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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野(一)
女法医手记:悬案密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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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 年 5 月 30 日。
命案现场。
命案现场在楚原市苍莽山脚下。这里荒草丛生、怪石嶙峋,住得最近的人家也在一公里以外。
早晨八点,我接到任务后匆匆赶来,在警戒线外远远瞥见一具蜷曲的、暗红色的躯体仰卧在暮春的草地上,雨后的空气里散发着青草和血腥混合的奇怪味道。
走近尸体旁蹲下来,禁不住倒吸一口凉气。这是一具被破坏得体无完肤的少女尸体。牛仔裤被剥下来丢在一边,粉红色的运动上衣被撕扯成一条条的,粉蓝色胸罩压在尸体下面,露出两只小巧的乳房,却已皮开肉绽,一个乳头连着小半只乳房不见了,创口的皮肉组织呈锯齿状,像是被外力强行撕开的。
尸身上几乎找不到一块完整的地方,从头到脚有上百处创伤,有的伤口仅有硬币大小,有的足有碗口大,皮肉向外翻着,森森白骨清晰可见。尸体的脸皮几乎被整个扯去了,辨认不出本来模样。腹部被豁开,脏腑暴露在外。
仅从尸身的长发、体型、服饰和残存的皮肤,勉强可以判断,这是一具年轻女性的尸体。
「尸体是被野狗咬坏的,我们赶到现场时,有三条野狗正围着尸体啃,我鸣枪才把它们吓走。你看,它们还藏在那里。」跟我说话的是冯可欣,刑警队的年轻探员。
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约百米外的山坡上,有几条野狗隐藏在树木后面,向现场探头探脑地张望,似乎意犹未尽的样子。
我打了个冷战。这个不幸的女孩,是活生生被野狗咬死的,还是被人害死后把尸体留在这里任由野狗作践?苍莽山上有野狗出没,不仅吞食动物尸体,有时甚至攻击活人,报纸和电视都有报道。楚原市民一般不会上山闲逛,即使有事,也要结伴而来。
野狗撕咬再加上夜里的一场大雨,现场被严重破坏,取得有效物证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我问冯可欣:「死者身份确定了吗?」
冯可欣答道:「确定了,死者名叫姚蕾,是楚原市二中初三学生,已经通过她居住地的派出所联系到她家人。现场遗留的书包里有她的学生证。」
初中生,十几岁的花季少女,还没来得及绽放就凋零了。我心头浮起难以名状的惋惜和悲凉。
尸体正面被野狗严重破坏,除去撕咬痕迹外没有明显的外伤。在同事的帮助下把尸体翻过来,见尸身覆盖的一块地面未被雨水浸湿,依然干爽。我心里一动,说:「昨晚的雨是六点左右开始下的?」
有人证实说:「对,正好下班时开始下雨,淅淅沥沥下了一宿。」
尸身覆盖下的地面干爽,说明死者倒地时还没开始下雨。楚原市初中一般在下午四点到四点半之间放学。如果姚蕾昨天没有逃课,那么她的死亡时间应该是在四点到六点之间。
尸身后背上的紫红色尸斑一块块的,像是振翅欲飞的蝴蝶。手指按下去,紫红色褪去,现出苍白的皮肤。用小刀在尸斑上划开一道口子,有血滴从皮肤断面缓缓滴下,并渗出鹅黄色的透明液体。
尸斑的状态显示姚蕾死亡不超过十五个小时,这坐实了我对她倒地时间的判断。
我吩咐助手把尸体抬上担架,这时警戒线外响起骚动的声音,几个不知怎么得到消息的媒体记者急赤白脸地赶来,亮出「长枪短炮」对着尸体狂拍。
「拍两张就得了,就挣那么仨瓜俩枣的,咋比我们当差的还玩命?」有人在人群后一边嚷嚷一边分开记者挤进来。
