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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天狗食月

所属系列:霓虹夜徊:破谜云,破万祟

天狗食月

霓虹夜徊:破谜云,破万祟

1980 年我父亲去世,下葬的当晚,我梦到他回来了。

他浑身是血,说有人在吃他。

我跑到父亲的坟边,有一个老头趴在那里。

不断咀嚼着什么……

01

我出生在西南一个极其偏僻的小村庄里,我们那儿有两件事最为出名,一是穷,二是有一个非常灵验的观音求子泉。

不知为何原因,我家在村里地位颇高,所以我的成长还算顺利,也是村里唯一一个读完初中,在县城里工作的人。

直到 1980 年,那是我人生中最为灰暗的一年,四十五岁的我于年初确诊脑肿瘤,同年 7 月,我的父亲突发恶疾在老家去世。

我从县城赶回老家为父亲下葬,因为有大伯的帮助,整个过程都十分顺利,虽然忙却有条不紊。

我和父亲的关系向来很好,但或许是因为脑子里的肿瘤,从哭丧守灵到做法事下葬,我感到的更多是恍惚而非悲伤。

村里的长辈说血亲离去时会有灵魂被剥离般的痛苦,我却没有感受到。

让我在意的反而是送葬队伍里的一个老头,弓腰驼背,脸色蜡黄,牙齿和头发都极为稀少,两只手如鸡爪般干瘦如柴。

但奇怪的是,晚上一切尘埃落定后,我和家里人聊起那老头,所有人却都面面相觑,说压根就没看到这么一号人。

直到当天晚上我做梦,梦里父亲推开房门,坐在床边轻轻摇醒了我。

他的神情还和往日一样慈祥和蔼,可突然间他的表情变得极度扭曲,身上的肉一块接着一块脱落了下来。

仿佛在被人一点点蚕食!

他张开嘴,嘴里一片漆黑,却有触手般的东西纠缠着伸了出来!

「娃儿,」他的声音嘶哑得像是虫子,「救救我……我好痛。」

「有人在吃我!」

我从噩梦中惊醒,衣服都来不及换,拿起手电筒便冲出门去。

农村的夏夜总是伴随着蛙叫虫鸣和时不时的犬吠,可今天却是一片死寂。

很快,我来到了父亲的坟边,果然看到有人趴在那里,不断地往嘴里塞着什么东西!

借着手电筒的光芒,我隐约能看到那人的轮廓,驼背、苍老、头发稀少、两只手干枯地像是鸡爪……

我浑身汗毛倒立!

我冲上前,一脚将他踢开,可老人却依旧像没事人一样,双手插进泥土,如饿狼般把东西刨进嘴里。

我顾不得管他,连忙俯身检查父亲的坟墓,好在一切完好,没有出现我想象中可怕的场面。

此时我再回头看向老人,才发现他没有在吃尸体,而是在吃尸体旁边的泥土。

只是我隐约能看见,那泥土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动……

我屏住呼吸,想看清楚泥土里到底有什么东西,却见老人突然抬起头来,冲着我笑了笑。

老人的眼睛一片漆黑,几乎看不见眼白,脸上密密麻麻的皱纹像是搓揉过的纸巾,鼻子和双颊完全塌陷,凸出的嘴巴中,仅剩的牙齿被泥土染成灰黑色。

我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而他竟紧接着道:「你看得见我?」

我彻底被吓破胆,转身头也不回地逃走,躲进被子里瑟瑟发抖。头疼欲裂,冷汗也打湿了衣服。

我记不清自己是如何度过这一晚的,总之第二天醒来时,我只觉脑袋里有什么东西在嗡嗡作响,搅得我晕头转向。

我让妻子煮了些稀饭,本想在家里休息一天,可下午的时候家里却来了几个村中的长辈,都是听说我不舒服,专程来看我的。

我不敢怠慢,强撑着起床和他们坐在院子里聊天。

聊着聊着我忽然想起件事,便说你们记不记得小时候我自己一个人跑去上厕所,结果步子迈小了,一头栽进粪坑里差点淹死,要不是刚好有人路过,我可能就交待在里面了。

我本以为大家听后会哈哈大笑,却没想到所有人都沉默了,并用一种异样的眼光看着我。

聊天戛然而止,晚饭过后客人走光,大伯将我拉到一旁,用一种特别严肃的语气道:「你今天讲的是听来的,还是在哪儿看到的?」

我一脸茫然地看着大伯,这分明就是存在于我脑海中真真切切的记忆啊!

