你的时候,我就知道我们是同类人,我们都是被这个世界抛弃的人,也都是要抛弃这个世界的人,既然这样,为什么我们不一起呢?」

他越说越激动,整个人都已经趴在了我身上,呼吸相闻,我仿佛都能闻到一股腐烂的气息。

我使劲儿挣扎着想要推开他,「我不是,我不是,我想活着,我想活着!」

那男生茫然了一瞬间,忽然就暴怒起来,「你胡说!你想活着?那这是什么?」

他说着猛地扯下了我手腕上的丝巾,露出了丑陋的疤痕,我攥紧了手指,却连个角落都没有抓住,看着那丝巾在他手里被撕成了布条。

那男生还在持续暴怒,捏紧了我的脸,「你为什么变了?你为什么变了?是不是因为周归璨?这种人,这种天之骄子,他懂什么?他怎么会明白我们的艰难?乔琪,你注定是要和我一起的,我们一起,去死吧。」

说着,他猛地抬起我的头,狠狠往地上一撞,我当即疼的连呼吸都微弱了下去。

那男生的表情越发狰狞,「乔琪,你看,死亡的过程多么美丽,这些血,从你的身体里流出来,就像是婚礼上的玫瑰,灿烂又热烈。」

他像是受了蛊惑一样,沾了沾地上的血,开始在我嘴唇上涂抹,「今天晚上,你作为最美丽的新娘,应该和我共赴死亡的盛宴!」

我看着他手上鲜红的液体,还在尝试挣扎,「我,我有, 艾滋病,会,会传染……」

他听完,突然就大笑了起来,还捏了捏我的脸,语气亲昵,「哈哈哈哈哈,你怎么这么可爱,我连死都不怕,还会怕艾滋病?」

我的心在他一派轻松的语气里沉到了谷底,极度恐惧过后反而冷静了下来,我很清楚,我这是遇到了一个疯子,而跟疯子相处的最好方式,就是陪他一起疯。

想到这里,我慢慢调整着自己的语气,装作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或许你说的对,周归璨他懂什么,我如今人人喊打,早就活不下去了,他救我干什么?把我拖回来干什么?」

那疯子瞬间激动了起来,「没错,他根本什么也不懂,有人来这世上是享福的,可我们,来这世上就是受苦的!只有死亡,才是我们的救赎。」

这话我部分赞同,但我努力表示十分认可,想尽办法拖延时间,「今天在小树林里跟着我的是你吗?」

「没错,」他一脸洋洋自得,「那里,是我选的最好的死亡地点,它是情侣约会的好地方,自然也该成为我们共赴死亡的见证。」

我陡然抓住了一丝希望,「我们现在过去也来得及,毕竟是你选的好地方,我不忍心浪费了。」

他阴恻恻盯了我半晌,看的我手心里开始冒冷汗,几乎想说点什么来掩饰的时候,他斩钉截铁道:「不行!」

那疯子虽然癫狂,但脑子却无比清楚,「万一你只是骗我,一出了这扇门,周归璨可就住在对面。」

我警觉的看过去,「你怎么知道他住在对面?」

「自然是因为我观察了很久啊,乔琪,我就是你楼上新搬来的邻居啊。」

最后一丝希望也没有了,如果他什么都清楚,那他今天是绝对不会允许我打开这扇门的。

可我决不能坐以待毙,我今晚才跟周归璨说过,我以后会好好生活的。

我不能食言一次,又一次。

10、

我身体开始止不住的战栗,脸上勉强笑着,「既然这样,你来之前就应该想好死亡方法了吧?都说人死后会维持死前的状态,我想尽量死的体面一些,而不是现在这样满身是血的,」说到这里,我尽量控制住自己的恶心向他抛去一个柔媚的眼神,「毕竟你说,我是最美的新娘。」

