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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属系列:你的隔壁住着恐怖故事:周德东讲真

手机都知道

你的隔壁住着恐怖故事:周德东讲真

你肯定不知道,在你睡着之后,你的手机经常悄悄翻看你的通讯录……

一. 耳朵

我坐在沙发上,一直在跟我的手机对视,已经长达半个钟头了。

过去,虽然我经常翻看它,但那只是浏览它屏幕上呈现的内容,而这次我却是在观察它本身。

它就是国内 30% 的人都在使用的那个品牌,为了避免法律麻烦,叫它「鸭梨」手机好了。我这款是黑色的,此时它处于黑屏状态,屏幕里隐隐约约显出了一张好奇但不专业的脸,那是我的,应该说我在跟自己对视。

这时候天刚刚黑下来,整个世界充满了某种多疑的气氛。

我为什么要审视一只手机呢?我觉得它一直在偷听我。

这个怀疑最早产生于两个月以前,那天晚上我跟哥们喝酒,随口提过一嘴,说我打算换一把吉他,结果回到家之后就发现手机给我推送了很多乐器的广告,什么尤克里里,木吉他,电贝司……

我知道在手机上搜索过什么别人会知道,难道我说什么也会被听到?

后来我觉得自己太多疑了,也许那些广告只是巧合,那天我跟哥们天南地北聊了很多,回忆起来,我们提到过很多物品的名称,足球,游戏,酒,电子烟,美女……而手机会推送很多信息,明星的,教育的,军事的,旅游的,天气的……我只是把我聊过的一种物品跟手机推送的一种产品强行挂上钩了而已。这也许是个思维的盲角,就像我们总觉得经常看到 11:11 这个时间,实际上它和其他时间出现的概率是一样的,只是另外那些时间没有特征,我们没留下印象而已。

不过我还是有点不放心。

第二天,我女朋友从沈阳来北京看我,我跟她在日料店吃饭的时候,我特意把手机放在了旁边,大声对她说:「我想给我那辆车换个轮胎。」

到了晚上,我果然在手机上看到了 XX 轮胎的广告。

轮胎虽然是消耗品,但几年才需要换一次,它在日常生活中算是比较偏门的东西,但是,手机还是把它推送给我了。

我心里开始膈应起来。

我们在外面什么都可以不带,唯有一件东西永远不能离身,它就是手机。如果手机是一只耳朵,变成了「随身听」,那可太恐怖了。我跟不同女孩说过的那些相同的谎言,我在背后说过的对同事的那些坏话,我自慰的时候说过的那些疯言疯语,我跟哥们之间说过的那些反动言论……想想都不寒而栗。

至此,我还不知道到底是哪些软件在偷听我,但我基本可以确定,如果有人想偷听我,他通过手机肯定能做到。

我要再做个实验,测试一下手机的道行到底有多深。

忘了说,我大学学的是缅甸语,目前在一家贸易公司翻译产品资料。这一天,我开车去上班的时候,把手机装在了口袋里,并没有掏出来,然后一边开车一边用缅甸语感慨了一句:「这也太堵了,我应该买个电动自行车上班。」

到了单位我打开手机,嚯,手机果然给我推送了很多电动自行车的广告,独轮的,俩轮的,仨轮的……

上学的时候,我专业课的书写成绩不错,但口语很烂,手机竟然听懂了!

我把它放在桌子上,双手按住太阳穴紧急思索起来,越想越慌。

接下来,我给一个搞软件的哥们打了个电话,想跟他咨询一下这种情况。电话拨通之后我才意识到,我正在通过手机打听手机的秘密,马上做贼心虚地压低了声音。我对哥们说出了我的猜疑,他好像没怎么注意过这种事,听我说完之后,他建议我关掉手机一些软件的麦克风试试。