可大伯的脸却突然变得苍白,他告诉我,我从来没有跌进过粪坑,村里跌进过粪坑的小孩只有一个,那时候许多人都跑去救他,所以大家都记得。

我忙问那孩子是谁,大伯便说是村东头张家的老三,我接着问后续,可他却沉默了。

直到很久后他才开口道:

「那娃儿掉进去后是被人救了起来,但是因为他腿上有一道伤口,所以很快就感染发炎了。」

大伯的话令我也倒吸一口凉气。

「在你出生之前,他就已经去世了!」

我被吓得浑身发抖,我告诉大伯,如果不是大家都沉默了,我其实还有几件事想讲。

而当我把这些事全部讲出来时,大伯的脸更阴沉了。

他告诉我,虽然后面的事和那张家老三没什么关系,甚至还属于好几个不同的人。

但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他们早在我出生前就已经死了!

我一屁股跌坐在地,脑袋钻心般地疼。大伯问我最近是不是遇到了什么脏东西,我便想起了昨晚发生的怪事。

我将事情经过一五一十地告诉大伯,听完后他却让我再描述一遍那诡异老头的模样。

而当我照做以后,他琢磨了片刻,竟然说道:「多半是他。」

我忙问是谁,他说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但是他的印象非常深刻,因为那太他妈奇怪了。

那时候他刚满五岁,村子里在闹饥荒,他的曾祖父,也就是我的高祖父生了一场重病。

按理说五岁孩子的记忆算不上好,可有几件事却让他现在想起都后脊发凉。

一是高祖父下葬时根本没有死,他因为重病奄奄一息,但家里实在揭不开锅,所以才活埋了他!

二是他下葬不久后,便有人说自己看见过他,而且都是在村子里死过人的时候!

「就没人去坟头挖开看一下吗?」

「哪个敢?撬祖宗坟可是大逆不道的事情,要遭雷劈的!严重的话我们刘家还要断子绝孙!」

说完这话后,大伯欲言又止,我明白他是在犹豫说不说第三件事,便催促他赶紧讲完。

「第三的话……」大伯担忧地看了我一眼,「那些说自己看见过他的人,都没有活过六十岁。」

听完这话,我的头狠狠抽痛了一下。

我想了很久,觉得解铃还须系铃人,便问大伯我们家有没有族谱一类的东西,大伯告诉我都锁在杂物间的那个木盒子里。

02

我走进杂物间,搬开柴火,打开积满灰尘的木箱,总算找到了想要的东西。

此时天已经黑了,我只能打开手电筒在族谱中查找。

族谱上的记载比我想象中还要详细,我还弄明白了为什么我家在村子里颇受尊敬,因为是我祖先带人定居于此,才有了这座村子。

他们似乎是来这里寻找什么东西,但具体是什么,族谱上却没有记载。

我继续查找,总算发现了关于高祖父的记录。

果然如大伯所说,族谱上的每一个人都有确切的生卒年。

唯独我的高祖父,去世年份被人叉掉,然后写上了问号!

难不成世上还真有人能活两百岁?

我正琢磨着,却突然听到身后传来响动,我连忙扭头,发现有人影一闪而过。

我放下族谱,小心翼翼地走出门去,却见那人影往山坡上跑去了。

我往前跟了上去,今晚的月亮不知为何十分明亮,没打手电筒也能看得见路。

只是今天不是十五也不是十六,一整天都是阴天,为何月亮能如此明亮、如此圆润?

