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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山城与海岛

所属系列:去看海吧:藏在时光里的甜酸恋爱

山城与海岛

去看海吧:藏在时光里的甜酸恋爱

六月十日,高考完的暑假。张越在酒吧,程栀在家里。

张向群打电话回来问:「小栀,张越在家吗?他怎么不接电话?」

程栀乖巧地回:「在的叔叔,他在洗澡。」

「行,他没有出去疯玩吧?」

「没有的。」程栀说。

挂了电话,程栀打开朋友圈。

梁欣桐三分钟前发了条短视频,程栀点进去看,酒吧闪烁的灯光里,她看见了张越那张冷淡的侧脸。

他们毕业一年,学校里还总有人讨论,说梁学姐为了追求爱情,跟着校草一起上了厦大的国际班,平日里也总看见他们在一起玩。

程栀的同桌就是一个很八卦的人,上学的时候每天和小姐妹分享上一届校花校草的爱情故事,还问程栀作为张越「邻居」,有没有见他跟校花约过会。

她们完全不知道,身旁坐着的程栀并不是张越的邻居,而是他名义上的继妹——

因为她实在太平凡了,像路边一根不起眼的杂草。

程栀换了身短袖,拿上钥匙和雨伞离开家。

打车到梁欣桐定位的酒吧,程栀不知道原来进酒吧是要查身份证的,没带,也不是特别想进去。

于是她坐在公交站的休息椅上,等张越出来。

这一等就等到了凌晨三点,大雨如期而至。

张越似乎喝了很多酒,原本白皙的脸已经变成了绯红色。

梁欣桐挨在他身边,娇声抱怨:「怎么突然下雨了啊,信哥,你家酒吧有没有伞?」

旁边的庄信也喝大了,手一挥,「等着啊,我去给你们拿。」

张越看了眼天,抬脚走进雨里。

梁欣桐在后面喊:「诶!张越!下雨呢你去哪!」

张越没理她,拦了辆酒吧门口的出租车,扬长而去。

没人注意到撑伞躲在后面的程栀。

她觉得有点冷,跟在张越后面也拦了辆出租。

两辆车一前一后到达中山路。

这个点商铺全关了门,路上黑灯瞎火。

程栀付了钱下车,小跑追上前面的人。

张越个子很高,她要把手高高举起,雨伞才能遮住两个人的身体。

张越看见她,脸色终于有了变化。

变得更臭了。

「你怎么在这?」张越脚步停下来。

庄信家的酒吧估计卖的是假酒,他喝了总是头疼,看见程栀只会加重病症——

让他想到家里的各种区别对待。

程栀眨眨眼,说:「我一直在酒吧门口等你。天气预报说晚上会下雨,我来给你送伞。」

张越并不领情。

「滚开。」他说,「不用你假好心。」

程栀抿唇,面色为难,「在下雨。」

「滚。」

程栀不动。

张越睨她一眼,重新迈开步子往前走。

程栀站在原地,望着他黑沉沉的背影,黑色短袖已经被雨水淋湿。

她记得的,刚转学来厦门时,就听班上女生说校草脾气不好。

确实啊,这两年她深受其害。

程栀深吸一口气,再次跑到他身旁。

「叔叔刚刚打电话回来了,我说你在家里。明天如果他问你,你不要说漏嘴了。」

说完,程栀抓起他的手腕把雨伞塞进他手里,捂着脑袋往家跑。

程栀跑回家时衣服已经全湿了。

她拿上睡衣,进了浴室。

浴室在大门边,洗头发的时候,她听见大门被打开的声音。

冷水刺激得她身体微微发抖。

洗完澡,程栀穿着一件睡裙,走到张越的门前,轻轻敲了敲门。

没人应,她就继续敲,直到门被从里面打开。

程栀看着他,轻声道:「我洗好了,你快去洗吧,衣服丢在洗衣篮里,我明天帮你洗。」

张越低头,看见她裸露出来的肩膀,那些恶言一下子堵在喉咙。

……两年了,他仍然不能适应家里有个年纪差不多的异性一起生活。

而且她还对生活中的那些尴尬一无察觉。

程栀说完就回了卧室。

浴室里。

张越发现自己的脸比刚才还要热,打开水龙头掬了把冷水。冷热交融,身体依然滚烫。

心里烦躁,双臂交叉从下往上脱了短袖,走到洗衣篮边,刚要扔进去,动作一顿。

蓝色的塑料洗衣篮里躺着一套少女白色内衣。

终于忍不住低低骂出声。

张向群为什么要和程芸结婚?

天光大亮。

张越终于醒了,宿醉的脑袋疼得欲裂。

他从床上坐起来,忽地一僵。

夜里的梦在晨间回潮。

这个梦直接奠定了他今天的心情基调。

烦躁。

又烦又躁。

他重新去浴室洗了个澡,出来时,手机的时间显示下午两点十八分。

屋子里静悄悄的,有些反常。

他倒了一杯水喝,饥肠辘辘的肚子让他想起来究竟是哪里反常。

程栀今天怎么没做饭?

他侧头往卧室的方向看了一眼,红棕色的木门紧闭。

出门了?

