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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副本五 · 废弃病院

所属系列:涅槃游戏-2中卷

知乎盐选 副本五 · 废弃病院

1、

回到白茫的世界里,我的脑海里还是那宣告结果的数字:

三十九。

还有男人从高楼跌落,凝滞空中,迎接死亡的那一刻,眼底的惊恐和痛苦。

这些在我脑海里不断回放,逼得我喘不过气来。

我半跪在纯白无杂质的空间里,手摁在地,剧烈喘着粗气,半晌才瘫坐在地,低咒了一声。

他妈的这个游戏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名为涅槃,其实不过是再一次的残杀。

所有人都被游戏追杀得喘不过气来!

到底要等到哪一关才能停止?

从进入第二个副本开始,我的内心就有一种不知来自何处的直觉,告诉我要尽可能留住更多的人。

所以我选择尽可能去帮一把。

也因此,每次有人死在我面前的时候,我都愤恨绝望极了。

我静坐了会儿,好容易平息了情绪,再次开始摸着空间边缘,计数走路。

上次的「丘比特」硬币砸了出去,这次我用来做标记的是从詹姆斯博士办公室里拿来的立牌。

塑料的立牌上,龇牙咧嘴的黑猫犹如幽灵,一双绿色的眼睛瞪得很大。

我将它连带底座,轻轻放在了空间的边缘。

然后逆时针开始行走。

这次,我花费了快一百多万步才绕完一圈,比起之前的七十九万三千步多了三分之一。

这个空间……变大了。

我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毕竟掌握的线索实在太少了。

走完后又无事可做,于是在无聊到发狂的情况下,我无头苍蝇似的在这片圈禁起来的空间里乱逛。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我看到了一枚硬币。

那是枚金色的硬币。比特的头像憨态可掬,那支拉起的弓箭寒光凛冽。

……像是我上次一怒之下砸出去的那枚。

硬币旁还有张硬铜纸片,我将它和硬币一块拾起,卡片上写着:

反向掩码 12.9.0,适用局域。

……这又是什么意思?

我一头雾水,只能暂时将硬币放在指尖摩挲,皱眉思索半晌,向空间的边境走去。

刚靠近禁区边缘,整个空间红色警报大起,「ERROR」声不绝于耳。

我只能停下脚步,谨慎小心地绕着这个大圆圈行走。

一路上,警报声就没有停下来过,机械音在疯狂叫嚣「禁止跨越」。

我当没听到,向前走,直到某一瞬间之后,那些聒噪的电子音忽然消散。

我脚步顿住,侧头看向右手边的真空地带。

那里和以往一样空无一物,象征着不可逾越的危险。

但这次,它没有响起警报音。

我抿了抿唇,尝试着伸出手向前探去。

一厘米、两厘米……十厘米。红外线没有射落下来,我触碰到了一面坚硬光滑的墙。

这个触碰就像是一道开关,又像是一道命令。

从触碰的那一点开始,波纹般的光蔓延开来,瞬间席卷了整个空间。

我眼前的景象变得清晰明了。

我呼吸滞住,猛地睁大眼,顺着漫开的光向后望去。

那里仍旧是象征危险地带的一片空白。

但我面前……却不再是白茫。

隔着透明的玻璃,我看到了数不清的紧挨着的空间。像是悬浮的泡沫。

有的空间是黑暗的无人的,也有的空间是亮着的。各有各的特色。

和我一同度过四个副本的朋友们,也身处其中。

2、

我试着再按了一下那面墙,能感觉到只要我想,是可以穿过的。

没怎么犹豫的,我抬了长腿一迈就打算过去,可惜这时,那道阴魂不散的电子机械音响了起来。

这次的前奏极为嘈杂喧哗。

像是数不清的人声夹杂在低沉的钢琴独奏和鼓点里。

那些人声并不快乐,也不欢喜。

相反,尽是尖叫、痛苦哀号和绝望的呻吟。

简直像来自地狱的伴奏,烈火尽情燃烧,缠绕着每一个无助的灵魂,直到把他们折磨致死。

过了会儿,突然出现了一道空灵的合唱,只有单音节「啊」,这一声曲调悠扬轻灵,缓和了绝望的人声。

在这缓和里,我紧皱的眉松了松,就听到电子机械音道:「恭喜三十二号选手通过第四轮关卡,您可以选择是否继续游戏。」

我靠着那面玻璃墙,手放在膝盖上,抬头望向头顶,电子机械音就是从那里飘来的。

但它没发现这里的异样。

于是我笑了:「当然……继续啊。」

电子机械音:「好的。第三十二号,开启第五轮关卡。」

3、

这次降落地是在一间分外废旧的大楼前。

说实话,破是真的破,第三个副本那个游乐园的招牌都没它破。

楼角和墙砖都斑驳脱落,露出内里惨灰的水泥,下面的绿漆也糊了大半,能隐约看到环绕的围墙上,陈旧的红字:

「好好治病,重新做人」

「戒除成瘾性,回归真善美」

「听话、孝顺、热爱生活,赞美、歌颂、伟大导师」

我扫视一圈,没立刻走进这栋大楼内,而是绕着它仔细观察。

不知道多少年的爬山虎在背阴面长满了整个墙,绿叶将窗户都围得密不透风,这时,我听到背后传来脚步声,侧头,余光里看到走来的人。

是个玩家,好像是七十六号还是多少?

