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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属系列:玫瑰鳞片闪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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玫瑰鳞片闪闪

我重生回 90 年代,立马投奔几十年后上市公司的老板。

「你好,请问陈愿在这儿吗?」

「谁?」一头绿毛打着唇钉的男人回头看来,抡着木棍一脸暴躁,「谁特么找老子?!」

啊这,绿毛正是陈愿年轻时的脸。

1.

「野狗,有个好漂亮的女娃娃找你哦。」

工地上一头绿毛打着唇钉的男人回头看来,两手拿着砖头一脸暴躁:「谁特么找老子?!」

男人一身短袖,袖子往上挽露出大片獠牙纹身,穿着发旧灰扑的牛仔裤,腰上还别着一个大哥大。

男人脸上写着「别惹老子,不然老子干死你」的狠劲儿。

好一个痞子。

我在风中凌乱。

下一秒我默默低下头转身要走,刚才替我叫人的大叔拉住我,满脸堆笑地朝他招手。

「她,她说她是你女朋友!」

我尴尬得脚趾抓地。

在周围人的起哄声中,我软着腿看着走近的男人。

我顺着那满右手的花臂望去,一抬头,迎面而来的是他叼着烟凶神恶煞的脸。

我咽了咽口水,脸还不错。

他眯了眯眼俯视我,满眼压迫:「听说你要当老子的女朋友?」

「……」

哈哈哈。

别拦我,让我再死一回。

是的,再。

2.

我是一个生活在二十二世纪新时代的人,家境好、学业好,还有一个贴心的预备未婚夫为我忙前忙后。

毕业后开始订婚,也是那天我去酒店订婚宴的路上,右方一辆油车直直撞来,等我醒来后就在公路边了。

脑海里一股电流响起,一个机械的电子音一板一眼地说我在原本的世界成了植物人,半死不活。

这里是九十年代初,我现在的身体只是意识化成暂时性的存在形体。

我要想重新回去醒过来,就得找到一个人,护住他的安全,让他上进,成为人上人。

而他也正是多年后的上市地产公司,年近四十多依旧像二三十岁的黄金单身汉富豪——陈愿。

我不死心地问:「要是我不听你的去找他,那在 2023 年的我会怎样?」

系统幸灾乐祸:「死得梆梆硬。」

……

好吧,既然都死过一次了,我还在乎什么?

我底气十足地「昂」出声。

陈愿对着我脸呼出一口呛人的烟雾,自上而下打量,语气凉到骨子里。

「回去告诉刘嘉阳,老子不吃这一套!」

我懵了,来不及反应赶忙拦在他身前高声喊道:「我说真的,我做你女朋友好不好?」

他一愣,朝我大吼:「你臊不臊?!」

「你带我回家,我当你的小跟班。」

我小手拉住他手掌纹路粗糙的大手,一脸真诚地说:「我会煮饭炒菜,做家务。」

他斜睨我一眼:「所以呢,我这特么不是孤儿院。」

然后……然后我就被他单手拎出了工地。

「施工重地,滚蛋!」

我怯怯地缩了缩脖子:「可以不用滚吗?」

他气笑了,一脸混不吝,挑了挑眉:「怎么着,还要老子抱你?」

「……」

这倒不必。

滚是不可能滚的,我蹲在工地上等他下夜班。

3.

工地门口陆陆续续有下工的人出来,人群里陈愿一头醒目的绿毛。

他提着安全帽出来,熟视无睹地从我身边擦肩而过。

他走前面,我亦步亦趋跟在身后。

我看着他在路边小卖部买了一包泡面和水,等走到一栋老旧的筒子楼前,他转身踱步向我走来。

他用水瓶对着我肩头点了点,恶狠狠地威胁:「再跟着老子,信不信老子揍你。」

好凶。

我浑身一个哆嗦,只能傻站在原地不敢上前。

正当我在筒子楼的楼梯口准备想着在这儿窝一晚,三更半夜传来哭喊。

「阿愿,我错了,你原谅我好不好?都是他逼我的,我是被迫的。你要相信我啊!」

我揉着眼闻声看去,是陈愿家门口站着一个打扮清秀的女孩儿,穿着及膝的花裙子,哭得梨花带雨。

陈愿扯开她抓住的手,拍了拍灰尘,像是被什么脏东西染上。

「闹呢?」他指着自己头上炫彩的绿毛,一脸讥讽,「刘嘉阳,老子是被绿的那个,现在反倒你成了罪人,我是个不讲理的?」

哇哦!

刺激!

4.

我贴着墙继续听,就听见女孩儿说:「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保证。」

话没说完,陈愿打断:「得了,你是个什么德行老子比你清楚,你不待见老子,嫌老子穷,老子也明白。」

「所以,我们也别闹得难看,滚吧。」

刘嘉阳一脸怒色:「陈愿,那你呢,你不是也花花肠子跟别的女人撩。」

我听得正起劲儿,就看见她抬手指向楼梯口听墙根儿的我的方向。

「你工地上的人说她是你新对象!」

哪儿呢?哪儿呢?

环顾四周,就我一个。

小丑竟是我自己。

没想到陈愿抬了抬下巴「昂」出声。

「……」

看着刘嘉阳怒火中烧,大哥,玩呢?

陈愿双手抱胸不解释,我尴尬地咳嗽几声。

「陈愿,我跟你拼命,你竟然有别的女人?!」

眼看着刘嘉阳张牙舞爪地就上去给他小圈圈捶胸口,我趁机上前抱大腿,一脸英勇地挡在他身前。

「这是我哥,你欺负他就是欺负我。」我一本正经道。

「听到没,这是我妹。」他顺着胡说八道。

「你妹的!」刘嘉阳上来给我一巴掌。

5.