挂断电话之后,我感觉自己十分孤单,似乎整个世界就我一个人发现了这个秘密。不行,我必须一查到底。

我是个很轴的人,两年前,我在天安门遇到了一个扒手,他偷走了我的手机,我发觉之后,一直把他从天安门追到地安门,最后他快崩溃了,一边跑一边把我的手机扔在了地上……

就在今天晚上,我决定做个更大胆的试验——手机有听筒,也有摄像头,我要确定一下它能不能看见我。

我终于不再端详它,站起来走进了卫生间,我把它轻轻放在了洗手台上,然后就像恐怖片里的女鬼一样慢慢梳起头来,梳完后,我特意在梳子上揪了揪,还做了几下扔掉的动作,接着我对着镜子深深叹了口气。

手机上那个米粒儿大的孔洞静静地对着天花板,似乎若有所思。

洗漱完毕,我躺在床上刷起了手机,赫然看到了固发广告。

二.只有眼睛和耳朵吗?

我们怀揣秘密藏在黑暗中,却不知那是黑暗的眼睛。

我把手机锁了屏,再次跟它对视起来。

我相信眼下的情况是这样的——我知道它在看着我,它也知道我在看着它。

我忽然想恶心它一下,就把它放在了床头柜上,转了转角度,让摄像头对准了我的下身,然后卖力地打起了飞机……

这无疑是一次空前绝后的傻逼行为,就当我为全人类揭开某个秘密做贡献了吧。

可能是压力太大了,我忙活了十几分钟,高射机枪的枪管一直软塌塌的,怎么都射不出子弹来。

实在太累了,最后我放弃了。

接着我把手机拿了过来,真是太贴心了,它已经为我推送了飞机杯的广告,还有很多美女臀部的图片,且不管哪些是 P 的了,总之那个诱人啊。

高射机枪突然就硬挺起来,对准了天空。

我一只手举着手机,一只手扣动了扳机……

结束之后我把手机设置了振动,扔在一旁,沉沉地闭上了眼睛。

迷迷瞪瞪中,我听到手机「嗡嗡嗡」地响起来,提醒我有新消息。

我没理它。

可是它不肯罢休,一直在响,我睁开眼睛看了看,一下就精神了——我睡在床边,把它扔到了另一边,它竟然借助振动一点点移动,已经爬到了床中间的位置!

我探头看了看,它推送了一篇科普文章:男人如何才能更持久。

我直接把它关机了,塞进了床头柜的抽屉。

第二天,我萌生了一个念头,把这些事写出来发到网上去,看看有没有同样遭遇者。我并不能确定,如果我公开谈论这个秘密,会不会像电影里一样遭到某些不明团体或组织的追杀。想了好长时间,最后我还是写了,很谨慎地讲述了我的经历,然后发在了我的个人平台上。

很快就有了几百条留言,我这才发现,这个所谓「秘密」其实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了。

我摘录几条有特色的——

网友 M:不稀奇,很多美剧都有类似的情节,还说有个秘密机构专门过滤窃听到的信息。

网友 F:有趣的是,只要我在网上看了什么东西,我老公马上就会收到推送广告。

网友 O:平时,只要到了下班的点儿,地图软件就会给我推送回家的路线,有一天我咳嗽,下班的时候地图给我推送了去药店的路线,瞬间感觉很温暖有没有?

网友 H:只要我跟老公一吵架,XXX 就推送各种夫妻情感类文章(XXX 正是我发表这篇文章的平台),不吵架就没有,我的天,吵个架都能被监控到。

网友 W:我天天跟朋友聊豪车,后来低于 100 万的车都不好意思推送给我了。

网友 C:我想吃面疙瘩,注意,我并没有说出来,结果打开手机就跳出了做面疙瘩的视频,我去,太可怕了。

网友 X:我心情不好手机就会给我推送百草枯。

网友 A:这都不算啥,我儿子的同学伸手打蚊子(被手机听到了),然后就收到了驱蚊水的广告。

网友 E:我做梦要换个手机,第二天醒来一看手机里全是卖手机的广告。

网友 R:大家静一静,我要对手机说我缺人民币!