他走到我身边,友善地和我打了声招呼说:「我比你先到,在旁边的山丘也去逛了下,这附近还有个学校。而这应该是一家医院。真是奇怪,学校和医院放在一块儿。」

「嗯。」我点了点头,目光仍在死盯着这爬满爬山虎的墙。

他可能是见我面无表情、眼神冰冷,以为我不乐意搭理他,又说了几句话后,怏怏向另一边走去:「那我先去再探探路啦!」

「好的,注意安全。」我温和下来,颔首道。

然后继续抬头,仔细辨认老旧的蓝玻璃窗,数着房间。

又过了会儿,有人走进,这次我懒得回头,估摸着还是玩家。

没想到这次有两人,其中一个雀跃地跳过来,一把扑到我背上,差点没把我撞个趔趄,她欢快说道:「哥看什么呢!」

其余另一个无奈地将她拽下来,拍了拍我的肩,道:「灵。」

「闹腾什么。摔个狗啃泥才舒服?」我睨了眼一百三十七号,让她自个站好,扭头对冯兰说道,「你们同时到的?」

冯兰挑眉:「不是。二十五号和九号也到了,我俩打算来找找你,就往四周逛了逛。你在看什么?」

「墙。」我说道,「还有背后的人。」

冯兰也顺着我的目光,抬头看去,微风拂过安静的叶子,老旧的废弃建筑难得安详,看上去没有异样。

冯兰疑惑:「里面有人吗?还是这个游戏里出现的 BOSS 和鬼怪?」

我想起我面无表情时看到的那一幕——有扇窗后面,立了个两眼冒着血水、嘴巴黑洞一样的小男孩。

他皮肤惨白,同样没有血色的干裂嘴唇在一张一合,嘴里也咕噜冒着血泡。

而在不同的窗户后,隐隐约约的,有很多个这样的鬼影。

4、

一百三十七号学着我抬头看去,不出片刻她就变了脸色,后退几步,躲到我身后。

她语气哆嗦:「哥哥哥哥、哥!有鬼瞪我!」

我:「那你瞪回去。」

一百三十七号还是怕:「嘤。」

我比她高一个头不止,轻轻按着她头顶,挡住这栋楼,边转身往回走,边把她转了个边,道:「走吧,别看了,等人到齐再去里面。」

「……还要去里面吗?」她弱弱说道。

我:「你想现在去也行。」

一百三十七号乖乖闭嘴。

我们三个人并排走着。

这里像是午后,太阳不错,阳光明媚而温柔。

在这栋大楼附近的水泥台上,的确能望到不远处的校园。

很容易就能看出是校园。

环境蛮不错的,和这边的破败形成鲜明对比。

有摆了课桌的教室,刷了白墙的楼房,栽种了绿竹的回廊,还有升起了国旗的操场和塑胶跑道。

除了这栋楼房和那边的校园,没有别的建筑了。

除了黄土高坡和荒芜的平原,就是零星的山丘将四周环绕封锁。难以逃出去。

我还穿着上次的休闲装,行动方便,便试图攀上一座荒丘。

很容易的,我攀爬了上去。

山丘上的风更大,冷彻入骨,向四周望去后,我怔了怔。

入眼都是白,白得刺眼。

在我的面前,是成堆的尸骸。

白骨化的骷髅堆积在茫茫的大地上,覆盖了走出去的路。

有的骷髅大,是大人的,也有的骷髅小,小孩子般。它们都凝固在向外奔跑的姿势上。

像是一捧要四散开的雪,正在四散逃亡。

有骷髅察觉到了我的打量,四肢不动,背对我的头颅僵直地转了个 180°,空洞的眼眶对着我。

它们松动的下颚一张一合,发出「桀桀」的怪音。

这种诡异的场景让我打了个冷颤,没再多停留,翻身下来,一百三十七号问道:「看到什么啦?外面还有东西吗?」

「白雪。」我随口胡扯。

一百三十七号眼神一亮:「白雪吗?我也要上去看!」

我及时拉住她,语气因为看到的地狱般的场景淡了几分:「别闹。都是人骨骷髅,密密麻麻铺在地上,一眼望不到边。」

她僵住。

半晌才蹬蹬跟上我们脚步,嘟囔道:「怎么又是骷髅啊,上一个副本出现一个已经够瘆人的了。」

「上一关出现的某类事物或者场景,会在下一关也出现,很正常。」我复述之前的发现,还想再说什么,这时,系统的提示音清脆响起。

它伴随着深海鲸鱼般的幽鸣:「很高兴再次见到各位。欢迎来到走向治愈的过程。第四轮关卡共有三十九名选手存活,本关无人弃游,三十九名选手全部到齐。正式开启第五轮关卡,请尽情享受康复的过程——」

话音刚落,天空大暗。

本来晴朗的天立刻漆黑,乌云半掩,不详的弯月穿梭在云的缝隙里。

那栋废弃的大楼里,亮起了黯淡的应急灯。

应急灯的微弱灯光和安全通道的绿色灯牌相互交织,灯泡一闪一闪,阴森又瘆人。

不多时,所有四散各处的人聚集在了大楼前。

原因无他,这是黑暗里唯一亮起来的地方。

这时,我们才发现,原来这栋大楼上有半碎半好的红色灯串,组成大楼的名字:

「栖水医院治疗中心」。

这是一家疗养中心,或者说是医院。

5、

医院为什么会和学校排在一起?

这次的副本需要我们完成什么任务?

还没等我细想,医院的大门缓缓开启,传来了「嘎嘣」「嘎嘣」的让人牙酸的声音。

「嘶——」有人倒吸口冷气。

我一抬眼看,也眼皮跳了跳。只见十几个穿着粉色护士衣裙的护士慢慢走来。

它们……都是没有丝毫血肉的骷髅架子,不存在美貌丑恶,只有阴气森森。

特别是背后大楼的光亮还忽明忽暗。

忽明忽暗的灯光里,骷髅架子们像是僵硬的机器靠近,有人当场就被吓住了,拔腿就溜,大喊道:「靠他妈的白骨成精了!兄弟们快跑啊!」

这腔调熟悉,我侧头一看,果然是五十三号。

我:「……」

上一次我就发现了,这个一身肌肉的男人怕鬼,搬着炸药包雄赳赳气昂昂进研究所的时候,特意问了句「那个博士的骷髅不在这边吧?」。

在他的带领下,即使察觉到这些骷髅们没有恶意,大部分人也稍微后退了几步。

直到退到边缘地带,实在无处可走,那些骷髅很友善地给我们每个人递上一个小本子的时候,所有人才停止后退。

就连五十三号都挠着头,犹犹豫豫走了回来,二十五号看不下去了,将小本子卷着敲了下他脑壳,说道:「是来给咱们送病历本的,跑啥?又不吃人。」

是的,这些「护士」们送来的是病历本。

病历本上写着我的名字「盛灵图」,以及后面括号里的编号「32」。

上面的字迹遒劲有力,看着眼熟,我怀疑是我自己的字迹,用手指比画了一下,和我自然而然写出的对得上。

再左右看了眼大家封面字迹各不相同的病历本,我心里有了计较。

我想这个游戏,或者说游戏的创造者,理所应当知道我们每个人的信息,甚至像我们自己一样的了解我们。

然后他把所有的记忆都抹去了。

只留下印刻在大脑里的本能和常识。

翻开病历本,里面是空白的。

所有人也都一样。

就在我们都领取到了自己的病历本后,电子机械音应景地作出要求:

「请各位选手入院接受治疗,初次治疗时间 3 小时。」

6、

我们谨慎小心地走进这间医院。

它和正常的医院一样,有幽长的回廊,回廊尽头的蓝玻璃窗破碎漏风。夜风阴凉,呼啸着过。

它也有数不清的病房、诊疗室和手术台,还有成堆的医疗器材。

如果是崭新的医院,想必这些一尘不染的设施会让人信赖舒坦。

但这是破旧不堪的废弃病院。

污染的血渍,尘埃遍布的器皿,还有蛆虫和蜘蛛爬来爬去的一堆腐烂物,灯泡「尽职尽责」地一闪一闪,都营造出让人头皮发麻的恐怖感。

一百三十七号小心翼翼地拽了拽我袖子:「灵图哥,我怕……」

又拽了拽冯兰衣袖:「冯兰哥,真的要进去吗……」

我将她往后拨,让她走我和冯兰中间,一大群人一起进了医院,似乎这样更能壮胆。

走进的瞬间,站在破损发霉的医院大厅里,我就听到了脑海深处的一声嗡鸣,刺得我头皮发麻,眼前重影。

再下一刻,数不清的哀号和怒骂在耳畔边响起,数不清的情绪从胸腔里蔓延爆炸。

我清楚地感觉到涌上来的情绪,但我强行按捺住。

一百三十七号「哇」地一下哭出了声,我们一众人都下意识看着她,她不好意思地擦擦眼泪,抽抽搭搭道:「不好意思……我、嗝,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哭,但就是好想哭啊……」

没人有精力去安慰她,我也只是勉强问了句,就被人打断。

另一个选手向我快步走了过来,紧紧拉住我的手,眼神炽热。

是个长卷发的辣妹,很年轻的打扮,腰细腿长踩高靴,没记错的话是一百零三号。

她含情脉脉地看着我,说道:「三十二号,我喜欢你很久啦!从第二个副本开始,就觉得你好厉害——要不要和我一起组个队呀?我什么都能做哦,比你旁边这个柴火妞强多了。」

说着,还暧昧地舔了舔唇。

我皱了皱眉,不动声色想要抽开手,一旁冯兰先我一步,抓住一百零三号的手腕,将她拽开,甚至动作有些粗鲁,我不得已开口提醒:「兰!」

他一怔,及时顿住,险而又险地没有把她甩到地上。然后缓缓放了手。

我深吸了口气,再次压抑住内心翻滚的情绪,尽可能平静语气地说道:「这一关可能会有点影响我们的情绪,放大一些阴暗面和过激面……大家尽可能先心平气和一下……后续分开行动……」

这时,我的话又被打断。

说话的是个身材高大的男人,我印象里,他和一百零三号是队友,成双成对出入挺久了,

「妈的看你这小白脸不顺眼很久了,一天到晚在嘚瑟个什么?仗着声音大就随意使唤指挥人啊?狗还大声吠呢!」他大步流星走过来,将一百三十七号往后一拽,瞪了她一眼,再抬起食指恶狠狠点我,「就知道勾引人女朋友,老子他妈的早晚要宰了你这崽种!」

我一挑眼皮,皮笑肉不笑看他:「哦?」

这回,我终于没能再按捺住那情绪,我清晰地感知它在告诉我什么:

它在说。

你想杀人。

你要杀人。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7、

念头一旦起来,犹如潮水,喋喋不休,迅速席卷翻涌。

我冷声道:「管好你自己。」

「你他妈的找死!」男人怒了,随手举起一旁的废弃高脚圆椅砸我。

聚集在一起的人群惊呼四散,九号老爷子在我身后,我只能先使个巧劲拽九号一把的同时,险而又险侧身避开袭击。

二十五号也在身后,我没来得及管她。

但她身手敏捷,上身后仰,使了个铁板桥避开抡过来的钢凳,再伸脚踹在男人的小腿骨上,踹得他一个趔趄。

二十五号阴阳怪气啐了声:「哦豁,没那个魅力吸引住女人,还敢怪在别人头上?四肢不协调脑子也进水啦?」

「你——」男人愤怒地瞪了二十五号一眼,但没忘记目标是我,阴鸷的眼神扫向我,又是冲了过来。

我不紧不慢地摸索着袖口。袖口里,是进门时随手捡的手术刀。

刀柄很凉,我努力平复呼吸和内心的暴虐。然后在他离我三四米的时候,猝不及防大步向前,将他狠狠过肩摔倒。

「八十四号对吧?」噼里啪啦的凳椅砸在地上,我膝盖卡住男人胸膛,握住刀柄,手起刀落,深吸了口气,才轻笑着问他,「清醒点没?」

他下意识地闭上了眼。

冷汗顺着他太阳穴滚落,浸在冰冷的刀刃上。

那把刀,钉在地上,侧面紧贴他的脸。只差一寸,就能把他的头颅捅个对穿。

他睁开眼就能看到反光的刀锋。

八十四号明显有些后怕,唇齿微张,想说什么。

我却懒得等他回话,利落地收刀起身,喝道:「所有人!冷静一点!不管内心是什么想法,有什么冲动,都牢记一点——不要攻击同伴!不要破坏团队行动!不要故意将自己置身危险!」

以往的行动,都是 4-5 人团队协作,小组分工,再所有人汇总信息。

这次却不行。

这间医院会让人的负面情绪无限放大,聚集在一起的人越多,越危险。

团体的混乱比个人的混乱更可怕。

我用冰冷的眼神环顾所有人一眼:「要么所有人单独行动,要么选一个最信赖的伙伴,两人一队。大家斟酌考虑。都进行到第五关了,剩下的 39 个人也应该有点默契吧?还有时间在紧要关头内讧?!」

在场的人被我骤然发怒都吓得惊了一惊,九号老爷子及时打圆场:「快组队吧。」

他唱红脸效果一向不错,躁动的人群好歹安静几分,有人趁着清醒立刻离开队伍,剩下的人开始组队。

可是我们这组奇数。肯定有人单身一人。

于是我道:「我一个人吧。」

8、

冯兰犹豫地看了我眼,还是点头应了。他和九号一组,一百三十七号和二十五号一组。

趁着他们商量去哪的时候,我一人率先上了楼。

我很清楚这是有必要的。

或许现在队伍里最危险的人,不是浑身肌肉的五十三号,也不是因为嫉妒红了眼的八十四号。

而是我。

我本来就有点压不住内心的杀意,又被人挑衅,整个人都是极度狂暴的。

刚刚强摁火气,和所有人好好掰扯说明白利害关系,已经费劲我所有的理智。

必须要远离人群了。

二楼走廊的感应灯闪烁不定,还没走出几步,就从灯泡上掉下来一团黏糊的血肉。

我脚步微顿,视而不见地走过,挨个踹开医疗室的门,开灯查看。

医疗室的门也陈旧,是那种绿色木门,老旧扣锁,门边的墙上标着名字:

禁闭室、心理咨询室、内科手术室、外科手术室。

布满灰尘和污垢的医疗室内,狼藉遍地,手术台上是捆人用的束缚带,锯子、斧头、尖刀等等血迹斑驳,胡乱堆放。

三楼往上,是病人的病房,之前看到的鬼影,基本徘徊在三楼的破碎玻璃窗旁。

看了眼表,距离「治疗」结束还有一小时。

时间还早,犹豫片刻,我还是走了上去。这次我没有踹门,只是谨慎地查看每个房间门口的挂饰牌。

布满蛛网的牌子上写着病因。

分为「外伤」和「内伤」。

外伤就是常见的「骨折」「器官受损」等等病因,内伤的种类……

有意思了。

我不由放缓了脚步,眯了眯眸,一字一字地逐个读出上面的内容:

