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来自地狱十九层的复仇
所属系列:漆黑的恶意:糖衣之下,寒意凛凛
来自地狱十九层的复仇
漆黑的恶意:糖衣之下,寒意凛凛
我是地狱十九层的厉鬼。
有人要我上她的身,替她杀一个人。
我凌虐她折磨她,看她痛不欲生。
直到她濒死之际,我才知道,她是我生前相依为命 20 年的母亲。
1、
门外的女人声音粗犷,歇斯底里,
「许萌萌你给我出来!你出来!你说!那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明明你跟凌纯两个人都在酒店,为什么偏偏只有她一个人死!」
「为什么凌纯至死都不瞑目!眼睛还看向那道紧密的房门!」
「你说啊!你说啊!」
铁门被拍得震天响,女人的质问声不绝于耳。
我拉开门,站在玄关的台阶上俯视这这个形状疯癫的女人,仿佛看一只随时可以碾死的蝼蚁。
「你想找我?」
听见我的声音,凌春荞猛地抬起头。
那双赤红的眼里满是怨毒。
我勾唇,
「我可以告诉你。」
「只要你走到我面前,我就告诉你那天晚上发生的所有真相。」
我的话音刚落,紧闭的铁门就缓缓拉开了,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在操控着。
凌春荞陷在情绪里,丝毫没察觉到异样。
她毫不犹豫地抬脚就向我走来。
可就这一步,就让她毫无预兆地发出一声哀嚎。
薄薄的布鞋底飞快渗出鲜血,一滴一滴,滴落在洁白的鹅卵石上。
我捂着嘴,低低笑出声。
「你知道吗?在地府所有想要得公允的人,需趟过刀山火海。」
「今天我心情好,你只需做一件便够了。」
随着我的话音落下,从门口到玄关近二十米的距离,霎那出现一排挺立的刀尖。
排列极密,在月光下闪着凛凛的寒光。
而最靠近凌春荞的那一小块,刀尖上已染满了血,血痕沿着刀身向下蜿蜒,仿佛扭曲的血蛇。
凌春荞瞳孔猛地收缩,
「果然…果然…你果然会邪术。」
「你就是…这样…这样害死凌纯的…」
我冷笑,朝她亮了亮腕上的表。
「十分钟,过时不候。」
「这可是…你唯一知道真相的机会。」
凌春荞咬了咬牙,又一次抬起了脚。
她每一步都走的极艰难,却无比决绝。
仿佛一个落魄的战士,面对千军万马,却毅然挺胸相迎,只为换得她苦苦追寻的真相。
她女儿惨死的真相。
薄薄的鞋底经不住这一次又一次的刺穿又拔出,悄无声息地脱落。
皮肉暴露在月光之下,却混着血和泥,辨不出原本颜色。
我仿佛能听见利刃穿透皮肉,摩擦着骨头,发出「咔滋」「咔滋」的声音。
可那双眼里却烧起能燃尽一切的执拗,直直透过眼睛撞进我的心口,灼伤着我的灵魂。
我捂住心口,隐隐发着疼。
我皱起眉,这是怎么回事?
凌春荞站在了我面前,身后是血泊,每一片刀尖上都沾满血与碎肉。
她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关里溢出来的,
「告诉我真相。凌纯究竟是怎么死的。」
「我女儿究竟是怎么死的。」
我恨恨看向她。
好,你不是想知道真相吗?
我就让你更疼一点。
我嘴角扯开一抹恶意的弧度,
「你知道的对吧。」
「我告诉所有人,凌纯那天在街上发现董继军划开她的包偷东西,拉扯之下冲动扇了他一巴掌。」
「后来董继军伺机报复,尾随着我和凌纯回酒店,然后拔出刀捅了凌纯十几刀。」
「当时只有一个商店的室外监控拍到我和凌纯的背影,一个穿着条纹短袖 T 恤,一个穿着白色长袖卫衣。」
「扇董继军耳光的是穿着条纹短袖 T 恤的女孩,而最后被捅死的凌纯,同样穿着条纹短袖 T 恤。」
「于是所有人都认定那天扇董继军的是凌纯,也因此认定董继军的杀人目标本就是凌纯。」
「对么?」
凌春荞听到这里身子都在颤抖,一瞬红了眼。
恶鬼最喜欢的就是世间一切丑恶的情绪,仇恨、憎恶、嫉妒皆在其列。
我欣赏了好半晌她的悲痛,才继续开口。
「可是,谁也不知道,那件条纹短袖 T 恤有两件。我和凌纯一人一件。」
「而那天…我们俩都穿了。」
2、
凌春荞猛然看向我,似乎想到什么不可置信的猜想。
我笑起来,
「没错,就是你想的那样。那晚回酒店的路上,我觉得冷,于是凌纯把她穿在外面的白色卫衣脱给了我。」
「所以…那天被划开包的人,是我。他想杀的人,也是我。」
凌春荞闻言,目眦尽裂,立刻就要朝我扑过来。
却被一道无形地屏障隔住。
她疯狂地拍着屏障,印下一个又一个血红的掌印,凄厉又绝望。
我伸手抹过方才她动作间凌空甩在我脸上的一滴血,勾起唇角,
「别急,我还没说完呢…」
「那天我和凌纯一前一后进的房间。」
「我转身看见了高举着匕首的董继军,我知道,他是来杀我的。」
「可是怎么办呢?我不想死。」
「那就只有让别人…替我去死了。」
我向前走了一步,隔着屏障盯住凌春荞的双眼,眼里的恶意几乎要溢出来,
「所以你明白了吗?凌纯,是我推出去的。」
「她明明一只脚已经进了房间,可我,把她推到了门外,反锁了门。」
「你看…连天都在帮我。酒店那晚的监控意外坏了,而董继军杀人后匆忙逃窜时出了车祸。」
「没有人知道真相。」
「所以,真相只能由我书写。」
「有不有趣?」
凌春荞痛苦地哀嚎,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她浑身都在抽搐,似是痛到极致。
方才趟过刀山她不痛,双脚几乎被扎穿她不痛,而此刻,她却再也承受不住了。
她疯了。
3、
我看着面前双目呆滞的凌春荞,满意地翘起唇角。
今天就到这里好了。
我贴在她耳边轻声开口,仿佛情人间的呢喃:
「初次见面。」
「很是愉快。」
「期待再次…再见。」
说完我一扬手,凌春荞就仿佛行尸走肉般往来时的路走去。
她眼里是嗜血的疯狂,面上却是如死肉般的平静。
她每走一步,刀尖划过的伤口都让她痛不欲生,每一步都鲜血淋漓。