莫名松了口气,张越来到厨房,冰箱里没有食物。

点个外卖吧。他掏出手机。

外卖半个小时后送达,一碗沙茶面,不加辣不加醋。

张越从外卖员手里接过塑料袋,低头,玄关里程栀的鞋还摆在边上。

半分钟后,他走到浴室里看了一眼,昨天两个人换下来的衣服也原样摆在洗衣篮里。

张越终于愿意来程栀卧室看一眼。

他没有敲门,直接扭开门把。

狭小的卧室里,靠墙的小床上鼓起一个小包。

程栀还在睡觉。

张越转身离开。

关上门,打开客厅里的电视,调到体育频道,张越就着解说员的声音吃完了一碗沙茶面。

肚子热起来,心情也没那么差了。

就是程栀还在睡觉这件事让他不爽。

电视里他喜欢的队伍罚进了一个球,比赛进入中场休息阶段。

张越站起身,第二次打开程栀的房门。

「程栀。」他叫。

没反应。

「程栀。起床。」

「……」

张越走进来,一把掀开了程栀的羽绒被。

来来回回这么大的动静,程栀依然侧身蜷缩在床上毫无醒来的迹象。

他弯下腰,用力推了推她的肩膀。

「起床。」

程栀的身体顺着他的力道转为平躺在床上,要不是她红扑扑的脸,他差点以为她死了。

「程栀!」他用手掌拍了拍她的脸。

烫得他快速将手收回来。

她在发烧。

张越愣了一下,无措的手抓着她的被子掀开又盖上。

「程栀!喂!醒醒!」

没有听见她的回答,张越在原地转了个圈,看见她书桌上的手机,想起来。

他跑回客厅,找到自己的手机打了一个 120。

「思明区中山路银河花园六栋 1102,快点,人要死了!」

急救电话打完,他又跑回房间,手掐住程栀的脸摇晃。

「别睡了程栀,醒醒!」

「程栀!」

「你妈回来了!程栀!」

……

经过他的「凌辱」,程栀终于有了点意识。

「爸爸……」她小声地喊。

张越一怔。

程栀被送到了最近的医院。

感冒加扁桃体发炎,直接烧到了四十度。

张越给她挂的急诊,缴费时发现病历卡身份证什么都没有带,最后只能回去取。

又折腾到晚上六点,程栀清醒。

「爸爸……」

张越坐在病床边,抿唇看着她喊她爸。

这么想你爹,为什么还要跟着程芸来厦门?

待在你那个小城市不好吗?

麻烦精。

「谢谢你。」

程栀看着病床桌上的面线糊,虚弱地对张越说。

「……」

这一回张越难得没呛声,不规矩地抱臂坐在旁边的椅子上,长腿舒展,闭目休息。

「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回家啊?」她问道,问完又咳嗽了两下。

「不知道。」冷冰冰的男声。

「哦。」程栀说,「我饿了,你能帮我打开一下吗?」

她露出一只插着针头的手。

张越解开塑料袋,再打开餐盒上的盖子。

「吃。」

「谢谢。」

程栀拿起一次性餐勺,舀了一勺喂进嘴里。面线已经有点冷了,还有点坨。

吃了两口,放下。

张越看她慢吞吞的样子,到最后还剩饭,皱起眉。

「吃干净!」

「……」程栀怯怯地看他一眼,「手真的没有力气了。」

发了烧的人软绵绵的。

张越烦躁,和她在一起就是屁事多。

他「啧」了一声,拿起勺子喂她。

「谢谢。」

这是她今天第三次和他说谢谢了。

吊瓶里的药没剩多少,张越按了铃,护士过来拔针。

「我们能走了吗?」张越问护士。

「行,明天还要再来打一针。待会去大厅取个药就能走了。」

「谢谢姐姐。」程栀按着自己的棉签,朝护士道谢。

见她实在乖巧又懂事,护士朝她笑笑,转头对张越严厉地说:

「做哥哥的要照顾好妹妹,怎么能让她淋雨呢?」

张越皱起眉,嘴巴一张就是骂人的迹象。

程栀连忙抓住他的手,对护士说:

「没有的,哥哥照顾得很好了,是我自己跑出去,给他添麻烦了。」

「哥哥照顾妹妹怎么能算是麻烦呢?」

护士揉揉程栀的脑袋安慰,推车走了。

程栀还握着张越的手。

因为知道张越不喜欢,私底下程栀不会喊他「哥哥」。

张越努力散去心中那股奇怪的感觉,故意臭着脸。

「起来,回家了。」

「啊……」听见她小小一声惊呼,「出血了。」

刚才在抓他手的时候把棉签掉了。

张越低头,「你怎么这么笨!」急轰轰地去护士站给她拿新棉签。

血止住了,程栀掀开被子,脚还没踩到地上,收住。

没鞋。

她抬眼无助地望着张越。

张越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

救护车来的时候他火急火燎地就扛着人下楼了,别说鞋子,她连衣服都还是身上那套睡衣。

低头。

内衣也没穿。

「……」

两人对视半分钟,张越脸色一红,猛地脱了自己的卫衣。

「穿上!穿了我背你回去。」

他转过身,露出一个只穿着短袖的挺拔背影。

程栀看着他的背影微微弯起眼。

——前几天张越单方面的冷战,算是结束了吧?