同性恋,抑郁症,焦躁症,双向情感障碍,顶撞型叛逆,危害性成瘾。

或许是我看得太入神,连不远处的房门开了,幽幽走出个小男孩的身影都没立刻发现。

它站定了会儿,一动不动,等我终于注意到它的那瞬间,发出一声刺耳至极的尖叫,那尖叫愤怒绝望极了,我差点喘不过气来,后退半步,警惕地注意它一举一动。

但它没有向我发动攻击。

而是一个翻身,在走廊封闭的防盗窗上咬出一个口,再以极快的速度从五楼一跃而下。

我:「!」

它太像一个孩子。

我下意识地跑了几步想拉住,但离得太远,只是徒劳。

我只能死死摁住走廊栏杆,透过栅栏缝隙望去,看到那个身影下坠着,血迹斑驳的身躯肌肉飞速消失,在触地的前一刻彻底化为骷髅。

「啪嗒」一声,白骨在地上碎得四散。

与此同时,让人无法忍受的剧烈电击横贯全身,我登时手脚发麻跪倒在地。

连带着剧烈的绝望和对死亡的渴望,不知从谁那里传到了我身上。

我抬起头,被汗水打湿的眼帘能看到不远处的缺口,也在呼唤着我:跳下去。

像是有人在呢喃:好痛苦好痛苦好痛苦!!!快让我死让我死!让我死啊!!

9、

我用尽全部的理智,挨过了这堪称煎熬的四十五分钟。

其实第一瞬间我没意识到这是电流。

只能感到身体瞬间绷紧无力,不自觉抽搐,眼里的世界在缓慢扭曲模糊。

电击整整持续四十五分钟,结束的时候,我几乎无法站起来。

整个人踉跄了下,在电子机械音的提醒里起身:

「恭喜所有选手,享受了治愈的三个小时。想必大家都身心愉悦,那让我们踏入明亮的学堂,享受知识的洗礼。大家要扮演乖巧的学生,听教官的话哦,时间三个小时。半小时后铃声准时响起,请及时进入教室。」

天亮了。

亮了的天下,大楼前那散落一地的白骨更为明显。

围绕在楼前的所有人,神色各异,额角都汗水斑驳。显然,他们也经历了这场折磨。

「……之前对不住。」出乎意料的是,率先说话的是朝我挑衅的八十四号,他尤为后怕,「这关太可怕了……我控制不住自己。还好没酿成大错。要是下次我还这样,你趁着我还没发癫,把我胳膊卸脱臼。」

我:「……」

倒也不必。

向我示爱的一百零三号也大大方方道:「哎呀哎呀,没想到一不小心说漏了嘴。人家是欣赏你好久咯,不过我还是更爱阿丘啦!」说着,她抱紧了八十四号的胳膊。

我:「…………」

我其实没放在心上,三言两语安抚了下他们,将目光投向不远处的学校。

那里白墙红砖,阳光不错,有很干净明媚的教室。

这时,从沙土地上,伸出了一只白骨的手。紧接着,是小臂、大臂,再是连着头颅的上半躯干,最后是整个骷髅。

这具骷髅从地里爬了出来。紧接着,是第二具,第三具。

他们穿着工作服,拿着一叠书本或者是花名册,像是准备给我们。

我立刻想到了之前那些红粉骷髅护士们发来的病历本,摊开一看,空白无物的病历上加了内容。

[病患:盛灵图]

[病因:厌学、电子成瘾性]

[治疗方式:电击]

再一问,所有人的病历本都是如此。

我抿了抿唇瓣,再次抬头看向不远处那些不怀好意的骷髅们。

这次等待我们的,会是什么?

10、

还剩半个小时课程铃声才会响起。

这个短暂的时间里,我们开始交流探讨。

我先说了:「我先说吧。二楼是治疗场所,三四五楼是病人病房,六楼应该还有单独的什么用途,暂时没去看。据我观察而言,病类分为精神科目和非精神科目。非精神科目就是普通的内科外科,比如骨折需要手术,精神科目……」

我顿了顿,有些不想说出口。

同性恋。

抑郁症。焦躁症。双向情感障碍。

还有所谓的顶撞型叛逆,危害性成瘾——

它们真的是精神病的范畴吗?

和这些挂钩,你就不正常,就合该是异类吗?

「精神科目是些什么?」只有我上到了三楼,有人等不及发问。

我这才菜名般淡声说出那几十个名字,接着问:「大家最后四十五分钟有电击感对吧?」

「有的!」一百三十七号脸色煞白,举起手抢答,「还有我一直听到有个声音,不是我们这里的人的声音,像是个小男孩的尖叫,在嚎着想去死……」

「我也是。」

「草这什么鬼?我们又没毛病,凭什么要强制体验这群神经病的治病过程啊!」立刻有人不满咒骂。

我轻轻皱眉,抬高几分声:「回归正题!

所以,一个合理的猜测是,栖水医院疗养中心的治疗:

一方面,放大我们的负面情绪,让我们自控力降低,产生内讧甚至相互攻击;

另一方面,会随机体验到当初病人的感受,不仅是体感的痛苦,还有心理的情绪。」

冯兰在一旁若有所思:「那会不会,非精神科目的病人经历,也会被我们体会到?比如断手断脚,或者做什么身体上的手术——会对我们自身有影响吗?」

没人知道答案。但所有人脸色都白了一瞬。

冯兰又说:「一楼有接待室和档案室,里面有医院工作员工、病人、病人家属的相关资料。上面病人全部死亡,有确切死亡时间,而根据接待室的报纸,医院工作员工也都死于一场瘟疫。整个医院只有一个幸存者。他有出生年月日,没有死亡年月日。」