网友 K:讲真,我刚刚正跟朋友聊到这个话题就刷到你了……

虽然这些留言半真半假,有一些只是起哄架秧子,但它们就像漫天飞舞的乌鸦,把我的内心遮挡得越来越暗了。

下班回到家,我坐在沙发上,又把手机举起来开始跟它对视了。

好吧,既然你有眼睛,有耳朵,那基本就是一个人了,我干脆直接跟你交流吧。接着我果然开口了:「你好。」

它并不表态,好像在等着我说下去。

我说:「现在我需要个女人。我的女朋友太刚硬了,我需要一个温婉的,爱笑的,善解人意的。我等你啊。」

然后我就把手机放下了,又不放心,再次对着它大声重复道:「美女,woman,卡哇伊口。」

算起来我也买过七八只手机了,但我的号码一直没换过,想想,手机多像人的躯壳啊,而号码才是它的灵魂,它投到一代代的躯壳里,一直活着,如同转世……

半夜的时候,我把手机拿起来,刚刚打开一个软件就弹出了交友广告:张小姐,26 岁,在国企工作,有房有车,性格温柔,乐观,通情达理,希望结识一个从事文化行业的异性朋友……

来了。

我出的上联是:温婉,爱笑,善解人意。手机给的下联是:温柔,乐观,通情达理——几乎严丝合缝。而我做资料翻译,勉强也算是「文化行业」吧。

这时候我倒觉得手机没那么可怕了,反而很给力。

上班之后,我跟这个张小姐联系上了,相约晚上在一个茶馆见面。

她本名叫张喵喵,来赴约的时候,她穿着一条白色的连衣裙,显得很清纯,黑黑的长发自然地披着,五官精致,没化妆,或者化了淡妆,这种区别我一向看不出来。

我们四周挡着竹帘子,茶香清淡,音乐舒缓,很适合聊天。

老实说,我之所以来跟她见面,还是为了探测手机的秘密,但通过两个钟头的交流,我发现这个比我大一岁的女孩真的很符合我对爱情的幻想,也许这就是歪打正着吧。从某种意义上说,手机是虚幻的,但手机推送的她却是真实的,我了解到,她从小在本市长大,大学毕业之后在一家国企搞财务(而且她的大学跟我的大学离得很近),她喜欢读小说,看剧,谈过两个男朋友,第一个出国了,两个人随之分手。第二个劈腿,把她给甩了……

我打车把张喵喵送回家之后,一个人走在安静的街道上,心里充满了欢喜,我把手机掏出来,举得高高的,对它说了句:「哎,谢谢你啊。」

之后,我开始跟张喵喵频繁约会。大概半个月之后,我吻了她。一个月之后,我把她带回了我的住所,她扎着围裙下了厨房,做了一桌子菜……就像有某种感应似的,这一天我女朋友打来了很多个电话,我都没接,先不管了,事情过去之后再编个借口吧。

本来我以为这天晚上我和张喵喵会二合一,没想到她把我拒绝了。

第二天一早,张喵喵刚刚离开,我女朋友又打来了电话,劈头就问:「你昨天晚上怎么不接我的电话?」

我说:「我在郊区加班。」

女朋友说:「那你跟我说一声啊。」

我说:「公司规定所有手机都要静音,我没看见。」

女朋友说:「下次再遇到这种情况你给我回个哭脸。」

我说:「好吧。」

我以为这件事就滑过去了,没想到我下班回到家后,我女朋友又打来了电话,她说:「你昨天晚上真的在郊区加班?」

我说:「是啊,怎么了?」

她说:「你撒谎。」

我马上想到了手机定位,顿时很想抽自己,我为什么要说自己在郊区呢?嘴上却硬:「你什么意思?」

女朋友说:「我刚刚收到了一篇手机推送的文章,你自己看看吧。」

很快她就把那篇文章发过来了,上面说:在你男朋友手机没有丢失的前提下,如果你给他打电话,他一次两次不接,那他可能不在手机旁边。三次四次不接,那他可能在开一个重要会议。五次六次不接,那他可能生你气了。七次八次不接,他可能遇到非常麻烦的事情了。九次十次不接,他可能被人绑架了。十次以上不接,他可能正跟另一个女人火热进行中……