气氛像今晚海边的夜景一样和谐。

程栀趴在他宽阔的背上,下巴在他后脖颈蹭了蹭。

张越尾骨一麻,骂她:「你乱蹭什么!」

颈后皮肤马上感受到女孩说话时湿漉的气息。

「对不起……我有点困。」

「……」

回到家,张越像抱着一个定时炸弹一样把她丢在沙发上。

动作太急,程栀脱力摔在沙发柔软的垫子里,睡裙爬到大腿。

张越匆匆撇开眼,逃也似的回了卧室。

程栀躺了一会儿,嗅着卫衣上沾染的淡淡烟味,沉默。

良久,她起身,回房间拿了新睡衣,进卧室洗澡。

洗澡前,她敲了敲张越的房门。

这回开了。

「我先去洗澡了哦。」

张越刚想说洗个澡报备什么,话到嘴边却是:「你生病洗什么澡?」

程栀说:「出了汗,不舒服。」

他视线落在她的脖子上。

她……还穿着他的衣服。宽宽大大的,只有胸前的尺寸是刚好的。

忽然脸一红,「爱洗就洗,谁管你!」

砰的一声,门被关上。

……

程栀把头发扎在脑后,试了一下水温,这次用的温水。

脑袋依旧沉沉的,发烧的滋味很难受。

不过,也算有点小收获。

她微微露出一个笑,在浴室里磨蹭了很久。

直到浴室门的毛玻璃上出现一个影子。

「程栀。」张越敲门,「你洗澡怎么洗这么久。」

程栀在里面小声应:「我马上就好了,如果你着急,可以用楼上的厕所。」

张越没回答。

他才不会说自己是有点不放心才来喊她的。

程栀继续慢吞吞地穿衣,那个影子还在外面徘徊。

她眸光闪了闪,往地上挤了好几泵沐浴露,再打开花洒。

然后——

一声惊呼。

「程栀?你又怎么了!」

好像听见了呻吟。

「程栀,你开门!」

「呜……我没锁。」

张越扭开门把冲进来,花洒的水流喷溅,程栀浑身湿漉漉的,衣服贴着身子。

张越傻愣在原地,不知道该不该扶她。

「痛……」

程栀表情要哭了。

「你怎么这么蠢!洗个澡也能摔!」张越用叱责掩盖自己的慌乱,快速蹲下来扶起她。

「身上没力气。」程栀为自己解释。

张越挪开眼,不管了,先把她扶起来。

程栀撑着他的手慢慢站起,膝盖似乎摔青了。

她倒在他怀里。

张越没看见她的动作,手里下意识抓紧她。刚好掐上她的腰,男生把握不好力道,掐得她生疼。

「唔……张越!」程栀破天荒喊他的名。

张越转头,看见她瞪着自己。

「你……轻点。」程栀低下头说,「先出去吧,我腿好像摔到了。」

「……好。」

张越扯了架子上的浴巾,胡乱裹在她身上,以一个像是扛沙袋的姿势把她扛回了房间。

两相无言。

张越把她放在床上,眼神不敢乱瞟。

「我出去了。」他转身就走。

「等一下……嘶。」程栀喊他,「帮我拿一下药膏可以吗?流血了。」

膝盖一处淤青,手肘一处被置物架划出来的伤痕。

「等着。」张越闷声应道,「先把衣服穿上。」

他把床尾的衣服丢给她,然后去客厅的柜子里找药箱。

带着药箱回来时程栀已经收拾好自己。

「有碘伏吗?还要活络油。」

张越沉默地翻找,递了两个红瓶子给她。

程栀举着镊子,动作别扭地将蘸了碘伏的棉团往右手臂后抹。

张越看两眼,看不下去,接过来。

「别动。」

他垂下眼,动作倒是细致。

程栀默然看着他红红的耳朵尖。

「那个……还有膝盖。」

碘伏涂完,程栀说。

张越呼吸一滞,没有意识到她的得寸进尺。

他倒了活络油在掌心里搓热,刚坐在床上,程栀立刻把腿架在他腿上。

「谢谢。」

「……」

张越怪异地调了下自己的姿势,掌心贴在她膝盖上。

「啊疼!」

才刚搓了一下她就开始娇娇地喊。

「……」

他竟然不骂她麻烦精了,动作也轻了许多。

程栀疼得抓着他的肩膀,到最后受不了,求他:「哥哥哥!轻一点」

张越这个榆木脑袋真是毁了好多温柔。

帮程栀上完药,张越基本上一整晚都待在房间里没有出来。

第二天他带着程栀去医院打针,竟然还是那个护士。

她看见程栀手上腿上的伤口,惊道:「这才一晚上,怎么还伤情加重了?」

张越闭着嘴不说话,程栀便笑笑道:「我不小心摔倒啦。」

「小可怜。」护士姐姐叹口气,「坐到床上去,裤子拉下来一点。」

床位旁的帘子拉起,遮住了隔壁床的视野。

空间变得逼仄起来,张越不适应这样的闷,开口:「我去外面等你。」

护士在抽药,程栀趁着这个空当喊他:「哥哥。」

张越停步。

「我有点怕,你能不能在这里陪我。」

「……」

程栀费力地撅着屁股,任由护士将她的运动裤从腰部拉下来了一点。

她手肘撑着床,指尖去勾张越的手。

张越背对着程栀,握上来的那一刻,他手指一抖。

「唔。」

屁股针比吊瓶还要疼,针扎进来的瞬间,程栀收紧了手。

张越指尖有涔涔的汗。

「行了。」护士把汲了血的棉签丢进垃圾桶里,「接下来可要小心喽,别再磕着碰着了。」

「谢谢姐姐。」

程栀拉下衣服。

边上张越一反常态地沉默,绕过床尾走到她身前。

程栀以为他要赶着回家,小声说:「等一等,还有点疼,我缓一下。」

「嗯。」张越低头看她黑漆漆的发顶。

临近假期,城市里涌来许多游客,出租车也变得不好打。

程栀撑着张越的手臂,借力靠在他身上问:「我们中午吃什么呀?」

「你想吃什么?」

程栀眼珠一转,「想吃海底捞。」

张越冷笑一声,「那你想吧。」

「……哦。」程栀露出沮丧的神情。

张越冷着脸把视线从她身上挪开,胳膊扶着她的腰,过了好久终于等来一辆出租车。

「去哪?」司机问他们。

「湖滨路潮福城。」

程栀眼睛一亮,亮晶晶地看向张越。

张越被这目光看得一躲,「干吗?」

「我们去吃粤菜呀?」

「我想吃了不行?」

程栀抿着唇,但笑意还是从眼睛里流了出来。

张越:「……」

餐厅里人也不少,他们坐在靠里的一桌。

服务员递来菜单,张越扫了两眼就扔到了程栀面前。

「自己看。」

程栀乖乖拿过来,翻了两页,报出几个菜名。

「再来份甜点吧,你想吃什么?」她问张越。

张越正在摆弄手机,开口:「随便。」

边上的服务员说:「要不要试试我们的芒果班戟卷呢?也是比较受欢迎的哦。」

程栀摇头,「不行,我哥哥对芒果过敏。来份椰汁小白兔吧。」

她转向张越,「你还要加点什么吗?」

张越的喉咙莫名干涩,干巴巴地说:「不要。」

他之前从来没注意过,程栀已经将他的喜好记得这么清楚了。

几乎是沉默着吃完了一顿午餐。张越时不时摆弄手机,以缓解自己的不自在。

程栀吃得差不多了,夹了一个叉烧包放到张越碗里。

张越筷子微颤,看她,眼神惊恐,仿佛敏感的小兔子被猎人吓了一跳。

「我吃饱啦,你多吃一点,浪费不好。」程栀柔柔对他讲。

要是在往常,张越肯定筷子一摔发脾气,嫌弃她的靠近。

今天他只沉默了数秒,最后竟然乖乖地把叉烧包夹起来放进嘴里。

程栀笑,眼睛眯成了两弯月。

回家后张越接到庄信电话,让他晚上出来喝酒。

这通电话拯救了张越如坐针毡的屁股,问了地址时间,答应过去。

程栀从房间里拿着活络油一瘸一拐地走出来,轻声喊他:「张越。」

张越心莫名一抖。

「我想涂个药,你能再帮帮我吗?」

「……」

昨天那样都帮忙了……似乎没有拒绝的理由。

张越的掌心被程栀倒上药油,她主动地掀开了运动裤的裤腿。

白,软。

女孩子的腿。

「轻点哦……今天还是很疼。」

她害怕地闭上眼。

掌心贴上膝盖,发出一声小小的轻呼。

不自觉柔了力度。

「哥哥,谢谢你。」程栀郑重其事地说,「要是我一个人在家,肯定做不好。谢谢你照顾我。」

「……」

张越忘了告诉她自己晚上要出门。

不对,为什么他出门要告诉他?!