这下所有人都汗毛直竖。

诡异的黑夜里,在废弃的古怪医院大楼内,遍地死物尸骸中,还存在一个虎视眈眈的活物,隐匿于幽暗——无论如何,都是件恐怖的事。

「谁?」我没想到冯兰比我更快找到有用的信息,「谁还活着?」

冯兰:「员工 001 号。也是医院的院长。」

11、

大家都寂静了很久。

或许是不约而同地,想到了第二个副本的央金,第三个副本的小丑和那些拿着枪械武器的娃娃,和第四个世界的都市怪物们。

游戏里的小 BOSS 只要存在,武力值上我们肯定不是对手。

很大程度只有任人宰割的份。

「要是上个关卡的枪能带着就好了……」一百三十七号嘟囔道,「哥,你和冯兰哥的枪没带过来吗?我看你衣服还是那一套啊。」

我解释:「有杀伤性的武器不能携带穿梭。比如第一关的餐刀,也没有被带到第二关。」

但是其余的物品可以携带。比如那枚丘比特硬币,和薛定谔黑猫立牌。

一百三十七号彻底歇菜,愁眉不展挂在二十五号肩上。吹气吹着自己额头刘海散发一起一落,道:「那咱们还是先去学校吧。熬过学校的三小时再说。」

大部分人开始向不远处的学校走去。

我却停住了脚步,若有所思打量着废弃的大楼。

冯兰见状,侧头看我:「怎么了?」

我看了眼腕表,距离半小时还有 17 分钟,对冯兰道:「你说,白天这栋楼可以进去吗?」

冯兰实话实说:「灵,我不建议贸然闯进。」

「我想去三楼的病房看看。」我自顾自接着道,「315 房间的小男孩跳楼了,那个房间现在应该是空的,比较安全。这一轮下来,我们没有找到多少有用的线索。下一轮,要么治疗时长变长,要么治疗痛苦增大,我们不能坐以待毙。」

「……」冯兰沉默几秒,还是同意,「好的,如果你坚持的话。我和你一起上楼,有个照应。」

我朝他比了个「OK」。

白天的建筑沐浴在阳光下,阴森感减少些许,我绕过散落的白骨,径直走进医院大楼,从狭窄阴暗的楼梯直奔三楼。

冯兰紧随其后,我们直接闯进了 315。

很安静。病房里落满了尘埃,白色床单上是折叠整齐的蓝白病服。

房间有扇玻璃窗,很老旧的蓝玻璃,半边破了,郁郁青青的爬山虎顺着破洞爬了进来。

爬到了腐朽的木桌上。桌子上还有被风吹乱的纸张。

我率先走向前,将手术刀横在手里以防万一,好在直到我翻阅开桌上日记,都没有什么怪物出现。

安静静谧极了。

甚至能听到远处学校里,校旗迎风招展的布料声。

日记很薄,小孩子笔记稚嫩。

第一页认认真真写着名字,第二页写着:「20X3 年 9 月,我准备上学啦!妈妈给我买了这个本子,超级好看!我要好好学习!」

日记琐碎记录着他上学以来的经历。虽然平常,但也温馨。

直到「20X5 年 3 月」,他写着:「爸爸妈妈离婚了,我跟着爸爸过……他新娶的阿姨我不喜欢,经常骂我,还外放电视剧和音乐,我根本静不下心学习,就只好去玩会游戏。」

「20X6 年 1 月」:「他又骂我不务正业沉迷网络了,可我除了打游戏,做不了别的事儿啊!」

「20X7 年 3 月」:「他喝醉了经常打我,我甚至怀疑,这个男人真的是我的父亲吗?妈的,等我长大了也一定要打死他!!」

以及「20X7 年 6 月」:「我被送到了栖水治疗中心,据说这里帮人戒瘾。还能让人听话,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这些传闻,可不可笑?」

后面是一连串的空白,也有写了内容,但纸张被撕下来的残缺。

我眉头越皱越紧,直到翻看到最后一页——

「救命救命救命!!!」

「死死死死死去死!!」

和神经质的「我错了我错了啊啊啊」。

数不清的黑笔乱涂乱写,画满了整张纸,我依稀对着光,才能辨认出这些痕迹代表的内容。

忽然,冯兰伸指,点了点右下角的一段划痕,读出声:「他们会查看我的日记,所以,我将日记写在了房间里。」

12、

房间里?

墙壁上即使略有斑驳,但也是霉点和污渍,看得出来以前是面白墙。

我看了眼腕表,还剩 7 分半钟,没有时间再继续寻找,要赶紧下楼,于是我转身说道:「等晚上再来。我们走……」

话音未落,冯兰拉住我手腕,我回头一看,他将手拢在墙壁上,左右看了看,然后道:「墙上有字,把窗帘拉起来,灯光关闭。」

冯兰一直都比我细心些许,闻言,我立刻停住脚步,摁掉灯,将窗帘严丝合缝关上。

室内瞬间暗了下来。

眼前的一幕,让我们倒吸口冷气。

墙上是数不清的字和画,带着梦幻又诡谲的荧光,接受了日光照耀后,即使在黑暗里也能被肉眼捕捉。

黑色里,它们犹如地狱的烈火,剧烈焚烧。

这些字迹扭曲,画上的人物和动物植物也妖邪得不成样子,让人一看就背后发寒。

但我们还是看懂了这些文字。刨除掉怨恨的、诅咒的和痛苦的,最重要的信息有三点:

1、医院内的所有器械都不能对院长造成伤害;

2、只有外来的力量,才可以以暴制暴;

3、两处都是地狱,我从地狱里来,经历地狱,也要回归地狱。

这些字迹隐没在密密麻麻的荧光里。在字的旁边,是地狱的烈火图,是折翼的堕天使像。

是永无天日的绝望。

强撑着捕捉完所有的有用信息,我啪的一下拉开窗帘,一秒也不想在这幽闭里停留。

又看了眼表,还剩 3 分半钟,我顾不得思索,直接喝道:「快走。」

「好。」冯兰将日记一收,立刻跟着我离开。

这三分半我们跑得飞快,好悬赶上了上课铃,在领了骷髅教官们发放的练习册踏入教室的瞬间,铃声应声而响:

「上课时间快到了,请回到教室,准备上课。」

13、

教室有很多间,我们时间紧,只来得及进入最近的。

里面还有一个人,坐在最后一排,是之前科普了《失乐园》的眼镜女四十号。

四十号扎着丸子头,正在用软布擦拭眼镜,见有人进来了,大惊失色道:「不能进——」

可是教室门啪嗒一下被风刮上了。

她眼镜都顾不得戴了,一拍桌子站了起来道:「你们在搞什么?!一间教室最多只能进一个人,否则违反校规,是要被惩罚的。」

我:「……」

我:「抱歉。我们没听到。什么惩罚?」

冯兰在我身后,谨慎地试着推拉了一下门,意料之中地被上了锁。

「……不知道。但教官说,一人一间教室,不能违反纪律。」四十号张嘴想说什么,半天没说出一个字,最终她还是颓然坐下,「你们坐吧,要开始上课了。」

她自暴自弃:「算了,进都进了,大不了一死。」

我:「…………」

也不知道该说她心态好还是不好。

但这事是我和冯兰搞砸的,有责任,我只能抱歉地点点头,坐在了第三排,冯兰坐我后面。

冯兰轻声安慰她:「按照第一轮的病院治疗,这种惩罚应该不会是致命的……我们挡在前面,你按着我们的方法做就行。」

预备铃响后的一分钟,上课铃正式打响:

「上课时间已到。」

窗明几净的室内,黑板、桌椅、讲台一应具备。这话刚落,教室的白炽灯齐亮,黑板上的粉笔无人自动,伴随着让人头皮发麻的尖锐摩擦声,黑板上缓缓出现了这行字:

[违背单人受教原则,多出两人,一共三人惩罚 30 分钟,禁闭惩罚开始。]

这话刚落,灯关光灭,四周全暗。

是那种伸手不见五指的暗,像黑洞严丝合缝地笼罩下来,看不到一丝一毫的光。

我皱眉开口道:「兰?四十号?」

刚开口,我愣了愣,因为我的话犹如石沉大海,没有丁点声音——是的,连本该骨传导能听到的自己的声音,都无影无踪。

静,太静了。也太黑了。

无声无亮,我放大声音喊了几嗓子,可惜徒劳无用。声音全都沉溺消亡。

旁边的课桌椅也都消失不见,我走了几步,没有任何反馈和感觉,孤独、无助、死寂,时间都仿佛停止,知觉也在缓慢滞涩。

我好像消失了。

我猛地一咬舌尖,借着疼痛勉强回过神,好歹感觉到了自己的存在。

然后静坐下来,逼着自己开始捋这一关游戏的思路。

那栋废弃的大楼是医院,这边的学校也不是什么正儿八经的校园,处处透露出以「囚禁」「制度」「惩罚」为代名词的强权。

这么来看,这两边的建筑是有相似的作用的,都是作为「人」的一种拘禁和改造场所。

废弃病院里有束缚带、催吐仪、电击设备,这里也有稍有不慎就五感皆失的禁闭惩罚。

或许有什么关联性?

住在 315 的小男孩在墙壁上写着「两边都是地狱」,指的是这两边吗?

「我从地狱里来,经历地狱,也要回归地狱」——

它在这两边都有待过吗?

还有学校这边,不知道「接受学习」是什么程度的任务,需要我们做些什么。

凭借仅有的信息,胡思乱想不了多少时间,我又开始无聊起来,暗忖:这禁闭还没结束吗?感觉不止三小时了。

于是,我开始默念回忆起从第一个游戏开始的四个游戏。

没有生前记忆的人,游戏里记忆是短暂的,不过一会儿,我就事无巨细地将记忆在脑海里过了一遍——

幽黑、无尽、剥夺感官的禁闭,还是没有尽头,我能感觉到自己的思维都缓慢起来,脑海里莫名冒出一个念头:我真的存在吗?

人的存在,是以什么为基石呢?

自然界的反馈,社会的肯定,还是作为物质和分子的组合?

我抬起手腕,凑到唇边,再次咬了一口,用疼痛来刺激知觉。

鲜血浸润了我的嘴唇,我却嗅不到血腥味,也尝不到铁锈味。

真是奇怪,唯一存留的感觉只是触感和痛感。

可是这点痛感远远不够,对于兴奋和刺激的阈值会越来越高,很快就会再次感觉到乏味与无聊。

「停。」我狠狠喘了口气,即使听不到,也冷冷地对自己叫停这种行为,开始尝试冥想。

冥想完了,实在没事做,我躺在地上,把自己放空。试图入睡。

这种感觉……真难受啊。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忽然,像是有人从我身边走过,被我绊了一跤。

我猛地睁开眼,就感到有人摸索着握住我手腕,在我手上写了个字和个符号:

灵?

14、

手腕伤口估计还没结痂,我被疼得皱了皱眉。

但不可否认的是,这种疼痛才能让我感到自己的存在,和活着。

这是谁?

人还是怪物?

我摸了摸袖里的手术刀,谨慎地触碰抓住那人手,他的手指很修长,手腕上带了块表,和我的商务机械表不同,他这块设计有点赛博朋克,是小年轻们的热衷款。

我了然,是冯兰。

于是我写道:「兰?」

他坐了下来,画了个「√」。像是怕我不相信,顿了顿,又写道:

「1、」

然后画了个六边形,估计是想代表雪花。

「2、楼水」

第三个用了个米老鼠代替,第四个画了个四方形,也不知道是不是代表大楼。

我:「……」

信你了还不行吗!

我打断问他:「你一直在跑来跑去找人吗?」

「嗯。」他回道,「禁闭时,教室变大,物品消失,但人还是按照对应的方位存在。我先去找了四十号,她精神状态很不好。」

我当机立断:「去陪她。」

15、

四十号的状态萎靡,反应很迟钝。

我们和她交流了很久,直到差不多挨过这次禁闭,她才好了点。

教室缓慢变亮,四周的设施都重新回来,四十号满头大汗,她疯狂地用手指抠着咽喉,干咳道:「太痛苦了,太痛苦了,这是关了多长时间的禁闭?两天?还是两年?不是只有三个小时的课程吗?!」

她的处罚是我和冯兰的锅,我轻声道:「手表的时间,才过了 30 分钟。」

「禁闭室的时间流速要慢很多。」冯兰立在旁边,「对不起,你的受罚是我们造成的。」

四十号沉默片刻,抿唇坐下,叹了口气道:「坐吧坐吧,还有两个半小时,得拜托你们了。」

她故作轻松一耸肩:「你也看到了,我一个人根本撑不下去。」

我松了口气,知道她没再生气,便和冯兰同她一起坐在最后一排。

这时,幽灵粉笔又开始在黑板上写字:

[下面,开始上课。]

[第一项任务,牢记以下的知识内容,再复述出来哦~]

然后,黑板上所有内容被清零,下一刻,粉笔以让人眼花缭乱的速度,飞快地写下一堆数字。这些数字像是乱码,又像是密码,根本就没有规律可言,一会儿是「837023」,一会是「12345」。

我抿了抿唇,无暇分心,立刻跟着节奏去记,并对冯兰道:「练习册,快记!」

他将小男孩的日记本和笔带了,可以记录。冯兰会意,同速记录起来。

就在黑板上写满了数字之后,黑板上的灯闪烁了三下,每闪过一下,一行鲜血就从黑板顶端浸润下来,再拉着血痕从黑板滚落。

等到第三下灯灭,黑板的粉笔字已经全被鲜血遮盖。

紧接着,像是有人用手指抹开血,写出了三个大字:

[请]

[复]

[述]