下一秒,刘嘉阳像是受了打击,一脸委屈地跑了。

一切措手不及。

我懵逼地摸了摸右脸火烧的皮肤。

陈愿「哦吼」出声,挑眉看我:「她骂你,还打你。」

「我说我是你妹妹,她怎么还打我?」

他剥开糖纸,往嘴里塞了一颗糖果,拖腔搭调地复念一遍:「妹妹,妹妹。」

顿了顿,他舌尖抵了抵后槽牙,哼笑一声,孟浪十足:「这不是在调情?」

糖果的草莓味香甜在我和他之间若隐若现,暧昧至极。

要不是他眼底闪过平静的调笑,我都觉得,他这双深情眼是因为我。

我一愣,好像听起来是这么回事。

我小声哔哔:「不要脸。」

「要脸啊,」他拉长了语调,声音沉沉,「要脸就别跟着我啊!」

这大晚上的,加上又饿又累,陌生的环境,我情绪有些低落。

我嘴巴一瘪,眼泪汪汪。

他吓得恶声恶气地说:「给老子把泪憋回去。」

我带着哭腔:「我没家了。」

「……」

我抿了抿唇,换了个说法:「我是说暂时回不去。」

「还挺会找借口,」他说,「你赢了。」

这拐弯抹角的,我没反应过来。

直到他踢了踢门,语气依旧不耐烦:「进来啊,等我给你接风洗尘?」

我眼睛亮了亮,赶忙进门。

6.

不过我还是把他想得太善良了。

我闻着香味,摸着肚子。

「哥,我们能不能不吃泡面。」

「跟谁沾亲带故的?」他斜睨我一眼,「再说了,谁说老子准你吃,我都不够塞牙缝的。」

说完,他哧溜一口面下喉。

我跟着咽了咽口水。

在他起身暴躁地接电话时,我就着汤垫了垫肚子。

不过饿了太久,我连着面一起下肚。

等他回头时,我已经餍足得一滴汤不剩。

我胆战心惊,但他也没说什么。

「想住这儿?」

我乖巧地点了点头:「我爸妈很有钱的,我家还有好几栋别墅,你收留我一晚,到时候我爸妈给你钱。」

他整个身子往后仰,瘫在椅子上,单手叩了叩桌子:「叫什么?」

「李,李沉思。」

他随意地从本子里撕下一张纸,咬着笔帽潦草地写着借条。

上面写明我欠他一碗泡面,和一晚上床铺。

下面总价还没写,明摆着坑我。

他吊儿郎当地说:「签不签?不签就滚出去。」

我签了。

当晚我喜提一张凉席打地铺。

隔天,他带着我去找家里要钱,按照我的记忆,在这个九十年代旧街巷子里我们准确无误地找到了一个公共厕所。

陈愿朝我「诶」出声:「尴尬不?」

我尴尬得一批。

7.

他呼出一口烟雾,睨了我一眼,嗤笑:「你家呢?」

我心虚得不敢看他:「……这片应该快拆迁,要建了。」

「你富豪爸妈呢?」

我结结巴巴:「……可能还在打拼。」

他下巴一抬:「你嘴里有一句实话吗?」

「有,」我两眼真诚望着他,「我真的叫李沉思。」

「身份证有吗?」他眯了眯眼看着我。

「……」我摇了摇头。

「黑户啊,」一根烟抽完,他胡乱抚摸一把绿毛头,「得,老子真成孤儿院了。」

就在我拿不准他什么心思,还能不能住在他那儿,一个人影上来直接一屁股给我挤开。

「野哥,好久不见。」

8.

等我回头,少女一头亮色红发最为瞩目,独属一股俏丽风流。

她身后紧跟着一个清秀少年。

在陈愿的谈话里,我才知道前者叫盛尔,后者叫费扬。

他们在另一个市里上大二,现在学校放暑假回来。

盛尔上下打量我,看向我时一脸防备:「野哥,这人谁啊?」

「我妹啊,」陈愿右手懒散地闲搭在我的肩上,和我头碰头闷笑,「亲的。」

我竟无法反驳。

「哟,野哥这是上哪儿拐的妹妹,长这么乖。」一旁的费扬打趣看热闹。

陈愿一脚踹过去,笑骂道:「老子也乖,你要不要试试?」

我看着他们三人嬉笑打闹,顿时觉得格格不入。

在三人肩并肩往前走时,我犹豫地站在原地看着周遭有别于二十多年后的建筑。

「妹妹,发什么呆呢?快来,野哥说带你去买东西。」

费扬边说着边朝我招手,我一愣。

那天下午,三个截然不同的少年们望向我,意气风发,又肆意无边。

我笑了:「我来了。」

随即我奔向他们的青春。

9.