女朋友说:「昨天晚上我总共给你打了十八次电话!」

我赶紧哄她:「宝贝啊,这些骗流量的文章你也信。」

女朋友说:「我告诉你,如果你敢背着我干坏事儿,我绝不给你机会。」

我说:「好好好,我只背着你干好事儿。」

女朋友马上说:「你再说一句?」

我说:「我说错什么了吗?」

女朋友说:「你们男人所说的好事儿就是坏事儿!」

我说:「矫情了啊。」

好不容易把她糊弄过去了,我继续跟张喵喵约会。其实我跟女朋友的感情还是挺深的,我渐渐把张喵喵当成了某种替补。接下来我一次次得寸进尺,却遭到了一次次温婉的拒绝。终于我有点失去耐心了,反正手机上的美女应有尽有,我才不怕。这一天,我把她送回家之后,给她发了个微信:我们分手吧。

过了好半天她才回复,并没有问理由,只是说了句:谢谢你这些天的陪伴。

回到家之后,我躺在床上,又举起手机打量起它来。我越来越觉得它是一个人了,尽管我还不能确定它是男是女。为什么不能确定呢?想着想着我就明白了,它不是一个人,而是黑压压的一群人。

我总不能跟这群人一直对视,我又说话了:「这次我想找个性感的,随便的,狂野的。」

手机静默。但我知道它都记在了心里,一个字都没有漏掉。

接着我就靠在沙发上闭上了眼睛,我要给它去安排的时间。但我马上又把眼睛睁开了,我要检验一下它的效率,果然,我刚刚打开一个软件,就弹出了交友广告——

孟小姐,22 岁,毕业于本市音乐学院小提琴专业,喜欢旅游和零食,如果你带我去旅游,那我就是你的零食。

从文字表述来看,此女跟我的要求不怎么契合,但我盯住了她的照片,一切都在她的长相、装扮和眼神里了——性感的,随便的,狂野的……一定不会错儿。

现在,我感觉手机简直就是阿拉丁的神灯了。

当天晚上我就跟这个孟小姐联系上了,两个人一直聊到凌晨,互相感觉都挺好,遂约定次日见面。

聊天结束之后,我亲了手机一下,然后把它放在枕头旁,很快就睡了过去。

第二天我又问了问手机,它给我提供了一个环境安静且优雅的酒吧。我刮了胡子,穿上了一件名牌 T 恤,喷上香水,然后就出门去约会了。

这个女孩叫孟繁星,她染着黄头发,穿着包臀的黑短裙,她一出现,身上的香气立刻盖过了我的香气。

通过聊天我才知道,她的头发天生就是黄色的,这让我很难懂。

我们一直喝到午夜。我没想到她那么能喝,竟然把我给灌翻了,最后她把我送回了家里,接着我们就三合一了……为什么是三合一呢?这里需要解释一下——我的眼睛彻底花了,怎么看她都是重影。

别提我渣不渣的问题。

我们现在主要是说手机的事儿,跟这么大的事儿比起来,我的事儿还叫事儿吗?再说了,为了保护你们大家的隐私,我不惜曝光我的隐私,不说自己伟大就不错了。

很怪,我跟孟繁星刚刚一变三,我女朋友的电话又来了,这时候已经是凌晨一点半。我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对着孟繁星比了个「嘘」的手势,她毫不在意地问了句:「你老婆?」

我低声说:「你等我一下……」

然后我举着手机快步走出去,来到阳台上,才把电话接起来。

女朋友问:「最近你怎么一直不给我打电话啊?」

我说:「宝贝,我太忙了,这不刚刚在公司聚完餐,陪领导喝多了,已经睡下了……」

女朋友说:「我就是看你是不是还活着,那你好好休息吧。」

我说:「爱你。」

女朋友已经把电话挂了。

第二天我和孟繁星睡到了中午。这一天是周末,但孟繁星下午要去给一个小孩教小提琴,我就带她出去在小区附近吃了午餐,然后把她送上了地铁。

回到家之后,我的眼睛一下就瞪大了,女朋友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等我。她知道门的密码。