突然那个人影停在了坡上,我便也在离他十几米处停下了脚步。

「哪个在那儿!」

坡上的人没有回答,而是缓缓转过身来,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

是高祖父!

只见他伸手指了指天上,我顺着看去,却见那月亮竟兀自颤抖起来,紧接着,眼睛睁开了!

不是月亮变成了眼睛,而是月亮上凭空多出几万只眼睛,死死地盯着我!

我惊叫一声,可眨眼间这些东西竟全部消失了,高祖父、眼睛、月亮全都不在了。

坡上空无一人,月亮被乌云遮蔽,只剩可怜的月牙儿。

眼前突然出现一道黑影,我知道那是有虫子飞了上来,于是伸手便去扯。

触感不太好,像蜈蚣般有很多脚,又像是水蛭般黏稠滑腻。

我使劲扯下虫子,眼皮处却传来剧痛!

那虫子在空中挣扎了片刻便死去了,可眼皮处的刺痛感却并未消散,眼前甚至还出现了一片鲜红。

我这时才突然反应过来。

不是有虫子飞到了我的脸上。

而是这只虫子。

是从我的眼睛里钻出来的!

03

当天晚上我又做了个梦。

梦里父亲再一次回来了,但不是走,而是爬。

他的整个下半身,都不见了。

他爬过一道血迹,停在我的面前。

「娃儿,我的腿没了。

「娃儿,他们还在吃我。

「娃儿,我好痛啊!」

我躺在床上焦急地看着父亲,可浑身却像是鬼压床了一般,动弹不得。

父亲见我没有答应,便慢慢爬到床边,掀开了我的被子。

可随后,他竟像看到了怪物一般,咕噜滚下床,惊恐地朝屋外爬去!

「不要吃我!不要吃我!」

听着父亲绝望的呐喊,我心里悲痛万分,我张开嘴,急切地想要呼喊:老汉儿,你去哪儿老汉儿!

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连我自己都听不懂的可怕声音,就像数千万只虫子一齐发出的低语!

而在听到我的声音后,父亲似乎更害怕了,不停地在哭喊。

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离去,无法动弹、无法下床,也无法醒来。

仿佛漫长的几个世纪以后,我再次睁开眼,天已经大亮,冷汗打湿了床单和被褥。

妻子喂我喝了些热水,满脸担忧地看着我,说我昨天晚上一直在说些让人听不懂也听不清的梦话。

「要不你莫去了,」妻子把热水放在床边,「我喊别个带我去就是了。」

我这才想起来,自己忘记了这件十分重要的事。

这次和妻子回到老家,除了给父亲下葬以外,还为了去那灵验的观音求子泉。

我和妻子结婚十多年了,但一直没能要上孩子,土办法和县城医生给的法子都试过了,那肚子就是死活没有反应。

早在几年前,妻子就说要去试试求子泉,但我一直没有答应。

我不敢说自己文化有多高,但好歹读过初中,在县城里工作,所以不至于特别迷信。

尽管山里那口泉很出名,但我总觉得那是巧合外加心理作用,医生都没法子的事儿,拜个菩萨,喝口泉水就能解决了?

所以我才一直拖,直到这回本来就要回老家,才勉强答应她。

「要得,你喊妈带你去嘛。」

妻子对我的爽快有些意外,我却只是苦涩地笑了笑。

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实在诡异到击溃了我的认知和防线。

我已经不知道自己对世界的看法正不正确了。

我只能安慰自己是脑袋里的肿瘤让我产生了幻觉。即便医生说过,它还只是良性,不会影响到我。

下午的时候妻子随母亲出去了,我便一个人来到父亲坟边,和第一晚一样,一切都完好如初。

应该是从高祖父那代开始,我们刘家长辈去世,下葬时都会在坟上留下特殊的记号,这样就能知道有没有人惊扰死人。

父亲的记号还在,这就表明没人来过,可为何我总是做他被吃掉的怪梦呢?

我一边走一边思索着,却突然愣住了。

紧接着,我将整个山坡,刘家大大小小上百座坟全都看了一遍,却唯独没有看到高祖父的坟。

昨天大伯说的话有一个致命的矛盾!