那天,费扬和盛尔被陈愿使唤,三人一起去旧市场给我淘了一架单人钢床。

为了价格便宜点,陈愿嘴皮子都磨了很久。

还是脾气火爆的盛尔一个拳头打断一根木棍,吓得老板用最低价卖给我们。

我成功入住了筒子楼。

陈愿也给我买了床单和床罩,都是粉嫩色的。

我看着不大的屋内用布帘划分出两张床。

一半不拘一格,一半死亡芭比。

我的迟疑让身边干完活满身是汗的陈愿不爽了。

「怎么着,有意见?」

不等我开口,盛尔和费扬竖起大拇指睁着眼睛说瞎话:「牛批!」

「……」

最后我被迫接受,用陈愿的话说就是:买都买了,你不睡老子睡?这娘们儿唧唧的像什么话?」

那之后,为了早点完成任务回去,我天天拿着书在陈愿耳边念,要不就是「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有时我借用隔壁大爷练书法的工具,处心积虑地让陈愿能认几个字。

可是他不是堵着耳朵假寐,就是倒在床上打呼噜,根本不给我开口的机会。

除了让他能认字读书,平时工地上那些人找他打麻将我都给人拽回来。

遇见那些上门打架惹事的混混也是让我拖着他让道走。

几天后,费扬跑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陈哥,你前女友刘嘉阳的男票裴商知道她还没忘了你,在道上说要砍你。」

10.

裴商就是这一带道上头头,势力重大,睚眦必报。

眼看着陈愿抡着棍子就要气势汹汹地出去,我趁机挡在他身前。

陈愿有些憋屈,被气笑了:「李沉思,你信不信老子不给你煮饭了。」

我两手一摊:「好呀。」

没等他反应,我双手放在腹部平躺在地上,一脸安详:「你去吧,我就等着饿死算了。」

「……」

我成功拦下了陈愿,但我自己长腿去了。

「妹妹,这样不好吧,要是让陈哥知道,我就完了。」

「就你怂得一批。」

前一句是费扬,后一句是盛尔。

我拉开门从里屋出来,一头非主流紫发,斜刘海。

一身铆钉皮衣、皮裤,脸上是烟熏妆。

「你们不说出去,他怎么会知道。」

事实证明,打群架,警察叔叔会知道。

11.

派出所内,裴商和小弟们抱头蹲在一边,我和盛尔、费扬三人脸上都挂了彩,在另一边。

陈愿一身水泥狼狈地走进来,应该是一接到消息就火急火燎地赶过来。

「一下午不见,三位这是用脸和人打了一架?」他两手叉腰,声音可以冻死人。

我们三人缩在角落跟鹌鹑一样坐排排,一动不敢动。

他又问:「谁是主谋?」

下一秒身边两个人飞快地指向我。

我瞥了陈愿那张黑成锅底的脸,头更低了。

但是裴商却出声嘲讽:「野狗,你挺有福气啊,让个女人给你出头。」

陈愿一脸阴沉。

等办好保释手续,盛尔和费扬头也不回地撒丫子就跑。

我也跟着跑,可是一扭头就是陈愿骑着破旧的自行车不紧不慢地跟在我身后。

我减速他就用车头撞我屁股,我加速他也加速逼我前进。

实在受不了,我闭着眼睛高声喊道:「我错了!」

他不答。

「我真错了!」

「……」

再三没应声。

没办法,我只能扯着脖子臊着脸喊:「哥哥,我错了!」

身后传来一声暗骂:「草。」

最后实在撑不住,还是我两腿发颤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喘气他才放过我。

一抬眼,头顶被一个人影包裹。

他说:「大庭广众,喊什么呢?」

回味过来,我眼神飘忽:「就,就哥哥嘛!」

他哼笑:「神特么哥哥,李沉思,调什么情?」

我嘴快一步:「你好骚啊。」

「……」

12.

他蹲在我身前挑起我头上的一缕红发丝,语调平淡:「谁给你染的?」

感受到一股冷气窜上后脊梁,我缩了缩脖子,「盛尔,她还要了我两百块钱。」

说完,我讨好地扬起脸,笑得灿烂,伸手比出一个耶。

他眼神晦暗,嘲讽道:「是挺二。」

我抿了抿唇,头低了低:「还,还可以吧!」

他扯了扯我的皮衣:「这衣服上哪儿整的?」

我心虚地说:「费扬找他朋友借的。」

他深吸一口烟,两边脸颊凹陷,随后吐出云雾,看不清他神色。

他笑得生冷:「李沉思,你挺牛啊!」

如果不是他说完直接踹烂了我身边的凳子,暗骂一声,我还以为他在夸我。

当夜,我在床上辗转反侧地挠着头,床咯吱咯吱地响。

他冷着声音说:「睡不着就滚出去用脸跟人打架。」

他话有所指。

我委屈得不敢动了,只是好久才忍不住出声喊道:「陈愿。」

「……」他不答,但我听到了他翻身的声音。

我知道他还在生气。

「我、我头发好痒,应该是对那个染发膏过敏了。」我瓮声瓮气地开口。

「唰啦」一声,中间隔帘被瞬间拉开。

13.

他背对着头顶昏黄的灯泡,脸色半明半暗阴沉到极点。

「我头好疼好痒啊,陈愿。」我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泪眼汪汪地望着他。

他一板一眼地说:「疼死算了。」

话是这么说,但下一秒他拽着我进了洗手间打开水龙头。

他看我傻站着不动,有些烦躁:「蹲下啊。」

这暴躁得可以打死一头牛的节奏,给我洗,恐怕是给我洗秃头。

「还是我自己洗吧。」

他舌尖抵在腮帮子盯着我:「洗,老子看你洗。」

凶死了。

我乖乖自己在水龙头下洗,就算是三伏天,但冰凉的水还是让我忍不住浑身一颤。

门口的陈愿冷笑,良久他才问我:「为什么去找他们?」

我搓着头上的泡沫有些沉默、有些委屈:「我想让你做个好人,你和他们不一样。」

他嗤笑地看着我没有说话,垂着头好像在回忆。

他摁下打火机点燃烟,抽了几口,良久他开口,喉咙像是被火熏染得浓稠,沉到没有一丝死气。

「我应该没和你说过我的身世。」

此时他懒散地倚靠在门框上,话顿,仰头呼出一口烟雾徐徐向上。

他似乎在忍耐着什么。

「你知道什么是野狗吗?」

14.