他听完立刻笑了,看起来跟个孩子一样开心,但我知道,他是个不折不扣的恶魔,我不能有一点松懈。

我看着他从包里掏出了五六个针筒,「空气注射,怎么样?绝对能满足你的需求。」

「好,好。」我看着他开始抽取空气,笑的牙齿都开始打颤。

他把我扶起来靠在沙发上,拿着针筒找我的血管,手法很熟练,好像是个医学生,还很贴心的安慰了句,「别怕,会有点难受,不过等着我们的,就是天堂了。」

我脑袋还在发晕,身上也没有力气,只能不断盘算着如果抓住机会夺过针筒扎进他眼眶的成功率有多高。

我浑身都绷紧了,只等针头扎进我血管的前一刻,伸手就要去夺。

千钧一发的时候,敲门声响了。

是周归璨!这么晚了,只能是他!

我刚想喊,那疯子就反应奇快的捂住了我的嘴。

我拼命挣扎着 ,可一点儿力气都没有。

敲门声响了十几次,一直都很有耐心,见我迟迟没有回应,周归璨站在门口开始自白,「乔琪,你今天的话说的很奇怪,我回去想到现在,决定还是来问一问,乔琪,你是不是在跟我告别?」

我攒足了力气想一脚踹在那疯子两腿间,刚伸脚,就被他轻飘飘的挡下来了。我心里急的要命,周归璨如今是我唯一活着的希望了。

他还站在门口自顾自的说话,「乔琪,我想了很久,还是应该告诉你,我喜欢你,在刚入学的时候,你还不认识我,我就喜欢你了,那次我得了带状疱疹,在校医院医生给我检查的时候,我包没放稳,东西掉了一地,周围的人立刻都退避三舍,怕被传染,只有你,捡了一大推递给我,那时候,你好像感冒了,大夏天还带着口罩,一咳嗽就立刻偏过头去,怕传染给别人,感冒你都会留心,何况其他呢?所以,乔琪,一开始我就不信,他们说什么我都不信。」

原来这么早吗?这些事儿我甚至都不记得了。

我默默流着眼泪,心里的无助,委屈,害怕统统涌了出来,很想就这么大哭一场,可我被死死捂着嘴,半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周归璨还在剖白,我从来没听他说过这么多的话,「乔琪,我很怕你是在跟我告别,我不知道你能不能听到,乔琪,我喜欢你,我不敢跟你表白,我害怕你会因为是我救了你,你感激我才答应跟我在一起,我想让你看到我这个人,而不是这份感激,可我一点儿都不好,我这么木讷,不会说话,半点甜言蜜语都不会……」