如果我刘家真那么敬重长辈,动个坟都怕被天打雷劈,怎么可能还没等高祖父咽气就把他给活埋了?

我连忙赶回家,在我的逼问下,大伯说出了实情。

当时高祖父并没有正常下葬,而是在晚上的时候,被他的几个儿子在后山随便找了个地方埋了。

这之后不久,他的几个儿子便先后患恶疾去世,只剩我的曾祖父还活了下来。

也就是从那时起,他立了规矩,每次下葬时都要在坟上做好记号。外人动,那就抓回来扒皮抽筋;后人动,那就等着断子绝孙。

「当时我还不晓得咋回事,」大伯抽了一口叶子烟,「后头你曾祖父死的时候,才把事情都说了出来。包括后山活埋,你高祖父回来报仇立规矩。」

「做记号的规矩,是高祖父立的?」

大伯点了点头,说自己之所以说谎,是我曾祖父说过,不要让后人知道高祖父的事情,尤其是他曾经被活埋的地方,除非——

「除非啥子。」

「除非有人看得到他,那就给他个机会。」

我不明白为什么是「机会」,但很显然大伯也不会知道更多。

「第一次没说实话,是我总觉得这事情很怪,」大伯拍了拍我的肩膀,「但我今天又想了哈,有福,你老汉儿已经走了,我也快了,我娃儿和婆娘都死得早,以后刘家还是要你当家作主,个人做决定。」

我没说话,抬头看了眼外面,太阳刚过正上方不久,白天还有一会儿,母亲和妻子也还没回来。

像是冥冥中有股力量,驱使我不经思考,本能地朝后山走去。

果然,在高祖父被活埋的地方,有一个土坡,土坡下有一个凹进去的洞穴。

洞穴里正传出咀嚼的声音!

04

我走上前去一看,只觉头皮发麻。

洞穴里爬满了虫子,而高祖父正抓起它们,大口咀嚼!

那些虫子和那天从我眼睛里钻出来的一模一样,只是更大,表面的颜色也呈更深邃的暗紫色。

高祖父抓起其中一条最大的虫子,足足有手臂那么长!

只见他一口咬了下去,虫子从中间断掉,一些紫色的颗粒从它的尾部喷射了出来。

像是它的卵。

高祖父吃掉一半,却将另一半递给了我。

我恐惧地往后退去,差点没吐出来。

「不吃?」

「不吃莫后悔。」他把另一半也嚼碎吞了下去。

我实在忍受不了,转身想走,却又听他道:

「小娃儿,听说过长生不老没?」

我停下了脚步。

是人都想长生不老,何况是年近半百,还有脑肿瘤的我。

而且如果是一个普通老人叫四十五岁的我小孩,还说什么长生不老,那我一定觉得他是疯子。

可偏偏这个人是我高祖父,是一个或许活了两百年的怪物!