我的心阵阵抽疼,可他还在继续,又或者是在背诵他记忆深刻的某些东西。

因为,他不认识几个大字,我平时讨好地求他看书背几句都磕磕绊绊,之后他意识到自己的无知而羞耻得烦躁,骂骂咧咧走人。

可是有关这些事情的详细解说,却被他流畅地脱口而出。

我知道,人人都说他是野狗。他曾经也查过或问过身边人到底什么是「野狗」。

「没有经过人工驯化的狗,具有很强的野性,生活在大自然中,还有一种是生活在城市里,被人抛弃的狗,也被称为野狗。」

我突然不想听下去,哑着声叫他:「陈愿。」

这次他没有像以往烦躁地应声,而是自顾自说着。

「你知道这意味什么吗?意味着,我活到现在,靠的是自己,不是书本上亘古不变的知识。

「我没有人教,没有人说,没有人养,那些在你看来又脏又皱眉的环境和交际,是我生存的根本。

「你要改变的,是一棵在垃圾场里扎根的树,你觉得,有用吗?」

空气凝固,我看着他抽完一根烟,扔在地上用鞋摁灭,留有一地灰烬。

「李沉思,你以为你是神吗?」

他轻笑,撩开眼皮有些无力又讥讽地看着我:「你要拯救谁啊?你又能拯救谁啊?」

一连三问,我反驳不出一句。

直到我心里发闷,盛尔找上我喝酒,我才发现自己有多自傲。

在夜市烧烤小摊上,我和盛尔一瓶接着一瓶炫。

她没有了往日傲气,像个小女孩儿一样害羞地凑在我耳边小声小气地说:「我有个秘密,我喜欢陈愿。」

我抱着酒瓶头晕目眩地傻笑:「我知道。」

「不,你不知道,」她站起身大手一挥,身体摇摇晃晃,「我小学就遇见了他在翻垃圾,我还欺负过他。」

「可是后来,」她捂着嘴嘻嘻一笑,「我就喜欢他这个人。」

「我的整个初中、高中都追在他身后。」

可是她讲着讲着,事情的轨道走向了一些有关陈愿身世的话题。

原来,陈愿是被捡垃圾的老头儿一步步带大的。

老头儿死后,他进入孤儿院,但是最后还是由领养到被弃养,两次进孤儿院后,他带着一条路边捡到的流浪狗跑了出来。

他捡过垃圾吃,也偷过菜,偷过几分钱被人打到半死,累了就睡在公共厕所、马路边,又或者其他地方。

……

回去的路上,我耳边萦绕着盛尔的话。

在我回到筒子楼看见开门的陈愿,不等他蹙眉地质问我怎么有胆子喝酒时,我一把抱住他。

15.

我小声喊道:「陈愿。」

他轻「嗯」。

「陈愿,一切都会好的。」

说完,我小手拍了拍他后背脊梁,像哄小朋友那样:「我们陈愿以后什么都会有。面包会有,牛奶会有,包括幸福。」

隔了好长时间,头顶传来他的声音:「我知道。」

只是这么温馨又美好的陈愿没有持续太久,我胃里翻腾直接吐在他身上。

我被他一脸怒气地拎到门外石阶上吹冷风醒酒。

可是那晚的风吹着吹着,我却有些明白好多事。

我生在最好的时代。

出身荣华,享受锦绣,眼界高于顶。

我受过高等教育,接触良好群体。

就算我教养好,可也向来于人群中俯视,骨子里从未真正平视。

隔板不隔音,我顺着洗衣服的声音起身过去。

狭小的厕所内,发旧暗黄的钨丝灯泡下,陈愿皱着眉,嘴里叼着烟,一身背心被汗水黏着,手里反复搓短袖。

那时我才明白,他似乎活在这个年代的最底层,他在丧失这个年龄的青春。

「陈愿。」我轻轻喊他。

他侧目叼着烟看来,向来不羁:「困了就睡,醒酒汤我在熬。」

我摇了摇头:「我不是说这个。」

他手里夹着烟,轻「啧」出声:「老子给你又是洗衣、做饭的,真把我当老妈子了?」

「我不该一味地想改变你什么。」我打断他的话,「不该认为你所秉承的一切行为处事是错的。」

因为需要他的上进让我重生回去,我一味地功利让他改变些什么。

可是,他真的就这么不堪吗?

我又真的是对的吗?

或许我们持平,或许我们没有答案。

他眼神晦暗地望向我。

「陈愿,跟着光走,」我真诚地看着他,一字一顿,尽显有力,「一直走,别回头。」

直到这一刻我才明白系统让我帮助他上进,不是为了改变脾性,不是为了改变处事,不是为了丢弃什么。

而是让他脱离现在的沼泽泥潭。

让他向阳而生,曜日群山,让他做自己。

16.

那晚后,我有些茫然,自己如果不要求他上进成为人上人,那自己接下来该怎么走。

留在这个时代?

还是就这样顺其自然地走一步、看一步?