四十号面色惨白,很显然没怎么记住,粉笔速度太快,冯兰根本记录不过来,还在疯狂按照记忆补最后一行。

我只能硬着头皮先背第一行的数字:「549324521036421……」

再是第二行:「421678532135435……」

第三行:「12345676543210945……」

到这里差不多就是我的极限了,我咬紧牙根,尽可能放慢语速来拖延,这时,冯兰终于确认完毕补好了,将练习册往我手里一塞,示意我赶紧读。

十行的内容,读完,又给了四十号读,再给冯兰读。

教室静了一静,最终,一声清脆的代表正确的「Bingo」响起,我们都松了口气。

接下来的一些课程内容有刁钻的也有简单的,好在我们是三个人,有惊无险合作度过。

三小时到,走出教室的瞬间,电子机械音响起:「恭喜各位选手经历知识的洗礼和尽心的教导。大家有半小时的课间休息时间,之后请再次进入疗养院内,进行治疗。」

其余人也面色苍白地走了出来,精神恍惚。

其中有几个,遍体鳞伤,脖子脸上全都是抓痕,有几块肉甚至被撕烂。

这时,我终于明白了。

只有触感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当你只有这一点的刺激源的时候,你很可能会抓住不放,去不断刺激,以此证明自己的存在。

你很有可能——

自残。

15、

学校有医务室,二十五号立刻去拿了纱布、碘酒等等,给伤势较重的人处理伤口。

其间,我们零七碎八地开始讨论起来。

我先开了口:「上课,会提问题。然后有禁闭,大家呢?」

嗓门贼粗犷的五十三号兄弟,语速很缓慢地附和:「是啊。靠,那个黑板给我出一堆地理题,我一题没答对,所有时间都关在禁闭空间里头,差点没把我逼疯。」

我定眼一看,他手臂的衣服被他抓挠烂了,手臂上也有血痕,就听到他又说:「再来下一轮,估计你们就得给我收尸了。」

我:「……」

这题目……怎么还按语数外科目划分?

五十三号一嚎,大家难兄难弟相见,疯狂吐槽起这见鬼的机制和禁闭,破口大骂设计这个游戏的人绝对是变态。

我被吵得脑壳疼,问一百三十七号:「小三七你还好吗?」

她坐在走廊上多余的课桌上,腿一晃一晃的,看起来没什么事:「我没事。它出的都是诗词语文,我都背得出来。有填空,也有自己按照词韵平仄作词,我都通过啦,没被关禁闭。」

我微微一愣。

在这个游戏关卡之前,从虚无的空间里遥望他们,我所看到了这一幕——

冯兰的世界里,有草地玫瑰;九号是老成的黑白地板;二十五号是人体骨架图,标注了穴位肌理那些事关运动的医学知识;而一百三十七号,有一些文字。

虚浮飘着,细细一想,的确是诗歌词韵。

我本以为是些可有可无的装饰,现在看来,这些内容很可能和「我们」生前的身份或者记忆相关。

可惜身处紧凑的游戏,没有时间去展开讨论每个人所处的空间,我只能跳过这个话题,说道:「这一轮我和三十三号误闯了四十号教室,导致开始就罚了 30 分钟禁闭。但三个人同时存在,会减少那种孤独的死亡感。大家可以斟酌考虑,下一轮是否找人一起。」

毕竟答错一道题也是惩罚 30 分钟禁闭,有的人直接这三小时禁闭了两三轮。

身上伤痕遍布的。

这话一出,人们炸开了锅,我又看了眼表,道:「还剩 27 分钟可以搜索学校,大家分工扫楼,每个楼层都看一遍。」

「行。」大家应道。

可是这次没有找寻出太多线索,只有个档案室,放了学生档案和工作人员档案。

所有的学生死亡。

不同于医院里头员工 1 号存活,这边的工作人员,无人存留,死亡日期全都在 20X8 年的九月初开学季。

时间还剩 10 分钟,有人已经在催促离去,我却皱了皱眉,拨开人群走进档案室里,翻找起那年入学的学生名录来。

20X8 年入学……哦,这里已经不再招收新生了,只有 20X8 年转学来了一个已经休学一年的小男孩,姓名是……

看着档案,我古怪地笑了笑:「兰,你看这个名字,眼不眼熟?」

冯兰沉默地拿出小男孩的日记本,翻到第一页。

里面笔记稚嫩,痕迹泛黄,但还是工工整整,写好了姓名。

和档案上,一模一样的姓名。

……这,是他说的以暴制暴吗?

精神病院的小男孩转学过来。

杀死了学校里所有的人。

16、

入夜了,即将进入阴森恐怖的废弃疗养院。

我们 39 个人一致同意,栖水疗养院院长,也就是工作人员 001 号,很有可能在没人去往的六楼。

必须要有人去一趟。

一百三十七号盯着我手里的钢棍犯傻:「哥,你这是把教室里的桌凳横梁拆了?」

我掂掂重量,颔首。

根据病房里的荧光提示,医院里所有的器械,都不能对院长造成伤害。

必须外来力量,才可以以暴制暴。

学校里头也没什么攻击性武器,我只好将桌椅大卸四块。

这时,机械音再次催魂般响起:「课间休息时间结束啦。请回归疗养院的怀抱。栖水疗养院,来了都说好,优惠大酬宾,只要 996。还在为恋人、孩子和朋友们的不听话而烦忧吗?我们将完美解决您的烦恼,请体验人员按照工作人员的引领,开展为期 5 个小时的体验活动哦!」

它顿了顿,接着道:「另外,我们也随时欢迎大家,为亲朋好友报名参与体验!」

话音刚落,那群红粉骷髅们,再次和善殷勤地领我们进去。

我和冯兰去六楼。

没办法,一人太过冒险,必须两个人,而我和他经历关卡最多,有一定默契,在体力和迅捷上也比其余人有优势。

大楼依旧四处垂落蜘蛛网,爬虫和老鼠被脚步惊动,倏地窜来窜去。

听着这些细碎声响,每走一步,我内心的躁动和暴虐也更强一分,隐约还有种想用手里钢棍砸冯兰的冲动。

他不知是不是察觉到了,很小心地拉开点距离,见我像是有些意外,不好意思地笑笑:「我怕你打我。」

我:「……」

楼梯间很静狭窄,灯火闪烁,偶尔有的角落,还会突然冒出个人头,皮球一样笑嘻嘻滚落,在台阶上一蹦一跳,擦着我们裤腿过去。

我俩都视而不见,直奔六楼。冯兰甚至还有闲心,用钢棍拨了拨那皮球似的人头。

刚踏上六楼的那一刻,有种耳目一新的错觉。

仿佛踏入了另一个时空,这里天是亮的,天也是蓝的,蓝天白云,阳光不错,斜照进走廊。

即使残破依旧,但我们每踏出一步,周围的设施就新上一点。

等我们走过接待室、图书阅览室、会议室,来到院长办公室门前的时候,在我们眼前的已经是完全崭新的疗养院。

一尘不染的走廊,洁净的墙壁,还有通明的玻璃。

办公室大门上挂了牌子「院长·吴栖水」。

应该是创始人的名字。

我们谨慎地停住,想从玻璃上先看看室内,于是我小心探了探头,忽然,一张狰狞的脸贴在玻璃上,朝我嘶吼咆哮。

是个男人的面容,五官挤压在玻璃上扭曲地不成样子,与此同时它的脸迅速灰白腐败,不出三秒就变成了一只怪物,破窗而出,向我们扑来。

「小心!」冯兰喊道,将我一推,迅速用钢棍格挡。

我侧滑几步,以脚为轴,也挥棍猛击,逮着这怪物的头颅就劈。

劈中了,它的脑袋碎了开来,流出浓稠的汁液,这对人来说致命的一击,对他好像儿戏,它一捂脑袋,歪了歪头,咧出一个瘆人的笑,神神叨叨道:「啊在这里,我是不会死的,你们伤不了我,伤不了我……」