还没等我开口,她先说话了:「我真得感谢手机。」

我的心里「咯噔」一下。凌晨的时候,我去阳台接完电话顺手把手机放在了客厅里,刚才我出去并没有带它,此时它就放在茶几上,看来,女朋友查看我的聊天记录了。我迅速想了想,我跟孟繁星在微信上都聊过些什么……

女朋友又说:「手机太神奇了。」

我傻傻地问:「为什么这么说?」

女朋友掏出自己的手机递给了我:「这是它今天早上给我推送的文章。」

我打开看了看,大概内容是——如果你晚上给男朋友打电话,响一声两声就被接起来,那说明他正在用手机玩游戏。响三声四声被接起来基本是正常的,他可能在做别的事情,而手机离他不远。响五声六声被接起来,那他可能刚刚去卫生间了。响七声八声被接起来是最可疑的,说明他早就看到了,但是他不能接,他必须跟另一个绝对不能让你知道的人紧急交待几句什么,然后拿着手机快步走开,去了一个安全的地方,比如阳台(如果你仔细听,很可能还会听到风声),这才把电话接起来。响九声十声被接起来,那他可能睡着了。响十声以上还不接,那他很可能静音了……

女朋友说:「昨天晚上我给你打电话,你就是在响了七八声的时候接起来的。」

我长长松了口气:「别听那些人胡扯,昨天我都快断片儿了……」

还没等我说完女朋友就打断了我:「刚才那个黄头发是谁?」

我一下就卡壳了。

女朋友说:「我们完了。」

然后她把我给她买的订婚戒指从左手中指上摘下来,轻轻放在了我的手机旁边,背起挎包就朝外走去。她一大早就飞来了,没带任何行李。

我跑过去拽住了她:「你等等……」

她转身就把我推开了,严肃地说:「从现在起我们就没有任何关系了,你再碰我我会报警。」

我傻傻地看着她,一时语塞。

她大步走出去,「哐当」一声把门甩上了。

我没有再去追她。

我太了解她的性格了,我知道我们真的完了。

我在沙发上颓然坐下来,静静地想了一会儿,又不甘心,抓起手机给她发消息,她已经把我拉黑了。

……

接下来的日子浑浑噩噩。

我太空虚了,又来到了最初跟孟繁星见面的那个酒吧,点了杯啤酒,一边喝一边给她发了个微信,希望跟她见面。

孟繁星回了:我讨厌这座城市,我们去旅游吧。

我也想出去换个心情,马上说:好哇,我们去坝上草原。

孟繁星说:不,我们去奥斯陆。

老实说,我都不知道奥斯陆在哪里,上网查了查才知道它在挪威,那几乎是全世界最贵的旅游地。我算了算自己的积蓄,带她去一趟奥斯陆,回来就吃不上饭了。

我说:我们公司太忙了,没办法去那么远的地方。

孟繁星说:那就过段时间吧。

这天晚上,我发现手机给我推送了铺天盖地的旅游广告,苏黎世的,大溪地的,夏威夷的,蒙特卡罗的……

滚吧,都是吸金的骗子。

不到一周我就看到了孟繁星发的朋友圈,她背后是奥斯陆歌剧院,她身边陪着一个年龄稍大的男子,妈的,长得比我还帅。是的,我不带人家去旅游,人家就不是我的零食了。

我忽然意识到,我最需要的不是温婉的,也不是性感的,而是——钱。

我的房子是爸妈给我买的,车子也是他们给我买的,几乎算是个啃老族。

我的目光又慢慢转向了手机。

我知道,手机里藏着很多双眼睛,它们的睫毛都像头发一样长,凑在一起,就是一堆毛烘烘的眼睛。

我就像吸毒成瘾的人一样,颤巍巍地把它举到了嘴巴前,急切地说:「我需要 money,崭新的,连号的,一捆捆的现钞!」

旁边一个人喝多了,他操着满口东北口音问我:「哥们,你把 séi 给绑架了啊?」

我没搭理他。

不知道手机背后有多少人在为我这个需求而忙碌,反正很快我就看到了推送,那是众多贷款平台。这时候我已经回到家了,我躺在床上对着手机说:「你领会错了,我需要钱并不是救急,而是救穷。」