张越觉得自己疯了。

晚上张越没有出门。

电话里传来庄信的吼声:

「搞什么啊?台都开好了!越哥我们一群人等你呢,你就这样放我们鸽子?!」

张越烦躁地在房间里抽烟,回:「今晚有事,下次我请你们。就这样。」

夜已经深了,他将烟掐灭。房门被敲响,心跳随之快了一拍。

「进来。」

门缝里探进来一个脑袋。

「我洗好了哦。你的衣服我一起丢洗衣机里啦?」

今晚程栀洗澡总算没再出什么岔子,张越收回眼,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

得到回答,程栀把门关上,到厨房里热了一杯牛奶。

长富鲜奶。很难想象张越这身高一八五的大男生,每晚睡前都要喝一杯热牛奶,还必须是鲜牛奶。

程栀小心翼翼地端着玻璃杯,再度敲响房门。

张越才刚打开电脑准备玩一把游戏,听见声音有些不耐烦了。

他随口凶了一句:「又干什么?」

程栀表情怯懦,「我给你热了牛奶。」

「……」

程栀今晚穿了身浅绿色格子睡衣套装,左胸上一个维尼熊图案,倒没有程芸给她的那套露骨了。

程栀艰难走到书桌前,把牛奶放到桌子上。

「还有一点烫,你小心一点。」她叮嘱。

「……」

程栀转身,忽然看见他椅背上的一件外套。

「外套要不要洗?」

张越两秒后才反应过来,不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下巴。

程栀会意,倾身过去,将外套从他背后抽出来。

长长的发丝扫过他手臂。

张越一僵,女孩子洗澡后的香气扑进他鼻腔。

牛奶味的。他们俩用的是同一瓶。

可是他在自己身上从来没闻到过。

「我出去了哦。」

门锁落下,房间重新归于平静。

张越看着游戏登录的页面愣神了许久,最后低骂了一声。

成绩不好的差生,骂人来来回回也只会这几句。

后面几天,张越没有再梦见那些旖旎脸红的情节了,但莫名地看见程栀有些心虚。

偏偏程栀在他眼前阴魂不散,这让他觉得,放假也不好,平白无故多出许多与程栀相处的时间。

「中午点外卖吧?你想吃什么?」

张越从房间里出来,程栀举着手机跑到他跟前问。

他不动声色往后退了一小步。

「你自己吃,我要出门了。」

「啊?」

程栀面露沮丧。

她的表情让张越涌起一丝愧疚——不该这样,凭什么,愧疚的应该是她,谁莫名其妙闯进这个家庭的?

他撇开眼,套上卫衣。

「走了。」

大门被关上。

屋里程栀眸光闪了闪,很快变得平静。

下午没有事,程栀便在家里看书。

她跟着程芸从珑城跑来厦门读书,高二来的,这里的教学模式和珑城那个小城市很不一样,她必须要付出更多的努力。

她想起刚来厦门时的情景。

小城姑娘第一次坐火车,第一次见到海。

海的蓝无边无际,面上泛着粼粼波光。

她被眼前景象迷住,切身实地感受到了「山外有山」这个词语的内涵。

山外不仅有山,还有大海。

观音山,鼓浪屿。

珑城是时代旧影,厦门就是华侨新城。

没有人会不爱它的白日繁华和霓虹灯光。

她骨子里流着程芸的血,和她一样痴迷珑城外的世界,不甘心囿于那个小山城。

来厦门的第二天,张向群和程芸的婚礼,她见到了那个据说闹脾气被押过来参加婚礼的哥哥。

很高,很好看,举动里流露出大城市的气息。

她再一次感到自卑,为那些生来注定不属于她的出身和容貌。

为什么人的命运不是众生公平,为什么上帝爱世人却让世人有缺陷长短。

趋光是蚊虫本性,也是人类本性。

程栀也想体验他们的富贵繁华,不愿意再当回那个平凡的小城居民。

她要付出很多努力,才能在站到高处后,让那些努力变得不值一提。

所以程栀加了梁欣桐的微信。

想看看厦门的女孩子都是怎样生活的,她模仿她们的样子,洗刷自己身上带着珑城气息的泥土腥气。

梁欣桐时尚漂亮,却也有虚荣心。

她的朋友圈里发了很多张和各种男生的照片,最多的是张越。

大家私底下总揣测校花校草已经在一起了,而像程栀这样长相平凡的人,天生就没有与美丽事物挨边的资格。

帅哥啊……谁没幻想过和帅哥恋爱的情节呢?

