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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睽违

所属系列:裙下臣

睽违

裙下臣

暗传皇太后殿下有两位裙下之臣。

一是殿下入宫前曾与她有过婚约的宰相之子,翩翩佳公子,遗世而独立;

另一位嘛,一介草民出身的武夫,腹无诗书,满嘴糙话。

偷问殿下更欢喜谁……

柳蓁:「偏不告诉你!」

李胤:「敢说他,老子非弄死你不可!」

1.

李胤入长乐宫时,柳蓁还在睡着。

殿内燃了月麟香,初闻清清幽幽的,细细一嗅,倒也品出了三分惑人的滋味儿来。

媚若无骨的人儿跟个孩童似的蜷在榻上,蛾眉微蹙,口中喃喃呓语,显是陷进了梦里。

李胤不由敛了气息,放轻步子走到榻边坐下。

明明是当了「娘亲」的人了,还生得这般嫩。

这小东西睡得还挺沉,半天不见醒,李胤难得有闲心,便替她把薄衾掖好,手还没离开,只听她低吟道:

「不要!」

李胤手一滞,她亦醒了过来。

「做梦了?」

柳蓁眼睛还没全睁开,听了声音便知道是他,轻轻「嗯」了一声儿。

李胤心头一紧,声音又沉了几分:

「梦见谁了?」

柳蓁缓缓睁开眼,渐渐看清了面前之人,一袭绛紫朝服还未及换下,衬得他倒有几分儒雅的味道,哪知道里头是那样粗野的人。

「梦见你了。」

柳蓁支起软软的身子,一把勾住他的脖子。

「怎的?这些天不见,想我了?」

李胤声音越发哑了:

「我不在的这些时日,严世宏那老东西可有兴什么风浪?」

柳蓁心不在焉地道:

「嗯……前些天参了你一本……道你……道你功高盖主,目无尊上……」

李胤不用听完也知道个大概,不过是老生常谈的事儿。

他倒还清醒,口中道:「说的不全错,可惜赵策那小子还听不懂。」

柳蓁听他直呼策儿圣讳,不由呜呜了几声,反倒让李胤燃起了零星的怒火,讥笑道:

「你说,那小子以后要是知道了我们的事,不知会做何反应?」

柳蓁忽地清醒了些,愤愤扬声道:「李胤!你再道这些话,我便,我便……」

「你便如何?」李胤嘲意更浓,冷笑道:

「柳蓁,你个没心没肺的东西,要不是我护着你,你早就躺在皇陵里头了,如今竟敢爬到我头上来了,没规没矩!」

李胤发起怒来,向来慑人,柳蓁再不敢说话了,只怯怯叫道:「李胤……」

「俩月不见,『分寸』二字都不会写了?」

她最是害怕这样,只能哭道:「敬尧……」

这俩字儿是他的小字,如今除了她,没人再如此唤,一声「敬尧」自然叫得他消了些气。

李胤看在柳蓁乖顺的份上,也就消气了。

李胤钻到薄衾里,搂着人细细地吻她的眉眼,倒是鲜有几分温柔。

末了才揉揉她的乌发道:

「蓁蓁乖。」

再睁眼,只见他早已穿戴齐整,面上精神奕奕,不见半分疲态。

李胤见她醒了,便俯身亲了亲她道:

「今日大朝,时辰要早些,你再睡会儿吧。」

「嗯……」柳蓁倦意浓浓,只发出一声细微的鼻音,过了一会儿,又似想起什么,拉着他的袖子道:「秋深露重,外头冷,披件氅再去。」

「才霜降就披氅,岂不要让人笑话?」

「我这殿里炭火燃得暖,待久了出去要受不住的。」柳蓁说着,便要起身。

李胤一把按住她,硬给塞回被里,「不披,你当我是沈仲修那弱书生吗?」

柳蓁握住他的臂,凝眉劝道:「你背上箭伤落得深,受不得寒凉。」

这小东西,总还知道关心人,不枉他疼她。

李胤心里一软,又亲了亲她道:「好,我披上就是了。」

「嗯。」柳蓁见他难得听话,心头欢喜,回亲了他一记。

「舍不得我了?」他调笑起来,偏又收了手,「走了,早朝要迟了。」

柳蓁哪里还睡得着,勉强在榻上躺了会儿,便起身了。

今日是新来的小宫女伺候更衣,见她面露疲态,不由问:「殿下可有哪里不适?」

一旁的碧笙听了忙责道:「要你多嘴!」吓得那小宫女抖了三抖。

柳蓁淡淡一笑道:「无妨,你叫什么名儿?」

「回殿下的话,奴婢贱名碧竹。」

「碧竹……」柳蓁轻轻念了一声,又道:

「一会儿,你去替本宫烹壶醒神的茶来。」

碧竹不曾料到皇太后竟这样温和,自是受宠若惊,直道:

「是……是,奴婢知道了。」更完衣就转头准备去了。

2.

这小宫女茶烹得确实不错,又添了些新鲜的时菊进去,喝着真提了不少神。

柳蓁倚在贵妃榻上饮茶看书,不知不觉也过了一个时辰。

正看得起劲儿,外头忽地有了动静——

「陛下万福金安。」

「尚将军安。」

……

「起罢。」

话落,已有一大一小两个人影儿入了殿,策儿叫李胤抱在怀里,一路走一路颠着,乐得咯咯直笑。

一双圆溜溜的眼珠见了柳蓁,立马嚷道:「母后!」说着便蹬着小腿要下来,李胤只得把他放下。

柳蓁忙撂下手里的书,起身迎了过去,弯腰把他抱起来。

「策儿大了,母后抱着都费劲儿了。」柳蓁呼了口气,蹭了蹭他红扑扑的小脸儿。

策儿嘻嘻地笑,直往她怀里钻,「母后香!」

李胤听了这话,也不知起了什么坏心思,走上来用指腹逗弄着策儿的小耳朵道:「香吧!」

这话虽是对着策儿说的,听起来却叫柳蓁红了耳根子,心里直骂他不要脸。

策儿被他挠得痒痒,左闪右避的,目光触及柳蓁细细的美人骨,不由瞪大了眼珠问:「呀!母后,你这儿怎么红了?」

柳蓁垂眼看去,是一道浅浅的红痕,昨夜里李胤非留下的。

一抬眼,正对上李胤的眼睛,里头尽是些不干净的东西!

「母后疼不疼?朕叫御医过来看看!」怀里小小的人儿倒是有几分着急心疼了。

柳蓁心里又羞又恼,只得安抚他道:「别,母后没事儿。策儿饿不饿?叫乳母带你去吃什锦点心好不好?」

「好!」策儿一贯嗜甜,柳蓁怕他牙坏了,平日里不准他多吃,今日算是特例了。

不出一会儿,乳母便领着他出门去了。

待人走了,李胤才笑出声儿来,学着策儿方才的样子问:「皇太后殿下,你这儿怎么红了?」

柳蓁冲他翻了个白眼儿道:「也不知是被哪里来的臭虫咬了一口。」

「好你个柳蓁,胆儿肥了,竟骂到我头上来了!看我不收拾你!」

李胤说罢便将她扯进怀里,隔着衣裳狠狠捏她的腰,一点儿也不怜惜。

柳蓁疼了,只好求饶:「敬尧……」

「哼,逞不过片刻的东西,既然惹了我,就该换个法子好好赔不是!」

说话间,他已抱了她起来。柳蓁忙扯住他的臂道:「敬尧,别,让我养养,饶我这一回吧。」

李胤嗤笑一声:「你说饶你,我就饶你?」

「求求你了,敬尧……」柳蓁眼若剪水,跟头受惊的小鹿似的,看得人心头一酥,还真不忍下重手。

他只道:「叫声好话来听听,便饶你一回。」

柳蓁忙服软道:「敬尧……好哥哥……好将军……胤郎……」句句叫到人心坎儿里。

李胤无奈:「罢了,饶了你了,真不知羞!」

得了便宜,她自然欣喜,凑到他耳边呢喃道:「敬尧待我最好了。」

这小东西,生来就是个勾人狐狸精!

李胤抱她坐到椅上,忽听她问:「今日怎回来得这样早?」

「还不是严世宏那老不死的,背后参我也就罢了,今日还在殿上谏言,非得讨骂。」

「啊?那后来怎么着了?」柳蓁扭头看他,他倒神色张狂,没有半分收敛。

「陛下还小,自然听不懂,那老家伙不识趣儿,就是要当着众臣工的面,给我颜色。」

是了,策儿不过五岁,即便坐在龙椅上,也听不懂这些,那严世宏分明是要说给满朝文武们听的。

不过柳蓁知道,李胤向来不是吃亏的人,这边想着,那边又听他道:

「我哪里忍得了?骂得那老家伙气晕在了殿上,这才散了朝。」

柳蓁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你骂了他什么?竟能气得那严老儿昏过去!」

「也没什么,无非就那么一两句:老不死的怂货,净会在朝堂上搬弄是非,嘴皮子这样厉害,不如回家让你那些小妾享享口舌福!」

「哈哈哈,这话也就你能骂得出来!」柳蓁笑得差点背过气儿去。

李胤倒不笑,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我又没说错,那老匹夫就是个道貌岸然的东西,满口仁义道德,背地里却养了九房小妾。这人也就会些嘴上功夫,手上只怕一柄剑都提不起来。」

柳蓁靠在他怀里,把玩着他腰上的玉佩,好声劝道:

「李胤,你别这么说,那严老儿虽然迂腐好色,但在文治上还是有些才干的,策儿以后还要靠他扶持呢。」

他偏听不进,只嘲道:「文治有你的仲修哥哥,还要那老东西做什么?」

「李胤!」

「怎的?提不得他了?厉害还是你厉害,嘴上哄着沈仲修,身子又哄着我,文治武功样样不落,真给策儿铺了条好路。」

话说得这样难听,贬得她卑贱如尘,柳蓁气得挥拳捶他,他也不躲,继续道:

「柳蓁,我不在的这俩月,你同他私会了没?」

柳蓁气得低喊:「李胤你嘴巴干净些!」

「柳蓁,你要敢偷偷见他,我就扒了你的皮!」

柳蓁自知说不过他,也懒得跟他逞口舌,只冷冷道:「我本就不是什么清白之身,将军又何苦较劲儿?」

是了,这小东西不知在先帝老儿那儿承了多少欢,真是恬不知耻!

偏偏他又喜欢得紧,拿她半点儿办法也没有。

李胤一把掐住她的下颚道:「那昏君这样老,能有什么本事?」

这话下去,半天不见回应,他亦有些慌了,松了手里的劲儿,扭过她的头,长睫上竟已染湿了。

「蓁蓁……」李胤顿时没了底气。

柳蓁抬眼看他,眼里盈着的泪唰地滑了下来,哭腔再也藏不住:「提他做什么?李胤你该死!」

说着便钻到他怀里呜呜地哭,李胤心疼坏了,一边亲着,一边哄着:

「好了,不提他了,蓁蓁我该死!」

「你是该死!」

「是是是,你要我的命,我都给你!」

「呜呜……」

「蓁蓁别哭,蓁蓁,嫁我好不好?」

……

柳蓁也记不得自己哭了多久,恍惚间又忆起了那段噩梦,如心魔似的缠着她。

午夜梦回,她不知有多少次因它而惊出一身冷汗,每回都哭喊着醒过来,非得李胤搂着她哄,才能勉强入睡。

记忆如若洪水猛兽一般袭来,仿佛又回到了五年之前……

3.