这个人是刑警支队二大队长尔亮亮,名字挺萌,其实是一条虎背熊腰的大汉,留一个茶壶盖头型,五官生得「天然呆」,两眼溜圆,厚嘴唇嘟着,一副惊讶诧异的表情。他刚进警队时,主管刑侦的副局长在台上作报告,注意到尔亮亮的表情与众不同,就问:「你有什么疑问?」
尔亮亮站起来,敬礼说:「报告副局长,我没有疑问。」
副局长说:「没有疑问你做什么怪样子?有想法等散会后再提。」
尔亮亮又敬个礼说:「报告局长,我就长这样。」
结果是哄堂大笑,副局长闹了个大红脸。
尔亮亮这名字拗口,大家就叫他二亮,或者二队,这倒和他所在的二大队巧合。二亮嘴损,但脑瓜灵活,胆大心细,破案是把好手。
我见他挤进来,就问:「你负责这案子?沈恕没来?」
二亮说:「人长得好看就是招人惦记。沈恕借调到省厅才半个月,局里就有好几个美女跟我打听他,我上次到外地办案子走了一个多月,愣是没人注意到,真是『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我说:「我随口一问,你废什么话?尸体被野狗咬得太厉害,暂时不能确定死因,要带回警局做鉴定。根据尸斑和尸身下地面的干燥程度来判断,死亡时间在十二到十五小时之间,死者是中学生,所以很可能是在放学的路上出的事。现场的取证工作还没结束,不过经过昨晚的一场大雨,再加上野狗这么一捣乱,结果不会太乐观。」
二亮掀起遮挡尸体的白布看了看,圆眼睛里闪过几许惊异,说:「这么年轻的姑娘,总不会无缘无故跑到山窝子里来。」又对冯可欣说,「报案人呢?带我去看看。」
报案的是楚原市第七公路段冯家窝堡道班的青年养路工蒋天桥。他一大早骑车上班,为了赶时间就抄了一条人迹稀少的近道,到山脚下感觉尿急,就停了车,到一棵大树后面撒尿,远远瞅见有几条野狗在啃着什么。虽然害怕,但抵不住心里的好奇,于是就蹑手蹑脚地凑过去看。没想到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撞进眼底,吓得他屁滚尿流地跑来报案。
蒋天桥这会儿才缓过劲来,周围人又多,胆气壮了,感觉自己正在经历一件前所未有的人生大事,莫名其妙地生出一种使命感。他表情严峻地字斟句酌道:「我是入党积极分子,绝不向组织说半句假话,我会如实陈述我的亲眼所见,保证不夸张、不隐瞒、不弄虚作假。」好像是在法庭上宣誓似的。
二亮跟他扯了半天,不得要领,现场勘查也没有发现凶器、足迹或其他物证,就有些怏怏的,只能等进一步的尸检结果出来。
我跟在众刑警后面准备上车回警局时,听到后面有人扯着嗓子喊「淑心姐」。回头一看,是我的表妹程佳。这个程佳说是我表妹,其实都出五服了,搁别人家就是路人,在我们家还跟我处得像亲姐妹似的挺近乎。
程佳在楚原市电视台做记者,最近刚担纲一档法制节目《疑案追踪》的主编,由于广告不多,人手又不够,从选题到采访都要亲力亲为。她站在警戒线外面,离得远,我也扯开嗓子问:「你也来了?你们这些记者,鼻子真够灵的。」
程佳作手势让我过去,说要采访我。我不好驳她的面子,但见她身边还有几家媒体的记者,都是唯恐天下不乱的主,就说自己赶时间,让她回头到局里找我。
2
案发后五小时。
楚原市公安局。
我正在验尸房里忙活着,外面吵吵嚷嚷地进来几个人,走在前面的是二亮,带着一个哭得眼睛红肿的青春少女。
二亮回头对后面的人说:「你们这些记者怎么像苍蝇似的叮着不放?别讨人嫌,回去吧。」说完关上门。
二亮向我介绍那少女说:「这是姚蕾的姐姐姚蓓,她确认在现场发现的书包和衣物都是姚蕾的。我告诉她尸体被破坏得不成样子,她非要来看看不可。」
姚蓓十八岁,个头不高,头发黄而稀疏,鼻子扁平,很不起眼的样子。她一直低着头,有些胆怯和拘谨。
我怕她受打击,于是说:「真没什么好看的,你也未必能认出来,还是等着 DNA 的化验结果吧。」
姚蓓低着头,像下决心似的,半天才说:「就看一眼,行吗?」
我不能阻挠死者亲人认尸,就掀开蒙尸布,让她走近来看。姚蕾的死状实在太恐怖,姚蓓只扫了一眼,脸一瞬间变得煞白,两条腿都软了,扶着停尸床就要栽倒。