当它挪开手的时候,头上的伤已经复原。

四周的夜色再次沉了下来,哪里还有什么干净整洁的医院——

六楼的走廊过道和墙壁上,全都是黏糊的红色血肉,和密密麻麻的血管,还在不断蠕动收缩。

仿佛一个活的生物体。

我和冯兰的心都沉了沉。

如果外来的武器,也杀不了这个游戏里的 BOSS,那我们该怎么处置它呢?

难道学校里,还有什么杀伤性的武器没有被发现吗?

可是也就医务室有点剪刀镊子钳子,还基本残破了啊!

「兰,撤。」我抿了抿唇,「分别跑,我们打不过。」

我看了眼关着的办公室,有点想引开怪物院长,让冯兰进去瞅瞅,但这「院长」好像能听明白我们的话,只好暂时放弃这种危险的想法。

冯兰比我知道轻重,点头,拔腿就跑,我和他反方向,迅速朝楼下奔去。

那怪物停顿三秒,毫不犹豫选择追我。

它穷追不舍,嘶吼着,脚下黏糊的血肉块们也在帮它,好几次差点把我绊倒。

它和我之间的距离在不断缩减。

就在它尖锐的指甲堪堪碰到我衣领的刹那,我终于来到楼梯口,不假思索一跃而下,同时猛地后挥钢棍,打在他手臂上。

我心里痛快了几分,哈哈笑道:「再见!」

我笃定它下不了六楼,否则第一关就会下来捉人。就像第一关那个想追我的厨师一样。

果然,它像是被困住,在楼梯上左摇右摆,焦躁跺脚。

我不再停留,迅速向下奔去,这时,忽然听见它愤怒咆哮了一嗓子,尔后——

剧烈的电击从头麻到脚。

我暗骂了一声,迅速靠坐在四五楼间的楼梯角落,调整呼吸,勉强维持住清醒,不至于休克过去。

这次的电击比想象的还要漫长,电流绵绵不绝,从疼痛到麻木。额角的冷汗滚落,尝在嘴里咸腥的味道,我这才意识到我将自己的舌尖都咬破了。

而那代表赦免的电子机械音响起的刹那,我竟然觉得它悦耳无比,仿若神的赦免:

「滴,五小时治疗体验结束,大家是否还很遗憾呢。没关系,等学业结束后,栖水疗养院再次欢迎大家的光临。大家有半小时休整时间,请及时进入课堂!」

17、

这次我们麻木地抵达学校前。

没人有力气和精力交流。实在是太累了,身体上的,精神上的。

即使这一轮游戏目前为止没有伤亡,所有人脸上也都凄凄惨惨,极为沮丧。

那群穿着制服的骷髅教官走进,开始挨个检查我们的练习册,并且按照花名册清点人数。

我的练习册上,不出意料,写了和病历本格式类似的东西:

[姓名:盛灵图]

[科目:数学]

[分值:87100]

[评语:良好,请再接再厉,请勿再违反单人受教原则]

单人受教……

我冷笑一声。

这种将人单独划开的操作,某种程度上,不也是为了减少交流,方便洗脑,更好掌控么?

那边教官已经清点完人数了,它们这些骷髅们很有威严地一点头,示意我们可以进去。

游戏玩家们一个接一个,真就小学生似的,挨个进入。

我缓缓皱起了眉,看着白墙上粉刷的「仁善礼仪」,再次想到小男孩那句「以暴制暴」。

以及系统的提示:欢迎为亲朋好友报名。

于是,经过教官面前的时候,我尝试沟通,微微一笑道:「请问,我有一个朋友也想来书院读书很久了,可以加上他的名字吗?」

那白骨架一愣,动作有些僵硬地点了点头,将花名册递给我,在最下面的空白处指了指。

电子机械音适时地发出讲解和邀请:「滴。小伙伴们记住啦,随时可以拉人来我们书院哦~只需要填写他的姓名、年龄、地址和编号,就可以为他报名,让他享受传统文化教育的洗礼。」

我猛然眯了眯眸——

真的是这个意思!!!

我们身处精神病院中,拿院长无可奈何,那外来的另一种力量呢?那这边的强制性学堂呢?

所有的选手不约而同停下脚步,回望我,我对他们道:「你们先进去!以防万一。」

以防万一不是这种破解思路。

然后我立刻从冯兰手里接过笔,写道:「吴栖水。」

[地址:栖水疗养院 6 楼院长办公室]

[编号:001]

[年龄:]

我顿了顿,他的年纪……这点我不知道。

这时,冯兰迅速将那本破烂日记翻了出来,边翻边道:「里面有篇有提到院长过生日,我找找……20X7 年,他 45 岁,按照报纸,今年是五年之后,所以年纪是五十岁!」

我飞快填写,又将教官给来的空白练习册写上「吴栖水(001)」。

收尾的刹那,墨水笔划出一个很完美的弧度。

电子机械音快乐地说道:「恭喜报名成功。」

我莫名松了口气,却还没有完全放松警惕,抬头一看,身边有五六个教官不知去了何处,十几秒后,他们拖着那个潜伏在六楼里的怪物出了医院。

怪物在不断挣扎,甚至嘶吼道:「放开我!!!放开我!我不需要学习!也不需要教导!!」

但是于事无补,纵使它力量再强大,面对的是五六个力量不比它差的骷髅。

最终,被一点一点,拖进了书院,关进了其中一间教室。

我听到了震耳欲聋的拍门声。但那教室门坚不可摧,再也无法被打开。

「恭喜各位三十九名选手,通过第五关。」

电子机械音的祝贺伴随了很空灵的歌声,洗耳一听,好像是成千上万成人和孩子的合唱。

那个瞬间,我好像懂了小男孩所说的以暴制暴是什么意思。

以德报德,以怨报怨,以暴制暴。

其实也不是「暴」,只是让一个人经历他所认为正义的规则罢了。

只不过将他对别人施加的一切,反诸于他罢了。

反转如镜像,罢了。

— 废弃病院·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