我开始躲着他。

他也清楚,我们之间隔着东西,那些东西只有我知道。

那是相隔两个时代和处境的不同。

尽管我躲着,但他依旧早上给我煮好饭,衣服脏了给我手洗。

我无意间瞥到的东西他也会只字不提地买下放在我床上。

不过照顾归照顾,他在事后第二天让我、盛尔和费扬蹲起了马步。

完事,盛尔颤着腿:「他怎么跟来了大姨夫一样难懂。」

我小心试探:「……那你别喜欢他了?」

她一脸冷笑地看着我:「老娘就喜欢辣的,抢都要抢过来。」

死变态。

打破我们冷战的是陈愿在工地上被人故意滋事。

等我赶到医院,就看到病床上右小腿裹着纱布的他,和两个警察拷着那个带头滋事的男人。

「你怎么来了?」

陈愿见着我有些讶然,有些不满地质问盛尔和费扬。

盛尔有些不满:「看我做什么,你觉得我会让她来替我抢照顾你的功劳吗?」

费扬捂住她的嘴嘿嘿一笑。

我没说话,直径上前站在他床边。

陈愿刚想说,我问他:「疼吗?」

「老子怕这?」他以为我看扁他。

我面无表情地用食指戳了戳他绑着纱布的右小腿,他疼得龇牙咧嘴。

我默然地说:「我明白了。」

他倒吸一口冷气:「你明白什么你——」

不给他开口,我冲上前对着那个被警察控制的男人就是拳打脚踢。

17.

「我都舍不得打他,凭什么你就可以打伤,脸都打肿了,我还怎么看他的脸?!」我越说下去越是哭腔明显。

「他从小跟狗抢食,偷颗白菜都被人追着打。他没爹没妈,就我一个人疼,你们不心疼我还心疼!」

我心抽疼,这些天憋的情绪直接爆发。

有懊悔,有愧疚,更多的是心疼。

一旁的费扬和盛尔见状上前架着我拉开。

我心里还是一团火,所以我被架在空中不死心地乱踹,一脚给男人踹得鼻青脸肿。

没有人能管得了我,警察也不行,只有半空中传来陈愿的低吼。

「李沉思,住手!」

我瘪着嘴一脸控诉地站在原地,看着病床上黑脸的人。

「你凶什么凶,就不能好好说话吗?我又不是故意的!」

我眼里有泪打转,委屈巴巴地朝他吼了回去,胸膛被气得好半晌起起伏伏。

他愣了愣没有说话,周围人都在吃瓜。

等我平息情绪,他长叹一声,别扭得小心翼翼顺我毛。

「小祖宗,我只是想让你别伤着自己。你说就说,还揭我老底,我不要面子啊。」

我摸了一把泪:「我说的不对吗?!」

「我好不容易给你养了点肉,现在又这样,我难道还不能心疼一下吗?!没良心的东西,我这是为了谁?!

「我不要和你玩儿了,我要去找别的小白脸儿!」

这么久了,除了刚见面那段时间大嗓门儿,之后他都轻声说话。

现在我被吼得幼小的心灵受到暴击。

所以说出的话完全没过脑子,越说越急。

他垂着头一言不发。

我看着病房里看热闹的人,彻底没有台阶下,索性开门出去。

出了卫生院,我坐在长椅上小声啜泣后又骂了几句。

可是生气归生气,一想到他这腿,我红着眼去市场买菜买肉给他炖汤。

到了晚上我提着保温桶去卫生院,却看见陈愿和费扬在喝着啤酒。

他伤了腿还喝酒,作死啊!

在我强忍怒火时,就听见陈愿满声幽怨:「我给她煮饭炒菜,缝衣服都包揽了,我怕她嫌弃我,所以我想赚钱养她。」

18.

我眼睫颤了颤,心尖儿鼓鼓囊囊像是裹了蜜。

他的声音由远及近地飘来。

「捧手里怕化了,放心里老子还怕她跑了,没想到现在还说不要老子,要跟别的小白脸儿跑。坏女人。」

费扬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笑他:「陈哥,你就是惯的。」

陈愿眼里划过委屈:「坏女人,女人坏。」

下一秒他又爽朗一笑:「可老子就喜欢她劲儿劲儿的。」

这喝着啤酒话说着说着就低头笑得灿烂,他嘴里嘟囔,嘿嘿笑着:「你不知道,真特么可爱!」

我没好气地笑了。

夸就夸吧,还带爹带妈的。

不过,这一刻我的心脏越来越鼓鼓胀胀。

我进去后,费扬醉酒摇摇晃晃地走了。

陈愿见我来,眼里亮堂几分,不知道是不是喝了酒上头的缘故,他一动不动,耳根子和脸都红透了。

我假意木着脸进去,把保温桶放在桌上就要走。

「你是我的思思吗?」

他牵着我的小拇指,像只试探的小狗动了动鼻子嗅我衣服的味道,仰头眨巴眨巴眼。

那一刻,他的话和依赖的表情戳破被蜜灌满的心脏,淌出蜜来,甜的。

我先前板着的脸一下子装不下去。

我随心捧着他的脸:「你觉得呢?」

「我猜对了。」

他扬起笑,有了少年模样。

我没再说话。

病房里,我看着他乖乖巧巧地喝汤,又给他打了盆热水洗脸。

这些做完后,他的酒意散了几分。

或许是意识到刚才自己幼稚的行为,他握着水杯有些别扭:「你,你不是说要走吗?」

我不答反问:「你告诉我,我能上哪儿了?」

他情绪低落,小声嘀咕:「原来不是为了老子来,是怕没地方住,小没良心。」

「我是说……」

他抬眼望来,窗外零碎的月光都在他眸子里,我顺心袒露:「我是说,有你在的地方,就是我的家。」

他性子恶劣也钟情、温柔、细致、耐心,唯独不可以抢走他身边的任何东西。

有人说过:陈愿是条野狗。

野到骨头都是又硬又臭。

可是现在野狗耷拉下耳朵,收起尖锐爪牙,甘愿被驯服,成为家犬。

可是,我要的从来不是这些。

「我要的,是你把你自己当成人。累了就歇。饿了就吃。困了就睡。好好疼一疼自己。」

我一字一顿,清晰入耳。

他不可思议地望向我,甚至小心翼翼地试探,伸手勾着我的拇指晃了晃:「那你可以疼我吗?」

19.