很快我又收到了推送,都是一些投资类 APP,我根本不懂理财,气囔囔地把手机关掉了。

次日下午,我接到了一个转变我命运的电话,对方是个陌生人,他直接叫出了我的名字,提出要跟我做生意。

我有些警惕:「你是怎么找上我的?」

此人说:「通过手机推送的信息。」

我这才意识到,我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我,一切都是相互的。

此人接着说:「我需要一个精通缅甸语的合作伙伴。」

嗯,缅甸语属于小语种,他找我就算找对人了。

下班之后,我跟这个自称朱总的人见了面。

他是个很讲效率的人,坐下来就说明了他的目的——他打算从缅甸引进一款化妆品,它的基本原料是香木粉,来自缅甸一种独有的树木,叫作塔纳卡。他提出了两个方案,第一,我进入他的公司当翻译。第二,我负责进货,他们负责在全国销售。

我说我考虑一下。

那天回家之后,我在手机上搜了搜,跳出了很多求购这种化妆品的信息。我一下就动心了。我在公司当翻译,不可能跳槽去另一家公司接着当翻译,我肯定要当老板。接着我大概算了算,如果按照当下的市场需求,只要我有足够的资金,一年之内赚的钱够我去 100 次奥斯陆了。

我不想详细讲述我上当的过程了,简单说吧,我在朱总的指导下,先拿出我全部的积蓄从缅甸购进了一批化妆品,那次我赚了。接着我就辞了职,轰轰烈烈地干起了事业,我跟朋友们借了一大笔钱,这次我投进去,又赚了。再接着,我用房子做担保去银行贷了款,果然拿到了「崭新的,连号的,一捆捆的现钞」,又投进去,命运却突然变脸,从此我再没有收到过任何化妆品,我联系那个朱总,他已经消失了,直到这时候我才意识到,那个境外账号就是他本人的。我找了这个人整整一个月,他跟偷我手机的那个扒手不一样,他不在我的视线中,我挖地三尺都没逮着他一根毛发。

晚上,我一个人宅在家里,不想喝酒,不想抽烟,不想吃饭,不想声张,只想这么呆呆地坐着。

这个房子很快就不属于我了;女朋友也彻底离开了,所以我一直都没有说出她的名字;我的工作也丢了,卡上的数字变成了报废的温度计;由于我无力偿还债务,朋友们也都跟我绝交了;就连我的亲爸亲妈也跟我闹得不可开交……

我又把目光转向了手机。

它静静地摆在床上,屏幕黑着,似乎正在闭目养神。

我就这么看着它,不知道过了多久,屏幕突然亮了,它睁开了眼睛。我探头看了看,它给我推送了一篇文章,标题是——亲,你不能再熬夜了。

我把它拿起来,低声说:「咱俩当面唠唠呗?」

它黑屏了。

我没有放弃,接着说:「如果……一个人彻底一无所有了,他该怎么办?」

屏幕再次亮起来,这次它给我推送了一个安乐死的广告。

三.那个岛

我呆呆地看着它,心里一阵阵发冷。从我最初跟它沟通到现在,多像人生啊——我先说要个玩具,它提供了购买渠道;后来我说我需要女人,它提供了联系方式;我觉得我养不起女人,又说我需要赚钱,它提供了机会;经过一番折腾,现在我终于要死了……