二亮忙把她扶住,说:「偏要逞强来看,对你有什么好处?」
我白了二亮一眼,说:「这也是人之常情,你把姚蓓扶到刑警队的小会议室去,我要对她和死者进行 DNA 比对,在结果出来之前,谁也不能断定死者就是姚蕾。」
我带着取样用的器具走进刑警队小会议室时,姚蓓已经从震惊和悲痛中缓过神来,正语速缓慢地向二亮介绍她家里的情况:「我家就我们姐妹两个,我上高二,妹妹上初三。我爸在财政局工作,妈妈是小学老师。妹妹每天五点左右到家,如果和同学出去玩,都会事先打招呼。可是昨天晚上,直到我从学校下晚自习回来,已经八点了,姚蕾却还没回家,也没打电话回来,我家里人急得不得了,给她的几个同学打电话询问,都说她放学就离开学校了,一个人走的,没说去哪儿。我们全家等到午夜后还没有她的消息,就到派出所报案,可值班民警说失踪没到二十四小时不能立案。我们一家人整夜没睡,一大早就接到派出所的电话让来认尸,爸爸妈妈不敢来,我就自己来了。」
姚蓓相貌平平,口才却相当不错,口齿清晰,叙述也有条有理。
二亮说:「你知不知道姚蕾到苍莽山去干什么?她以前到那里去过吗?」
姚蓓低着头,说:「不知道,那里挺偏僻的,她也从来没跟我提起过。」
我等他们说得差不多了,对姚蓓说:「我要取点你的口腔黏膜,做 DNA 比对。」
姚蓓顺从地点点头,张开嘴,忽然想起什么,说:「我和姚蕾是同母异父,可以吧?」
我一怔,说:「这样的话,会降低化验结果的准确性,最好用你父母的。」
姚蓓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出生不久父亲就因为交通事故去世了,妈妈两年后又嫁给现在的爸爸,后来有了妹妹,我们一家四口非常和睦,几乎忘记了是重组的家庭,刚才不是要有意瞒你们。」
我说:「你和妹妹的名字倒很接近。」
姚蓓说:「我随了继父的姓,是妈妈考虑到一家人的感受才让我改的。」
二亮说:「这样吧,你先回家,跟你父母打个招呼,我们回头上门,一来是提取 DNA 样本,二来是跟你父母聊一聊。按说现在不该打扰他们,不过为了尽快弄清事实真相,大家只好都克服一下。」二亮很少这样一本正经地和人交流,他总算是看在死者家属面上,没说什么出格的话。
姚蓓走后,我对二亮说:「尸体复检有新发现,在肝脏右叶发现约五厘米深、两厘米宽的刀痕,切断了肝动脉和门静脉,是除去野狗撕咬痕迹外的唯一致命伤。可以确定姚蕾是被人用刀杀害的。」
二亮吹了声口哨,说:「好家伙。」他用手比画着右侧肋骨下方,说:「肝右叶是不是在这里?」
我点头说:「对。此外尸体阴道里没有精液,处女膜完整,也没有撕裂伤,可以排除性侵的可能性。」
二亮说:「这样一来,作案动机就越来越不明朗了。」
我说:「我怀疑是仇杀。」
「仇杀?」二亮有些诧异,「她才十几岁,和谁能有那么大的仇?」
我说:「尸体的脸皮被野狗撕去一大半,可皮下组织的伤痕里,除去野狗的爪印和齿印,还混有利器切割的伤口,这表明凶手在行凶后,又在尸体脸上划了多刀,这暴露出明显的泄愤心理。」
二亮拧紧眉头说:「看来这起案子并不单纯,咱们这就到死者家里走一趟。」
才走出门,院子里停着的一台微型面包车就向我们直鸣喇叭,我才注意到那是楚原电视台的采访车——又是程佳这个阴魂不散的家伙。她推开车门,满脸堆笑地向我们跑过来,一副不拿自己当外人的模样。
她走到我的面前仰起脸,说:「姐,我正要上楼去采访你,你们这是去哪儿?」又向二亮打招呼:「尔队,你怎么比上次见面时还年轻了?这逆生长的秘诀可得教教我。」程佳做法制节目,和二亮也打过交道,不过她到底不敢当面叫他「二亮」或「二队」。
二亮哼了一声,打趣道:「上次见面时你就叫程佳,可到现在还没成家,这嫁不出去的秘诀你也得教教我。」
我不耐烦他俩斗嘴,说:「我现在要去见被害者家属,要不然程佳你先回去,咱们回头再约时间?」