安临城东街,历来是高门望族聚集之地,皆是豪华气派的府邸,不是雕栏玉砌,便是金碧辉映。

这其中倒有一间清幽雅致的宅院,显得颇为起眼。

这正是御史大夫柳令辞的府邸。

此刻,柳府里静悄悄的,爹爹一早就陪着娘亲一道回娘家探亲去了,独留下柳蓁一人在府中。

柳蓁本想同去,许久不曾探望外祖父外祖母,她也想尽尽孝道。

只是近来染了风寒,生怕过给二老,这才躲在府里不出去。

在床上躺了半个时辰,柳蓁实在无聊,便叫之桃、之杏进来伺候更衣。

之桃一边替她梳头,一边道:

「小姐,夫人特地嘱咐,让您别在院里久坐,这会儿刚入春,天还冷,若是再着凉,就不好了。」

柳蓁随手拨弄了几下妆奁,取出一支羊脂玉雕成的梨花簪递给她,又说:「知道的。」

话刚落,却忍不住掩面打了个喷嚏。

一旁的之杏忙递上帕子,笑道:「小姐都养了五日了,人躺着,心可早就飞了!」

柳蓁面上一红:「休要胡说!」

两个贴身丫头从小伴她长大,与她关系素来好,也没什么主仆之分,不由掩唇轻笑。

柳蓁恼羞,气呼呼地站起来,「不理你们了,我去院里待会儿,你们不许跟着!」

「是,小姐。」

一路走出南苑,入了后院,柳蓁独自在石凳上坐下,思绪却不知飞到了哪里去。

似乎确有些时日不曾见过仲修哥哥了,听闻他近来忙,也不知道明日能不能来。

柳蓁这般想着,隐隐有些失落,低头把玩着腕上的玉镯子,翻来覆去地转着。

正出神之际,院外忽传来一阵笛声儿,和雅悠远,如一弯淙淙溪流,萦绕无限的遐思与牵念。

柳蓁只听片刻,便知是他,忙取出七弦琴与他和鸣,还是那曲《月下慢》,二人不知共奏过多少回,连曲儿都是他亲自谱的。

一曲作罢,院外忽传来一声呼唤,不轻也不响,恰能让她听见——

「蓁儿……」

柳蓁起身走到墙边,羞羞怯怯地应了一声:

「仲修哥哥……」

「蓁儿,明日辰时三刻,我来府中找你。」

柳蓁虽未见到他,可这句话仍叫她红了脸,心跳得更快了些。

「知道了。」

墙外一时无声,过了一会儿,又听他道:「蓁儿,我念你呢……」

这下,脸更红了,柳蓁默不作声,唇边却是笑着的。

墙外人知她脸皮薄,也不再多说,只道:

「好好休息,明个儿带你去吃桂香楼的香酥鸭。」

她最喜欢吃的东西,他都记得,心里怎能不甜?

柳蓁笑意更浓,娇声答道:「好。」

躲在墙根子与仲修哥哥说了几句话,就叫柳蓁心里高兴,回房时,整个人脚步都轻快了不少。

之桃、之杏见她这样,就知道是会过情郎了,也不点破,暗自偷笑。

柳蓁与沈仲修青梅竹马十载,早就订下了婚约。

两家门当户对,柳蓁是御史大夫家的二女,沈仲修是当朝宰相的独子,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这婚约早几年前就定下了,平日里,柳蓁也没少和沈仲修共处,二人志趣相投,很是般配。

仲修哥哥每回来找她,也都是光明磊落的,只是今日柳府主人不在,独留下柳蓁一女子在家,若是贸然造访,恐惹人闲话。

这才与她隔墙相会,说两句悄悄话。

明日是柳蓁十六岁的生辰,这些年里,她是在众人的艳羡中长大的。

柳父官至高位,柳母出身名门,姐姐柳茵长她四岁,乃是当朝陛下最宠爱的舒妃,而她自己又定下了如意郎君,过得可称圆满。

别过沈仲修,柳蓁便躲到书房里看书,随手翻了几本儿近日里爱读的书,却半点儿看不进去。

耳旁只萦绕着仲修哥哥的声音。

嗯,这样真好,若能一直这样,就更好了。

想着想着,屋外忽传来下人的声音——

「小姐,老爷和夫人回府了。」

柳蓁闻言,忙撂下手里的书,轻轻推门,一路小跑了出去。

行至院中,见柳氏夫妇二人携手而来,嘴角不由沁出一抹笑,喊道:「爹爹,娘亲!」

「蓁儿。」

说话间,柳蓁已钻到柳母怀里,不过十六岁的少女,娇艳欲滴,怎能不惹人怜爱?

柳母笑得开心,嘴上却责道:「都快要嫁人了,怎还这样莽撞?」

柳父也对这小女儿宠爱至极,忙问:「风寒好些了吗?」

「好些了,爹爹。」

柳蓁说着,又拉过柳母的手挽着,「娘亲,外祖母可有做百果蜜糕?」

柳母点了点她的额头道:「做了,知你喜欢吃,特地多做了些,好带回来给你。」

「外祖母待我最好了!」

见她笑得欢喜,柳母轻轻摇了摇头,「你呀,可别把自个儿吃胖了,岁末穿嫁衣时都不好看了!」

「娘亲,女儿哪里会!」

说话间,三人已入了正厅,柳父褪下风氅,回身道:「好了,歇息歇息吧,一会儿再用饭。」

……

许是风寒退去,柳蓁今日胃口大好,晚间用了一整碗米饭。

用过晚膳,柳父去了书房理事,柳蓁净了手,又饮了茶,便陪着柳母坐在房里说话。

柳母今日有些反常,言语间略显闪躲,柳蓁正疑惑之际,忽听她道:

「蓁儿,你岁末就要嫁入沈府,近来也学了不少礼仪规矩,一会儿,娘安排了个姑姑入你的房中,你且随她学学。」

出嫁后的礼仪规矩,柳蓁已学了不少,还是头一回碰到要在夜里学的,娘亲又提得这样不自在。

柳蓁想不明白,便问:「怎的要在夜里学?」

柳母面色微微尴尬,对着她招了招手,附耳嚼了几个字。

唰地一下,柳蓁的脸竟红了个透,比白日里还要红上几分。

在柳母房中坐了一会儿,柳蓁便回了自己的闺房,因着心中忐忑,也没叫之桃、之杏陪着,就自个儿愣愣坐着。

未过多时,传来三响叩门声儿。

「柳小姐可在?」

「在。」

「小姐,老身是王氏,特奉夫人之命前来。」

柳蓁心里更是紧张,却仍强作镇定道:「姑姑且进来。」

这王姑姑入了屋,便恭恭顺顺地站着,手上还捧着几本册子。

柳蓁将她打量一番,她约莫已过了不惑之年,虽穿着粗布衣裙,头发也只简单挽作髻,其间插一根桃木簪,却不难看出年轻时是个美人。

「王姑姑且坐。」

她依言坐下,口中道:「小姐岁末就要出嫁了,夫人特命老身来指点一二。」

听闻此言,柳蓁不禁垂下脸去,鼻间只轻轻发出一声:「嗯。」

王姑姑淡淡一笑,顺势打开一本册子,轻轻推到柳蓁面前,「小姐先看看,一会儿老身再给您说说。」

柳蓁微微瞥了一眼,这是——避火图!

她虽待字闺中,但身旁还是有些交好的高门贵女,有几个已早她一两年嫁了人,柳蓁也听她们偷偷说过这些事儿。

这避火图虽未看过,可避火图的名号,她还是知道的,上头画的是男女间的事儿。

如今得见,真真叫人羞红了脸。

柳蓁猛地别过头去。

「姑姑,看就不必了,你与我说说吧。」

王氏知她毕竟是闺中少女,头一回接触这些,难免不自在,便也不勉强,径自合上册子。

尽管话里婉转,可柳蓁还是听得羞红了耳朵,一直到别过王姑姑,才长舒一口气。

夜里就寝时,柳蓁做了个怪梦,梦见自己同避火图上一般,被人按在榻上。

到后来,柳蓁是活活吓醒的。

之桃、之杏进来伺候时,见她眼眸迷离,便调侃道:「小姐可是梦见沈公子了?」

柳蓁忙嗔道:「去去去,竟敢调笑起本小姐来了!」

二人再不作声,笑着替她准备衣裳去了。

4.

今日是柳蓁十六岁生辰,求了爹娘几日,才叫二老同意让沈仲修领着她出府上街。

柳蓁卯时末就起了身,精心梳妆打扮了一番,还特地在额前贴了花钿。

「小姐,沈公子在正厅里候着了。」之杏在外头唤了一声。

柳蓁急急起身出去。

将至正厅时,遥遥见到爹爹右手边坐着一人——

身姿挺拔,气韵翩翩,着一身鸦青色的长袍,发束于顶,插一乌玉簪,明明无甚修饰,可举手投足间净是矜贵风雅,是卓然如野鹤之人。

寻遍安临城,再难见第二位。

沈仲修放下茶盏,微微瞥向堂外,正巧也看见柳蓁。

一身水绿色的烟罗衫衬得她玲珑多娇,三千青丝梳作飞仙髻,以一垂珠步摇和一小巧的珠花缀于发间,点到即止,恰到好处。

额角一抹赭色的花钿更镌进了人心里。

柳蓁生得娇俏,明明是少女的模样,眉目间却带着几丝媚态,勾人于无形之中。

仅稍做妆扮,就已增娇盈媚,若是再多些修饰,只怕美艳不可方物。

愣神间,她已含笑入了正厅。

「爹爹,仲修哥哥。」

「蓁儿。」

沈仲修起身相迎,下意识想牵她的手,却还是因着礼数,克制了下来。

柳父道:「蓁儿,你随仲修早些去吧,逛累了就早些回,切不可太晚。」

「女儿知道了。」

柳蓁微微欠身,又暗中拉了拉沈仲修的衣袖,待他侧目看去,只见她朝自己微微吐舌,心跳竟漏了一拍。

别过柳父,二人一同缓步出府,马车就停在府外。

本是该丫鬟搀扶的,沈仲修非撇开人,自个儿扶着她上了车。

刚在车里坐定,他便自怀中掏出一个精巧的小盒递到柳蓁手里。

「蓁儿,生辰礼。」

柳蓁打开盒子,眼前顿时一亮,里头躺着的是一对青白色的玉耳坠。

本是小物件,可柳蓁乃大家闺秀,见多识广,自然知道这是蓝田玉。

一左一右皆是极品成色,雕工细致,价值连城,看似小小的一对儿,却抵得上她半个妆奁的首饰。

沈仲修见她眼里透着喜欢,心里自然满足。

「你自小怕疼,耳孔穿得晚,也没有一副像样的耳饰,我便叫人寻了一块儿好玉,替你打了一副,用的是金勾,戴久了也不难受。」

柳蓁知他一贯心思细腻,每回送的东西,都是她喜欢的,必然花了不少功夫,不由抬眸道:

「仲修哥哥,我很喜欢。」

「蓁儿,我替你戴上可好?」

柳蓁微微咬唇:「好。」

沈仲修手头极巧,一下就穿进了左耳,拍了拍她,示意她换一边凑过来,这倒叫她有些诧异。

柳蓁又哪里知道,一个男人怎会戴这些玩意儿?

他为了替她戴好耳坠子,特意学了两天,不知叫相府里的丫鬟演示了多少遍,唯恐戳疼了她。

左耳戴得轻松,换了右耳,沈仲修便放慢了动作,借着机会细细打量她。

柳蓁生得莹白细嫩,小巧圆润的耳垂此刻微微泛着嫣红,约莫是羞的。

视线微微下移,落到了修长白皙的颈上,再往下便是美人骨,那细润得腻人的肌肤,连上好的蓝田玉都比她不过。

早知道,就该让她换件遮得严实些的衣裳,如此春色自不想被旁人瞧去了。

柳蓁见他顿了许久,不由问:「仲修哥哥,可有好?」

他这才反应过来:「快好了。」

话落,手上轻巧一穿,便戴上了右耳。

柳蓁抚了抚耳坠,转头面向他笑问:「好看吗?」

「好看。」

任凭外头花色万千,都敌不过她。

她去年及笄时,穿了件云雾绡织成的齐胸襦裙,露出一截细细的颈来,白得晃眼儿,女儿家美好的轮廓早已彰显。

沈仲修只看上一眼,便险些丧了神志。

身旁的世家公子里有些大胆的,与心悦之人定亲后,也曾夜探香闺。

可沈仲修总觉得,蓁儿迟早是自己的妻子,也不必急于一时。

正思量间,马车已到了安临城最繁荣的一条长街。「公子,小姐,到了。」

柳蓁前几日特与他说了,不想全程坐着马车,想亲自下车逛逛,如此才有乐趣。

她既提了,他也舍不得拒绝,虽然心里是不乐意的。

这样娇媚的婚妻,沈仲修只想自己藏着,哪里舍得她抛头露面。

见柳蓁正欲下车,便忍不住拉住她:

「等等蓁儿,先把帷帽戴上。」

「啊?」柳蓁精心打扮一番,谁知连人都没见着几个,就要遮起来。

这虽是豪门闺秀的一种礼数,但心里多少还是有些不情愿的,白白费了她一番心思。

见她迟疑,沈仲修又道:「听话蓁儿,戴上方便些。」

「好吧。」

这些年来,大越朝民风日益开化,不少未出阁的女子也渐渐摘下帷帽,以真容示人,这东西本不是必须戴的。

叫她戴上,全然属沈仲修的私心。

二人一直逛到了中午。

买了四方阁的瑞兽镇纸,包了八宝楼的特色糕点,尝了路边小贩的秘制糖葫芦……

逛得累了也饿了,沈仲修便携她入了桂香楼。

桂香楼,是安临城酒楼届的翘楚,尤其是那道招牌香酥鸭,更叫人百吃不腻。

唯独可惜的是,这香酥鸭每日限量供应,不受预定,先到先得。

二人去得有些晚了,沈仲修是这里的常客,又是富贵非凡的公子,掌柜的自然认得他,便亲自出来赔礼,说最后一只香酥鸭刚卖出去。

柳蓁听闻此话,神色间不自觉露出几分失落。

只怪自己方才贪玩儿,来晚了一步。

沈仲修自不甘心:

「今日是这位小姐生辰,特地奔着香酥鸭来的,掌柜的可否想想办法,若是匀个半只尝尝鲜也好,多少钱都不是问题。」

「这……」

掌柜的有些为难,但又知沈仲修身份,不好拒绝。

「那公子稍等片刻,我且去与方才点的那位客官商量商量,此刻还未上菜。」

「好,你先去。」

待人走后,柳蓁才摘下帷帽放到一边。

「仲修哥哥,点不到就下次好了,也不必强求他人。」

「好,只商量商量,不肯就罢了。」

沈仲修个性温和,向来明礼,也不是霸道之人,叫掌柜的去商量,无非是碰碰运气。

今次吃不到,明日自己再起早给她买就是了。

……

「匀半只?」

「是……是的。」

掌柜点了点头,目光却不敢多停留在面前的客人身上。

生意做得这样大,掌柜的也算是见过世面和大人物的,此刻却仍是略略惊讶。

眼前之人明明颇为面生,应是头一回来,衣着也不甚华贵,可身上偏有一股咄咄逼人的气势,迫得人不敢直视。

李胤不自觉皱眉,从雅间竹帘的缝隙里朝外看去,嘴上本是想拒绝的。

他头一回入王都,久闻桂香楼香酥鸭的名气,特地带着手下人寻来此处,就是为了一饱口福。

楼里有规矩,先到先得,他不让半只出去,也在情理之中。

李胤这般想着,视线无意间触及外头坐着的一个女子时,却蓦地一愣。

那小娘子虽与他隔了几桌,却也能叫他看个清楚——

生得又娇又媚,眉目间不自觉地勾着人,就像他曾猎过的一头小白狐。

而她嘛……是个小狐妖。

掌柜的见他看着外头,也随之看去,又道:

「便是那桌的公子和小姐想与您匀半只,听说今日是那位小姐生辰,特地奔着香酥鸭来,您看……」

「匀吧。」

「啊?」掌柜的见他应得轻巧,倒是先傻了。

李胤见他呆住,又重复了一遍:「匀吧。」

于是乎,未过多时,柳蓁桌上便端上了半只新鲜出炉的香酥鸭。

沈仲修顺手夹下一只腿递到她碗里。

柳蓁本不爱吃肉,香酥鸭算是特例了,沈仲修总担心她身子骨太瘦弱,以后成了婚,当娘亲时受累,能多吃一些总是好的。

柳蓁执箸夹着鸭腿,小口小口地吃着。

她倒是有这能耐,用得斯文,还能用得香,叫人一见便食欲大开。

再看雅间里的李胤,用手抓着腿吃,眼睛却牢牢锁在她身上,她吃一口,他也吃一口。

他性子急,素日里吃饭都快,唯独今天用得极慢,等一只腿吃完的时候,对面的张逢早就吃了大半了。

见他丢下骨头,张逢忙问:「爷,味道如何?」

「好。」

香酥鸭好吃,美人更好看。

……

反观那头的沈仲修,却不知怎的,有了一丝莫名的情绪。

也不知是谁用了另一只鸭腿,叫旁人与她分食一只香酥鸭,竟让他隐隐有些……

不舒坦?

二人酒足饭饱后,本想谢过那位慷慨的客官,谁知他已先行一步,走时还付了一整只香酥鸭的钱。

掌柜笑道:

「那位客官听闻今日是小姐生辰,说这半只鸭子就当是生辰礼了。」

本是一句无心之言,听在沈仲修耳朵里却更不舒服了,只随口道了声谢,便拉着柳蓁出了桂香楼。

出门时,柳蓁方戴上帷帽,仍不忘回头对着店家道:

「掌柜的,若下次再见到那位客官,记得替我道一声谢!」

5.用过午膳,外头的人便多了起来。

柳蓁拉着沈仲修在街上东看看,西瞧瞧,最后停在了一个卖首饰的小摊子前不肯走。

沈仲修略略扫了一眼,不禁皱眉道:

「蓁儿,这里的首饰入不了眼,你若想要,我带你去琅玉轩挑。」

柳蓁自然不缺首饰,只不过被摊上的一把梳篦吸引了罢了。

小小一把桃木梳,上头雕的是随风摆动的柳条儿,还刻着四个隽秀的小字——其叶蓁蓁。

不正是她吗?

「仲修哥哥,我要这梳篦,你买给我好不好?」

柳蓁微微掀开帷帘,露出半边脸来,侧头看他,边说边笑。

沈仲修最见不得她笑,媚得勾人心魄,生怕叫旁人看了去,忙替她把帷帘放下道:

「好,好,你要什么,我都买给你。」

「老板,这梳篦多少钱?」

「十文钱。」

沈仲修掏了钱袋,付下十文。

柳蓁得了心头之物,自然欢喜,一路将那梳篦捏在手里把玩。

长街走了过半,忽听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伴着士卒粗声的高喝:

「清道!清道!」

「蓁儿小心!」沈仲修搂着她的腰,将她带到路边避让。

商家小贩亦纷纷撤摊,给那队来势汹汹的人马腾出路来。

仓促间,柳蓁的帷帽掉了地,再想捡已然来不及了,只能先随人群躲到一旁。

柳蓁放眼望去,是一队威风凛凛的兵马。

为首那人煞是显眼,发束亮银冠,身着连环铠,腰系虎狮带,身后飒飒披着玄色的氅,看着便知是这队兵马里的领头人物。

待那人走到近处,她不由仰头看去——

只见他骑在马上,高不可及,行得又快,一会儿功夫,就只剩个背影,愣是什么也没看仔细。

心底不知怎的,竟隐隐有了一丝失落。

可恍惚间又觉得那人似是回了头,亦看向她。

待柳蓁定睛看去,人却已没了踪影儿。

「仲修哥哥,那人是谁?」

「边营新晋的指挥使,战无不克,乃陛下近来最器重之人。此番特召入王都,许他护军参领一职,准他御前带刀行走。」

柳蓁略略点头:「怪不得生得这样英武。」

沈仲修闻言只轻哼一声:「表面风光而已,骨子里不过是一介草莽武夫罢了。」

「哦?」

「听闻他自幼父母双亡,连名字都没有,幸得边营一位大将收养,才取了名叫李胤,十五岁前连大字都不识一个。」

柳蓁点了点头,暗叹此人出头不易,口中不觉念道:「李胤……」

再回神,忽而想起什么,垂首看去,忙低喊道:

「呀,我的梳篦!」

寻遍四周也不曾找到梳蓖,柳蓁自是一阵懊恼,勉强逛了一会儿,便悻悻回了柳府。

……

边地战事停歇后,李胤便离了北境。

顶着正三品的官职入王都,所享待遇自然不同,李胤头一回能骑着马差人清道。

行至半路,李胤忽见有什么东西从人手里掉了下来。

他自幼眼力极好,再微小的东西也能看个真切,忙吩咐手下人先拾起来,自个儿扭头寻一寻失主。

茫茫人海间,李胤只觉一道目光瞧得他心头痒痒的,定睛看去,竟是那失主,也恰是方才桂香楼里见到的小娘子——

看着不过是个小丫头,偏生得似妖一样媚。

不多时,张逢便递来一把精巧的梳篦。

李胤低头看去,上头雕着细细的柳条儿,还刻着四个小字儿。

「其叶蓁蓁……」

天王老子总爱作弄人。

翌日,百官上大朝,李胤御前伴君,竟在朝阳宫里见着了昨日伴着那小娘子的男子。

穿着一身绛紫的朝服,倒是人模人样的。

下朝后,李胤略一打听,才知此人乃是当朝宰相之子——沈仲修。

年纪轻轻已官至内阁二品学士,前途自然无量。

这沈仲修有一婚妻,是御史大夫柳令辞的小女儿,舒妃柳茵的亲妹,唤作柳蓁,与沈仲修是一对羡煞旁人的神仙眷侣,二人岁末便要成婚了。

听到此处,李胤心里咯噔一下。

其叶蓁蓁,倒是对上号了。

只不过,是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了。

李胤自此断了念想。

可午夜梦回,那「小狐妖」却时常要来扰他。

梦里,她唤他「敬尧」,柔情万千,甜得似蜜。

李胤在宫中当了俩月差,结识了几个同僚。

皆是血气方刚的男人,哪能一天到晚清心寡欲?碰上不在宫中轮值的日子,去寻一寻乐子已是常态。

一来二去,李胤便也同几人混了一遭。

兄弟们或是找了老相好,或是挑了当红头牌,抑或是一掷千金会了会卖艺不卖身的花魁。

李胤偏挑了个刚及笄的雏儿。

瞧上她,不过是因为她生得与那「小狐妖」有几分相似。

事毕,那姑娘泪眼汪汪,怯生生道:

「公子,求您包下奴家吧,奴家不愿意再伺候旁人。」

「老子待你这样狠,你赖着我做什么?」李胤白眼儿一翻,净是不耐烦。

又听她低声道:「奴家不怪公子,只想做公子的人。」

「起开,老子忙着呢!」

李胤彻底没了耐性,一把将人推开,狠心而去。

后来,他听闻这姑娘成了头牌,再想要她作陪,可就难咯。

6.

五月头上,宫中来了旨意,特召柳氏母女入宫陪伴舒妃。

舒妃柳茵与柳蓁是亲姐妹,皆为柳母所出,二人相差不过四岁,打小感情极深。

若说柳蓁是个小美人,那柳茵就是名副其实的大美人,生来天人之姿,才情更是名动安临城,刚一及笄,求亲的世家公子就踏破了柳府的大门。

柳茵眼界高,愣是谁也没瞧上,这一拖,竟等来了一桩推不掉的亲——

当朝陛下赵显。

赵显那年已过不惑,终日沉溺声色,不理朝政,要背地里说,就是个名声不太好的君王。

柳茵本是极不情愿的,可圣意难违,纵然她哭了三天三夜,还是迫不得已入了宫。

赵显年长柳茵二十余岁,碰上这么个鲜活的美人儿,自然宠上了天。

姐姐被封作舒妃那日,柳蓁见过陛下一回,虽已年逾不惑,但保养得极好,年轻时想必也是风姿卓绝,倒也不算太过糟践姐姐。

此回旨意下来,是因为年初时,柳茵有了身孕,如今已近五个月。

宫中寂寞,柳茵怀胎又不便多走动,陛下便特准柳母和柳蓁入宫伴她解闷儿。

这对深宫妃嫔来说,是莫大的殊荣,以往的宠妃,也只有临近生产,才能召家母入宫陪伴。

像柳茵这样的待遇,还是头一遭。

陛下子嗣单薄,这些年来也只有五位公主与一位皇子,仅有的那位皇子也只长到四岁便夭折了。

而今,万千的期盼都在姐姐肚子里,若她能诞下一子,便是陛下唯一的皇子。

出发当日,宫中来接人的马车一早就停在了府外。

母女二人与柳父依依话别,随后才上了马车。

宫中马车到底气派,里头极为宽敞。

柳蓁四处打量了一番,见到不少新鲜玩意儿,就连那车上挂着的熏香球,套的都是纯金的镂空壳子。

柳母一路闭目养神,并不说话。

未多时,宫门起开,柳蓁听闻吱呀的声音。

入了宫门,又行了好一段路,再往前,寻常的马车便不能入内了。

应着车外内侍的提醒,柳母与柳蓁下了马车。

步辇稀罕,只有宫中尊贵之人方能使用,二人需步行至瑶华宫,行李倒是有辎车运送。

……

李胤入内宫巡视时,恰逢柳蓁,他只一眼,就认出了这个小狐妖,故意问身旁的同僚:

「那是何人?」

这同僚在御前当差的日子比他久,向来是宫中的百事通,随口道:

「是舒妃的母亲和亲妹,舒妃有孕又得圣宠,陛下怜她怀胎辛苦,此番特召二人入宫伴她解闷儿。」

「原是如此。」

李胤微微点头,视线凝在柳蓁身上。

明明只作朴素的打扮,却还是勾人,那腰细得不盈一握,走在风里都怕给吹跑了,真应了那句话——

弱柳扶风。

身旁人见他瞧得出神,禁不住调笑道:

「漂亮吧?明明小小年纪,我看却比那舒妃还要媚上三分,只可惜早落入了沈学士之手,够不着喽!」

是啊,够不着了。

此番再见她,才觉以往照着她的模样挑的姑娘都了无滋味儿。

李胤不动声色地敛了目光,握紧腰间的剑柄,折身离去。

……

瑶华宫向来是越宫里的风水宝地,多为历代宠妃所居住。

柳茵如今宠冠六宫,又怀着龙胎,自然享尽荣华。

柳蓁和柳母入瑶华宫时,她正斜倚在贵妃榻上小憩,一听声响便起了身。

「母亲,蓁儿!」

「阿姐!」

还未待柳蓁奔上前去,柳母却一把拉住她,跪下叩首道:

「臣妇同小女参见舒妃娘娘,不知娘娘躬体安否?」

柳茵一路朝她们走来,忙道:「本宫安。」

又俯下身低语:「母亲,蓁儿,快快起来,瑶华宫内不必多礼。」

柳蓁这才扶着母亲起身,抬眸望去——

阿姐瘦了,许是怀胎辛苦,脸色有些苍白,但还是好看,谁也比不上的好看。

母女三人入了内阁,柳茵屏退宫人,非拉着柳蓁和柳母围着圆桌同坐。

柳母这时候才敢细细打量她,只看了两眼,便鼻间一酸:

「茵儿,你瘦了……」

「是啊,阿姐,你怎的瘦了?」

柳茵也想哭,只是碍着体面不好落泪,只道:

「最近反应得厉害,吃了就要吐,每日用不过几口,难免要瘦。」

「这都快五个月了,还要遭罪,你想吃什么?我替你做,能吃一点是一点,总比不吃来得强。」

柳茵愈发想落泪,不自觉握住了柳母的手。

「娘,我想吃桂花酪,还有八宝酱,宫里的御厨做不来,口味横竖都不对。」

这两样,是柳母的拿手菜,可自入宫后,柳茵就再未尝过。

「好,好,我一会儿就给你做,晚上就能吃上。」

一旁柳蓁馋道:「娘,多做些,我也要吃。」

「知道了,就属你贪吃!」

母女三人久未见面,自然说了好一会儿话,出内阁时,时辰已不早了。

柳茵怀胎疲惫,便先歇下了,柳蓁陪柳母一同去小厨房帮忙。

时值六月初,灶头热得慌,二人忙活了一阵,不多时,柳蓁额上就沁出了汗,勉强腾出一只手腕擦了一把,禁不住道:

「这天要热了。」

柳母低头忙碌,随口接道:「是啊,是得热了。」

说到热,柳蓁倒是突然想起姐姐方才还穿着严实,捂得半点儿不透风。

听闻女人怀胎气盛,多半会怕热,姐姐怎穿得这样厚?

可转念又一想,姐姐近来吃不下东西,身子定然虚,畏寒也在情理之中,便再未多想。

晚膳时,桂花酪、八宝酱如约端上,姐姐心情大好,用了整一碗饭。

用过晚膳,时辰也不早了,柳蓁与柳母便去熟悉往后在瑶华宫里的暂住之处。

临出门时,恰逢陛下前来瑶华宫看望姐姐。

因着礼数,二人并未多留,只向陛下行礼问安,便退了出去。

柳蓁自始至终把头埋得低低的,半点儿不敢逾越。

却不知赵显看女人时,眼睛一贯尖,目光落在母女二人身上徘徊了一阵,又不露声色地收了回来……

7.入屋时,母女二人的东西都已归置妥当。

梳洗过后,柳蓁硬要同娘亲挤在一张床上,说了几句体己话,便睡了过去。

醒时,屋中已空无一人,柳母一早就去小厨房忙活了。

柳蓁起床去寻柳茵,听闻她已起身用过早膳,在院里兜了两圈儿,这会儿才回内阁。

柳蓁轻手轻脚地进去,里头静悄悄的,一点儿声音也没有。

柳茵正支着脑袋,侧卧榻上小憩,眉间微微蹙起,额上渗出一层薄汗。

天这样热,还穿得如此严实,怎能不热?

正思量间,却见她宽大的衣袖微微滑下,露出一截细腕,上头竟布满了红痕淤青。

柳蓁不由倒抽了一口冷气,随即凑近了些。

柳茵恰在此刻醒来。

「蓁儿!」

她低呼一声,急急忙忙把袖子拢上。

「阿姐,你受伤了?」

柳蓁顾不得礼数,一把拽住她的手臂,翻开袖子察看。

柳茵措手不及,竟叫她先一步看了个仔细。

越看,越是触目惊心,两条纤白的臂上全是淤青伤痕,新旧密布。

柳蓁心如刀割。

「阿姐!谁胆敢伤你,我这就去与陛下说!」

「蓁儿,别去!别去……」

「阿姐?」

见柳茵满脸泪痕,柳蓁亦心头一酸,跟着哭了出来,缓缓瘫坐到榻上。

只听她道:「是陛下……」

柳蓁闻言,只觉浑身蔓上一阵寒意。

「陛下待谁都是这般,后宫人人皆知,却不敢言,我得宠多,受的苦自然也多。」

「无耻!」

「蓁儿,休要胡说!我既已入宫,这便是我的命,眼下我怀了身孕,也伺候不了他,倒也落得清静。」

「阿姐……」柳蓁心痛不已,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于皇权面前,她不过是一粒尘埃,即便刮了大风,独自也掀不起尘浪。

「蓁儿,你且应我,万不要将此事告诉娘,她身子骨弱,听不得这些糟心事儿。」

「阿姐……」

「答应我!」

「好,我不说。」

从前柳蓁总以为,陛下虽年长了些,又背地里被人安上了昏君的帽子,但待姐姐还是极好的。

今日所见,才让她知道那昏君根本就不是个东西!

可纵然心中愤懑,却也只能暂且忍下。

柳蓁入宫后,与赵显照面的次数并不多,每逢他驾临瑶华宫,母女二人都会速速避嫌。

可知晓了姐姐的事儿后,柳蓁渐渐觉得那昏君瞧她的眼神叫她浑身难受,自此便多了层提防。

但赵显荒淫无度,早起了畜生般的念头。

柳母年轻时,乃大越第一美人,如今虽年近不惑,但依旧风姿绰约,韵味犹存。

而柳蓁小小年纪,更娇嫩得仿佛能掐出水来,怎能不惹人眼馋?

……

柳蓁是被一记踹门声惊醒的,忙起身裹上外袍,嘱咐柳母别出来,自个儿赶了出去。

来者是赵显,满面通红,神色迷离,走起路来晃得厉害,定是喝了大醉,身旁却无一人随侍。

「陛下。」

柳蓁强作镇定,微微欠身,却忍不住发抖。

「你叫蓁儿?」他逼上一步,凑至她眼前,一股浓重的酒气扑面而来,熏得她直想作呕。

「陛下,这是臣女与家母的屋子,陛下可是走错了?」

「错?」

赵显嗤笑一声:「朕是天子,天子哪里来的错!」

话落又扬声问:「你母亲在哪里?」说着竟抬脚想闯入内阁。

「陛下!」柳蓁高呼一声,一把拽住他的衣袖,却反被他搂着腰,打横抱了起来。

赵显虽酩酊大醉,但身量却比自己高出许多,力气又大,柳蓁根本抗不过他,一路被他抱进了内阁,一把扔到床上。

「蓁儿!」

柳母吓了一大跳,忙从床上起来扶住她,这才没叫她砸着脑袋。

赵显猛地在床沿坐下,牢牢堵住母女二人的去路,盯着柳母问:「你叫什么?」

「回陛下……臣妇……宋氏……青宜。」

「好名字……」

赵显荡笑一声,话里恣意无耻:

「青宜,你会伺候人吧?」

柳母闻言,如遭雷击,顿时抖得不成样子。

赵显见她不答,又问柳蓁道:

「蓁儿,你可会伺候人?」

柳蓁即便待字闺中,也知道他眼下意图,立即高声喊道:

「阿姐,救我!」

换来的,却是一记耳光,打得她眼冒金星,嘴角霎时溢出血来。

「蓁儿!」

柳母惊呼一声,挡在柳蓁身前,却被赵显一把扯开了衣裳。

这昏君欲行畜生之事已久,借着酒劲,早丧了神志。

母女俩拼死反抗,却莫名没了力气,身子也再不听使唤。

此刻忽听他道:「蓁儿,晚间的茶水可好喝?」

柳蓁这才明白过来——他早在茶水里下了迷药。

「昏君!你不得好死!」

「贱人!」

赵显被此言触了逆鳞,扬手便朝她抡了一掌,柳蓁只觉眼前天旋地转,逐渐没了意识。

迷蒙间,赵显强绑了二人手脚。

直折磨得母女俩伤痕累累,如承受着炼狱的业火。

柳蓁多想咒骂他,撕咬他,甚至杀了他,却只恨自己动弹不得。

偌大的瑶华宫内,无一人敢阻拦陛下。

而柳茵,饮了御医开的安神汤,睡得叫也叫不醒。

……

赵显折腾了一宿,起身时天已微亮,柳蓁挨的苦多,尚在昏睡。

倒是柳母先醒过来,睁开眼见那昏君正一脸餍足地扣着内褂,万千羞愤顿时涌上心头,足以将人吞噬。

刹那间,柳母扑下床,随着一声闷响,梁柱上殷红四溅。

再回神,人已倒在地上,长眠不起。

8.

今日恰逢李胤入宫轮值。

一跨进宫门,便碰上两个刚交了差的弟兄迎面而来,一见了他,忙道:

「喂,听说了吗?昨夜里后宫出了大事儿!」

「什么事儿?」李胤随口一问。

其中一个弟兄却忽地压低了声音道:

「陛下昨夜,同时临幸了舒妃的母亲和亲妹!」

「舒妃的母亲和……」李胤只觉呼吸一滞,手掌霎时握成拳。

「是啊!」

另一个不识相的仍贼笑道:

「舒妃有孕在身,不方便伺候,陛下去瑶华宫时喝得大醉,便闯进了柳氏母女的房中。」

李胤边听边将拳头握得更紧,手背上霎时青筋爆出。

一旁两人却还说得起劲儿:

「这他娘的,当天子的就是好,连妃嫔的老娘和小妹都能拿来快活,真是羡煞人!」

「那柳夫人这般年纪了,还遭此一辱,自难苟活,听闻今早便一头撞死在了柱上,倒也算个贞洁烈妇,给了柳御史些颜面……」

听到此处,李胤再听不下去,怒斥二人一声后,便折身离去。

……

赵显昨夜快活了一遭,心情自然大好,下了朝便去百花林赏玩,李胤随侍在旁,见他春风得意,恨不能手刃了他。

这头赏着花,那头赵显又唤:「孙谦。」

「陛下,奴才在。」

「那柳宋氏可安排了?」

孙谦低眉顺目:「回陛下,已让人备了棺椁,挑着吉时下葬。」

「好,她辛苦一遭,又生了两个好女儿,总不能亏待,就封个一品诰命夫人吧,叫柳令辞好生接旨。」

一番话里满是荒淫讥笑,当真连畜生都不如。

「那小丫头倒是一身媚骨,伺候得朕舒坦,左右死不得,就封个宁嫔,放在甘泉宫里吧,你速速去办。」

李胤闻言,只想即刻拔刀了结这昏庸老儿,但到底还是忍了下来。

「是。」那头孙谦得令,忙赶着去办差。

前脚刚走,后脚又来了人,一路奔过来扑倒在赵显跟前——

「陛下!那柳小姐方才醒了,这会儿从屋里头堵了门,怎么也不肯出来,奴才恐她意欲自戕!」

「真是反了天了,李胤,你随朕同去!」

「是!」李胤一口应下,显然比赵显更急百倍。

入瑶华宫时,里头已乱作一团,柳茵在宫门口长跪不起,抱着柳母的棺椁嚎啕大哭。

柳蓁房前更是喧闹,一阵一阵的拍门劝说不绝于耳。

她倒也有些本事,竟用布条从里头把门栓了起来,又在门口堵了一大堆重物。

李胤不等赵显开口,便疾步上前,狠命一脚,踹开房门。

屋中一片狼藉,柳蓁竟扯碎被褥悬在梁上,脖颈已然套了上去,脚下刚踢翻了凳子。

他急得冲上前去,一把将人抱了下来。

柳蓁觉察有人救她,双脚一阵乱踢,全蹬在李胤胸口。

他却岿然不动,只小心翼翼扶她坐到地上。

她寻死不得,伏在地上恸哭急喘,眼泪似是决了堤。

李胤定定看着她,原本无暇的人儿,此刻却净是狼狈,即便换了衣裳,也掩不住颈上、腕上的伤,所露肌肤竟无一处是好的。

赵显见她这副模样,自是大怒:

「李胤,替朕看好这丫头,朕还没尝够,哪有她寻死的地方!」

丢下这句话,他便拂袖而去。

李胤道了声「是」,又单膝跪下,伸手欲扶她,却终是垂了下来。

「蓁……柳小姐,臣会护你。」

「呵!」她却只冷笑,再不作声。

……

柳蓁成了宁嫔,被锁进了甘泉宫。

昨日,她一直僵持到了天黑,也不愿挪动半分,最后是被个侍卫强行抱进甘泉宫的。

柳蓁一路挣扎,不知踢了他多少下,他却丝毫不为所动,直将她放到甘泉宫的榻上才肯收手。

「畜生!这宫里的人都是畜生!」

她爬起来指着那侍卫的背影叫骂,恨不能从眼里射出千万把刀子,屠尽这满宫的帮凶。

那侍卫却并未说话,也未回头,不过顿了顿,又抬脚离去。

这回,赵显再没给她自尽的机会。

内阁里配了四个嬷嬷看着她,殿外还守着一个御前侍卫,便是那日破门而入之人,也是抱着她丢进甘泉宫的人。

柳蓁再难寻死,一连哭了好几日,唯一能想到的法子便是不吃不喝,绝食而亡。

嬷嬷们强逼着她吃,她也不吃,掰开嘴硬塞,她也不嚼,塞多少就吐多少。

四个人实在拿她没辙,急得只好去找殿外的李胤商量,生怕人死了,大伙都不好交差。

李胤终是看不过去了,端着一盒膏药和两个馒头便闯了进来。

柳蓁看他一眼,就知他是赵显心腹,吓得忙往墙角里躲。

他步步紧逼,蹲下身将她箍在方寸之间,忽然大喝一声:「你吃是不吃!」

他问得极凶,吓得柳蓁抖了三抖,过了好一会儿,又摇摇头,恨不得缩进墙里。

见此情景,他彻底没了耐性,一把拽住她的胳膊,将她扯到怀里,也不顾她挣扎,掰开她的嘴就把馒头往里塞,口中骂道:

「没出息的东西!有什么好寻死觅活的!真当自己是贞洁烈妇了?照你这样,青楼妓馆儿里的女人都不要活了?」

柳蓁哪里听过这样粗鄙的话,堪堪愣住。

「给老子吃!」他又喝一声,身上那股狠劲迫得她只能嚼着嘴里的馒头,一边嚼还一边落泪。

他看了更是嫌烦,眉头一皱道:

「哭什么哭!再哭,我就叫陛下来治你!」

一听「陛下」二字,柳蓁吓得忙憋回眼泪,嘴里一阵猛嚼。

在这人的威慑之下,柳蓁足足吃了一个大馒头,又灌了三杯水,全程被他箍在怀里动弹不得。

一旁的嬷嬷看了,也是一阵心惊,心想:这李参领实在太没规矩了。

可见他能将这宁嫔治得服服帖帖,了了一桩难差,便也不再多言。

吃过东西,喝过水,李胤却并未将她松开,又从怀里掏出膏药,随手挖了一块儿,就往她脖子上抹。

抹着抹着不禁道:「生得这样嫩,留印儿了多可惜。」

这话说得特别轻,唯有彼此二人能听见,柳蓁听了,不知怎的又鼻子一酸,他便不自觉放轻了些。

使惯了刀枪剑斧,李胤指腹上都是厚厚的茧,擦在她细嫩的脖颈上,蹭得她生疼。

见柳蓁「嘶」了一声,他忙问:「下手重了?」

「嗯……」她点点头,莫名就应了他:「有点儿疼……」

「那我再轻些。」

「嗯……」

「往后,叫你吃饭你就吃,叫你喝水你就喝,若再敢不吃不喝,我就叫陛下来治你三天三夜!」

这话下去,颇为摄人,柳蓁点头如捣蒜,半点儿不敢违抗。

抹完膏药,李胤才放开她,心里却净是不舍,若能叫她一直在怀里就好了。

他虽嘴上说着要赵显来治她,心里却盘算着,若是赵显再敢来辱她,自己哪怕弑君,也要护她周全。

可柳蓁哪里知道他这些心思,真信了他的话,再不敢寻死,老老实实地吃饭,忍辱含恨地活着,唯恐他真叫赵显再来治自己。

9.

母亲和妹妹遭此大辱,柳茵悲愤欲绝,几度自尽未果。

如今她怀着龙裔,身子金贵,莫说是死,连伤都不能伤着。

李胤替赵显收拾烂摊子惯了,柳蓁那头好不容易震住了,她姐姐这边又不安生。

李胤夺柳茵手里的簪子时夺得急,被她在臂上划了一道。

他忍着疼把人制了下来,趁着陛下气得离去之际,对着柳茵道:

「舒妃娘娘,莫怪臣没提醒你,你若是死了,只怕你受得那些苦,统统要落到你妹妹身上去。她不过十六岁,你如何忍心?」

此言一出,柳茵顿时滞住。

她明知赵显是那样荒唐的人,却耐不住深宫孤寂苦楚,想要母亲和妹妹的陪伴与安慰。

若是没有她这般任性,母亲还是柳夫人,蓁儿也能欢欢喜喜嫁进相府,哪里能不美满呢?

她终究,是愧对母亲,愧对蓁儿,亦愧对柳家。

……

近来,宫里人都纳了闷,母亲和妹妹明明受了万般屈辱,自己的脸面也无处可放,可那舒妃不日便又恢复如初,在陛下跟前日日邀宠。

唯独柳茵自己知道,她是强颜欢笑,舍弃全部尊严,才能对着赵显媚色相迎。

实则,只想将他千刀万剐,挫骨扬灰!

柳茵乃倾世佳人,又年纪轻轻,赵显哪里抵得过这般美色,照旧夜夜驾临瑶华宫。

后宫里向来规矩森严,有了孕的妃子直至临盆,皆不可侍寝。

可这规矩在柳茵这里破了戒,赵显更是一发不可收拾。

他向来昏庸无道,最辨不清枕边风,柳茵几番小闹,哄得他鬼迷心窍,只当柳茵吃味他宠幸了柳蓁。

为哄美人开心,亦为安抚她好好养胎,赵显便下了一道圣旨,将柳蓁打入冷宫。

……

柳蓁在甘泉宫里呆了大半个月,没盼来爹爹或仲修哥哥来救她,只等来了一道贬她入冷宫的圣旨。

宣过旨意,小太监将圣旨递给她,柳蓁撇过头去不接,还是当日那侍卫硬拉着她的手去接下。

他力气极大,捏得她生疼,几欲掉下泪来。

小太监回去复命,只留下两人,李胤凝视着她问:「为何不接?」

柳蓁颓然一笑:「我出不去了……」

他闻言冷嘲:「你要出冷宫去做什么,再让陛下玩弄?怎的?你想做贵妃?爬到你姐姐头上?」

「你!」柳蓁瘫坐在地,仰头怒视他,她还从未见过如此粗鄙之人。

「愚蠢至极,你可知这旨意是舒妃让陛下下的?」

话至此处,柳蓁忽地明白过来,姐姐……是为了她好。

她若还待在甘泉宫里,保不准哪天又会遭赵显凌辱。

「你可知,如今外头都在议论你姐姐,说她是妖孽转世,迷惑君心,怀着身孕还在侍寝,恬不知耻……」

「不!别说了!」

「你姐姐为你舍弃尊严,你若再寻死,那当真连畜生都不如了!」他冷哼一声,抛下句狠话。

半晌,又朝她伸出手道:

「走吧,我奉命押你入冷宫。」

柳蓁愣了许久,扶着他的手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随他出了甘泉宫。

这一路,柳蓁皆是走在他后头的,走了不知多久,才忽地停下。

柳蓁抬眸望去,一块残破的匾额上依稀能辨清二字——离寒,便是大越的冷宫。

「你自个儿进去,我不能入内。」李胤让开一步。

柳蓁犹豫片刻才迈开步子,身后传来他一句话:

「柳蓁,你好好活,总会出去的。」

她没有应他,跨入门槛,再不回头。

……

入了冷宫,柳蓁才知何为万般苦楚,她这十六年来过得太过美满,如今才尝尽一个「苦」字。

离寒宫里没有规矩章法,只有疯傻痴缠的女人。

留给柳蓁的是西北角的一间柴房。

起初,柳蓁怕极了蛇虫鼠蚁,吓得夜夜难眠,总要躲到外头。

后来,外头太冷,柳蓁硬着头皮进去,扛不住睡了几夜,也就渐渐习惯了。

支撑她活下去的,是姐姐的舍身相救,是娘亲的含恨而终,是柳家的前路,更是对爹爹和仲修哥哥来救她的企盼。

而那对蓝田玉耳坠则成了她唯一的寄托。

冷宫凄苦,衣不保暖,食不果腹,但亦有尊卑之分,那些未疯的老人人脉广,本事大,便是这里的通天之人。

柳蓁学会了奉承,替她们洗衣也好,梳头也罢,即便是洗脚,她也愿意。

她只知道,跟着她们就有好些的饭吃,暖些的衣穿。

可乞求施舍,并非长远之计。

那些女人终年困于此处,心中暗壑丛生,她们嫉妒她的年轻,嫉妒她的美貌,久而久之便不愿再接纳于她,辱骂狠打随之而来。

柳蓁知道,自己年轻,尚有力气,便站起来反抗,保护自己,却再讨不来一碗白饭。

人至绝境时,必要有所舍弃。

柳蓁舍弃的第一件东西,是那对蓝田玉耳坠。

本是价值连城的珠宝,跟管饭的老太监换来的,却只有五个馒头。

那老太监说,自己缺个对食,若柳蓁肯跟了他,就管她一辈子的饱饭。

柳蓁到底没从他,活生生饿了三天。

饿,便会更冷;冷,便会更饿……

如此往复,柳蓁终是受不住了,一步一步爬到冷宫门口,扯着守门的小侍卫问:「有饭吗?」

他漠然甩开腿,「没有。」

守卫离寒宫的侍卫,总是宫里最冷漠的,许是待久了,看多了的缘故,即便有人在面前死去,也不会动摇分毫。

可无情不代表无欲。

「给我一口饭,我便从了你。」

那小侍卫闻言,微微一顿,垂下眼来打量她。

柳蓁费尽力气朝他一笑:「你要我不要?」

他又是一愣,许久才道:「要。」

柳蓁得了两个馒头,还是热乎的,待她吃饱了,他便顶着夜色,抱着她入了柴房。

「你别出声,我不会弄疼你。」他小心翼翼地掀开她的外衫,半点儿不敢用力。

柳蓁忽问他:「今日是几时?」

他想了想:「十一月初六。」

十一月初六,恰是她与仲修哥哥成亲之日。

柳蓁双眼哀闭,不再作声。

10.