可在旁人看来,她依旧平整,体面,毫发无伤。
她的脚下,青石板路一尘不染。
于是这阴暗角落里发生的凌虐折磨都将被悉数抹去,仿佛不曾发生过。
就像,五年前那晚的真相那般。
4、
我刚踏进装修精致的独栋别墅,一个系着围裙的女人匆匆迎了上来。
她生了一张刻薄相,眼下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
「就让她这么走了?」
「这个老不死的,天天来我们家闹!」
「我看,就应该立刻结果了她!让她和她那个短命女儿去黄泉路上作伴!」
这是许萌萌的母亲,王岚。
她越说越气愤,声音也大了起来。
我的目光轻飘飘地落在她脸上,她的脸色瞬间一滞。
随后仿佛才意识到什么,身子和面皮一起发起抖来,
「鬼…娘娘,我…我…」
没错,我不是许萌萌。
我是许萌萌召来上身的厉鬼。
她把肉身献祭给我,而我…要完成她的愿望。
而她的愿望,便是「以鬼神之法,让凌春荞死」。
我至今还记得许萌萌跪在鲜血绘成的阵中,身上手上满是口子,犹自淌着血,脸上却还挂着浅笑说出这句话。
哪怕说着最最恶毒的话语,却依旧长睫盈泪,惹人心疼的模样。
少女匍匐在我脚边,语声啜泣,
「凌纯五年前意外身亡,可凌春荞却硬说她女儿的死和我有关。」
「她日日追着我要所谓的真相,还诽谤我造谣我,让我苦不堪言。」
「连我母亲…都被她缠的差点跳了楼。」
「我实在是受不了了,才想要让她去死。」
说着说着眼里竟然出现一丝温柔,声音也更加温软,
「我想,她那么思念女儿,也许让她和凌纯在地下团聚才是最好的结局。」
如果单看她的神色和语气,我都几乎要信了。
可她千算万算,却没有算到…被献舍的厉鬼是可以读取献舍者的记忆的。
不过有什么关系呢?
厉鬼怎么会在意善恶?
她既然向我献上了命,我便替她除了凌春荞便是,这是交易。
5、
许萌萌献舍的事她母亲是知道的,王岚一直很怕我。
眼下一时心急,却失了分寸。
这可是…许萌萌嘴里那个被凌春荞「逼」得差点跳楼的「脆弱」母亲呢…
我迎上她恐惧的目光,伸手摸上她的咽喉,缓缓摩挲了两下,感受着手下的颤动,
「你刚刚…是在教我做事?」
王岚青紫着唇,张口想要解释什么。
我伸出一只手指抵在她唇边。
「嘘。」
「你刚刚在干什么,现在就回去干什么。」
王岚的身子立刻不受控制地向厨房的方向走去,她伸手捏住那把砍骨刀,像个傀儡般一下又一下地狠狠剁进砧板上的骨头,流理台上一时血汁四溅。
再然后,在她惊恐的眼神里,她仿佛慢动作般又一次高高举起砍骨刀。
这一回,落下的刀重重抡上她的左手,一下齐根削去了四根手指。
撕心裂肺的尖叫声在空荡的别墅里响起。
我朝她一点一点咧开愉悦的笑容,
「忘了说。」
「我不喜欢别人教我做事。」
「尤其是你。」
「我第一次看见,就很讨厌。」
6、
凌春荞离开时的样子,显然是疯了。
我以为她会一直疯下去。
可她实在坚韧地令我惊讶。
三天后,我一大早就被电话铃声吵醒。
「萌萌你快上网!凌春荞又往你身上泼脏水了。」
我点开微博,果然看到凌春荞刚发的一篇帖子。
「五年前我女儿凌纯死亡的真相」
下面是那天我跟她讲的内容。
不过短短一个小时,却已经有上万条评论。
却清一色都是骂她的。
「凌母又来了,求求您放过活人吧,让死者安息…」
「她是不是臆想出精神病了?每隔几天就要作一次妖…」
「许萌萌真倒霉,碰上这样一条追着咬的疯狗。凌纯死了是可怜,但关人家许萌萌什么事啊?这样以后谁还敢交朋友?」
我看着满屏的讥讽,冷笑一声。
人类真是最愚蠢的生物,太容易被欺骗蒙蔽。
最初,人人都同情凌春荞痛失独女。
可董继军身亡,事情热度一点点过去。
她却一次一次将矛头指向许萌萌。
许萌萌只需要在镜头面前一副梨花带雨的模样,一边掩面一边带着哭腔说:
「纯纯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也很难过,我恨不得替她去死…」
人们就开始怜惜这个「无辜」的女孩,给她打赏,替她愤愤不平,
「你是不是疯了?你女儿死了就要其他无辜的人也给她一起陪葬吗?」
「凌母就是借着自己女儿的死吃人血馒头,疯狂捞金!恶心!」
这五年,她在求一个真相。
而世界,在凌虐她。
是啊。
她不是完美的受害人。
她怎么能抗争?
她该凄苦、沉寂,在淤泥里郁郁而终。
才会换得群众一句叹息,
「可怜了。」
7、
我身体里的厉鬼已经开始骚动。
已经三天没有吸收人类的怨气了。
而对厉鬼来说,在人间缺少怨气,无异于酷刑折磨。
我盯着屏幕,看来凌春荞…我们要再见了。
凌春荞回来的时候,我坐在她家靠窗的沙发上,半张脸掩在阴影里。
我仿佛能听见黑暗里她牙齿咬得「咯吱」响。
感受到她周身冲天的怨气,我的魂体周身立时生出无数翕动的小嘴,贪婪地吞噬着每一缕溢出的怨气。
我朝她咧开嘴,一口白牙在月光下发着森寒的光。
「你知道地狱第一层是什么么?」
没有人应我,空气里只有凌春荞急促的呼吸声。
我仿佛浑然未觉,自顾自说道:
「是拔舌地狱。」
「在那里,小鬼会掰开鬼魂的嘴,用铁钳夹住舌头,但不是直接拔下。」
「而是一点一点拉长,让鬼魂充分领略拔舌之痛,再慢慢连根拽断…」
我说到这里,面前突然寒光一闪。
这个屋子实在太小了,从进门到窗台不过十步的距离。
凌春荞不知从哪里抽出把剪刀,一眨眼的功夫就冲到我面前。
我不过一抬手,就扼着她的脖子将她举在了半空中,刀锋就堪堪戳在我眼前,不过寸余。
我嗤笑,
「不自量力。」
「你在网上发布的内容,让我很不开心…」
「既然是口舌之争,那就该受拔舌之刑。」
说完,我劈手夺过剪刀,闪电般扎进她的嘴里,一瞬间鲜血四溅。
我正要施力合拢剪刀,突然月亮从云层中穿出,月光倾泻在凌春荞脸上,勾勒出她扭曲而撕裂的面容。
心口处响起一道极轻极弱的声音:「求你。别伤害她。」
我的手顿时一僵。
是谁?