程佳不说话,跟在屁股后头上了我们的车,我立刻黑了脸,说:「你上来算怎么回事?」
程佳嘿嘿地笑着说:「我跟你们一起去。放心,到了地方我就说是自己找来的,决不连累你们。」
二亮见撵不走她,一边发动车子一边说:「真烦你们这些做记者的,一点同情心都没有,别人家里死了人,你们像过节似的,还要把被害人家属的痛苦放到显微镜下无限放大,剥开别人的伤口给观众看,你们这钱挣得真是丧尽天良。」
程佳也不生气,说:「尔队,别说这么难听,大家都是为了混口饭吃。我要是富二代,才不管这血糊糊的破事,早包养小白脸去了。不过话说回来,姚蕾长得那么漂亮,成绩又好,在荒郊野外遇害,这案子很有新闻卖点。」
我瞪着眼睛说:「你怎么一口咬定姚蕾是被害的?」
程佳说:「死在那种地方,还能是自杀?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是被人杀害的。」
我说:「你们做媒体的捕风捉影地猜测,谣言都是从你们那里传出来的。」
二亮问:「你怎么知道姚蕾长得漂亮,成绩又好?」
程佳说:「从案发现场离开后,我直接去了姚蕾的学校,虽然没人敢接受采访,可是她的照片在光荣榜上挂着呢,我已经翻拍了。」
二亮斜棱着眼睛说:「你的行动比我们还迅速,够敬业的。你怎么知道死者是姚蕾,你表姐告诉你的?」
我连忙澄清道:「不是我,从案发到现在,我还没和程佳单独说过话,我猜是冯可欣跟她说的,程佳给他用了美人计。」
程佳说漏了嘴,有点尴尬,连忙掩饰说:「我有内线,你们放心,我绝不会向别人透露半点风声,保证独家。」
3
案发后七小时。
被害人家中。
姚蕾的家在市中心的银座小区,是楚原市最高档的公寓。她家在 A 座 3 楼,四室两厅,二百多平方米,装修得高调奢华,看得出她父亲在财政局的位子非同一般。
姚蓓和她母亲冷慧陪我们在沙发上坐下,姚蕾的父亲姚铁心受打击太大,躺在床上起不来。家里一片愁云惨雾,让人感觉格外压抑。
冷慧四十岁出头,脸色憔悴,双眼红肿,但依然可以看出她姣好的容颜。不管怎样,她们是受害人家属,二亮还是先递过去一张名片,然后向她们直接通报了警方掌握的情况,说明姚蕾是被人杀害的,只是隐瞒了凶手在她死后破坏她容颜的细节。
冷慧边听边哭,不过只抽泣,没有眼泪,像是泪水流干了,再流只能流血。
程佳乖巧地坐在一边,不说话也不拍照,冷慧母女一定以为她也是公安局的人。我只好说几句话表达破案的决心,权当作安慰。又提取了冷慧的口腔黏膜,用于验证 DNA。
二亮瞅准时机说:「就目前掌握的线索分析,这起案件不像是凶手临时起意,作案动机更可能是寻仇,我们登门的目的一是向你们通报案情,二是想向你们了解一些姚蕾的人际交往情况,或者请你们帮助分析一下有没有这种可能——凶手和你家的其他人结仇,然后报复在姚蕾身上。」
冷慧抽泣着说不出话,姚蓓只好说:「姚蕾平日和我最知心,她的同学关系很简单,只有一个女性朋友许盈盈,是她同桌,她和其他同学都接触比较少,说不上好,更不可能结仇。学校里有几个男生追求她,她都不怎么理睬。据我所知,只有两个男生和她走得近一些,一个是她同班的张斌斌,还有一个是学校高中部的马超。不过,我不相信他们会做出什么极端的事来。」姚蓓看上去貌不惊人,说起话来却有着和她的年纪不相称的稳重与成熟。
二亮在本子上写下两个男生的名字,又把目光转向冷慧,示意她也说一说情况。
冷慧强打精神,说:「我和我家老姚都是本分人,生活中除了工作单位就是家,在外面和别人一旦产生纠纷,能躲就躲,能忍就忍,哪有什么仇人,更不可能报复在孩子身上。」话没说完,她又呜呜地哭起来。
我坐在沙发上浑身不自在,和二亮交换了一下眼神,站起来说:「既然这样,我们就先走了,你们——包括姚先生,如果想起什么可疑情况,或者怀疑什么人,不要考虑有没有必要,一定要马上和我们联系,由我们来确认嫌疑人。」
冷慧在沙发上站不起来,姚蓓把我们送出门。
二亮开车时说:「姚蓓这小姑娘真是人精。」
4
案发后九小时。
楚原市二中。