程栀坐在书桌前,合上写满笔记的课本。

因为知道想要什么,所以目标明确地往那个方向努力,哪怕是高考结束也不敢停歇。

晚八点,梁欣桐又发了一条动态。

【越哥请唱歌自己却不唱,还有人不知道越哥唱歌是可以出道的水平吗?】

配图一只握着酒杯骨节分明修长的手。没有露脸。

程栀知道手的主人是谁,她朋友圈里的好友也知道。

她关了手机,外面星子明亮,今晚没有理由再去找他。

不过按她对他的了解,在 KTV 待的时间会比酒吧短一点,应该零点过了就能回来。

她去浴室洗了澡,喷上藏在书桌里的阿蒂仙香水,边看书边等张越回来。

灰姑娘的午夜十二点,门被打开。

一个醉醺醺的张越。

他面色通红,直接倒在了沙发上。恍惚中看见一个影子,好像是那个麻烦精。

「哥哥。」

程栀小声喊他,右手轻轻推搡他的胳膊。

张越喝醉了酒,忘记了这两天的尴尬,胳膊一扫,将她的手挥开。

「滚开。」酒后的嗓音沙哑。

「哥哥,回房间睡。」

「……」好烦。

张越拿抱枕盖住自己的耳朵,不想听见她聒噪的唠叨。

程栀凝视了他一会儿,最后弯下腰,扯住他的手臂,费劲将他从沙发上拉起来。

张越挣扎了一下,朦胧间闻到一股焚香与花香交杂的味道。

苦里带甜,后调清冽。

「回床上再睡好不好?」

耳畔是少女轻柔耐心的哄声。

如被海水包裹,他遵循意识贴上了她的身体。

温暖,柔软。

怀抱比布了刀片的陷阱更具有征服性。

张越跟着她回到卧室。

程栀的腿仍然在隐隐作疼,男生的重量压在她身上像一座小山。

她把他放到床上。

「张越。」最后提醒他。

他的卫衣布料柔软,身上味道却是难闻的,酒精混着尼古丁。

他不知道是没听见还是不想动,程栀试图挣扎,身上的人马上收紧了手臂。

「你好烦。烦人精。」

少年在她耳边喃喃,嘴唇几乎贴上了她的脖颈,呼吸间热气喷洒皮肤。

程栀的心跳声也声声剧烈。

早上六点三十分,张越被闹钟吵醒。

他对这铃声很陌生,挣扎着爬起来,茫然四顾,好一会儿才找到床头柜上的白色小闹钟。

不是他的。他下意识喊程栀的名字,然后伸手摁掉闹钟。

啪。

房间重回安静。

好像有什么不对。

他低头,看见一个凌乱的床铺。

蒙了一瞬,直到记忆回笼。

??

脑袋里轰然一声响,张越记起昨晚的混乱。

他不可置信地僵硬转头,一只小熊发卡进入视线。

它乖巧柔顺地躺在他的枕边。

张越小心翼翼地爬过去,用拇指和食指捻起。

是……程栀的。

喝酒不断片也不是件好事,他昨晚做了什么啊?!

张越脸瞬间涨红,一团火在他身上烧,烧得四肢百骸又燥又羞。

他喝醉了,还对程栀做了很不好的事情。

动了动嘴唇,彻底失声,神色惊恐。

他从来没有如此后悔过喝酒,手像提前步入老年帕金森一般颤。

这个早晨格外安静。

张越恐惧地穿衣洗漱,生怕动静会惊醒隔壁的人。

他还没想好怎么见她,没想好怎么说辞。

她……会不会觉得他浪荡肤浅?觉得他恶心下流?

出门避一避吧……

但,是不是要和她说一声?就这么走了?她会不会在家里多想?她会不会一时想不开……

越想越惊悚,张越蓦地收回脚,深吸口气,转身走回屋子。

复式户型,程栀和他的卧室都在一楼。门挨着门,重组夫妻妄想这样拉近他们的关系。

确实拉近了。另一层意义上的。

张越深吸一口气,敲门。

「……程栀。」

意料之中的没有回应。

「程栀,你醒了没。」轻咳两声,佯装镇定。

「我出门了。」

「中午不回来。」

「……」

「程栀。」

「昨晚……咳。」

少年脸边腾起绯红的云雾。

「你、你别怕,我昨晚喝醉了……啊我不是翻脸不认人的意思,就是你、你现在怎么想的……你说,我能做到我都答应你。」

门外的人捏紧拳头,不安地看着眼前红棕色的木门。

「程栀?」

「你说说话。」

「程栀?你醒了吗?」

始终没有回应。

是没醒,还是一夜没睡?躲房间里哭?不想理他?

曾经巴不得程栀离自己越远越好的张越,现在却迫切希望得到她的回应。

是不想理他吧。哪个女孩子经历了这种事,会想见到犯了错的人渣。

张越的心脏被藤蔓捆绑,藤蔓上长着刺,又疼又闷。

他抿唇,垂下眼睑,声音低:

「你不想理我就算了……我先走,回来,等你气消了,我们再好好聊一聊。都随你。」

转身,准备离开。

倒像是一个逃避错事的胆小鬼。

程栀不说话……她是在哭吧?哭……不会想寻死吧?

张越刹住脚,突然回身。

「程栀!」

他冲过去扭开门把。很顺利。

但还是呆住了。

里面空空荡荡,白色窗帘像预示着什么一般凌乱飘飞。

张越在冲到窗边的时候,被床尾的木架绊倒,腿上迅速青了一块,他没有知觉,煞白着脸看向楼下。

十一楼。

他第一次发现自己恐高。

楼下已经有了车流人影,清晨的厦门浸满海水的咸湿味,风轻,雾蓝。

没有。没有没有。

楼下没有救护车,没有围观群众。

他来不及松气,程栀会去哪?她才来两年不到,对这里人生地不熟的,也没什么朋友。

那个孤僻的麻烦精……妹妹,她会去哪?

张越抖着手拿出手机。

程栀的电话如意料之中关机。

打给张向群?

不行,他会断一条腿,而程栀……会被赶出这个家。

大脑飞速运作,思考之后,穿鞋出门。

岛内说大不大,却也不小。

从七点到中午十一点,从人迹寥寥的海滨到喧闹嘈杂的菜市场。

张越把所有程栀可能会去的地方都找了一遍,始终没有看见那个平凡得混入人海就会被淹没的身影。

他挫败地蹲在路边,发现自己对程栀的社交圈一无所知。

她会去哪呢?还会回来吗?

张越决定再给她打一个电话,如果还没接,就要打给正在千里之外做生意的张向群和他后妈了。

「……」

号码拨出去,他左眼一跳,短暂的沉默后,有了声音。

竟然不是冰冷的已关机提示。

张越噌地站起来,五声嘟声后,空气安静了。

「程栀!」

那边还没说话,张越先吼。

然后才是她小声的,带着哭腔的。

「张越……」

完了,连哥哥也不叫了。

张越声音沙哑,「你在哪?我来找你。」

程栀犹豫了片刻,被张越以为是拒绝。

他连忙道:「有什么事见面说,我们好好谈,一切都有办法。」

那头吸了一下鼻子,张越心跟着一颤。

她说好。

报了地址,张越才得知她就在家附近的连锁酒店里,而他差点坐跨海地铁找去岛外!

程栀一个人大晚上跑出去住了酒店,这得……受多大惊吓啊?