是被我吞噬的哪一个厉鬼吗?
可是厉鬼们天生喜好杀戮,生性凶残,怎么可能会有人阻止我?
它们巴不得为我吹响号角,巴不得时刻血流成河。
一瞬间的分神让剪刀剪偏了些,擦开了舌根,一小块猩红的碎肉从凌春荞大张的嘴里掉了出来。
大滩大滩的血从她的嘴角滴落在的手腕上,烫得我手一缩。
凌春荞像一滩烂泥般蜷缩在地上,喘着粗气。
心口处再一次传来那种剧痛,喉间也泛上一股腥甜。
我终于意识到不对劲了。
难道是献舍反噬了?
想到这,我再顾不上凌春荞,匆忙赶回许萌萌家。
8、
粉色的公主房精致秀雅,床前的空地上的却还残留着一个湿漉漉散发着腥气的血圈,阵中用娟秀的字迹绘着晦涩难辨的符文。
只是瞧着,便觉阴森骇人。
这便是许萌萌昨夜子时设下的献舍阵法。
我蹲下身,指尖擦过久久不凝的鲜血,放到鼻尖嗅了一下。
下一秒我的瞳孔剧烈收缩,周身的戾气几乎化了形,如飓风把将整个房间掀得天翻地覆。
鸡血!
这阵法用的血竟然大半用的是鸡血!
那天我竟然一时不察,着了她的道…
许、萌、萌。
她怎么敢?!
突然,我想到什么。
我毫不犹豫地抬脚踩过浓稠粘腻的血液,推开了落地玻璃门。
沿着庭院走至西南角,一铲子挖下去,果然立刻听到铲子和什么东西碰撞的声音。
我丢掉铲子,扒拉了一会,刨出来一个拿红布包着的小物件。
掀开红布,其内是层层叠叠的符纸。
我把符纸扯落,终于露出一块通体雪白的玉,触手生温,却时不时闪过一道诡异的红光。
我笑起来。
果然。
我早该想到的。
像许萌萌这样在危机关头为了活命可以眼看着自己闺蜜惨死,事后毫无半点愧疚之心,四处造谣还无数次对代她而死的闺蜜母亲说出如此多诛心之言的女人…她居然舍得去死么?
她果然留了后招。
我看着眼前体如凝脂、脉理坚密的上好和田玉,露出一抹嗤笑。
锁魂玉。
西南为坤,坤为地,养阴气,利养魂。
许萌萌在献舍最后一刻,魂魄抽离的瞬间,把自己的灵魂锁进这「锁魂玉」里。
等我替她以鬼神之法处理掉她恨不得啖肉饮血的死敌凌春荞后,她再设法从锁魂玉里将自己的肉身夺回来,依旧兵不血刃、手不沾血地做她「纯洁无暇」的小公主。
难怪,她给我定了个时限,三个月。
我舔了舔唇角。
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9、
我掏出手机,通话记录果然一片空白。
删得真干净。
看来许萌萌不可谓不谨慎。
可惜许萌萌…这世上可不是所有人都像你想的那么蠢。
玩弄厉鬼的代价,是你承受不起的。
首先…我得找到替她作法的那个人。
我登上中国移动网上营业厅,很快就在记录里找到许萌萌献舍那天前后她常常拨出的一个电话号码。
归属地也是 S 市。
电话拨过去,是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
有些迟疑,
「许小姐吗?您…」
我笑起来,声音是许萌萌擅用的娇软温柔,
「出了点小问题,献舍没成功,你赶紧来我家看看我的阵法。」
对面果然不疑有他,
「好的。您稍等。」
10、
半小时后,一辆黑色奔驰停在许萌萌家门口的庭院里。
穿着黑色道袍的年轻男人小跑着向我走来,满目含笑,
「许小姐…」
我心念一动,长长的尖甲亮出,直直划过他的面门,他脸上瞬时一片血肉模糊,
「睁开你的狗眼,好好看看我是谁?」
他吓得面色剧变,从怀中掏出一张黄符,速速念了几句咒语。
再睁开眼,在看清我的一瞬间,腿一软摔进了刚下过雨的草地里,满身泥泞。
他双眼瞪圆,嘴巴惊得张了老大,
「你…你…」
我笑起来,
「你们修道的,是以为我们厉鬼都是傻子么?只能是你们为害人间的工具,但全然没有脑子?」
「你莫不是忘了我们生前也是人?莫不是更忘了冥界多通灵人,我在无间地狱待了整整 500 年难道连你们这点小伎俩都看不明白?」
他哆哆嗦嗦的,已经面无人色。
我勾起他微微颤动的脸,
「怎么?怕了?」
他的确很怕我,立刻跪在我身前,也不顾脸上被尖甲划出的数道血痕,连磕了三个响头,
「鬼娘娘,是我有眼无珠冲撞了您,求您大人不记小人过,给我留条活路。」
到这我反而有些奇怪了。
原以为这道士是道行不深的半吊子,不知鬼神之凶险,只是不知从哪寻了邪术秘辛,才帮着许萌萌那蠢货招惹我这凶极的厉鬼。
可今日观他行事作风,倒是的确有几分通灵之术,不像是一无所知的样子。
「你为什么帮许萌萌那个蠢货?」
他毫不迟疑,立刻就把许萌萌卖了,
「五年前我刚出师的时候,接的第一笔生意就是许萌萌的生意。她出钱大方,又嘴紧。但我知道厉鬼上身颇为凶险,这次的事是她求了我许多次我才答应的。」
我把玩着那块逐渐黯淡的和田玉,漫不经心地问道:
「五年前…她让你做什么了?」
小道士一脸诚惶诚恐,
「五年前,许萌萌让我替她把一个人的魂魄堕入无间地狱。」
我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自古只有最最穷凶极恶的人才能入无间地狱,既然是许萌萌托你,那此人必定不达入无间之罪孽。」
「就凭你,也妄想篡改地狱之法判?」
说着我锁住他咽喉的手就要收紧。
他连忙抱住我的腿,
「鬼娘娘,有法子!有法子!」
「融魂!融魂便可!」
我松开他,
「什么意思?」
他抹了把额间的汗,才继续开口,
「您说的是,凡人罪孽死后地府自有审判,谁也无通天本领得以混淆。可我出师时,得了祖师爷一法宝,名为『融魂灯』。相传为女娲补天石的遗料制成,与天地同寿。」
「此灯可将二人魂魄相融,二人的福报业障亦会相融。只要其中一方的业障足够深重,那么另一方的福报会被吞噬。地府在审判之时,便只能瞧见融魂魂魄生前的深厚业障。」
「当时,我便是替许萌萌把那个魂魄融进刚刚枪决的连环杀人犯魂魄内,是以二人一齐堕入无间地狱。」
也不知道是哪个倒霉鬼得罪了许萌萌,落得如此下场,连魂魄都不得超生。
可不知道为何,听到这里,我却莫名有几分心悸。
无间地狱…
我也来自…无间地狱。
为何这么巧?