恍然间,柳蓁只觉身上一沉,再睁眼,小侍卫已倒在她身上一动不动。

她伸手摸了摸,他背上全是湿的,闻着味儿,约莫是血。

「何苦这样作践自己?」

黑暗里传来声音,又沉,又有些熟悉。

「是你……」

是他。

「真是越活越不要脸了,为了两个馒头,竟甘愿被这种下三滥折辱,柳蓁,你就只有这点儿本事吗?」

柳蓁不说话,任由他把人从自己身上搬开。

一件风氅迎头盖下,掩住了她的身子,也遮住了脸,柳蓁躲在里头,不自觉哭了。

「我送你的东西,为何不吃?」

柳蓁浑身一颤,这才想起自己初入冷宫,又冷又饿时,总能在墙角洞里发现些吃食,有时是饼,有时是馒头……

都是些粗糙的食物,若是爹爹和仲修哥哥,断送不出这样的东西。

她一次也没拿过,不成想竟是他送的。

「我怕有毒。」

「呵,狼心狗肺!」他嗤笑一声,踩着柴草出了屋。

开门时,又道:「以后给老子吃,别这般作践自己,外头的妓子都比你矜贵!」

话落,门已合上,柳蓁裹着风氅,终是放声大哭。

再醒来时,那小侍卫的尸体已不见了踪影。

此后,墙角洞里日日有油纸包着的吃食,粗糙却能果腹,再好不过,偶尔还有手炉小袄,能用许久。

柳蓁就这么在冷宫里日日熬着,心里不知怎的,总回荡着他那句话——

「柳蓁,你好好活,总会出去的。」

再见他时,他换了身衣裳,柳蓁看不懂,只猜他升了官。

「一桩好事,两桩坏事,你先听哪个?」

柳蓁靠在断壁上,愣愣望着墙角里的一株狗尾草。

「好事。」

「你姐姐诞下皇子,陛下大喜,赐名赵策,已封作太子。」

「好,好……」柳蓁一边念叨,一边淌下泪来,却也只有一滴,旁的再流不出来。

不等她再问,他已先行道:「柳令辞前几日自尽了,相府也退了婚。」

听到此处,柳蓁反而笑了,却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

妻女皆遭昏君凌辱,爹爹又怎能坦然于世?

婚妻被人毁了清白,仲修哥哥又怎会再娶她?

怪不得……也怨不得……

李胤一眼便看穿了她的心思,冷声道:

「陛下荒淫无度,身骨早就垮了,横竖不过这两年;你姐姐亦身心俱损,时日无多。待他二人去后,谁又可保襁褓中的赵策?他好歹流着你柳家一半的血,你且自己想想清楚吧。」

是啊,那是姐姐拼死生下的孩子,拥有一半柳家的血脉,稚子终究无辜。

「近来西域频犯我朝边境,我不日便要出征,你好好活着,我会叫人替你送饭。」

末了,他又折身,把一锦囊扔进她怀里,「这是你的吧?从前看你戴过。」

锦囊里是那副蓝田玉耳坠,她自入宫起就一直戴着,视若珍宝,可如今却无半点用处。

柳蓁把耳坠装回锦囊,又抛还给他。

「你替我扔了吧,越远越好。」

「好。」李胤不再多言,只把那锦囊攥在手心里,转身欲走。

「等等……」柳蓁叫住他。

「这耳坠子,你从哪儿寻来的?」

「前日里,御膳司有一老太监落水溺亡,陛下命我彻查,我从尸身上寻得此物,看着眼熟,心想许是你的。」

柳蓁不曾接话,他也说过就罢。

临出门前,柳蓁忽对着他道:

「你亦要好好活着。」

「知道了。」

李胤没告诉她,那老太监是他亲手杀的,死后又扔进河里。

欺侮过她的人,他必不会轻饶。

11.

崇天十六年,赵策刚满一岁,舒妃流连病榻多时,终在一个雨夜咽了气。

随后半月,陛下驾崩,大越举国哀悼,恸哭三月。

柳蓁听闻此讯,只笑着道了一声:「死得好!」

她恨不能闯入机关重重的皇陵,将那畜生的尸身刨出来挫骨扬灰,以解心头之恨。

时隔许久再见,他的衣裳又换了,柳蓁猜他打了胜仗,挣了功名利禄,早已加官晋爵。

他倚在门上,双手抱胸,眼睛却瞥向别处。

「你的旧情郎,已子承父业,官拜宰相,陛下驾崩,如今朝内百官暂由他统御,已是万人之上。」

柳蓁面上并无起伏,只问:

「你同我说这些做什么?」

「他没忘你,连日皆在里外奔走,不日便要接你出冷宫,以太妃身份迎回甘泉宫。赵策,也是他在看顾。」

听到此处,柳蓁微微一滞,却全无欣喜,半晌才道:

「那你去与他说,我要乘最大的八扛舆,体体面面地出离寒宫。」

「好。」

他淡淡应一声,转身离了冷宫,一如之前几次,来去皆无踪影。

七日之后,宫门口如约停着宫中最气派的八扛舆。

两个手巧的宫女一早便入了离寒宫,替柳蓁梳妆打扮。

「娘娘,梳什么髻?」

「坠马髻……戴金步摇。」

点过胭脂,贴过花钿,再换上流仙裙,两个宫女忍不住叹道:「娘娘真好看。」

柳蓁淡淡一笑,并不作声。

赵显已死,她便成了太妃,如此打扮,实属不妥,可她偏不想为他守丧。

五六个宫人簇拥着柳蓁出了冷宫。

宫门口是一辆金顶的枣红八扛舆,四周立着十二名宫人,低眉顺目,皆不作声。

柳蓁扶着宫女,踩着垫脚凳上了舆,车帘微掀,不待她回神,便被一股力量拉了进去。

「蓁儿!」

柳蓁浑身一抖,抬眸望去时,却再唤不出一声「仲修哥哥」。

沈仲修将她揽入怀中道:

「蓁儿,你受苦了……」

受苦……万千的折磨仅化作轻飘飘的二字。

柳蓁只字未说,只抬头朝他绽开一笑,笑里百种滋味儿。

沈仲修心头仿佛被人狠狠碾过。

垂眸时,见她交叠放着的双手糙如乡间村妇,必是长过冻疮,生过茧子,再没有从前不沾阳春水的模样。

「蓁儿……」他心痛欲裂,却不知如何开口,只把那双手捧起来,却被她抽了回来。

徒留他的手兀自悬在半空。

柳蓁别过头去,随手掀开车帘——

外头恰经过一队兵马,为首之人驭一匹通体漆黑的骏马,竟是他。

「那人是谁?」她轻声问。

沈仲修侧目望去,只道:

「李胤,如今的尚将军。」

李胤……原是他,柳蓁这才忆起,自己十六岁生辰那日,就曾在长街上见过他一回。

良久,她才回过神来,放下帘子,二人一路无言。

再回甘泉宫时,里外早已布置妥当。

主殿内阁按着从前她在柳府的喜好,布置得清幽雅致,她旧时爱弹的七弦琴,最喜欢用的黄花梨妆案……皆在其中。

柳蓁蹙眉良久,忽道:

「小家子气的,我不喜欢,统统撤了。」

宫人得令,只好合着吩咐,换上了满殿的金银宝器,奇珍异玩。

柳蓁在贵妃榻上静静坐着,未过多时,便有宫女来请她用膳。

布上的一桌菜,足足有二十四道,山珍海味,玉盘珍馐。

柳蓁许久不曾饱餐一顿,一桌菜用了大半,却唯独那道香酥鸭,一口未尝。

用过午膳,内监孙谦将赵策抱来甘泉宫。

二人虽从未相见,但这小人儿一见柳蓁竟伸手扑了过来。

一岁多的孩子尚在牙牙学语,窝在她怀里笑得天真无邪。

他生得像极了姐姐,又流着一半柳家的血,柳蓁只见他一眼,便再也松不开手了。

「策儿,从今往后,我便是你的母妃。」

赵策哪里听得懂这些话,却将小小的脑袋倚在她肩头。

血浓于水,大抵不过如此。

12.

此后,赵策便留在了甘泉宫,由柳蓁悉心抚养照看。

夜里,柳蓁与乳母费了好一番功夫,才将这小人儿哄睡,见他睡得香甜,柳蓁才安心回了主殿。

入内阁时,阁中已点上蜡,烛火摇曳,随着风不安地摆动,欲灭又明。

圆桌旁的椅上端坐着一人。

柳蓁略略一惊,又沉下气稳步走了过去。

「宰相大人。」

沈仲修一愣,这四个字叫那声刚到嘴边的「蓁儿」怎么也发不出来了。

「我带了雪溶膏,你来,我替你涂一涂手。」

柳蓁立在原处,半分不动,只摇头淡笑:

「大人好意,本宫心领,本宫自己会涂。」

沈仲修沉默片刻,忽地把那白瓷小罐往桌上重重一放,起身朝她走来。

他上前一步,柳蓁便后退一步,直至退无可退,他却猛地停下,二人间隔着三步之遥。

「蓁儿,你可有话问我?」

「没有。」

他不甘心,又问:「当真没有?」

「当真。」

听罢此言,他终是闭上眼睛,再睁开,已恢复了些清明。

柳蓁垂下头,隐隐露出拒人之势:

「大人,夜色已深,早些回府歇息吧。」

沈仲修还欲开口,却道不出什么,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句:

「药,记得涂。」

「本宫记得。」

送走沈仲修,柳蓁辗转难眠,心中却无悲喜,闭上眼时,眼前总浮现出一匹漆黑的高头大马,怎么也挥不去。

……

寂寥月色衬得满院清辉。

李胤在屋顶上坐了许久,见那姓沈的出了殿才长舒一口气。

想不到,她倒还有些许烈性。

不过来日方长,她与沈仲修重燃旧情,也不是没有可能。

即便出了冷宫,前路也并不好走。

赵策不过一岁多,哪里能轻易坐上帝位?

如今各方势力蠢蠢欲动,朝中亲王的狼子野心更是昭然若揭。

她一个女人,家世败落,无凭无依,又如何庇护赵策?

能做的,唯有仰仗他人,而她能仰仗的,也唯有沈仲修。

李胤也是男人,沈仲修今夜来甘泉宫为何,他自然清楚不过,只是顾及情面,沈仲修才没有勉强罢了。

思及此处,李胤只觉胸中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久难磨灭。

……

看似风平浪静的日子,实则暗潮汹涌。

天子驾崩,储君年幼,内外必要大乱。

如今储君虽立,但帝位空悬,朝政暂交由两位当朝重臣共同把持,相互制衡。

一为沈仲修,统御百官,代阅奏折,安抚朝内;

二为李胤,执掌军权,拱卫王都,震慑朝外。

柳蓁即便是女子,也知道「尚将军」乃是朝中武臣之首,堪与宰相平起平坐,加之手握重兵,当真是权势滔天。

思及李胤此人,柳蓁只觉这些都是他应得的。

毕竟他毫无家世门第,功名皆由自己拼杀所得,不曾享过半分爵禄,倒也叫人钦佩。

日日按时涂着雪溶膏,柳蓁的手好了许多。

这药产自千里之外的云暮山,千金难觅,再涂些时日,许也能恢复如初。

可心里的创口却无药可医。

自打出冷宫那日起,柳蓁就再未唤过沈仲修一声「仲修哥哥」。

偶尔见了他,除了依礼相待,也不曾同他多说半句话。

她并未见过他那时的表情,约莫也不会好看。

策儿与她血浓于水,俨然已将她认作生母,开口学会的第一句话便是「母妃」。

可在旁人眼里,他们又到底不是亲母子。

柳蓁知道,身为无儿无女的后妃,自己本该为先帝殉葬。

若无沈仲修暗中运作,她又如何能在甘泉宫里活到今时?

柳蓁不怕死,她怕的是与那昏君一同躺在皇陵里头。

赵显辱她母女,毁她柳家满门,伴着这样的畜生长眠于地下,死后亦是煎熬。

她亦放不下策儿。

若她死了,策儿必会被交予一位有子嗣的太妃抚养。

届时,谁又会对他真心相待,悉心看顾?

那些狼子野心之徒早对他虎视眈眈,一旦疏于看护,暗中谋害一个尚不足两岁的小儿,可谓易如反掌。

一旦储君夭亡,野心之辈便能趁势起兵,造反登位。

这些,柳蓁再清楚不过,也许到头来,她只能死。

可当那些老臣抬着棺椁闯入甘泉宫,逼她自缢时,她也不知自己哪儿来的力气,硬是把策儿抢了回来,抱着他冲破人墙,逃出甘泉宫,跪在了朝阳宫外……

13.

「大人,外头有人求见。」

沈仲修并未抬头,只埋头披着手里的折子。

「谁?」

「宁太妃,怀里还抱着太子殿下。」

他闻言,手上的朱笔一顿。

「请太妃进来。」

柳蓁入内时,里头的宫人皆已退下,她一路行至殿中,忽地抱着策儿跪在了地上。

「仲修哥哥……」

一声久违的轻唤,叫沈仲修乱了分寸。

「蓁儿,你先起来!」他快步走来,俯身将她扶起。

柳蓁抬眸望去,两滴泪顺势滑了下来。

「仲修哥哥,我不想死。」

沈仲修心底生怜,上前欲抱她,可碍于她怀中的策儿,还是收了手。

「来人,先把太子殿下带去内阁。」

门外宫人得令,忙入内将策儿领走。

沈仲修这才又开口:

「蓁儿,我自然不会让你死。只是眼下宫中局势动荡,不宜张扬行事,你听我的话,先去皇陵守上三年,三年后,我必迎你回宫。策儿,我会护好。」

柳蓁呼吸一滞,整个人不禁抖了起来:

「仲修哥哥……我不想去……」

「蓁儿,你不信我?」

她垂眸不语。

若是从前的仲修哥哥,她自然信,三年后,他必定会来接她。

可当日她遭昏君凌辱被锁入甘泉宫时,身陷冷宫饱受欺凌时,他都不曾出现过,叫她如何再信他?