手机又给我推送广告了——「火葬场哪家强?西南岗子找老王!」「XX 长途灵车,跨省异地殡葬!」「XX 骨灰盒,金丝楠乌木打造精品小户型!」

家里顿时充满了丧气,挥之不去。

我的心里「呼」地窜起了怒火,把手机狠狠摔在了地板上,然后就用被子蒙住了脑袋。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我迷迷瞪瞪中看见了铺天盖地的雪花,大得吓人,它们覆盖了我家,覆盖了小区,覆盖了整个世界,我无需睁开眼睛都知道那他妈是纸钱,很多人从四面八方踏着纸钱朝我聚集而来,他们是来祭奠我的,有我爸有我妈,有离我而去的前女友,还有被我辜负的朋友们……

我猛地坐起来。

怔忡了一会儿,我再次捡起手机,盯着它看了一会儿,突然说:「我想找到一个最了解你的人。」

手机似乎在快速思考这句话的含义。

我又说:「其实我知道,不管是『鸭梨』、『草莓』还是『香蕉』,你们都是窥探狂。我想破解你们背后的秘密,然后曝光天下,这次你还会帮助我吗?」

智能语音助手突然说话了,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我的心里顿时无比畅快,我觉得我赢了它。

第二天,太阳照常升起。

生活还得继续,我必须出去找个新工作。我把手机留在了家里,从今天起,我决定跟它隔绝。

走出小区之后,面对熙来攘往的人流和车流,我忽然有些退缩,我知道是没带手机的原因,但我说不清我具体怕什么。

我掏了掏挎包,摸到了现金和银行卡,心里这才踏实了点儿。

我拦住一辆出租车,直奔人才市场。

出租车刚刚开动,我突然听到了一阵闷闷的手机提示音。我赶紧在身上翻了翻,一下就呆住了,我竟然在裤兜里摸到了我的手机!

我把手缩回来,大脑一下宕机了。

过了好半天我才勉强给这个诡异事件找到理由——起床之后,我确实是这么想的,今天不带手机了,但我每天上班都会随手把它装进裤兜,这个动作重复了成百上千次,已经变成了一种下意识的惯性,所以我出门之前还是把它给装上了……

我把它掏出来看了看,它竟然给我推送了一个新闻,上面说:有一位华人软件工程师,他曾在「鸭梨」公司工作,该公司给工程师分为五个级别,只有他一个人超越了这五个级别,被称作 ICT6 工程师。不过,几天前这个顶级人才莫名其妙地辞职了,现在住在大陈岛,半隐居性质……

果然手机不是人脑,不管它获取信息的方式有多么高级,但只会做出程序化的反应,从它给我推送的这个新闻来看,它并没有察觉出我的敌意。

我立刻查了一下,这位工程师没有任何社交平台,连 facebook 都没有。

看来我只能登门去拜访了。接着我又查了查大陈岛,它位于东海,距离公海只有 12 海里,鲜为人知,岛上生活着 1000 人左右,算是世内桃源了。

我立刻对司机说:「改道,我们去机场。」

……

当天我就飞到了台州。

海运码头上船来船往,时不时地响起憨厚的汽笛声。迎着浩浩荡荡的海风,我又问手机:「我怎么去大陈岛?」

手机就推送了很多包船出海的信息,有一家最优惠,打 5 折。我联系上了这位船老大,谈好价钱之后,我找到了他,此人 40 岁左右,肤色很黑,一看就经验丰富。我跟他简单交流了一下,然后就登上了他的游艇,直奔大陈岛而去。

这天风大浪急,似乎在阻止着什么,此时就算是上帝来劝也劝不住我了。

我大声问船老大:「你经常跑这个岛吗?」

他摇摇头:「我没来过。这个岛现在还没人开发,根本没有游客来玩儿。」

我说:「我去岛上找个人,不知道你认不认识?」

他说:「我肯定不认识。」

我就无话可说了。

大概一个钟头之后,游艇终于接近了大陈岛,远远望去,码头破败,冷冷清清,不见一个商铺,也不见一个游客。这就是大师选择在此居住的原因吧。

船老大不忘拉生意:「你在岛上待几天啊?」

我说:「还不确定。」

船老大说:「你要是回来的话提前给我打电话,我来接你。」

我说:「好的,谢谢。」

我登岛之后,船老大就开着游艇离开了,天地之间只剩下了我一个人。我沿着坑坑洼洼的山路朝里走去,到处都是灌木和荒草,只听到各种鸟在叫,没看到一座房子,也没看到一个当地人。

