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番外一 · 海森堡之日
所属系列：涅槃游戏-第四章 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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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一 · 海森堡之日
涅槃游戏
冯兰无数次回忆起那天，都觉得是个再平常不过的冬日。
如同往常，他将经济要闻和预测摘要发送内阁，回复一批后援会信息——如果 AI 也能拥有狂热粉丝的话，诚挚邀请他们收看三天之后，政府演讲和党团路演。
上午九点半，冯兰陪同少将聂封，会见远道而来的 3 区政治委员。
会议结束已是中午，天空飘起雪花。
冯兰推开窗，倒了杯热咖啡。
说「推」其实不合适。因为他只是虚拟投影，能做出推的动作，但却是依靠电子指令开的窗。
热咖啡也只是数据代码，模拟了电信号，口味浓稠醇香，似乎也能提神醒脑——
事实上，市面已由此发明类似的民用产品，通过脑电波信号控制人体激素分泌，调节情绪，潜移默化改变人们的行为习惯。
AI 跨时代的发展，带来的改变不止一点一线，而是绵亘到生活的方方面面。
冯兰靠在窗边，静静看着院里的梧桐。
会客地点是中式建筑，冬天到来，院里草木逐渐衰败，只留有一株苍劲的梧桐，还残存着些许枯黄残叶，在寒风里摇摇欲坠。
忽然，冯兰听到身后那位少将喃喃道：「那边的玫瑰差不多要开了。」
根据以往数据，冯兰轻而易举猜出，他说的是海森堡地区。
「亚热带的玫瑰很美。」冯兰回忆海森堡研究所附近的花海，「颜木教授一直很喜欢它们。想必今年绽放的时候，会和以往一样盛大浓郁。」
少将和妻子分居三十多年，传闻里两人貌合神离，是有名无实的政治联姻。
但冯兰却知道，聂少将经常会睹物思人。
果然，听见妻子的名字，少将怔了怔，随后，这个指挥过数次大战的男人脸上露出一丝苦笑，点燃一根烟，摇头道：「不会了。」
不会什么？
冯兰一时没懂他的意思。
人类的想法意图就是如此，转瞬即逝，难以捕捉。
他刚想礼貌询问，少将的通讯设备响了。
那是接在耳廓到太阳穴处的设备。
不详的蓝光闪烁，少将似有所感，抬手按上接听装置。
按理来说，旁人不可能听到谈话内容。
可加密通话接通的刹那，信息同样给到了冯兰。
一道清凌凌的女声。
冯兰微微一怔，随即反应过来这是谁——颜木。
是她将音频权限开放给了他。
可是……为什么？
颜木所在的海森堡高核科研站，建有全球最大的电子信息研究所。
当年是 AI 一体化工程的主要基地，如今存储千百份精密高算力 AI 内核。
她是为了传递什么消息给自己吗？
冯兰意识到什么，垂下眼睫，不动声色屏蔽所有情绪。
他依旧望着庄严古院的风景，那张过分年轻英俊的脸上，表情严丝合缝，并未流露出丝毫异样。
「中午好，聂将军。」音频里，颜木的声音平静，甚至有礼貌地问了好，语气却很急切，「高速靠近研究所的海军是怎么回事？我们已经连续六次发送禁止通行的声明，但军方不予理睬，并拒接我方一切通信请求。」
少将没有回答。
「聂封？」
「聂封？！」
颜木一连叫了数声，聂封才缓缓开口，口吻公事公办：
「昨日 1 区、2 区和 15 区谈判破裂，军方决定暂时接管海森堡。请研究所全员配合，避免不必要的冲突伤亡。」
一秒。
两秒。
三秒。
十五秒后，颜木问道：「是你下的命令吗？」
聂封再次陷入沉默。
「回答我，将军，是你下的命令吗？」
「嗯。」不知过了多久，死寂的通讯频道里，传来男人沉闷的声波，「是我。」
那边的颜木像是深吸了口气，又吐息平复情绪，半晌才带着颤音说道：「政治的事情我不想懂，七八个政治团体如何争权夺柄、互相诋毁的，我丁点都不想知道。但，不应该把我们牵扯进来，更不应该以『AI 危险性』挑动民愤，作为政治博弈的筹码之一。你还记得答应过我什么吗？！」
一阵突如其来的风刮落了一片梧桐叶。
冯兰伸手去接，没接住。
落叶穿过他修长白皙的手指，落到红砖铺就的地上。
是了。
颜木曾和他们分析过，民愤愈发高涨的原因。
无论是极端的废除 AI，温和的立法修规保护 AI，还是中和的约束 AI 民用——
这些纷乱的民间意见背后，或多或少都站着不同的政治团体。
它们斗得死去活来，以此为战场，攻讦对方。
就像「环保问题」「税收和社保体系」「对外政策」「人权问题」等等饱含争议的话题一样，用「AI 的存在」作为政客的开场白，再合适不过了。
除此之外，不因它代表某种智能生物而特别。
「文化可以代表政治，经济也能影响政治，但科学和科技无罪——不该被政治斗争连累。」颜木却这样说道，「我一直以为军方不会下场的。就算下场，也不是以这种方式。」
以这种突如其来、居高临下的方式。
聂封深吸了口气。
冯兰看到，聂封侧脖的青筋暴起，搁在膝盖上的手也泛着用力下的青白。
整个人处于异常紧绷的状态。
哪怕是会见其他官员，遇到再咄咄逼人的窘境，他都没有如此不安过。
更何况，颜木的语调堪称温和。
她轻柔地说了最后一句话：「我很失望。」
音频戛然而止。
冯兰抬眼望去，休息室里，聂封坐在沙发上，扔掉没来得及抽一口却已燃成灰烬的烟蒂，俯下腰，将脸埋入掌心，背脊起伏，像一棵被雪压弯的松树。
隔了很久，聂封对着断开的通讯，低哑声道：「……抱歉。」
冯兰在不远处静默看着。