「只要你。」他复念一遍。

我平视那双眼,里面是扭捏、是祈盼、是虔诚。

他面色平静,甚至看不出任何波澜。

可是他端着杯子的右手在发颤,有水从杯中晃出,如海浪风暴,席卷这座城市。

可我却没有回答。

因为总有一天我会走,我会回到属于我的时代。

他收敛落寞,身子往后一躺,两手垫在颈后。

「得,不答应就不答应,还吊着老子,关键老子就喜欢被你勾着。」

余后的几天我都往卫生院跑,陈愿的脚也在渐渐好转。

大多数时候,他会自己拿着书看,问我里面的字。

他勤奋得不像话。

直到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听说有自考,我想试试。」

对于这个变化我明白,他是自己在想往前走。

为此,我专程用我九年义务教育和两年的大学经验,全数都教给陈愿。

可是学习是漫长且枯燥的,陈愿大多数时候容易走神。

而走神的原因是我。

在他说出这个借口时,我傻眼了:「为什么?」

「因为我喜欢李老师啊!」

他和我面对面坐,中间隔了一张桌子。

那天少年俯身和我鼻尖相对,他蹭了蹭,不可思议地温柔:「特别喜欢。」

这一幕不同以往草天草地的陈愿,像个小学鸡陈愿。

奶声奶气,让人尤为心动。

太犯规了!

我红着脸转身就跑,留下身后的他烦躁地嘀嘀咕咕:「费扬这小子骗我,不是说小女生都喜欢温温柔柔的吗?」

隔了几日,我正提着保温桶过来,他面色肃穆,恍若如临大敌。

我悬着一颗心问:「怎么了,是不是腿疼?」

我慌张地要去找医生,他一把拉住我,憋红了耳根到整个脖颈,有些卡壳地说出一句英文。

「I like you and,I miss you.」

最直白,最袒露,最动容。

以致于我吓得拍了下他的脸。

……

半月后,陈愿出院。

那天下午,黄昏落日,我、陈愿、费扬以及盛尔一人一根冰棍坐在筒子楼前的石阶上,为陈愿出院高兴。

我以为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走。

可是这样的日子没能持续太久,陈愿出事了,警察说他强奸和杀人。

因为刘嘉阳死在了筒子楼附近的芦苇荡里。

而那天,有人看见陈愿和她在巷子里拉扯。

20.

等我灰头土脸地赶到派出所时,因为案件迷雾重重,刑事重大,他正被押往警车送去市区警局交给刑警部门。

他和身边的警察说了两句,最后打开手铐笑着走向我。

四周全是警车声,他问我:「怎么来了?」

我僵硬地笑了笑,哽咽地说:「我给你煲了骨头汤,后来发现没盐了,出来买盐。」

我们说的话,没有一句关于这场阴霾,全是家常。

我知道,他不想让我看见他的狼狈和不堪。

所以,我可以护着他最后的自尊。

在他临上车前,我站在他背后哑着声音喊道:「多久回来?」

顿了顿,我眼里有泪,笑得灿烂:「我是说,我等你。」

可是陈愿没有回头,他在一直往前走。

那天费扬问我,怎么不问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

「所有人都可以怀疑他,甚至抛弃他,唯独我不可以。」我仰头将泪憋回去,嗓音酸涩且认真,「因为我爱他。」

这一次,我终于承认自己早就心动。

在法庭一审上,证据确凿,法官问陈愿,他却概不否认。

法槌锤下,他被判刑,无期徒刑几十年。

刘嘉阳的父母哭喊着让他偿命。

吵闹声,宣泄声,而人群里,是陈愿望向我,我笑得勉强。

我想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到底那天他见到刘嘉阳说了什么。

所以警察押着他要走时,我驻足在他面前。

他轻笑,面带讥讽朝我吼:「滚啊,听到没,老子叫你滚啊!」

说完,他和我擦肩而过。

在我咬着牙要上前一步时,手机响了,是盛尔的电话。

我没有接通。

我想追上去。

可我却身形不稳地倒在地上,四周人群慌乱惊恐。

那天,是天灾人祸,是 8 级地震。

我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幕,是戴着手铐的陈愿疯了一样拼命奔向我。

可是这一别,就是二十四年。

21.