我于是在较远处坐下。

高祖父又抓起一条虫子扯成两截,塞进嘴里。

只见他一边咀嚼,一边讲道:「我听说你读过初中,还在县城工作?」

我有些骄傲地点了点头,虽然现在县城里很多年轻人都是高中生,甚至还有大学生,可在我那时候,整个村就我一个人读完了初中。

「那你晓不晓得天狗食月是咋回事?」

「我听说过,好像是月全食。」

高祖父竟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

「你这个初中生,还当不到我这个文盲!」

我疑惑地看着他。

「我告诉你,天狗食月,」高祖父的表情突然间变得癫狂起来,

「是真的有个龟儿怪物,把月亮给吞了!」

05

自古君王最大的追求,莫不过长生不老。

秦始皇或许是最疯狂的一个,但不代表其他帝王对长生不老没有幻想。

而正是因为有这一需求,才催生出一大堆炼丹师和秘术师。

我刘家先祖便是其中一员。

东晋太元年间,先祖正为这一秘术遍寻大地,却偶然听闻有个地方的人隐居在山林里,几百年都未曾变老,还觉得自己生活在秦朝。

先祖立马带着手下去寻找,可许久都没有下落。

直至一个月后,他们总算在一片桃花林中发现了人类生活的痕迹。

可和传闻不同的是,这里却连半个人影都没有。

先祖走进去调查,才发现这地方大致可分为两部分。

以中心为分界线往西,几乎大半个村子都被掩埋在泥土中,那些遗留下来的生活痕迹,距今已有漫长的岁月。

而如果往东,则能看到许多刚修建起来的房子,甚至还有袅袅炊烟冒出。许多痕迹都是崭新的,甚至有人说自己看到了家具在凭空移动。

就像是有无数幽灵居住于此!

先祖深感不妙,便带着手下沿河往下流走去。而等出了山谷,才发现这里竟然还有一个村庄。

这个村庄并不富裕,却莫名地人丁兴旺,几乎每家每户都有好几个孩子。

先祖从村民们口中得知这山谷中确实有一个村子,但有一年山神震怒,唤来地震把里面的人全给埋了。

听到这,就连一向胆大的先祖都冒出一身冷汗。

怪不得有看不见的幽灵。

原来他们刚才待的地方,是一片死人地!

先祖本打算休息几日就打道回府,可就在离去的前一天晚上,他碰上了件怪事。

那天他一个人坐在屋子外面喝酒,却突然听到旁边传来小孩的说话声。

他好奇地走过去,才发现在院子里,一小孩正朝着一个方向手舞足蹈地交谈着。

只是他面对的方向,却空无一人!

一个念头闪过他的脑海:村子里的小孩可以看见那些幽灵!

于是在小孩与那幽灵分别之后,他拦住小孩,问他刚才在和谁说话。

小孩告诉他,是一个活了好多好多年的老爷爷。

第二天,先祖以生病修养为由,打发了所有手下,只留下几个心腹。

他很快便发现,村子里的人大多都能看见幽灵,尤其是小孩。

他们把幽灵恭敬地称为使者,每年都会有人被使者选中,离开家乡。

只是他们最后去了哪儿,又为什么能看见使者,先祖却迟迟没能查出真相。

就这么过去整整两年,就在外界的人都以为先祖寻不到世外桃源就此病逝的时候,他终于寻到了苗头。

这一切和水有关。

但没等他摸清真相,一天晚上他正要歇息,却突然听见窗外传来巨响。

他走出房门一看,却见山谷中一个漆黑的庞然大物跃至空中,一口吞下了月亮。

紧接着,一个新的月亮从它的身躯中冒出,停留在了夜空之上。

那月亮比先前的更小,却更加圆润,明亮。

身后传来莫名的低语,先祖回头望去,却见几乎全村的人都走了出来,朝着月亮虔诚跪拜。

几名老者的脑袋更是当场炸开,瘫软着倒了下去!

先祖虽然害怕,但他还是寻着那庞然大物去了,他心中有预感,那怪物可以解开山谷和村庄的秘密。

可以赐他长生不老,荣华富贵。

最终,庞然大物在西南的一片山区中坠落,而先祖也带着人定居于此。

只是这秘密一寻便是祖祖辈辈,1500 余年沧海桑田。

高祖父停下了讲述,用那双漆黑的眼睛盯着我。

「1500 年,1500 年啊,那么多人都没找到,」高祖父的眼睛里说不清是悲哀还是得意,「偏被老子找到了!」

看着高祖父越发癫狂的模样,我再一次往后退了一步。

族谱上确实记载了先祖们来这里找东西,难不成真是高祖父故事中提到的那个怪物?

可这未免也太离奇了一点吧?

怎么可能有生物能吞下月亮?

高祖父双手举在空中大笑,只是那笑声越来越诡异,最后竟变得和我在梦中发出的那种类似虫鸣的声音一模一样!