柳蓁更怕的是那昏君为她留下的噩梦,守着他的皇陵,她连一天都待不下去,更逞论整整三年!

说话间,门外传来内侍的声音——

「宰相大人,礼部尚书正带着十几号人等在朝阳宫外,说是……说是要大人交出宁太妃!」

方才便是这群人闯入甘泉宫,逼她悬梁服毒,为赵显殉葬。

柳蓁吓得退开三步,摇头泣道:

「仲修哥哥……我不想死!」

情势逼人,沈仲修自要前去应付,只好转头对她道:

「蓁儿,听话,明日一早,我便安排车马,送你去皇陵,三年后,我定迎你回宫!」

留下此言,他便命心腹暗中护她和策儿从后门离开。

柳蓁紧紧抱着策儿,总算知道,何为心枯。

……

朝阳宫群臣舌战,反倒是天元宫落得清静。

「派的人可去了?」

「去了,逐了那帮老臣,这会儿正守在甘泉宫外。」

李胤看着跪在殿中的亲信,略略点头,又问:「宁太妃逃去哪儿了?」

「朝阳宫。」

看来,她心里终还是只有旧情郎,到头来,还是去求了沈仲修的庇护。

「那头怎么说?」

「宰相大人要宁太妃明日启程去守陵,三年后再将她迎回,这会儿已将人送回去了。」

守陵?

赵显那般辱她母女,依照她的性子,又怎会甘愿为他守陵三年?

李胤想到此处,沉声道:

「明日派一队人马前去拦路,谁也休想踏出宫门半步。」

「将军,如此岂不是与宰相大人为敌?」

「无妨,你只管照办便是。」

……

策儿到底是孩子,无忧无虑惯了,即便白日吓着了,夜里也照样睡得香甜。

反观柳蓁却毫无睡意。

自她遭逢昏君凌辱后,夜里便时常惊梦,往后竟还要守在那畜生的坟,为他诵经祈福,哭灵祭祀。

思及此,柳蓁只觉了无生念。

眼下谈及柳家,人人避之而不及,这世间除了沈仲修,她又能仰赖何人?

心灰意冷之际,却忽有一人跃入脑海。

如今先帝驾崩,新皇未立,为免宫中大乱,他的军队日夜守卫越宫,而他身担统御之责,暂居天元宫偏殿已有些时日。

柳蓁想罢,忽地站了起来。

「来人!」

「娘娘,有何吩咐?」门外值夜的宫女轻轻推门而入。

「替本宫寻一套宫女的衣裳和腰牌来,不许声张,否则,你命休矣。」

那小宫女哪里见过她这般狠绝的模样,忙吓道:

「是,是。」

换了衣裳,戴上腰牌,柳蓁便溜出了甘泉宫。

天元宫外,宫人寥寥,守着的多是兵。

柳蓁微微欠身,对着最外的一人道:

「奴婢是甘泉宫的宫人,奉命特来求见尚将军。」

那人无甚表情,听罢便进去通传。

消息传进去时虽晚,但李胤还未就寝,听闻「甘泉宫的宫人」几个字时,微微一愣,片刻后只道:

「带她进来。」

天元宫原是宫中设宴所用之处,步入其中,满目生辉。

而他高坐殿上,竟是那般遥不可及,叫柳蓁一时无法将他与当日那个普普通通的侍卫联系到一块儿。

如今他统掌三军,大权在握,若有异心,只怕自己造反登位,也未尝不可。

今时不同往日,权势滔天之人总令人生畏。

柳蓁缓缓行至殿中,跪地叩首,开门见山,阐明来意——

「尚将军,我有一事相求。」

殿上稍许静默,才响起他的声音:

「宁太妃所求何事?」

柳蓁知他早已识穿她的身份,并未抬头,扬声道:

「但求将军保我一命!」

李胤遥看着跪在殿中的人,话里带上了几分讥诮:

「你的旧情郎自会保你,不过让你去皇陵待上三年,你又为何来求我?」

「那昏君辱我母女,毁我柳家满门,莫说三年,为他守陵一日,都是万千的耻辱。」

听罢此言,他冷笑一声:

「你那贞洁烈妇的模样,还是趁早收起来的好,本将军最见不得你们这些故作清高的人,快滚!」

柳蓁挨了辱骂,却纹丝不动,仍是埋头跪着。

见她这副模样,李胤心头莫名来了火,猛地起身,快步走到她跟前,朝着她轻踹一脚,喝道:

「还不快滚?要本将军亲自把你扔出去吗!」

柳蓁身骨羸弱,被踹得趴在地上咳了两声,却仍不甘心,扑上去抱着他的腿低喊道:

「将军,我求你!」

她心底知道,他对自己,多少是存了些念想的,否则断不会一次次出手相救。

「哼!」

李胤一眼识破了她的心思,讥笑一声,骂道:

「下贱东西,大半夜跑到我这儿来做什么?柳蓁我告诉你,本将军可不是什么不计回报的圣人君子,你要求我,就得拿出东西来!」

柳蓁死死扯住他的腿不肯撒手,只道:

「将军要什么,我便给什么!」

李胤听了,一把揪她起来。

「好,既然如此,便先来伺候我。」

挣扎间,柳蓁被他打横抱起,一路入了寝帐。

李胤将她狠狠扔在榻上。

柳蓁没忍住哭了几声,又生生止住。

李胤哪容她扭捏,本以为她又要哭,谁知她竟一咬牙,勾住他的脖子。

「真是个不要脸的!」

这话骂下去,她眼里又湿了一分,却还强忍着不敢掉泪,生怕惹恼了他。

李胤并不怜惜,她抖了一抖,僵着不动。

「当初先帝临幸你时,我虽未轮到在御前当差,但听人说你哭喊得震天响?」

听他提及痛处,柳蓁再绷不住了,哇一声哭了出来。

李胤哪儿见过这等场面,一时慌了心神,忙停下来搂着她,揉进怀里哄:

「好了,不哭了,不说就是了。」

柳蓁还是哭得停不下来,眼泪鼻涕一把,统统蹭他胸口上,李胤也不嫌弃,低头亲着她温软的发,佯怒道:

「不准哭了!再哭就不保你了!你总不能白白给了我吧。」

听了这话,她顿时止住哭声。

李胤知道她生来娇嫩,一时受不住,反正来日方长,好好调教一番,总能合他意。

见她不哭了,便用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的嘴唇道:

「不折腾你了。」

待她把气儿理顺了,才抱着她躺了下来。

柔柔弱弱的人儿此刻一点儿声音也没有,李胤更多了几分怜惜,轻声道:

「歇一会儿吧,等等我送你回去。往后你就是我的人了。我会护好你和赵策,你不想去皇陵就不去,我自有办法。」

话听到这里,柳蓁抬眸看他。

一双眼睛湿润润的,跟他从前猎过的那头小白狐一样,初看又凶又倔,其实都是装的。

李胤心头一热,又道:「你既是我的人,若再与旁人纠缠不清,我便拿了你的小命。」

柳蓁闭上眼睛,没有出声。

李胤搂着她躺了一会儿,亲自送她回去。

她穿着小宫女儿的衣裳走在前边,他就在后头远远跟着,一直见她入了甘泉宫才放心。

15.回甘泉宫时,已是丑时末。

柳蓁躺到床上,浑身如被车马碾过似的疼。

委身了李胤,她便再也没有回头路了。既选择了一条脏路,便只能走到底。

她这身子遭赵显凌辱时,已然毁尽,再无清白可言,给李胤,也无甚可惜。

至少,他肯护她不去守陵。

思及方才一场荒唐事,李胤尽兴时,隐约间似是唤了一声「蓁蓁」,柳蓁也不知自己听错了没有,更不晓得是不是她的「蓁」。

她闭上眼睛,迫自己不再多想,却又是一夜无眠。

翌日卯时三刻,去往皇陵的车马已停在了甘泉宫外。

宫女们替柳蓁作罢朴素庄重的打扮,便扶着她出了宫门。

柳蓁一步一张望,始终不见有人来,到了马车旁,又拗着不肯上车,只道:「再等等。」

一旁的鹤羽骑再三道:「宁太妃,时辰到了,请上马车。」

柳蓁只当未闻,别过脸去对着身旁的宫女吩咐:

「我落了东西,你替我去取。」

「娘娘落了什么?奴婢这就去取。」

「桃木簪子,在内阁床榻底下的箱子里,许是压箱底儿了,你好好翻一翻,定要找到。」

那宫女得令,忙回宫去寻,许久未归。

鹤羽骑见柳蓁有心拖延,再三催促未果,最后竟拔剑逼她上了马车。

柳蓁无计可施,硬着头皮坐了进去,车帘垂下时,想起李胤昨夜承诺,只觉自己被耍了一遭,心底竟是一阵委屈。

马车一路行得极快,待她回过神来,已听见宫门起开的声音。

「慢着!」外头忽传来一声高喝。

柳蓁闻声,情不自禁挥帘看去,来者一袭戎装,骑着高头大马,正是李胤。

「尚将军。」

即便是鹤羽骑,见了他也不得不停下。

李胤扬声道:「哪个大胆狂徒,敢把宁太妃劫出宫去?」

「回尚将军,是沈……」

「沈什么沈?本将军在此,一只苍蝇都休想飞出宫门去!」李胤怒喝一声,浑身散着慑人之势,又冲着马车里的人恭恭敬敬地道:

「宁太妃,臣来接您。」

柳蓁也不知自己哪里来的胆子,就这么跳下马车,一路奔到他的马前。

李胤朝她伸出手来,声音放得极轻:

「我来迟了,上马来!」

「我不会骑马。」

「放心,我在。」

李胤俯身抱她上马,坐到自己身前,又从后头搂着她,握紧缰绳。

一路策马扬鞭,踏尘而归。

簌簌的风伴着他温热的鼻息,打在她的耳廓,惹得她莫名红了脸。

柳蓁轻问:「将军,你叫什么名儿?」

他挪揄道:「怎的?连我的名儿都不知道,就敢爬到我床上来了?」

柳蓁知道,只是想听他亲口说一回。

他想了想,还是道:「李胤。」

「李胤……」

恍惚间,她只觉得若这马行得慢一些,路再长一些,倒也挺好。

柳蓁一路稍显局促,李胤眼尖,一下就看出来了,又想着许是自己昨夜狠了些,便附耳问她:

「可是还疼?」

她霎时羞红了脸,忙摇了摇头。

他也不罢休,仍是问:「我叫步辇来给你坐?」

「不要!」柳蓁低声拒绝,不自觉握紧了他的臂。

「罢了。」

未过多时,马停在了甘泉宫门前。

李胤先落了地,又抱她下马,刚一撒手,便皱了皱眉道:「怎的这样瘦?以后多吃一个馒头。」

柳蓁抬头看他,见他眼里满是笑,这是她头一回见到他高兴的模样。

如今仔细瞧他,才觉他生来天人之姿,只是她从前不曾好好看过罢了。

「瞧什么?」

柳蓁别过头去,软声道:「将军生得朗俊。」

他闻言笑出了声:「原来我贪你美色,你亦贪我,小妖精!」

小妖精……

三个字似是缠住了她,叫柳蓁再说不出话来。

李胤见她愣住,伸手朝着她的鼻尖儿轻轻一点道:

「回宫了早些沐浴梳洗。」

柳蓁不答话,慌慌忙忙逃进了甘泉宫。

她没听李胤的话,既没沐浴,也没梳洗,就穿着那身素白的衣裳呆愣愣地坐着。

回宫不过片刻,沈仲修便闻讯而至。

宫外传来一阵喧嚣,有争执,更有刀剑的起落,柳蓁蜷在榻上,死死地盯着大门。

渐渐地,外头静了下来,自始至终无一人闯入。

半晌,门被叩响。

「谁!」柳蓁声音发颤。

外头有女声道:「娘娘,该用膳了。」

原本揪着被褥的手这才缓缓松开。

「你进来吧。」

进来的是个面生的宫女儿,此前从未见过,提来两个食盒,不过八道菜肴,却也有一只香酥鸭。

「这些都是将军爱吃的菜,娘娘若不喜欢哪道,便同奴婢说,以后不再呈。」

柳蓁执箸的手微微一顿,只问:

「你叫什么名儿?」

「碧笙。」

「你是李胤的人?」

她笑着摇头:「奴婢是娘娘的人。」

柳蓁没有再问,夹起一块儿香酥鸭尝了一口,竟是桂香楼的手艺……

待她用过午膳,撤菜时,碧笙又道:「娘娘若是累了,便歇一会儿,宫外有兵马守着,皆是死士,谁也闯不进来。」

「好。」

见她点头,碧笙又从屏风后取来一套衣裳,挂在榻边的架上。

「娘娘若醒了,可唤奴婢来更衣。」

柳蓁定睛看去,是一套水绿色的烟罗衫,像极了她在柳府时最喜欢的那身。

「好。」

16.