「所以,那只是一个梦吗?」

「是的,因为车祸,你潜意识在梦里构造了一个人物体系和事情。」

看着面前的心理医生,我还是不死心:「那我为什么情绪还是和梦里一样是共鸣的?」

「这是很正常的现象,加上你出了车祸,大脑神经受到损伤,所以你会出现这种幻觉症状。」

这是我回到现实生活里的第四天,也是我在精神科看心理医生的第四天。

据外公和爸妈说,距离我车祸已经过去了将近半个月。

第一时间我想找陈愿,可所有人包括医生,他们说我只是做了一个梦。

我待在医院哪里都不能去,我想查有关陈愿的报道也查不出什么来。

或许,我真的只是在做一个梦。

现在梦醒了,我该回归正常生活。

而在几天后,那位蓄意谋杀我的车祸凶手已经被逮捕,隔天就要上法庭接受审判。

因为我需要安静修养,不能碰电子产品伤神,所以我背着爸妈拿到手机看了法庭直播。

可是我没想到凶手竟然是盛尔。

她早已没了当年的俏丽,身形消瘦,脸色惨白,形如枯骨。

我没再犹豫,穿着病服打车到了法庭。

推门而入,我就看到四十多岁的盛尔眼里没有活下去的希望,甚至有解脱。

可是当她抬眼看到我时,所有的从容瞬间瓦解,怒目圆睁着要我死。

「你怎么还活着,你怎么还活得理所当然?!李沉思,他要死了!他就要死了啊!」

她拼命在挣脱警察的禁锢,她恨不得咬碎我的骨头咽下去。

那时我也才发现,她的右手断了三根手指。

如果那是一个梦,我和盛尔一个是晚辈,一个是长辈,是两个时代的人,也根本没有交集,甚至没有恩怨。

但现在,她认识我,也怨恨地诅咒我。

那我所经历的那段跨时空不是梦,根本就是现实!

像是想起什么,我猛然回头,就看到门外一个男人。

那人我很眼熟,因为这几天从我醒来,他就一直在我附近。

原以为是自己多虑,可现在回想医生、家人有意不让我接触电子产品,不让我出院。

既然盛尔是存在现实的,她认识我,那陈愿呢?

陈愿肯定是存在的,按照那个系统说的,他是个年轻的上市富豪,可是为什么网上没有他的一丁点痕迹。

唯一能猜到的,是他们在隐瞒一些事情!

在我走在街上茫然于这一切时,迎面走来一个中年女人。

她看着我的脸像是再三确定:「是你!」

我想绕开她,女人却表明自己是一名摄影师。

早些年的九十年代,她就因为拍下了一张灾难照片而出名,之后一直留学海外学摄影。

而那张照片上正是陈愿和我。

那是地震。

照片上,我完好无损地昏厥在陈愿的怀里,那是他以浑身狼狈和满头血为代价换来的。

他将我安稳地隔绝在废墟之外的平安下。

一旁的女人说:「据说,那场灾难,让这个女孩儿当场死亡。」

原来,在那个年代,我已经走了。

「留他一个人,」我颤着手摸着照片上的陈愿,几度张嘴却只能哽咽开口,「他该有多绝望啊!」

22.

我知道,要想清楚当年我走后,陈愿他们又经历了什么,只能问盛尔。

为此,我这个向来在长辈间乖顺的李沉思,第一次半夜飙车。

就这样,我成功进了拘留所,见到了盛尔。

我和她坐在硬板的床沿边,我出声问她手怎么了。

她举着那残缺得只剩两根手指的右手,如深渊里爬出来的恶鬼。

「这不是拜你所赐吗?

「你轻易地走进我们的生活,就算惹恼了别人也不在乎,最后拍拍屁股潇洒走人,让我们替你承罪。

「你知道我最恨你什么吗?」

她竭声控诉,面目发红,字字句句。

「你从来都这么轻松地面对所有事情,似乎你被高举在神坛,我们替你挡灾!」

我久久不能回她一句,因为那缺失的二十四年太久了。

在她起身要走时,我终于问出声:「陈愿呢,他还好吗?你说的他要死了。」

我鼻子酸得厉害:「所以,他到底在哪儿?」

可也是这一句挑起了她的神经,她像个发疯的豹子。

「就因为他说让你滚,他以为你不要他了,他以为你恨他,他以为是自己不够好,所以这些年他拿命去应酬,工作学业连轴转。他在拼了命去洗清那一身的卑劣,想给你一个干净的陈愿,想给你一个完整的家!

「你现在可以去看看,他那满手臂和后背的纹身全被洗清。

「他等了你二十四年啊!二十四年!」

她脖颈青筋浮动,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话落的瞬间,我只觉得耳鸣眼花。

23.

几日后,我根据盛尔的话,找到了她擅自在时空管理局偷出来的一个时空虚拟像。

那是记录每个时代每个人的事情,不管细枝末节都可以探查。

「你要知道的所有答案都在那里,」脑海里浮现盛尔苍白的脸,她有些讥讽,「李沉思,我要你亲眼看看他到底为了你活成什么样子。」

想起这些,我再也克制不住激动,颤着手点开按钮进入虚拟时空。

那天我做了一个梦。

梦里我看到石堆下陈愿将我护在身下,可我气息越来越弱。

「思思,不要睡,不要睡。

「我求你,我求你别不要我,我求求你别抛下我。」

他绝望地叫着我,可不管怎么说我都没有反应。

地震后军方、警方都在抢救现场。

而帐篷内,被救出来的陈愿全身是血痕,双脚处溢出太多血迹,满脸惨白。

他红着眼抱着我死死不放手,眼里有的全是死气。

费扬焦急地吼道:「她死了!她已经死了!」

「陈哥,你这腿要是再不治,你就一辈子站不起来了!」

所有人都在劝他,可陈愿却捂住我的耳朵,小声讨好地说:「思思,别听他们的。思思,我不叫你滚了,你说说话好不好?」

他顿了顿,说:「你要是想一直睡都可以,我就养你一辈子好不好?」

这时医生趁机上前给他打了镇定剂,他被送往当地最近的医院动手术。

陈愿的双腿因为救我被石头砸伤。为保命,他的双腿都被锯,再也站不起来。

而此时,费扬也找到旧街巷子里,盛尔一身狼狈,头发乱杂,整个人精神紊乱。

她被裴商和他的人玷污了。

24.