张越尚未探名心中复杂的情绪,挥手拦了一辆出租往回赶。

如家 3118。

他走进去的时候,想到那些不好的新闻。

她一个女孩子竟然在这里独自住了一晚。

门是浅米色的,门板看起来很薄。张越深吸一口气,抬手,轻轻叩敲。

「程栀。」

「……」

几秒的时间,宛若过了世纪。

直到它被打开。

张越看见一个眼睛红得像小鹿的程栀。

他又害怕了。

房间不大,帘子拉了一半,光线昏暗。如两人的心情。

张越进屋看见门缝里被塞进来的小卡片,心再次一跳。

一个女孩,深更半夜听见走廊里的敲门声,还有这些从门缝里塞进来的廉价小卡片。

如果真有人闯进来了呢?她怎么办?

张越脸色难看。

程栀站在墙边,指了指床。

「你坐吧。」

他没动。

她不像从前那样催促他,也不像从前那样聒噪。低着头看向脚下。

视野里出现一双红白色板鞋,张越最爱的那双。

他抬手想要碰她的肩膀,她却条件反射般身体吓得一抖。

心脏的藤蔓收紧。窒闷。

「程栀……」他干涩开口,「对不起。」

程栀轻轻摇头,「你喝醉了。」

她好像从来没有对他说过重话。

哪怕这两年,他对她的态度总是很差。连这么无耻的事情发生了,她也不责怪他。

张越的愧疚感越来越重。

「虽然喝醉了,但我会负责的。」

程栀一愣,随即露出受伤的神情。

「不用。你不需要负责,不需要愧疚。你喝醉了能有什么意识呢?」她小声地讲,「是我明知道你喝醉了还逼着你回房间里睡。」

听出她的意思,他连忙否认,「不是、不是愧疚!我对不起你,但是,不是全这样……」

张越解释半天,说不清楚自己的意思。

程栀抬眼,他被她的目光看得畏缩。

她说:「我们什么都没做,就当一切都没发生好吗?」

张越:「……」

没做?

张越回想晨起的景象。确实。一点感觉都没有。

但是,那些亲密触碰却是真实的。

他看着程栀直白的目光,滋味难明。

到最后,只能干巴巴地问:「那,你还回去吗?」

程栀犹豫了一下,在他期待的目光里轻轻点了点头。

藤蔓被斩断。

离开酒店,张越跟在程栀身边。

两个少年少女出现在这种带着旖旎意味的场合,张越似乎感受到了周围时不时投来的目光。

尴尬,不自在。尤其是他还做不到问心无愧。

只有程栀依然镇定。

她被吓傻了。张越想。

程栀和张越的关系,像珑城和厦门。

两座风格迥异的城市,两个毫无关联的人。

是程芸的「进取心」让他们相遇。

程芸在给服装店进货的路上,遇到了做生意回闽的张向群,两个单身离异的男女很快坠入爱河。

一年后,他们在厦门办婚礼,收获大家的祝福。

婚后程芸不再开店,张向群的小公司变成夫妻股。

一切都很和美,除了张越对此不满意。

一年。程芸征服了张向群。程栀征服了张越。

他们的关系由这一夜开始翻转变化。

张向群与程芸回来,发现那个总是臭脸的小霸王改了性,不再对妹妹冷嘲热讽,顶多避而不见。

程栀在等她的高考成绩,程芸给她报了一个补习班,学习外语和高数。

光是想到未来可能的人生,她就血脉沸腾。

她会站到很高的地方,做一个很快乐的人。

在程栀努力改变命运的时候,张越还在玩。

他为了躲避程栀,出入酒吧夜场的频率越来越频繁。

某次晚上十点过半才回家,刚好撞上补习班回来的程栀。

电梯里无声尴尬,他随便挑了个话题:「不是毕业了吗?还上什么课?」

程栀答:「暑假提前补一补,上大学可能会轻松点。」

张越不能理解。

他成绩不好,高考前被张向群陈映之安排的老师突击培训,也只达到了一个勉强及格的分数线,刚好够他上厦大的国际班。

大学日子更不用说,比高中还恣意。

反正学好学坏日子都是一样过,为什么要让自己这么累呢?

他顺着话题问:「准备报哪所学校?」

「唔。」程栀声音含糊,「还没想好,等分数出来吧。」

其实心里已经有了确定的目标。

这个目标是在她转学来厦门不久后确定的,那年程栀高二那年,张越高三。

学校突然回来了一位优秀校友,清华本硕毕业,即将赴美国读博,临行前回福建,给马上要高考的师弟师妹们加油打气。

张越是不可能参加这种无聊的讲座的,高二的程栀却上了心。

晚上张向群和程芸已经睡下,她坐在一楼的沙发上,边看书边等半夜偷跑出家的张越。

时间过了午夜,程栀有些困了,张越才到家。

密码锁发出「滴」的声响,打开,玄关里亮着灯,照亮他脚下的路。

换鞋,进屋。二楼没有听见动静。

他继续往里走,直到看见沙发上的身影,脚步一顿。

程栀在沙发上睡着了,灯也是她留的。

……等他吗?

张向群和陈映之离婚后,很长一段时间,张越回到家面对的都是漆黑冷寂的屋子。

难得,有人在等他回去。

一个刚认识没多久、和她妈一起闯入他生活的「妹妹」。

他鬼使神差停下脚步,驻足看了她一会,才重新迈开步子走过去。

手指在裤边磨蹭两下,最后伸出,犹豫地用手背碰了碰她的胳膊。

「程栀,醒醒。」

「……」

程栀睁眼,哦,张越回来了。

她小声打了个喷嚏。夜里风凉。

「要睡回去睡。」张越说。

程栀点头,拿起身边的课本往房间走。走到一半想起来,转身。

「对了——」她说,「哥哥。」

这声称呼带着朦胧的睡意,像软糯的糍团。

张越知道,这是那个女人要求程栀这么喊的,妄图以此拉近侵略者和被入侵者的关系。

因为楼上大人已经入睡,程栀声音很轻:「你们年段明天是不是有个讲座啊?」

什么讲座?