已经是下午五点,黄昏的阳光慵懒地笼罩着这座市重点中学,在教学楼、操场、红砖小路上洒上斑驳的亮黄色光晕。放学的学生像出笼的鸟,正可着劲地撒欢。
我们事先和二中校长于闻声通过电话,请他把姚蕾的班主任、她的好友许盈盈以及姚蓓提到名字的张斌斌和马超都留下来,并叮嘱于闻声,一定和学生们说明只是了解姚蕾的情况,别把这些孩子吓着。
姚蕾的班主任赵刚对她赞不绝口,也为她的悲惨遭遇扼腕叹息,说到激动处甚至落了泪。据赵刚说,姚蕾是难得的全面发展的姑娘,不仅模样漂亮,而且活泼开朗、能歌善舞,学习成绩一直保持全班前三名,如果不是遭此横祸,可以预见她的未来将会一片光明。
对于姚蕾的同学关系,赵刚并未能提供太多线索,只知道她最好的朋友是许盈盈,至于是否有男生在追求姚蕾,赵刚一无所知。
张斌斌和姚蕾从小学到初中都是同班同学,但两人始终不是朋友。张斌斌仰慕——或者说暗恋姚蕾,许多同学都知道,可是张斌斌并没有过激的表示,也从未明确表达过心迹,两个十几岁的孩子之间,始终保持着一种微妙而暧昧的关系。
张斌斌不存在杀害姚蕾的动机,并且在案发时间,他一直和同学们在学校操场打篮球,有许多目击证人,所以直接排除了他的嫌疑。
马超与姚蕾同在一所学校,是高中部一年级的学生。他从两年前就开始追求姚蕾,给她写过十几封情书,但都被姚蕾原封不动地退了回来。从这个角度来看,马超存在因爱生恨以致大开杀戒的可能性。
而马超在交代案发时的去向时,吞吞吐吐的态度更加剧了我们的怀疑。他先是说自己昨天下午一直在学校自习,却被人拆穿其实下午两点他就独自离开了学校。他又改口说逃学去看了一场电影,虽然他脱口说出了电影的名字和内容,却不能提供人证或物证,这使得他的嫌疑加深。
马超又瘦又小,身高不到一米七,走路时脚跟不着地,轻轻巧巧的,像女人似的,看上去人畜无害的样子。但他的眼神中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似乎是执拗,又似乎是冷漠,让人感觉很不舒服。
许盈盈对姚蕾遭遇不测的反应却让我感到十分意外。几乎所有人都说许盈盈是姚蕾最好的朋友,许盈盈自己也这样认为,可是我从她的脸上看不到一丝悲伤,她也没有任何伤心的表示。在我们对话的过程中,她甚至有两次笑出声来,这在严肃得有些沉闷的气氛中显得格外突兀。
有那么一刻,我甚至怀疑许盈盈是姚蕾的仇人,为她的离世而感到幸灾乐祸。许盈盈滔滔不绝地说了许多关于姚蕾的事,其中有些是不为人知的少女之间的隐密,却对破案并没有帮助。
许盈盈说昨天下午四点放学后,姚蕾独自离开学校,像往常一样在校门口搭乘 245 路公交车,而上车以后的情形,她就不得而知了。许盈盈本人则直接回了家,乘坐的是市地税局的公车,司机是小刘,这辆车每天都准时接送她上下学。许盈盈的嘴唇薄而红润,一张一翕地侃侃而谈,像是在诉说一个和她毫无瓜葛的故事。
在返回刑警队的车上,二亮瞪圆眼睛、嘟着嘴唇,一副愤愤不平的样子。我还没从许盈盈带给我的惊诧中回过味来,半晌才无限感慨地说:「许盈盈是姚蕾生前最好的朋友,可是她对姚蕾的死却无动于衷,甚至好像很开心,十几岁的小姑娘,内心真够冷漠的。」
二亮冷笑着说:「女人都是天生的政治家,脸上笑着,脚底却使绊子,当面亲姐妹,背后就捅刀子,这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你怎么反而看不开?」
这话起来实在刺耳,我说:「拜托你别笑了,看上去很贱。」
5
案发后十小时。
在我和二亮调查死者的关系人期间,冯可欣率侦查员调阅了从姚蕾走出校门到失踪前的相关监控录像。
公安部的「天网工程」在遏止和打击犯罪方面效果显著,马路上密集的监控录像所布下的天罗地网,让犯罪分子和犯罪行为都无可遁形。而有经验、有智商的凶徒在策划犯罪时,往往把如何躲开监控录像作为重要环节来考虑。
侦查员们对姚蕾从学校到家沿途的摄像头逐个过了一遍筛子,把所有可能录下姚蕾身影的录像全部回放,不错过每一个可疑的影像。