我朝他伸手,
「拿来。」
他小心自怀里掏出一盏琉璃色长灯,雕作莲花状,周身光华流转,却隐隐能瞧见其间两道交缠的黑气流窜。
灯盏一侧贴着泛黄符纸,上面的符篆显然已经贴了不短的日子,朱砂绘制的符纹都有些褪色了,但依旧能从扭曲凌乱的线条看出,这是镇魂符。
「这『融魄灯』乃极为邪性之物,融魂之事亦…颇为下作,是以出世以来未曾施过法,只有…」
小道士声音越发低了,似是有些羞愧,
「只有我做过那次法,是以现下灯罩里只有那两人的魂魄碎片。」
我此刻却已经听不见他在说什么,自从手握上灯盏,灯身内其中一道黑气便开始骚动,随后一股巨大的力量重重砸上我的魂体,无数的记忆纷至沓来,几乎要将我冲碎。
我颤抖的手将符纂翻了过来,看见上面用朱砂写着两个生辰八字。
一个是李永明,大概是那个连环杀人犯。
另一个…是凌纯。
我终于…什么都想起来了。
那抹被融魂,堕入无间地狱的魂魄,是我。
我是…凌纯。
11、
我缓缓闭上眼,平复着迅猛激烈的记忆。
那一瞬,我仿佛身临其境,将凌纯短短 24 年的人生又过了一遍。
我生在重男轻女的家庭。
我的降生不仅没给这个家庭带来喜悦,反而成了压垮本就摇摇欲坠的家庭的最后一根稻草。
父母离异后,母亲凌春荞争取到了我的抚养权。
我的童年是在一间破旧的瓦房度过的,在最窘迫的日子里,甚至连几十块房租都拿不出来。
可母亲生性倔强,即便是缺衣少穿,瘦的只剩下一把骨头,却一步一个脚印把我拉扯大。
终于,我考上了大学。
母亲拿出自己的所有积蓄,把我送上了去往大学的火车。
我搂住母亲因为多年操劳,比同龄人老上许多的面容,
「等我毕业了,工作了,咱们就能过上好日子了。」
那一天,母亲笑的很开心。
我也笑得很开心。
那时候的我们,都对即将到来的未来充满希望。
如果没有遇见许萌萌,我们大概还能继续这样笑下去,笑上许多年。
可偏偏,人生没有如果。
大一开学,因为学院宿舍刚好住满,我被分到许萌萌的学院宿舍。
她家境不算殷实却得父母娇养,生性活泼,很爱笑。
更巧的是,我们发现彼此竟然还是同一所中学的校友。
理所当然的,我们成了最要好的朋友。
我们一同吃饭、学习,她会给我分享她的一切喜怒哀乐。
大四毕业那年,许萌萌约我一同去 A 市毕业旅行。
我当时本来想着尽快找工作为母亲减轻负担,但许萌萌勾着我的脖子撒娇。
「纯纯我们可是最好的闺蜜。」
「我想在毕业前留下一点美好的纪念啦~你不要拒绝我嘛~」
我看着女孩期待的目光,咬咬牙答应了。
没事,我还有之前家教攒下的几千块,应该够了。
许萌萌莞尔一笑,美得像晨间的新露,
「纯纯最好了。」
我的心里软作一团。
当时的我并不知道,有些人生来就是恶魔。
你只瞧见她递来的裹着糖衣的话语,却瞧不见深掩其下的漆黑恶意。
12、
记忆里景物再次迭换,我看见许萌萌惊怒之下,挥掌扇向刚划开她包的董继军。
我看见在寒风簌簌的长街,许萌萌喊冷,让我把白色卫衣脱给她。
我似乎还能感受到,一脸狰狞的男人举着匕首冲来的时候,我内心的惊骇与慌乱。
我眼睁睁看着自己被时空隔开,另一个时空的自己将将踏进半只脚,却被吓破了胆子的许萌萌一把推了出来。
门一点点在我面前被掩上,仿佛是生门在我眼前一点点被切断。
我看着自己迎面对上高举着匕首、双目赤红的男人。
我想逃,却被他堵得严严实实。
我只能眼睁睁看着匕首一刀又一刀地落在我身上。
我仿佛还能感受到那一刻自己面对成年男性的压迫感和绝对的力量制约时的无力与绝望。
记得刀落在身上一道道生疼,记得自己脖颈被割断,鲜血飞溅上雪白的墙面地砖,触目惊心。
可不论我如何尖叫,求援,一门之隔的许萌萌都不曾开过门。
那时的我,何等绝望。
何等悲戚。
可我那时恨吗?