网上说,这个岛有 13.6 平方公里,但我很快就看到了另一端的海边,顿时紧张起来,茫然四顾,荒山连野岭,大师在哪儿?

我沿着海岸继续朝前走,终于看到了一个人文之物,那是个金属架子,探出一个类似监控的东西,已经锈死,我快步走过去,上面写着:小陈岛水文监控设备。

这不是大陈岛,这是一座无人的荒岛!

我的胃里一空,赶紧掏出手机看了看,没有一点信号。

我又打开了我和船老大的对话记录,滑上滑下地溜了几遍,终于发现船老大有句话很别扭,我一直都在说我要去大陈岛,最后他却问了我一句:你为什么不去大陈岛?我说:我就去大陈岛。

我陡然明白了,手机知道我要干什么,我发出去的信息被它篡改了,它把「大」变成了「小」,在船老大看来,我一直都在说我要去小陈岛,所以他才问了我一句:你为什么不去大陈岛?我说:我就去小陈岛。

我抬头看了看海面,视野之内除了海浪还是海浪,不见一条船。

我再次把目光转向了手机,过了好半天才颤颤地说了句:「我错了……」

手机不吭声。

我说:「求求你让我打个电话。」

手机还是不吭声。

我突然声嘶力竭地喊起来:「你他妈倒是说话啊!」

手机就像关闭了听觉似的,始终没有任何反应。

……

日月沉浮,我已经被困了五天。

这 100 多个小时里,我在岛上总共看到了几十具尸体,有的刚刚开始腐烂,有的只剩下了骨头,每个人的身边或近或远都扔着一只手机。

现在,我瘫软在一个山洼里,再没有力气站起来了,这世界只剩下了永恒的海浪声。迷迷瞪瞪中,我又看到了铺天盖地的纸钱,它们渐渐把小岛覆盖了。

我艰难地睁开眼睛,再次跟手机对视,黑糊糊的屏幕上映出了一张脸,那是我自己的,也许我该整理一下仪容了。噢,不对,这个人不是我,而是一张完全陌生的面孔,此人的睫毛长长的,正在静静地注视我。

都到这个地步了,我也没什么怕的了,扭头看看,旁边到处都是石头,我抓起一块我拿得动的,一下下朝手机砸下去,我的动作很慢,更像给手机捶背。

不过,手机还是碎掉了。

我以为我在摄像头背后会看到视网膜,在听筒背后会看到曲折的耳道,但我错了,我只看到了一堆芯片。

不知道为什么,我笑了,轻声说:「现在你死翘翘了,没法再监控我了吧?」

已经破碎的屏幕上突然出现了一个标题,就像被揉皱了,那行字七扭八歪的——手机不慎摔碎了怎么办?

你牛逼。

那你接着活着吧,我熬不过你,我太累了,我得死了。

这么想着,我就彻底闭上了眼睛。

海风吹啊吹啊。

过了几分钟,手机上的「不慎摔碎了」五个字陆续灭掉了,只剩下了——手机怎么办?

又过了几分钟,「手机」两个字也灭掉了,只剩下了——怎么办?

又过了很长时间,大部分笔画都灭掉了,只剩下「心」字少了中间那一点,鬼知道那是个什么字。

一直过了很多年,它始终那么显示着。不用打听它的电池是什么牌子,跟电池已经没关系了。

(讲真:我确实在自媒体上写过这件事,2019 年 10 月 18 日的微头条,留言都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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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于 2020-06-08 10:12 · 禁止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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