我再也无法忍受,转身准备离去。

可就在这时,高祖父出声叫住了我。

「你婆娘和你妈,是不是去求子泉了?」

我有些惊讶地点了点头。

「你晓不晓得,以前我们管这叫啥?」

我又摇了摇头。

高祖父露出猥亵的表情:

「叫正大光明和野男人通奸!

「你是杂种我晓得,但想不到你的娃儿也是杂种!」

我气得浑身发抖,他若不是我高祖父,我早就一脚踹了上去。

我不再理会他,转身离开后山,回到家中时,妻子和母亲也都已经回来了。

我怀揣着一些私心,半是关怀半是询问道:「那求子泉只让女的进,里面到底是啷个回事?」

在得到只是拜了拜观音,然后喝一口泉水的肯定回答后,我才松了口气。

我忽然又想起高祖父的第二句话,便问母亲我是不是也是这么来的?

母亲听后和蔼地笑了笑说是,当时我父亲还以为自己被戴了帽子,硬是做了滴血认亲才放下心来。

我虽嘴上说着滴血认亲不科学,但看着母亲的表情,心上悬着的石块总算是落下了。

我只是在心中默默祈祷,再也不要去后山,也再不要遇见高祖父了。

06

丧假结束我和妻子便返回了县城,很快她的肚子就有了反应。

一切都很顺利,我们很快就有了一个健康的宝宝。

唯一让我担心的是脑袋里的肿瘤,医生说虽然癌细胞没有转移,但是那个肿瘤越来越大,已经开始压迫我的其他神经。

动手术的成功率只有百分之三十不到,无奈之下我只能继续选择保守治疗。

妻子为我找了一个德高望重的中医大夫,每次喝完那苦涩的中药,我都感觉浑身轻飘飘的。

此时若是在晚上,我便会觉得月亮犹为刺眼,就像那个它突然生出眼睛的夜晚。

我去图书馆查过资料,现在的月亮和古代的月亮确实有所不同,古代人看到的月亮要比我们现在大一些。

书上说这是因为月亮正在远离地球,我看不懂这段专业解释,脑海里不断闪过高祖父曾讲述的画面。

一头漆黑的庞然大物从山谷中跃起,一口吞下月亮。

我无法控制自己不去想这些,于是在每个月光充足的夜晚,我都会躲在卧室里拉上窗帘,

不然我总觉得有谁在盯着我。

转眼间十年过去,1990 年,我的母亲在农作时摔倒在地,情况十分危急。

我将母亲接到县城的医院,她虽然恢复了意识,但所有指标都不容乐观。

没过多久,医生便宣告了她的死亡。

妻子哭成了泪人,我却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比起母亲的离去,更让我悲伤的是她弥留之际对我的态度。

害怕、恐惧、厌恶,我不明白一向疼爱我的她,为何会在临终时如此讨厌我。

有时候我甚至觉得在她眼中,我不再是她的儿子,而是成了某种怪物。

母亲去世后,我和妻子决定把她葬在我父亲旁边,便带着她的骨灰回到了老家。

此时年迈的大伯已经腿脚不便,下葬的事便都由我来操持。

起初一切都很顺利,直到我再次在人群中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弓腰驼背,脸色蜡黄,牙齿稀少,手如鸡爪。

我感到一阵恶心和恐惧,我开始怀疑是不是只要有人去世,这天杀的老头就会出现。

最要命的是,当我忙完之后,他竟径直走到我的面前,盯着我的眼睛道:

「越来越大了。

「快要钻出来了。

「娃儿,你要死了。」

我本不想理他,可他最后一句话,令我浑身冰凉。

没等我做出反应,他又道:

「我和你也算是有缘,如果不想死的话,就跟到我。」

说完他便走了,我犹豫片刻,最终还是选择跟了上去。

07

他带我来到了观音求子泉。村里有规矩,男子不能来这里,会玷污观音娘娘,但事到如今,我也顾不上那么多了。

这是我第一次来观音求子泉,才发现就只有一座一人高的观音像矗立在山坡上。

在观音像背后有一个池子,池子中积蓄着从岩石缝中流出来的清水。

死水易生青苔,但奇怪的是,这池子里的水却清澈无比。

高祖父让我用杯子盛一碗水,并叫我回家烧干后,晚上跟着月亮走。

烧干的水通往真相,月亮的光通往极乐。

回到家中,我支开妻子和大伯,点燃柴火后,把水倒进了锅里。

而当水被烧干的那一刻,我只觉脑袋像被当头击了一棒般嗡嗡作响,双腿一软便跌坐在地。

锅里剩下的,是一些紫色的颗粒。

我见过那些颗粒。

那是虫子的卵!