其实我不恨的。
我痛苦,愤怒,甚至对人生过早结束无比遗憾,可是我其实能够理解许萌萌。
她也是女孩,她也会害怕,在那样的嗜血画面下,她一时退缩,我虽怨怼,却亦能共情。
那段痛苦记忆的最后,是一个路过回房的女孩看到被按在地上被刺的满身鲜血的我,不顾男朋友的劝阻,不顾我身前还手执匕首的董继军,毅然朝我奔来。
那是我在这个世界看到的最后一抹亮色,明亮而温暖。
直到我魂魄离体后,看到许萌萌看新闻的时候嘴角露出一抹嘲讽的笑意,甚至带着薄怒:
「居然还有人指责我不救她!」
「如果不是因为跟她在一起能更衬托我,我怎么会和这个丑八怪做朋友!」
「她应该感谢我,否则她这种又孤僻又穷的下贱货,在大学四年里,只能落得个独来独往的下场!」
而那个时候的我躺在停尸间,身子甚至还没有僵透。
原来我一直是衬托她这朵玫瑰的淤泥,就连死后都活该烂在地里。
直到我看到从老家赶来的母亲悲痛欲绝,一夜白发。
我无数次伸出手,想要抚摸一下这个可怜的女人,想要抱歉地说一句:「对不起,妈妈,我食言了。」
可我做不到,我只能看到自己的手一次次穿透她佝偻的身子,没入虚空。
直到我看到许萌萌编造谎言掩盖真相,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而我的母亲一次次回忆着死不瞑目的我,哭倒在病床上,心神俱裂。
我更看到,许萌萌在我死后日日做噩梦,可她却不曾想过为我尽孝,让我安息。
而是查阅各种鬼神之道希望能摆脱我。
结果也的确让她找到了。
她通过各种渠道找到了这个道士,得知了融魂之法。
出了大价钱,在一个连续奸杀十余名少女的罪犯被枪决那天,让他作法把我和那个罪犯的魂魄融在一起,一齐堕入了地狱十九层,永世不得超生。
而我,被那个恶毒的、毫无人性的魂魄吞噬,在无间地狱里苦苦煎熬着。
日日被无间地狱的怨气侵蚀,那些入骨的爱恨与记忆逐渐消弭。
透过融魂灯隐隐发出的光华,我仿佛又回到那个无休止的炼狱。
13、
初到无间,我和李永明的魂魄势弱无援,被强者觊觎,饱受侵凌,几次都险些被吞噬,侥幸逃生。
可无间恶象环生,被吞噬的结局,最终还是来了。
我仿佛再次经历了一次被生生撕裂的痛苦,自己的魂魄被噬咬的血肉模糊,疼痛入骨。
可也就在那一刹那,我得以从李永明的魂魄中挣脱出来,带着毫无记忆的行尸走肉般残魂在十九层飘荡。
我蛰伏,伺机,一点点吞噬比我弱小的恶鬼。
终于在五百年后,成为了地狱最强大也最凶残的厉鬼。
而人间的这五年,许萌萌却过得如坐针毡。
我的死,让她宛如烈油上烹,她虽然借着自己的小聪明踩着我的人血馒头换得了更加优渥的生活。
可我母亲始终对我的死存疑,一次一次向她追问着真相。
在她眼里,我母亲是疯狗,是该和我一起下地狱的贱妇。
许萌萌在网络上装无辜装小白花,将一切舆论引向攻击我的母亲,刺痛她、中伤她。
可这个恶毒的女人依旧不满足,她想要我母亲——死!
现实生活里她无法做到杀了人依旧全身而退。
于是她想到了当初把我的灵魂堕入地狱的阴阳术,想要再次试图借鬼神之法,将我母亲抹除。
而自己却能摘的干干净净。
她竟然为了让我母亲越惨越好,决定召唤无间地狱最恶毒的厉鬼。
也竟然…恰好找上了我。
我回忆起这些日子我对母亲的伤害,她趟过刀山鲜血淋漓的脚,她在月光下扭曲的脸,那炳深深扎进她嘴里的剪刀…
我竟然亲手伤害了世间最疼我爱我的母亲!
用最残忍最恶毒的方式。
我看着面前的「融魂灯」,手下突然发了力,灯身一点点碾碎在我的掌心。
我将碎末兜头洒在面前道士身上,看他抖得像个筛子,心中恨意滔天,
「许萌萌,你夺我性命,害我母女相残。」
「但真可惜,你绕了一大圈,命运却让我们再次重逢。」
「这一次,你可要收好我的『回礼』。」
14、
那个道士自曝了名号,道号「无尘」。
我嗤笑,
「你该叫『无心』,毫无良心。」
他求饶求的情真意切,声称自己下半辈子都将积德行善、以法渡世,为此前的业障赎罪。
他还有用,我并没有伤他。
让他先回去,听我的差遣。
他走后,受伤的王岚恰好从医院回来。
王岚脸上依旧苍白,满是病气,连她刻进骨子里的刻薄都因此淡了几分。
我隔着客厅静静地看着她。
就是这个女人,在我母亲怀着绝望的期待打来电话询问我被杀事实真相的时候,破口大骂是我「短命」,诅咒我母亲该一同下地狱。
就连脚下这个崭新的大别墅,也是这一家人吃着我的人血馒头才能住上的。
让我怎么能不恨。
当晚从王岚的房间里传来一声尖叫,披头散发的王岚冲进许萌萌的房间。
她形容枯槁,满脸惊惧,手上的纱布已经被挣开,伤口再次崩开,满地血痕。
她精神显然受到了极大的刺激,已经记不清献舍的事,拉着我尖叫,
「萌萌…萌萌,是鬼!是凌纯!她…她是不是…回来报仇了?」
我看着几近癫狂的王岚,笑出了声。
其实我并不曾给她施法,而是在王岚住的一楼房间地下管放了四五条活蹦乱跳的鲶鱼。
鲶鱼力大却缺水,发出啪嗒啪嗒的打击声响,可偏偏深埋地下,寻不着来源,地上人看来,便宛如鬼撞墙。
王岚本就因我的死心虚,加上受伤,心神薄弱,乍见这鬼神之事瞬间便破防了。
而这个法子…是我在许萌萌的日记本里瞧见的。
这本是她收集来对付我母亲凌春荞的无数恶毒计谋之一。
我越笑越大声,捏住她的下巴,对上她惊恐的视线,
「您怎么认不出来我了?」
「我是凌纯啊,当年您来学校看许萌萌,您不是还拉着我的手让我好好照顾您女儿吗?」
「您看,我现在照顾的她好不好?」
「我夺了她的身子,撕了她的魂魄,让她永世不得超生。」
「你觉得…好不好?」
王岚的双眸瞬间瞪大,她忘记了害怕,拉住我的衣角,跪在我面前,涕泗横流,
「凌纯,凌纯,都是我的错!是我没有教好萌萌!你放过她!她还年轻…」
「我替她去死!你放过她!我替她去死!」
我几乎要笑出眼泪,许萌萌还真是她的心头宝。
可怎么这伟大的母爱,就不能让她在这五年里哪怕有一时一刻想到,那个为她的许萌萌去死的女孩,也有母亲,也正值青春年华,也…不想死呢?