张越茫然。

「就是那个……清华师兄回来给你们开的动员大会。」

啊,那个啊,张越想起来了,好像有这么一回事。

「可以带我一起去吗?」程栀问他,「我……还没有参加过这样的讲座。」

「不要。」张越拒绝。他自己都懒得参加。

程栀眼里的希望顿时被熄灭,垂头看着脚尖,很沮丧的模样。

第二天经过打听,张越才知道这是什么讲座。

一个不知道名字的师兄,要用晚自习的时间来给他们灌鸡汤。

他嗤笑一声,庄信也笑。

「这玩意谁去啊?」庄信不屑,「诶,阿越,晚上讲座翘了吧,我们去网吧开个黑?」

张越撑着脑袋看向窗外,脑袋里回想昨晚程栀被他拒绝后失落的样子,还有晚上回家,玄关暖色的灯。

「不去。」

「那你下午要干什么?」

「睡觉。」

「……」

好吧,是张越会干出来的事。

庄信耸肩。

放学铃响,走廊上的学生一群群往礼堂去,张越走出班级逆着人群走,边上偶尔响起几声惊呼。

不管到哪都是女生的焦点。

他漠然,拿手机给程栀打电话。

「喂?不是要听讲座?」

程栀正在班上收拾书包,手机夹在耳边,「啊?什么?」

「不去了?行。挂了。」

「不是!」程栀马上反应过来,「我去的去的!」

她加快动作,怕张越反悔,一边解释:

「刚下课,我收拾一下很快就来。你在礼堂门口等我吧。」

「没必要,我在你班门口。」

程栀愕然,转头,看见窗外一个高瘦身影。

他校服拉链也不拉,松松垮垮地露出里面白 T。

班上好多女生连家也不回了,在班级里窃窃私语盯着他看。

「傻愣什么?不出来?」

程栀沉默两秒,开口:「你还是去礼堂门口等我吧,我们班好多人认识你。」

「那有什么关系?」张越拧起眉。

「他们会议论我们。」程栀说。

「管他?」

「你不怕他们知道我们的关系吗?」

学校里还没有人知道程栀是张越的继妹。

「你不是要跟我一起听讲座?没我在你能进去?到时候还不是要知道。」

「……」

程栀垂眼,良久。

「好吧。」

最后一本化学书收进书包里,她走出班级,在众目睽睽之下,和张越并肩而走。

她已经能想象到明天学校里的风浪。

像他们看见校花和张越走在一起时的模样。

那些隐秘的、难以启齿的虚荣心在这一刻得到满足。

主讲的师兄叫路宇。戴着一副眼镜,模样不出众,但学识和谈吐给他添了很多光。

他毕业于清华医学院,手指纤长白皙,天生就是该拿手术刀的手。

程栀尽量让自己摒弃周围那些探究的目光,认真地听路宇师兄演讲。

讲高考,讲北京,讲清华。

讲外面更斑斓多彩的世界。

这场讲座让程栀的目光开始望向更遥远的北方。

不过张越应该忘记了吧,程栀想,毕竟已经一年过去。

那一次……程栀最后还是帮张越写了检讨,甚至借了他的课本,努力模仿他的笔记不被老师发现。

不过张越应该忘记了吧,程栀想,毕竟已经一年过去。

她不知道张越在背后盯着她的书包看。

这书包看着就很重。

她好像做什么事都很认真,前段时间他为什么烦她来着?

想起来了,因为他爸惩罚他挂科,答应好的电脑没给他换,却送了程栀一台顶配的苹果电脑。

差别待遇啊,每次都让他因为程栀的讨好而有些软化的心,重新变得尖锐。

电梯缓慢上行,就快到家。

张越想着她高考完了还要补习,这么可怜,算了,不跟她计较了。

张向群回来没几天,马上又要出差广州,程芸照例陪同,出发前问孩子们想要什么手信。

程栀想了想,「我想吃潮汕牛肉丸。」

程芸立马说:「这不行,牛肉丸带回来都坏了。别麻烦你叔叔。」

张向群却哈哈一笑,

「孩子想吃什么还不能满足吗?这样,等叔叔有空了,我们一家四口一起去一次广东,纯旅游。小栀高考完了还没出去玩呢。」

程栀眼睛亮起来,期待地看他。

「真的吗?谢谢叔叔。」

张向群被她的目光看得心里一酸,这么乖的小孩,一次旅游就能满足。

他又看向沙发上看电视的儿子,反差感让他头疼。

「叔叔答应你了。不过小栀,这段时间,你要帮叔叔看好张越,别让他到处乱跑。上次雅思班老师怎么打电话给我说他没去上?」

「啊?」程栀面露惊讶,看起来并不知道这件事情。

也对,她怎么会知道呢。

张向群叹口气,喊远处的张越:「张越,你给我老老实实去上课,听见没?」

「知道了。」不耐烦的一句。

送走他们,程栀关上门,在玄关里揉了揉笑得僵硬的苹果肌,然后重新迈开脚步,穿过走廊。

「程栀。」张越喊住她。

她转头。

「晚上我不在家吃饭。」

「哦。」

不在家就不在家,跟她说什么。

程栀随口应答后回了房间。

「……」

张越因她的态度一滞,心里憋起闷来,手中遥控器重重地摔在沙发上。

如张向群预料的那般,张越已经连续几晚都在外面放纵。

为了自己在这个家的舒服日子,程栀是不会告诉张向群的。

更别说她最近忙着和路宇聊天,根本没功夫关注张越。

她有了更想要的东西——清华的录取通知书。

但她没有跟任何人提起,只是默默等着成绩出来。

胆小谨慎的性格使得她习惯悄悄地往自己的目标走,成功后才愿意将自己的成果风轻云淡地展示给别人——看,成功不是很容易的事嘛。

张越白天好几次撞见她在跟谁聊微信,有次程栀去厕所,手机放在茶几上,张越看了一眼,发现她把微信通知设为了内容隐藏。

她有了秘密。这让他不爽。

饭桌上他状若无意地提起:「你最近消息怎么那么多?不是说要预习大学课程?」

「什么?」程栀说,「我在学啊,有些题目不会,路宇师兄在教我。」

「鲈鱼?」张越快忘记这个人。

「是路宇。」程栀纠正他,「你高三的时候来咱们学校开讲座的那个呀。清华的师兄。」

隐隐约约想起来,张越眉一皱,抓住关键词,「你们这一年一直有联系?」

大学以后,他周末才回家住,都不知道程栀在学习之外还能有这么丰富的社交,语气有些怪怪的。

「有啊,师兄帮了我很多。」

程栀边饮汤边答,完全没注意到张越的脸色。

程栀不知道张越的小心思。

这晚,张越又从酒吧回来,打开门,屋里一片漆黑。

他在玄关被什么绊了一下,开了灯发现是一只拖鞋。

明明以前她会给他留灯的。

「程栀!」酒意混着这些天被冷落的怒气朝屋里喊。

「……」

无人回应。

张越赤脚走进屋里,没有敲门,直接扭开门把。

房间内程栀正在和谁打电话。

「谁让你把拖鞋乱扔的!」他劈头盖脸地吼。

程栀一愣,手捂着话筒,对那边说:「不好意思师兄,我哥哥回来了。」

师兄?