不是的,不是的,我不需要甜言蜜语,有什么用,我活了二十多年才明白,一个爱你的人,做的总比说得多。

我爸妈哄着我让着姐姐弟弟,徐然哄着我给他写作业攒绩点,只有周归璨会注意到我喜欢甜食讨厌辣椒。

11、

那疯子听的好像也怔愣住了,就在这时,我「自己」忽然吼道:「乔琪,快,趁现在!」

我立刻看过去,见他攥着针筒的手微微松开了些,当即劈手夺过了针筒,抓着就往他眼睛里扎。

疯子反手一挡,针筒直接扎进了他手掌心,我铆足了劲儿,当场就扎透了他整个手掌。他顿时惨叫了出来,我也扯着嗓子喊道:「救命!周归璨!」

刚喊了一嗓子,就被踹翻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

但门外的周归璨肯定听到了,因为片刻之后,他就开始猛烈的撞门。

我现在真的后悔,怎么没给他一把备用钥匙。

那疯子抬手就给了我几耳光,接着进厨房拎着把水果刀就走到了门口躲在门口,我立刻大喊,「刀,周归璨,他有刀!」

但死疯子已经打开了门,在我的喊声中,周归璨还没搞清楚状况,背上就已经挨了一刀,接着被他一把刀横在了脖子上。

我顿时浑身的血都凉了,那疯子啪的一声关上了门,似乎已经愤怒到了极点,咬牙切齿道:「刚才真是好感人啊,乔琪,你如果不想让他死,就自己动手!」

他说着,抬了抬下巴示意地上的针筒。

周归璨睁大了眼,「乔琪,你要干什么?他让你干什么?」

我没理周归璨,盯着死疯子的眼睛,「你放了他,我陪你去死!」

他狞笑着摇了摇头,「那可不行,今天你们俩总要死一个,我当然希望是你,乔琪,可没有周归璨在手里,我担心你不肯乖乖听话啊,现在,先去把针筒捡起来。」

周归璨猛地往前扑了过来,「乔琪,你别听他的!」

他说话间刀刃已经没入了皮肤,血珠子不断往外冒,我当即哀求道:「别,我捡!」

这疯子可能是医学生,对人体构造熟悉,他如果不管不顾起来,我真怕他往致命处下手。

我慢吞吞的爬过去,捡起地上的针筒,看着自己手上几乎没有颜色的血管,忽然计上心来。

我抬头暗示的看了周归璨一眼,希望他先冷静下来,周归璨疑惑了片刻,慢慢的就不再激动了。

我拿着针筒,抽了满满一泵空气,然后装模作样的在自己胳膊上找了好久,针尖几乎接触到皮肤的时候,我隔了这么远都能感觉到那死疯子的激动。

但我只是比比划划的,颓然道:「我找不准血管,也不会注射。」

那疯子顿时失望至极,我连忙抓住机会,「你会的吧?你自己来!」

我看着他眼睛里浮满了疑云,赶紧解释,「我自己过去你总相信了吧,一手拿刀,一手注射,对你应该不是难事吧?」

疯子想了片刻,最后还是按捺不住我乖乖就范的激动,「你过来!」

我努力站起来,拿着针筒,摇晃着走过去,刚走到他面前,就膝盖一软,啪的跪了下来。

那疯子很满意我的姿态,也没计较周归璨连忙扶我的事,示意周归璨一起跪在地上。

他刚想反抗,我扯了扯他的衣角,他顿时明白过来,从善如流的跪下了。

12、

我把针筒递给了疯子,然后慢慢抬起胳膊,让他帮我注射。

周归璨立刻就要动作,被我死死攥紧了手,那疯子还不够放松。

针尖慢慢扎进了皮肤,针筒一点一点往下推,我看着他脸上不由自主的开始露出喜悦,癫狂的神情。

那针筒并不大,只有三十毫升,感谢电视剧,让我知道三十毫升的空气被注射进体内在肺部就会被过滤掉,我才能这么豁的出去。

在空气被注射一半的时候,我眼神示意周归璨可以动手了,他突然暴起,一拳打在了疯子的太阳穴,然后连挥了好几拳。

我根本就顾不得针筒,死死拽住了他拿着刀的手,以防他突然动刀子。

但我力气还是太小,那疯子反应奇快的右手接过了刀就要往周归璨胸口扎。

我理智哄的就被烧没了,不管不顾空手就攥住了刀刃,死死不敢松手。

血跟水龙头一样往下流,一阵尖锐的疼直往我大脑里钻,越疼我越清醒,越不敢松手。

周归璨见状,连忙用力去掰死疯子的手腕,但这疯子发了狂,双眼赤红,「你背叛我!你为什么要背叛我?你去死,你早该死了!」

我疼的根本不敢有什么反应,但周归璨怒极,抬脚狠狠踹在他两腿中间,疯子张大了嘴,连嘶吼的声音都发不出来,不由自主就松了刀。但这疯子忍痛能力一流,很快就忍了过来,抱着周归璨大腿,把他扑倒在地上,和他扭打在了一起。