「阿姨,我来这一趟,主要是想告诉您两个道理。」
「第一,」我从一旁的鱼缸捞出一条鲜活的鲶鱼摁进她大张着喘息的嘴里,堵住她的乞求。
「这个世界上,比鬼神更可怕的——是人心。」
「第二,」
我在她额上一拍,瞬时一股黑气从她的手背脚背涌起,宛如狰狞的蚯蚓在血管下爬行,吞噬着她的血肉。
这是厉鬼的恶诅痕,会一点一点吸干人身上的精血。
「第二,如果你的仇人变成了厉鬼,你会过得生不如死。」
说完,我再不看她一眼,将王岚扔回了她的房间,封了门。
接下来,该你了。
许、萌、萌。
15、
一周后,一家媒体牵头,让许萌萌和凌春荞见面沟通。
现场画面将会进行全网直播。
我答应了。
看着镜子里顶着许萌萌脸的自己,我嘴角勾出一抹带着恶意的笑。
好戏就要开场了,你期待吗?许萌萌。
空旷的会议室里,鸦雀无声。
摄影师安静地立在一旁,将镜头对准蓝色长椅上的凌春荞。
我隔着玻璃静静看着母亲,她今天特意收拾过,却压根掩不住行将就木的气息。
被厉鬼折磨过的人,阳气大失…命不久矣。
让她落入这般田地的…恰恰是我。
我静默了半晌,没有推门。
虽然我已经找回了记忆,可我终究已不是曾经的凌纯。
地狱十九层怨气滔天,揉杂了这世间最强烈极致的爱恨情仇,是以形成怨瘴血湖。
恶鬼们置于其间,随着时间流逝,除了记忆会被吞噬。
更会生出魔障,爱、同情等美好的感情会被从灵魂抹去,憎恶、仇恨等丑恶的情感却会被无限放大,从此与无尽怨念共沉沦。
因此,我即便找回了记忆,可随着记忆被唤回的却只有对许萌萌无穷无尽的恨意。
眼前的母亲,在漫漫长夜里与我携手同行二十余年的母亲,却再无法激起我内心半点波澜了。
这一切,都是拜那个男人和许萌萌所赐。
我推门,对着那位摄影师点点头,
「能不能麻烦您出去一下,我和妈…阿姨单独说说话。直播麻烦给我开着。」
母亲眼神复杂地看着我,眼里飞快闪过悲戚、绝望与…恨意。
她藏在衣兜里的手紧紧地捏着一柄匕首。
母亲大概是做好和许萌萌玉石俱焚的打算,可我不能让她这么做。
她得活着,好好的活着。
摄影师出去后,我瞥了眼摄像机的方向,确定我和母亲都在镜头里。
随后我径直在母亲面前猛地跪下,膝盖磕在大理石地面发出重重一声响。
我跪在母亲面前,重重磕下三个头,在她茫然慌乱的视线里重新转向镜头。
额头有温热的血液划过,我听到自己掷地有声的声音,
「我是许萌萌。是五年凌纯被杀案的目击证人。」
「也是…加害者。」
「那天和董继军发生冲突的人,是我。」
「董继军想杀的人,也是我。」
「是我在他冲过来的时候,把凌纯推到门外。我能听到门外凌纯的尖叫和哀嚎。」
「可我没有开门。」
「对此,我对凌纯母亲表示最诚挚的歉意,并愿意承担一切法律承认。」
刹那直播页面的弹幕疯狂刷过,茫然发问的、惊讶的、咒骂许萌萌的弹幕层层叠叠堆满了屏幕。
我毫不在意这些评论,抿了抿唇,犹豫了一下,又继续开口,
「还有那天在酒店里穿着粉色连衣裙的女孩。我有话对你说。」
「你做了我没有勇气做的事。」
「谢谢你的善良,让我们在这污浊的世界看到了一道光。」
说完我翻转 T 恤下摆擦去血迹,抬手就关掉了直播。
公众该知道的都知道了,接下来…有些账该面对面算了。
16、
早就等在门外的「无尘」被我召了进来。
恰巧偏头的我错过了母亲脸上一闪而逝的愕然和不可置信。
无尘从怀中掏出锁魂玉,以指尖血绘了几张符咒,贴于白玉之上。
锁魂玉一被贴上符咒,便开始剧烈颤动起来,其间的红光四蹿,越来越强烈,直至白玉被冲得分崩离析。
而许萌萌…凭空出现在了面前。
准确的说,是许萌萌的魂魄。
我看着面前显然搞不清楚情况的许萌萌,伸出尖甲扼住她的魂魄。
「萌萌…还记得我是谁么?」
许萌萌瞪大的双眼里映照出她自己的脸,唇角还带着笑意。
她浑身都抖了起来,再不复那副温婉纯良的嘴脸,
「你是…你是那个上我身的厉鬼?!」
「你怎么在这里?不…你怎么能召唤我?」
她突然反应过来,狠狠看向一旁的无尘。
「是你!是你出卖了我!」
我笑起来,
「现在可不是你在这撒泼的时候,拿鸡血替了人血,妄图虚假献舍…你可知道玩弄厉鬼的下场?」
许萌萌面色大变,
「求求您饶了我…我是一时猪油蒙了心…」
她抬手指向母亲,
「都是因为她!我是为了报复她才做出这样昏头的事来!」
我正想在她的魂体上划出七八道口子,让她清醒清醒,就见原本一直默默坐在长凳的母亲突然扑了过来。
她的指甲深深地陷进我的皮肉里,
「你是纯纯对吗?」
「纯纯你来找妈妈了吗?」
我倏地僵住,她怎么会知道?