敏感的两个字传入被酒精侵袭的大脑。

「嗯,好,那下次再聊。」张越看见她含笑的眉眼,心脏似乎被谁揪着。

最后一声「晚安」是压垮他清醒思绪的稻草。

少女声音亲密柔软,是这些天她不再对他有过的语气。

曾厝垵的海水涌上礁石,在他心里撞出一片片酸涩浪潮。

程栀自从来到这个家起,就一直在小心翼翼地讨好张越。

张越其实知道,她是为了在这个家能好过一点。

但因为那些被程芸夺去的、父子俩本就剩余不多的相处时光,以及张向群频频地拿程栀与他做比较……

各种敏感的因素聚合在一起,张越只会对这样看起来毫无存在感的「继妹」更加恶劣。

直到如今路宇出现,他才有了被抢夺所有物的危机感。

「怎么了?」

程栀挂了电话,问他。

张越自己都没发现握着门把的手青筋隐现。

他冷声问:「这么晚你还在和谁打电话?」

程栀含糊道:「朋友。」

朋友?张越沉下胸膛,知道她在骗自己。

有了秘密、还学会撒谎。

行。

他摔门回房。

程栀莫名其妙的,发觉他怎么上了个大学脾气却越来越古怪,动不动就生气,家里的门板不知道经得起他再摔几次。

她沉默半晌,起身,去厨房烧了一壶开水。

橙黄的蜂蜜没入温水里,在里面悠哉地打了个圈。

程栀用长柄勺搅匀,端着杯子敲响张越的房门。

「……我进来了哦。」

明知没得到回应,她学着他的样子,未经允许进入。

她看见张越躺在床上,被子将他的整个身子包裹,只露出一个漆黑的脑袋。

程栀轻声问:「你睡了?」

「……」

「我给你泡了蜂蜜水,喝一口再睡吧。」

「……」

「那我放桌上了哦。」

「……」

程栀走到桌边,把杯子放到桌上。

他桌上书本没有几本,电子设备倒是一大堆。名牌外设,价格不菲。

程栀收回眼,转身。

在她快要踏出房门的时候,床上的人忽然动了动。

「拿过来。」他干涩着嗓子说。

程栀不得已又走回去。

张越从他的蚕茧里钻出来,冷漠地接过她递来的蜂蜜水一饮而尽。

「牛奶呢?」

喝完,张越问。

今天牛奶工送来的牛奶正在冰箱里放着。

程栀犹豫了一下,「还要喝牛奶吗?」

「你说呢?」张越掀开被子下床,「我去洗澡,你去热牛奶。」

大少爷本性暴露,习惯了继母和继妹的服侍。

程栀想起自己那一沓没看完的书,不是很想帮他。

但还是点了头,「好。」

男生洗澡的速度比女生快一点。

微波炉「叮」的一声。热好了,奶泡黏在杯壁上。

与此同时,浴室门打开。

程栀直接用手去拿牛奶。热了三分钟,玻璃是滚烫的。

皮肤碰到加热过的玻璃,摔碎也成了必然。

声音在夜里突兀。

张越洗过澡之后清醒了不少,听见厨房传来的动静,他擦头发的动作一滞,立刻冲向厨房。

「怎么了——」

进去看见穿睡衣的小姑娘蹲在地上埋着头嘶气。

大理石地面上一摊牛奶和玻璃碴的混合物。

「你怎么热个牛奶都不会!」他皱起眉,大步一迈,蹲下去抓着她的手臂。

声音依然是嫌弃的:「笨手笨脚……」

话音一顿,看见她脚上的血痕。

程栀也没想到,她只是一时分神回了条消息,玻璃迸碎的时候好几片划伤了她裸露在外的小腿。

「怎么出血了!」张越立马恐慌起来,站起来又蹲下,随后终于反应过来把她抱出狼藉中心。

一点小血痕,程栀抓着他的肩膀说:「没事,不是很疼。」

张越像没听见似的嚷:「你怎么这么蠢,热个牛奶都能把自己搞成这样!」

他把程栀放到卧室床上,去找来了药水。

抹药的前一刻,他又开始担心肉里会不会有玻璃碎渣。

「不行,得去医院!」

张越站起来,急匆匆地要去拿手机,程栀迅速抓住他的手。

虽然是故意的,可是看他这样惊惶的模样,她有些心情复杂。

「真没事。」程栀将腿抬起给他看。

又喊了一声:「哥。」

不是哥哥,不是张越。

更直接的称呼。

张越低头,被她握着的那只手,触觉与视觉一同交汇,在身体里融合成一种新的感知。

说起来,这是张越第二次帮程栀上药了。

连抹药的姿势都变得熟稔,程栀裤子撩至大腿,张越正在检查她还有没有哪处受伤。

「应该没了吧。」程栀说。

张越握着她的脚踝,最后看了一眼,才应声:「嗯。」

「谢谢。」程栀说,「还有对不起……把你的牛奶打翻了。」

张越扫她一眼,又变成那个坏脾气的大少爷。

「下次赔我一袋。」

「……哦。」

他收了东西去浴室洗手。冰凉的水流冲洗在手上,渐渐消灭手里残余的温热触感。

张越盯着镜中的自己。

盯得久了,竟然生出一股陌生感。

认知在错乱。

程栀。

他不应该是讨厌她的吗。

为什么在靠近她的时候心会跳得那么快。

他撑着额头,脑袋发蒙,完全没有办法冷静下来,第一次感觉到自己整个人变得很愚笨。

「酒精伤脑。」

——脑袋里无端冒出来很久以前,程栀对他说过的这句话。

他发现他能将程栀说的每一句话都记得清清楚楚。

尤其是她喊他哥的时候。

张越眼睫一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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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于 2022-04-01 17:58 · 禁止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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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看海吧:藏在时光里的甜酸恋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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