监控录像清晰地显示了姚蕾在放学后随人群走出校门,登上 245 路公交车。公交车上的录像显示姚蕾在她家附近的柳条湖站下车,这个车站紧邻着绿树如荫的柳条湖公园,从这里走到姚蕾家有近十分钟的路程。
姚蕾的身影从这里就消失了。侦查员们调阅了附近道路和商家的全部监控录像,可姚蕾却像空气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6
案发后十二小时。
楚原市刑警支队二大队会议室。
我和几名满脸灰尘、满身汗味的侦查员围绕会议桌坐下,每人面前摆着一碗直冒热气的麻辣方便面。二亮咽口唾沫,一挥手,说:「开吃。」几条饥肠辘辘的汉子立刻把头埋下,稀里呼噜地吞咽起来。
不到十分钟,几个人抬起头来,连面汤都喝得一滴不剩,灰扑扑的脸上又多了几条脏兮兮的汗渍。二亮也不废话,每人发一根烟,不知是有意无意,虽然明知我不沾烟酒,也还是丢一根在我眼前,然后说:「开会。」
汇总了几条线掌握的线索,包括姚蓓及其母亲、被害人的班主任和同学们提供的情况,以及监控录像的内容和尸检结果,几名侦查员的表情都很严峻,闷头拼命抽烟,不说话。
静默了近两分钟,二亮才说:「兄弟们压力很大,我能理解。我和你们一样,越深入调查,越感觉这起案子不一般,不仅性质恶劣,而且凶手不好对付。可以说,案子的每个细节都经过精心设计,到目前为止,嫌疑人没露出任何破绽。不过咱二大队一向敢打大仗硬仗,兄弟们不要有顾虑,有什么想法就说出来,一家人关上门说话,说错了也没关系。」
冯可欣把手里的烟屁股掐灭,说:「我来抛砖引玉。今天我参与的两项工作是出现场和查看监控录像。目前有一个判断,凶手应该是姚蕾的熟人,或者是关系更近一步的亲戚朋友。凶手掌握姚蕾的日常活动规律,从他避过摄像头监控这一点就可以确定,凶手不是随机作案或者临时起意,而是在作案前进行了周密计划。」
我说:「同意可欣的判断。现场尸检显示姚蕾不仅在肝部右叶有致命刀伤,而且脸上被划多刀,每刀都深入肌肉,显然凶手对姚蕾怀有很深的恨意。死者身上没有性侵痕迹,现场也未发现凶器。由于伤口被严重破坏,无法确定凶器的型号,但可以认定它较一般的水果刀等常见的刀具宽大,杀伤力更强。而且凶手选择在苍莽山南坡作案,这是楚原市民所熟知的有野狗出没的地方,我怀疑凶手的用意是『杀了你喂狗』,这是一句常见的骂人话,却被凶手实施在这起案子里,他们之间的仇恨已经深到不可化解的地步。」
我说最后两句话时,几个侦查员的脸上都出现笑意,会议室里的紧张压抑的气氛有所缓解。
二亮说:「技侦方面的意见一定要重视,绝不是开玩笑。姚蕾生前外表出众,成绩又好,追求她的男生比较多。目前,我们排除了奸杀和谋财害命的可能,基本上可以定性为仇杀。姚蕾生前没有固定男友,那么被她拒绝的男生会不会因爱生恨以致铤而走险?这是一个重要思路。」
在座的侦查员低声议论了一阵,没有人提出异议。二亮又点燃一根烟,狠命地抽了一口,说:「如果大家的思路一致,那就按照这个侦破方向进行。明天咱们兵分几路,对曾经追求过姚蕾的男生逐一过筛子,尤其是高一学生马超,今天在回答案发时间的去向时支支吾吾且漏洞百出,嫌疑非常大,明天要作为重点对象进行突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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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于 2020-09-25 18:59 · 禁止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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