像是感应到了什么,有虫子从我眼睛里爬了出来,我发疯般地扯下它,连同那些卵一并掷入熊熊烈火。

08

时间终于到了晚上,在月亮洒下它第一缕清辉时,我便匆匆出了门。

我不用刻意找路,我的眼前像是出现了一道若隐若现的紫光,引领着我向前走去。

在紫光的带领下,我先是来到了求子泉。

水中倒影浮现出我的母亲,她来到这里喝下泉水,不久后肚子便大了起来。

接着水中的画面消散,显现出我苍白的脸。

我继续往前走去,直到眼前出现一个我从未见过的洞窟。

我走进洞窟,里面一片漆黑,我只能摸着岩壁,跟着紫光一点点向前。

大约过了十来分钟,前路终于是豁然开朗,一片巨大的洞内空间出现在我的眼前。

我甚至觉得它比村里的山还要大。

顶上不知何处来的光照亮了这个巨大的地下世界,里面有树,有草,还有一汪湖泊。

湖泊中央,有一头比山还要大的怪物!

我不知道它有多少躯体潜藏在水下,我只知道光它露出水面的部分,就堪比县城里最高的建筑。

它像虫子,又像章鱼,无数长满眼睛的触手在水面晃荡,在中心部分,这些触手纠缠着变成一个粗壮的圆柱体,如同参天大树般盘根错节。

「树」的顶端是一个脑袋,没有眼睛、没有鼻子,更没有耳朵,只有一张血盆大口。

漆黑,深邃,如同看不见底的绝望深渊。

数以万计,不,千万计,亿计的虫子从那口中爬出,掉在树干上、水上,它们大多都在这过程中死去,但仍有极少数活了下来,蠕动着朝更远处爬去。

我跟在这些虫子后面,发现它们在一个拐角处停下。

我跟上去,才发现这是一个较小的独立空间。

而这个空间里,塞满了这些年来下葬的死人!

那些虫子,正不断啃噬着死人的尸体!

我的脑海中浮现起父亲的呼救,他说有人在吃他。

当时我以为是高祖父,可我现在才明白。

是这些天杀的虫子!

我冲上前将这些虫子踩得粉碎,可它们的数量实在太多了,第一批还没踩死,第二批便涌了上来,源源不断,永无终止。

我踩到筋疲力尽,却依旧无济于事。

就在这时我注意到,那些虫子并不会吃太多,在吃饱以后,它们就会蠕动到河边,产下卵不久后便死去。

这条地下河流去的方向,正是村里的观音求子泉。

不过不是所有虫子都能顺利来到河边,因为在路中央,有一个人正蹲在那里,不断抓起虫子放进自己的嘴里。

他正是高祖父。

「那年老子病重,被龟孙们活埋了,」他嘴里吃着虫子,含混不清道,「但他们想不到,那些虫子以为我是尸体,啃老子的时候,老子痛醒了,老子又气又饿,转头就把这些虫子吃了,结果不仅病好了,人也再没老过。」

「我们祖先找了这么多代都没找到的秘密,被老子找到了。娃儿,这些虫子就是长生不老的秘诀!不对,不是长生不老,除了你,普通人都看不到老子,老子不是长生不老了,老子是成为神、成为使者了!」

我突然想起了高祖父曾讲过的那个故事。

原来不老不死的使者就是那些吃过虫子的人。

而能看见它们的,则是被虫子寄生的人。

可是,我身后那个吞掉月亮,又不断制造着这一切的怪物,又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呢?