周归璨到底身上有伤,加上死疯子又一直在他伤口处下手,不知不觉就处在了下风。

我知道,我们两个再也不能落在这疯子手里了。

我用没受伤的手攥紧了刀柄,疯子已经把周归璨压在了身下,用全身的力气狠狠遏制他。

我跪爬过去,高高举起了刀,杀人是很简单的事情,可我怎么都下不了手。

我犹豫着,疯子已经发现了我的意图,只是被周归璨牵制着,动弹不得。

周归璨看过来的眼神充满了心疼,我知道,他一定不想我经历这些事的。

我应该动手的,但那刀尖就是刺不下去。

这时候,我「自己」在心里开口说话了,「乔琪,你要去死就死快一点,别连累周归璨!你小时候能委屈自己,把东西甚至爸妈的爱都让给别人,现在把命让给疯子不是太正常了吗?」

我「自己」冷笑着,「乔琪,你当然可以去死,只是这次要带着周归璨一起了!」

我不! 我绝对不要!我要活着!要和周归璨一起好好活着!他的告白我还没答应呢!

什么拖累,什么抑郁症,有什么要紧,我就想跟周归璨一起,活的比谁都好,比谁都幸福!

想到这里,我刀尖朝下猛地就扎进了那疯子脖子里,连扎了几刀,力道之大,仿佛把我这些年因为委屈不甘而在心里化成的坚冰统统打碎了。

最后还是周归璨推开了那疯子,从我手里夺过来刀,把我揉在怀里,一句一句的劝慰,「没事了,没事了,我在呢,我在,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我在他怀里放声大哭,我有很多年没有这么放肆的哭过了。我以前总觉得眼泪没有用,那是因为,我从来没有碰到过会怜惜我眼泪的人。

周归璨会,他说,「哭吧,好好哭一场,以后就是新生了。」

我揉着眼泪,抬头问他,「周归璨,你能做我男朋友吗?」

他连忙点了点头,我扑在他怀里,又哭又笑。

我太想要新生了,可有他的以后才是新生。

13、

周归璨报了警,那疯子并没有死。

公安经过了长达一个月的调查取证,那疯子的家人以严重精神分裂为由,但法庭认为,他的一系列谋划属于精神正常时实施的犯罪行为,从购买针筒,在楼上租房子,到找开锁公司来我家开锁,都是在精神正常时支配的行为,因此判处八年有期徒刑,并强制医疗。

我跟周归璨在医院养伤期间,他没收了我的手机,自己却拿着个电脑鼓捣个不停。

后来我们养好伤出院,我妈把我拉到一边叮嘱道:「以后好好跟人家小粲处,多好的孩子,为了护着你,连命都不要了。」

我连忙点头,还没说话,周归璨妈妈走了过来,把一个上好的翡翠镯子强行戴在了我手上,「老周家传给儿媳妇的,给你。」

周妈妈笑的讪讪的,比她儿子站在门外跟我告白时还要紧张。

我笑了笑,算是知道周归璨这不善言辞的性格是遗传谁了,我主动上前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谢谢阿姨,我以后跟周归璨会好好的,谢谢您。」

第三次重新坐到教室里,我真有种黄粱一梦的感觉。

周围同学们露出的笑小心翼翼颤颤巍巍的,但是嘛,终归是笑。

后来很久我才知道,周归璨早在医院里的时候就以至律师函贴到了学校论坛上。

而我,在经历了一系列事情之后,仿佛真的重新活了过来,那天晚上周归璨报警的时候,我也看了一眼手机,肖楚楚发了个朋友圈,应该是在酒店里,一大捧热烈的玫瑰花,她配文道,谢谢亲爱的,以后余生都是你。

我看完之后,脑子拐了个弯,冒出来的第一个念头居然是,肖楚楚应该也是相信我的吧,要不然我的前男友,她怎么敢去碰?

连我自己都被自己的脑回路震惊了,仿佛围绕着自己许久的乌云一下子消散了,当时我分明坐在一片血泊里,身上大小伤口不计其数,可我就是觉得,周围一派晴明祥和,再也没什么过不去的风雨,连后来看见徐然和肖楚楚都能打趣两句,向死而生,大抵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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