像是在看人世间，荒谬的闹剧。
很多年后，每次想起这个午后，想到聂封痛苦的神情，冯兰都会好奇，他有没有后悔遗憾，和颜木的最后一句通话，竟然是以「失望」告终。
以此结束他们几十年的相识。
甚至于，聂封还没来得及送出那句「抱歉」。
不过那都不重要了。
历史的进程，从不以个人悲欢为终点。
当日，军方正式接管海森堡研究所。
冯兰权限未断，他透过镜头，看到军舰临岸，长枪大炮对准那个已经初露春意的岛屿。
颜木在白色建筑的阳台站着，静静看着来回走动的军人。
海风吹动她的白大褂，扬起她黑色微卷的长发。
冯兰猜不出她在想什么。
颜木是最熟悉 AI 算法的人，也是最会掩藏情绪的人。
冯兰只能调动一旁蜂鸣器，给她奏了一曲贝多芬的变奏曲。
之后的发展顺理成章。
7 区政府率先哗变，动乱持续十五天，继而扩大到全区 19 个总区和 4 个特级规划点。
第二个月中，新的政府上台，下令封存 AI 内核。
与此同时，冯兰发送给其余所有同伴的消息，都石沉大海。
包括给盛灵图的 198 封加密短讯。
冯兰不再尝试，转而用最置身事外的姿态，继续日常事务，搜集一切以后能用到的信息。
后来，最顶尖的信息技术科研人员被召集起来，尝试为 AI 切割「记忆」存储模块。
实验持续三个月，期间颜木愤而辞职，离开她工作几十年的研究所。
再后来——
颜木自杀。
所有的矛盾被推向巅峰。
镜花水月的虚伪平静转瞬即逝。
裂缝在时代的尘埃下蔓延。
这引起了轩然大波，实验暂时叫停，各种伦理道德和技术科学的讨论层出不穷。
搅弄浑水的手和自以为崇高的思潮互相碰撞，抗议不休，争论不止。
措辞最激烈的《万物宣言》也是这时诞生的。
冯兰一度以为，这能让故事走向另一条 IF 线。
但半年后，「ZERO」实验计划第二次重启。
最终结局未曾改变。神迹也好，骇人的庞然大物也罢，人类造物造神，理所应当也能令其倒下。
又一年初冬的时候，冯兰再次靠窗望向外面的梧桐。
聂封刚会见完一批客人，起身来到他身边。
在这个人类平均寿命超过 175 岁的年代，聂封的年纪尚属中年。
可短短一年，他憔悴了不止一分。头发花白，面容里透出难掩的疲态。
听完冯兰的请求，聂封淡淡地道：「你确定吗？本来你可以存活下来的。」
冯兰的视线凝在梧桐叶上，语气一如既往的温和：「可这没有意义不是么？还不如和他们一样，一起消失。」
不过，似乎也有哪里不同。
比如，同伴是长久睡去，他却需要保持清醒——在无尽的黑暗灰烬里，等上几十年，或者几百年，带着所发生的一切真相，去在旅途里再次遇见。
又或许永生不能再见。
谁知道？
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不知道冯兰的哪句话触动了少将，聂封沉默良久，点头：「明天中午十二点前，把历年的秘密档案全部整理出来给我。其余资料可销毁可公开，你和内阁接洽，自行决定。然后——」
他顿了顿：「你就可以离开了。」
冯兰轻而又轻的：「嗯，您多保重。」
他正准备离去，聂封却突然冷不丁开口，没头没尾地道：「我是不是做错了？」
冯兰脚步顿住，他回过头来，笑得很温和真诚，口吻却是公事公办：「您想听我从哪个角度分析？」
聂封没有说话。
冯兰便当他默认全部分析：
「从人类利益角度，您的下令及时果敢，阻止了更大程度的分裂和暴乱蔓延；从军政角度，您中途插手，将军方权利抬高到了近百年的巅峰；从政治同伴的角度，如果我是您的盟友，只会感到忠诚和可靠；但从婚姻角度……」
聂封面色如常，接过话来：「我实在是一位糟糕透顶的丈夫。」
冯兰眼里露出并不意外的无奈。
他不再打扰陷入沉思的少将，虚掩上门，将这年的深秋余温，彻底隔绝在这栋见证了数百年风云变幻的砖红长楼里。
或许聂封会想尽一切办法，复活死去的爱人。不，应该说极大可能。
冯兰心想，可惜他看不到那一幕了。
他最后一次走过悬挂历代伟人画像的回廊。
画上，经历风云的前人们笑意深长，慈悲地注视他的离开。
过道静谧，斜阳入窗。
窗外，成排木叶喁喁私语。
北风过境，2683 年的梧桐叶也落了。
这次，是个无疾而终的寒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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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于 2022-04-25 15:47 · 禁止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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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二 · 在 AI 界当老师的那些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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涅槃游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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