「现在你懂了撒?求子泉不是野男人的种,是这些虫子的种!」

忽然,高祖父转过头来,他的脸上没有了鼻子也没有了耳朵,只有一张大嘴和密密麻麻的漆黑眼睛。

眼睛里没有一点眼白。

「你是刘家后代,你和老子有缘,你也该和我一样成为使者,」高祖父捧起一堆虫子,他的手也变成了黏稠滑腻的样子,「你真以为你脑壳头的东西是肿瘤?那是虫卵!虫卵马上就要破了,你现在不吃,就只有等到虫子把你吃了!」

我呆呆地盯着高祖父,我知道为了活下去,我应该吃下这些虫子,可是我不敢。

长生不老就在我的面前,我却感到害怕和恐惧。

这根本就不是他妈的什么使者,眼前的这个老头也根本就不再是我的高祖父!

他已经变成了一个乱七八糟的生物!

一个令人恐惧、恶心的未知怪物!

我不知道这些怪物是从哪里来的,又究竟属不属于地球。

我只知道,比起成为它们,我宁愿去死。

于是我转身跑出洞穴,身后传来高祖父的咒骂声。

就在我踏出洞穴的那一瞬,我突然觉得月亮在看我,无数只眼睛在看我。

脑袋里传来剧痛,我眼前一黑便昏了过去。

09

据妻子说,我是在父亲坟边昏倒后被人发现的。

那晚的事我没有告诉任何人,我只是在返回县城前,又悄悄去看了一眼。

洞窟不在了,后山里蹲着吃虫子的高祖父也不见了。

我从求子泉中盛起一碗水,拿回屋里烧干,却再没有出现过紫色的颗粒。

一切都好像是场梦,是我自己的错觉。

唯一被高祖父说中的是我回县城后不久,脑肿瘤便急剧恶化。

医生告诉我说,由于神经被压迫,我很快就会说不出话,出现幻觉也是正常的。

幻觉是正常的,难道有关高祖父、长生不老、观音求子的一切都不是真的吗?

我本想让人偷偷回老家,挖开父亲的坟,看看他的尸体还在不在,可那毕竟太大逆不道了。

比起动祖坟断子绝孙,我想到了更好的办法。

我的脑海中闪过尸体、虫子、带有虫卵的水以及不属于我的那些记忆。

于是我写下这一切,拒绝火化,让孩子把我葬在我父亲身旁。

刘有福

1995 年 10 月 24 日

写于县肿瘤医院

【后记】

我生于 2004 年 3 月 16 日,从小就在城市里长大。

按理说刘有福这个生于 20 世纪 30 年代的陌生人和我并不应该有任何关系。

但我还是选择把他的遗书发到了网上。

我明白对你们而言,或许不会有任何感触,甚至还会觉得这只是乡野怪谈兼恐怖小说。

我理解你们,因为你们在网上看到的,是计算机或手机屏幕显示出的工整字体。

而我看到的,是他手写稿的复印件。

至于我为何有这份复印件,还得从我那在生育方面遇上困难的父母说起。

他们忙活了好几年都没能有孩子,也就在这时,他们听说了观音求子泉。

我也不明白一对现代人为什么不听医生的,反而要去迷信什么民间传说。

但总之,他们坐了好几个小时的飞机,又坐了好几个小时的大巴,总算来到了这大名鼎鼎的求子泉。

而在我母亲去喝水前,求子泉的管理者便给了我母亲一个密封的信件,并说只能在孩子十八岁后,由孩子打开。

否则孩子极可能会夭折。

我也不明白我母亲怎么就信了这威胁,总而言之,在几个月前的生日时,我收到了这封信。

当时我没当回事,也没打开,直到上个月,我闲着无聊拆开,读完后冷汗浸湿了我的后背。

不是因为他离奇的故事。

而是因为这名陌生人。

他的字迹。

竟和我一模一样。

  • 完 -

□ 杨寓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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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于 2022-10-25 17:29 · 禁止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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