碧笙退下后,柳蓁独自坐到了天黑。

夜里,李胤依言而至,踏入内阁时,见她还穿着白日里去皇陵的那套衣裳,鬓发散乱,满面憔悴,不由道:

「怎的?还没得两天宠,就不听本将军话了?」

柳蓁一反常态,笑着看向他道:

「我既已是将军的人,往后便会好好伺候将军,只是有些话,还是先说清楚的好,免得以后亏了彼此。」

「哟,还敢跟我谈起买卖来了!」

李胤起了些兴致,在她对个儿坐下道:

「且说来听听。」

柳蓁并不惧他,直看着他的眼睛道:

「将军如今手握重兵,权势滔天,即便造反登基也未尝不可。」

「是这个理儿。」李胤闻言,禁不住点了点头。

这些他也不是没想过,只是觉得自己终究不是当皇帝的料,受不得宫中那些个繁文缛节。

见他点头,柳蓁又道:

「只是将军生性逍遥自在,心不在此,必不屑于争权夺利。」

李胤听罢,不由在心中暗叹:这小东西看得还挺通透,心思更是玲珑。

话到此处,柳蓁忽地露出前所未有的气魄道:

「那将军可愿辅佐储君登基?内清叛乱,外御强敌,既可赢一世美名,又可得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难如登天的事儿,到她嘴里一番颠三倒四,竟成了冠冕堂皇的话,说得倒是轻巧。

李胤仰头大笑,又问:

「我若偏要反,你当如何?」

「那将军便是我的仇敌,赵氏江山的仇敌。」

话音刚落,她起身坐到了他腿上,双臂一揽,勾住他的脖子,低眉怯声道:

「将军可是不要我了?」

李胤呼吸一滞,不由凑近了一分:

「那你的旧情郎呢?他如今贵为宰相,统御朝政,又颇受拥戴,若他要反,你当如何?」

柳蓁顿了片刻,只道:「沈仲修的为人我最清楚,他不会反。」

「呵,笑话!」李胤嗤笑一声。

「夺权首要有兵,他除了能暂且号令鹤羽骑外,手无一兵一卒,想反也反不了罢了!」

说罢,一把捏住她的下巴,咄咄逼人:

「说了一通,也没说到你自己。柳蓁,你又想要什么?」

柳蓁任由他捏着,话里毫不避讳:

「我要以母妃身份伴着策儿登基,亦要牵制好你与沈仲修共同辅佐策儿理政。」

「呵,这如意算盘打得真是精妙!柳蓁,我可小瞧了你,你可真是贱到骨子里去了!」

李胤说着,手上的力道越发狠,掐得她肌肤上显出了一道红痕。

「要本将军替你干这么多事儿,你又能拿出什么来?」

柳蓁遭他一番羞辱,也不反驳,硬逼着自己放柔了声音道:

「妾愿意服侍您。」

听她自称一声「妾」,倒把他逗笑了。

「柳蓁,你可曾想过?若我造反登基,便可明目张胆地将你夺来,也不必遮遮掩掩?」

听他此言,柳蓁并未慌乱,反笑道:

「那届时,将军摆弄的便只是一具死尸。」

这话说得露骨,叫他心神大乱。

她媚声道:

「往后,妾必会尽心尽力伺候将军。只是将军也要多多辛苦,如今,奏折叫沈仲修一人代阅,总归不放心,不妨二人合阅,也好有个牵制?」

好啊,竟给他找起活儿干了!

李胤本想再骂她两句,却看她梨花带雨,顿失了三魂七魄,哑声道:

「好,依你。」

她得了便宜,清脆一笑,整个人攀附到他身上。

李胤哪里抵得住她?长臂一揽,便将她带入怀中。

「将军,待策儿大些,能独当一面了,你便把兵权还给他好不好?」

她胆儿还真肥了,越发得寸进尺。

李胤明知她吹的是枕旁风,却心软道:

「好,都依你!」

得了他许诺,柳蓁宛若娇花盛开,笑得灿若桃李:

「将军……」

末了,李胤委实不忍心,便打来热水替她擦身。

她睡得浅,又做了梦,额上全是细密的汗,口中直喊道:

「不要!不要!」

李胤凝神细听,又辨得她几句呓语,才猜到她做了什么梦。

大抵是梦见了赵显。

若无那次劫难,她如今应该已嫁予了沈仲修,也不会到他身边来了。

思及此,李胤伸手搂住了她。

他身上暖和,柳蓁不自觉就倚得紧了些。

李胤心头一热,又低头亲了亲她,心想:

这小东西,如今是他的了。

17.

柳蓁是被热乎醒的,她从不知道,一个人身上能这么暖和。

睁开眼时,阁内的烛火还未熄灭,她整个身子不知怎的,都缩到李胤怀里去了。

像极了落水之人紧抱着浮木的模样。

柳蓁抬眸望去,见他还睡着,忍不住细细打量。

脑海里只记着他白日骑在马上,接她回甘泉宫时的模样……

想着想着,李胤亦醒了过来。见他睁眼,柳蓁忙闭目装睡,却叫他逮个正着。

「醒了?」

「嗯。」

柳蓁只好睁开眼睛。

许是刚醒的缘故,他的声音较之以往更沉了几分:「方才梦魇了?」

柳蓁不答。

李胤叹了口气,略略皱眉,轻揉着她的发道:

「哭得招人心疼,一个劲儿往我怀里钻,哄了半宿才好些。」

柳蓁不曾见他这般温柔,蓦地酸了鼻子,隐隐含着哭腔:「妾错了……」

「错什么了?」

她说不上来。

李胤便扯开话头,盯着她问:

「往后,我唤你蓁蓁可好?」

柳蓁一愣。

爹娘姐姐也好,仲修哥哥也罢,都是唤她作「蓁儿」,「蓁蓁」二字还是头一回有人喊。

其叶蓁蓁。

这俩字,她莫名喜欢。

柳蓁点了点头:「好。」

李胤见她乖顺,对着她的小脸亲了亲,随即唤了两声「蓁蓁」。

柳蓁心里跳得厉害,恍惚间,又忆起昨夜在天元宫里头一次委身于他的情景。

他纵情时,也唤了她「蓁蓁」。

「将军……」

「嗯。」他垂下眼来瞧她,见她眼底泛起水光,耐着性子问:

「怎么了?」

她又摇摇头不说话,只往他怀里靠得紧了些,许久才道:

「将军要护我。」

「知道了,净说废话。」

……

翌日醒时,李胤早已离去,进来伺候的是碧笙。

柳蓁见人进来,惊得裹紧被子,喝道:

「出去!本宫自己来!」

此刻床褥间一片狼藉,任谁见了都知道昨夜发生了什么。

碧笙却置若罔闻,一路步入内阁,神色从容地道:

「将军吩咐,昨夜娘娘累着了,想睡就再睡一会儿,若不想睡,奴婢便伺候您沐浴更衣。」

听闻此言,柳蓁立即道:「你就是李胤的人。」

若说昨日是猜测,那今日便是确定了。

她还是那句话:「奴婢是娘娘的人。」

柳蓁不再逼问,既是他布的人,想必也知道他们之间的荒唐事儿。

自己早无清白可言,再装清高也着实可笑,想到此,柳蓁反倒坐了起来,对着她道:

「本宫要沐浴。」

「是,奴婢这就去备热水。」

不出半炷香的功夫,热水已然备齐。

碧笙展开屏风,又替她褪尽衣衫。

明明艳色无边,落在碧笙眼里却仿佛什么也没有,定是他的人无疑了。

柳蓁却也不怕李胤的人伺候在自己身边,总好过遮遮掩掩。

沐浴过后,柳蓁挑了件儿遮得严严实实的衣裳换上,便去唤策儿用早膳。

早膳才用到一半,外头就有人来报,说是宰相大人求见。

柳蓁心下一惊,并不愿见他,但若贸然拒绝,恐怕惹他疑心,只好请他进来。

沈仲修入内时,二人尚在用膳,见赵策在此,他也不好胡来,只好恭恭敬敬地问:

「宁太妃,昨日为何……」

话还未听完,柳蓁就冲着一旁照顾策儿的乳母道:

「桂花蜜酪甜得慌,不能叫殿下多吃。」

「是,奴婢知道了。」乳母闻言,忙点了点头。

沈仲修吃了闭门羹,一时不作声响,稍待一会儿再欲开口,却听外头宫人道:

「太妃娘娘,尚将军在甘泉宫外求见。」

柳蓁又是一惊,面上还作镇定:

「本宫与太子殿下尚在用膳,姑且请将军等一会儿。」

柳蓁原想着先打发了沈仲修,再应付李胤。

谁知她竟小瞧了李胤的胆子,粥用了不过两口,还未同沈仲修说话,他已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一路行至内阁,对着她和策儿福身道:

「臣李胤,参见太子殿下,太妃娘娘。」

柳蓁暗自攥紧了拳头道:「尚将军不必多礼。」

沈仲修见他来此,索性敞开了问:「昨日送宁太妃出宫的马车,可是将军截下的?」

「是。」李胤毫不避讳,答得天经地义。

柳蓁顿时脸色煞白,忙支退乳母,让她带着策儿出去玩儿。

沈仲修表面个性温和,却从不是好对付之人,嘴上更是不饶人:

「太妃为先帝守陵乃当朝祖制,将军此举,实属蔑视祖制。」

李胤转头看他,神色从容不变:

「殿下年幼,尚需人抚养,若太妃前往皇陵,谁来担此重责?」

沈仲修正欲反驳,却被他接着打断:

「是汝南王的女儿庄太妃?定远侯的小妹端太妃?还是你沈相的姑母德太妃?」

如今帝位空悬,各方暗潮涌动,汝南王和定远侯最是虎视眈眈,若将策儿交予庄太妃或端太妃抚养,只怕性命堪忧;

而那德太妃,是沈仲修的姑母,若策儿交由她抚养,再由沈仲修监国,沈家在朝中便是一家独大了,树大招风的道理谁都懂。

一番话虽不长,却字字诛心,叫人无言以对。

柳蓁闻言,倒对李胤刮目相看,原以为他只是一介武夫,有勇无谋,却不想心里看得如此通透。

李胤见沈仲修一时语塞,又趁势追击:

「宁太妃是太子殿下的亲姨母,太妃秉性如何,想必沈相也最清楚不过,由她全心全意抚养殿下,自可保殿下性命无虞。」

沈仲修静默片刻,抬眼看着他道:

「将军此言确有道理,只是朝中祖制乃国之根本,大朝之上,群臣之中,需有交代。」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那些冥顽不灵的愚臣,心怀鬼胎的佞臣,我早在朝上骂过几回了,若一味听从,这赵氏江山只怕就成了百官江山了!」

这话下去,叫人再难反驳。

沈仲修别过头去,看向柳蓁,兀自岔开了话:

「将军待太子殿下的忠心诚然可见,只是昨日,将军与宁太妃共骑一马,实属僭越。」

柳蓁微微一颤,似是被人捅破了窗户纸,顿觉无地自容。

「沈相与宁太妃同乘舆车,难道不曾僭越?」李胤笑着反问。

此言既出,一时无声。

谁也不曾想,他竟知晓此事,柳蓁只暗叹他手眼通天。

阁内静默许久,柳蓁终是开了口:

「此乃内宫,并非外臣可随意来去之地,将军与大人还请回吧,免得落人口舌。」

二人这才双双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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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于 2022-08-08 19:09 · 禁止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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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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裙下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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