我原本故意不透露自己的身份,只让母亲和许萌萌以为我就是许萌萌召来的厉鬼反噬。
可偏偏她还是认出来了…
我转过脸,
「我不是凌纯,你认错了。」
母亲抓着我的手臂的手越发紧了,
「你是!」
「你刚刚看我的眼神…只有纯纯会这样看我。」
「只有纯纯在身上受伤后,会特意翻转衣摆擦血。因为她从小就懂事,怕我发现,怕我担心!」
「也只有纯纯在撒谎的时候会撇过头,下意识咬住自己的右下唇。」
「这是她自己都不曾意识到的小习惯,可我养了她 24 年!我怎么会认不出她!」
她蠕动着唇,
「哪有妈妈认不出自己的孩子…」
母亲突然冒出来,让我愈加烦躁。
周身的戾气一瞬暴涨。
我施法把她重新困回到蓝色长椅上,不顾她的默默垂泪,冷着脸道,
「先让我把跟许萌萌的账算了。」
许萌萌在一旁已经面无人色。
「凌纯你放过我!我就是害怕!我怕他会杀了我!我真的不知道你会死,我当时已经吓傻了,我是下意识把你推出门的,我没有想害你!」
我扯了扯唇角,伸手摁住她的魂魄。
又强行往她手里塞上无尘给我的特质匕首,带着她的手一点点在许萌萌的身体上划过。
先是手指…
再是手臂…
最后刀向上停在左侧胸口的位置。
许萌萌的身体已经被划出七八道口子,鲜红疯狂地滲出,淌了满地。
而许萌萌的魂魄已经吓疯了,她疯狂地想扯回自己的手,却丝毫挣不开我的桎梏。
我死死地对上她的眼睛,欣赏着里面的惊惧、绝望和怨恨。
和五年前的我…一摸一样。
「自己划伤自己的感觉好吗?」
我带着她的手在心口处轻轻滑过,
「这里…是我的致命伤。就是这一刀下去,狠狠扎穿我的心脏,让我死都不瞑目。」
许萌萌的魂魄疯狂地颤抖,我沾着血的手抹上她的魂魄脸颊。
「别怕。我不会扎穿你的心脏。」
「我只是想让你亲身体验一下我五年前的绝望。」
「可惜你的魂魄感受不到这个身体的痛意…」
我仿佛才想起什么的样子。
下一秒,我扯过面前的许萌萌魂魄,张开口,吞了下去。
「现在…你就能感受到了。」
许萌萌的魂魄刚进入的我的魂体,那些厉鬼们仿佛迎来了盛宴。
它们嘶吼着想要撕裂这个「新来者」的魂魄,却被我制止了。
「嘘…她还有债没有还完。」
我拿起放在一旁的塑料袋,掏出两个大白面馒头,在伤口处滚了一大圈。
雪白的馒头一瞬间染为鲜红。
我支配着许萌萌的身体饿狼吞食般把馒头往嘴里送,沾着人血的馒头带着一股浓重铁锈味。
令人作呕。
「许萌萌,你吃了我这么多年的人血馒头,却没有真正尝过这沾了人血的馒头是什么滋味。」
「今天,我亲手喂了你。你可不要谢我。」
许萌萌的魂魄蜷缩在我的魂体深处,不住的流泪、颤抖,看着四周分分钟想把她撕碎的厉鬼们,她的绝望丝丝缕缕地传到我的脑海里。
许萌萌,五年前那晚,被那个男人抵在门板上一刀刀扎穿的我,就是和你今天一模一样的心情。
现在…你终于感同身受了吗?
17、
专心折磨着许萌萌的我没注意到什么时候已经放松对母亲的桎梏,她再次扑过来,一把把我揽进怀里。
「纯纯,妈妈知道你有多痛。妈妈知道…」
「妈妈当时看到你尸体的时候,全是血…全是血…妈妈痛啊…妈妈也好痛啊…」
她哭的撕心裂肺,声音是极致的悲恸。
我本该痛苦,和她一样的痛苦。
可我是厉鬼,是世间怨气的化身,她的泪与真情于我仿佛毒蛇猛兽。
每一滴滴在我颈间的泪都灼伤我的魂体,令我苦不堪言。
我抬手便要推开她。
可她死死拽住我的手。
这样瘦弱的女人却有着无法挣脱的力量。
她流着泪,
「纯纯,妈妈真的什么都不要。」
她把钱包里所有的钱都拔了出来,洒了一地,混着鲜血,刺目又苍凉。
「钱财、寿命妈妈都不要,妈妈求你…求你活过来。」
说到这里,她似乎脱了力,重重跌落在我脚边,额上擦出一大片血肉模糊,嘴里却还在喃喃自语,
「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我的纯纯活过来,我可以拿我自己的命去换…」
我麻木的看着眼前的母亲。
厉鬼无情,这是命。
是我和她的命。
留在这里,只会让她更加伤心。
且厉鬼周身俱是戾气,对凡人来说无异于催命符。
再者厉鬼在人间待的时间越久,戾气越重,我绝不能留在她身边。
我抬脚就想离开,母亲却死死抱住我的腿。
她的额头抵上我还在滲血的手背,一滴又一滴眼泪滴落在的我的手背上。
炙热。
滚烫。
不知谁的血液融进了另一个人的血液里,仿佛要烧起来。
我魂体里的黑气愈发骚动起来。
可这一次,不是愤怒,不是兴奋,而是惧怕。
爱,是世间最脆弱的东西。
距离、时间、死亡都会让它消散。
可爱又是世间最伟大最坚韧的东西。
就像此刻。
它带着磅礴、驱散一切黑暗的热意涌向我。
厉鬼们在我的身体里疯狂骚动,这些烂在地狱里的脏物最为惧怕的是就是诚挚而无畏的真爱。
无数叫喊声、哭嚎声、咒怨声几乎要冲破天际。
与之相反的是,
那股热流裹住我的魂体。
戾气被化开,心口处有什么东西在一点点解封。
无数碎片在眼前闪现、拼接。
可每一片里,都是母亲。
有我幼年时,炎炎七月的深夜,在那个蚊虫肆虐的破瓦房里,母亲摇着草扇替我驱蚊,头困的一点一点的,手下动作却不停。
有我被学校的孩子骂是没爹的野种,被别的孩子扯着辫子磕的鼻青脸肿后,她拉着我直冲学校把家长和老师骂的狗血淋头,她的背挺得像战士,但回头看向我的眼里,却满是愧疚和疼惜。
有我拿着大学录取通知书冲回她那天,她眼里的泪光。她一边抹着泪一边套上工作服,
「妈妈要多挣点钱,供你上大学!再攒点钱将来带你去旅游,你从小就最喜欢旅游了,可偏偏家里穷,从来也没带你去过哪。」
我的情感…被压抑了五百年的情感,似乎复苏了。
同一时间,厉鬼们争先挣脱我的魂体,想要逃离。
无间地狱立刻察觉到人间这场诡异的骚动。
刹时,一个巨大的黑洞出现在天顶。
无数厉鬼刚挣离我的身子,便被黑洞吸入,连一声哀嚎都不曾留下。
透过黑洞入口,隐约能瞧见其内浓黑的怨瘴气、沸腾的血湖。
这是…地狱十九层。
它来召唤我们了。
母亲挡在我面前,试图用自己瘦弱的身躯对抗这未知却令人恐惧的鬼蜮。
可没用的。
谁也抵不过地狱的审判,人鬼皆是。
我知道,鬼门要将我拉回地狱了。
我眷恋地看着母亲的背影。
痛意如潮水,剜心挫骨般的疼。
我怎么会…忍心伤了自己的母亲!
最终我只能咽下一切情绪,接受即将到来的分离。
那个黑洞却仿佛出了什么差错。
它时而扩大,时而收缩,仿佛很是纠结踌躇的样子。
最终,黑洞化作一道漩涡,消逝。
留下面面相觑的我们三人。
18、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无尘,
「『融魂灯』被捏碎的时候,你和那个李永明的魂魄彻底分离了出来。因此你不再受他的业障所扰,自然也不再是厉鬼。」
「这个鬼门直通地狱十九层,它虽感知到你魂体熟悉的气息,但同时又察觉你不符合打入十九层的条件。于是纠结许久,还是把你留在了人间。」
母亲喜极而泣。
上前就想将我拥入怀里。
可却…与我擦身而过。
是了。
方才群鬼冲出的时候冲击太大,把我的魂体也从许萌萌的身体里抽离了出来。
她的身体仿佛烂泥般瘫在一边,而献舍之法失效,我无法再待在她的肉身里了。
而魂魄…无形。
我含着热泪看着母亲。
只觉命运对我们何其不公。
我这一生从未做过大恶之事。
究竟是为什么,不过是母女相伴这一简单至极的愿望,于我和母亲却宛如天堑。
究竟是为什么,我们要母女相残,承受此刻这般无尽的遗憾与绝望。
母亲看见我眼里的泪,愈发哀恸。
她一次一次地向我张开双臂,却一次次擦身而过。
可她无比执拗。
她脚上的伤口随着她的动作被一次次崩裂,鲜血流了满地。
我泪流满面,
「妈妈,您别过来了…您不要过来了…」
她笑起来,眼里是细碎的温柔,嘴巴张合间能隐隐瞧见那一小块缺失的舌尖,
「有哪个妈妈,不想拥抱自己的女儿啊。」
这一次,她重重摔落在地上。
砂石混着鲜血,一片触目惊心。
我捂着嘴,不忍再看,面上划过一片血泪。
一旁的无尘终于看不下去了。
他从兜里掏出一道符,咬破指尖绘了些什么,贴在母亲的背上。
这一次,母亲拥抱住了我。
或者说,是母亲的魂魄拥抱了我的魂魄。
我呆呆地看着一旁搂住母亲下坠身子的无尘。
他露出一抹苦笑,
「我虽算不得什么好人,甚至因为之前的事对你生了几分怨恨。」
「可这个场面我着实看不得,人心都是肉长的。」
「这个符咒可以让你母亲魂魄离体一炷香的时间。你们母女抓紧时间。再久,即便回了魂也会伤及寿命。」
我感激地望向他。
随后再忍不住,扑到母亲怀里嚎啕大哭起来。
似要把这些年的委屈、惧怕、思念一股脑都哭出来。
母亲只是拥着我,默默流泪,手像小时候那般在我的背后一下又一下轻拍着。
透过婆娑的泪眼,我看见母亲的眼睛。
她的眼尾已经皱纹横生,比起五年前多了何止十分老态。
可眼前的女人眼里再没有怨怼,没有愤怒。
只有对女儿无穷无尽的爱和满足。
19、
三日后。
九华山地藏寺外多了一道朴素瘦弱的身子。
她在长阶一步一跪,每一叩首都重重抵上滚烫的地面。
我在无尘的黑伞下,看着母亲蹒跚的背影,默默垂泪。
这是无尘的建议,说是有望见到阎王。
母亲未曾迟疑一秒,便决定一试。
大概是母亲的诚意着实感天动地,终于在殿前见到了阎王显世,得到陈情的机会。
许萌萌阳寿未尽,却私自使用邪术,魂魄被我吞噬后还误被鬼门拉入无间地狱。
阎王将她魂魄召回,可她离体时间太长,又在无间地狱失了两魄,魂魄不全,只能痴傻一生。
而她死后也必遭地府审判,轮回大概会入畜生道。
至于董继军,我找回记忆那日便想起来了。
五百年前我刚抵地狱不久,无间地狱便又迎来一抹新魂。
新魂刚入无间,便赶上无间百年一遇的众鬼之战,因此董继军刚踏进无间的魂魄顷刻在战场被撕碎。
再无轮回。
我当时站在三步开外,看着他的残魂被啮咬吞噬。
虽是见面不识,却分外畅快。
当真是是应了那句话:天道轮回,饶过谁。
阎王对我的遭遇很是同情,可死人虽终究无法回魂。
他最终法外容情,给了我和母亲一个机会。
他替母亲抹除所有伤痕,又将一个手镯递给母亲。
「此乃聚魂之器,你女儿的魂体可栖身于此。」
「既无损你的阳魄,又不伤她的阴气。」
「魂魄可时刻与你相伴,待你寿终正寝那日,你二人魂可同归黄泉,共赴轮回。」
母亲喜极而泣。
接下来的许多年,母亲带我走遍了名山大川,圆了我二人一直以来的梦想。
每年鬼节阴气最重的那个时辰,我可化作实体,与母亲厮磨。
母亲干枯的手一下一下抚摸着我的长发,手指自发间穿梭,在发尾处轻捻一下,如儿时一般。
我伏在母亲怀里,笑靥如花,
「妈妈,来世我还要做你的女儿。」
「不,我要做你的妈妈。」
「爱你宠你,护你一世无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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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于 2022-07-05 16:30 · 禁止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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葬礼上的死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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漆黑的恶意:糖衣之下,寒意凛凛
南迦巴瓦遇见亚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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