原来那一次在法庭上她给我打的电话,就是她最后的求救。

因为裴商正是奸杀刘嘉阳的凶手,他用我威胁陈愿,还做假证,让陈愿心甘情愿背负一条人命。

盛尔想探查真相,却被裴商抓住,他和自己手下的兄弟在郊外老街的巷子里碾碎了她的骨头,将她折磨了整整二十四小时。

盛尔的精神紊乱,陈愿的昏迷不醒,现在能做的只有费扬一人。

他清楚陈愿为何顶罪,也知道凶手就是裴商。

所以他以此为交换跪在地上求裴商给一笔陈愿的救命钱,他替陈愿为裴商坐牢。

那之后,陈愿的几次手术顺利完成,保住了命。

可同时,费扬顶罪进去了。

没过几个月,他在里面被人群殴致残,送到医院时已经伤及心脏大出血,没救回来。

盛尔怀孕了,她父母要面子,不愿意家丑外扬,将她迅速嫁给乡下一个老实巴交的种地男人。

我的尸体在停尸房莫名消失,没有查到半点线索。

那年,筒子楼被拆除,陈愿孑然一身,没有家了。

第一年,蒲团之上,佛像之下。

他说:「只要她回来,我付出什么都可以。」

第三年,他终于站在权利之道。

他说:「我想要她回来,回来后,打断腿。」

第四年,合作的人想给适婚年龄的他介绍对象。

他说:「家中已有妻。」

每一年他都在找我,可是每一年,他都在变老。

等他再遇见我的时候,他才明白:原来,这就是属于她的时代。

25.

四岁那年我上幼儿园。

我小步跑过去捡球,就看到栏杆外面站着一个男人,他眼巴巴地望着我。

那天,我捡起球转身就走,可是挪动几步后又停了下来。

我斜过身体朝男人看了一眼,软糯出声:「叔叔,你找谁?」

男人隔着栅栏,两脚的裤腿空荡荡,只有两根机械假肢在支撑他全身的重力。

他笑得温和,眼里有很浓的缱绻。

「我在等一个人。」

我不解,歪头问:「等谁?」

「一个欠债的人。」

「那得等多久?」

「会等到的。」

……

他找到了我,也只能站在远处看着我成长。

每个节假日或者我生日,他总会精心备好礼物匿名送上。

我的生活,他在暗处参与,却不曾袒露在我面前。

后来二十岁,家里联姻订婚。

彼时离婚回到他身边的盛尔问他为什么不主动点。

他满眼平静镇定,可是拐杖上的手背青筋凸显,暴露了他的情绪:「我不能阻止她去爱一个比我更好的人。」

他自卑于相差二十四岁的年龄,以及这副残缺的身体。

可是盛尔怨我,以致于订婚当日,她开着车直接朝我冲来要我的命。

可是她没想到陈愿替我挡了那致命一击。

但最后她不甘。她带我回到她的秘密研究室,将我的灵魂意识带回那个九十年代,以系统的身份将我送到陈愿的身边。

她要让我拯救陈愿,让他上进,让他不要走回老路。

她要我在那场地震中救下陈愿,替他死。

可是她低估了陈愿,陈愿把我看得比命重。

等我从梦里醒来,身边已经有一群人,还有在医院开始就一直跟踪我的男人。

他们都是时空管理局的人。

可我不想管他们,也不想去问什么。

因为我心脏绞痛,眼里有了热泪,笑着笑着就再也克制不住,泣不成声。

我瘫倒在地上捂着心脏处缩成一团。

「我回来晚了。对不起,让你等了二十四年。」

「二十四年啊,整整二十四年啊……」

他跨过两个轮回来爱我。

他终于找到了,却不是他要等的人,他该有多绝望、多无助啊!

「李小姐,我们谈谈?」那个跟踪我的男人说他是盛尔的上司。

盛尔原本是他的人,但没想到她盗取系统数据让我穿越时空打破规矩。

「那你又想谈什么?」

谈什么?

当然是替他们隐瞒有关时空管理局的一切。

我满身汗无力地撑着腿爬起来,我想走,我想去问盛尔陈愿到底在哪儿?

他在订婚那日替我挡下致命一击,那他人呢?

他还好吗?

但身后的上司却抓住我的命脉:「你就不想知道陈愿?」

我抬眼看着他,嗓音发哑:「你想说什么?」

「陈愿,他死了。」

26.

我信了吗?

不,我坚信他会活着来见我。

所以我直接去拘留所见盛尔,她是唯一能找到陈愿的人。

「所以呢?」可是盛尔就是要看我不痛快,「凭什么我就该告诉你?」

我望向她:「对不起。」

「如果我接了那通电话,如果我没有因为打架而惹上裴商,如果那时我就陪着你们,也许情况不会这么糟糕。」

她一愣,咬着牙没说话。

「盛尔,我永远都记得第一次见你那天,红发牛仔,傲不可攀。」

在那个年代,她的行为,她的名字,她的穿着打扮,她敢爱敢恨的性格,有别于那个时代的前卫,她背道而驰,且从不回头。

可现在,她面色麻木,两行清泪就这么无声地流下来。

「我认识的盛尔,永远留在九十年代。」

「后来的盛尔,是顺从时代,顺从一切安排的普通人。」

那天我双膝跪在她面前,缓缓伸手抱住她。

她的身体是冷的,可只有我知道,二十四年前的盛尔,骨子里都是热的、烫的。

我永远记得。

那天回头,就瞧见少女长相俏丽,一头艳红长发衬得她明媚动人。

青春靓丽,就是形容她的。

「我回来晚了,对不起。」

这句话似乎成了最后一根稻草,房间里全是她的放声大哭。

她不顾狱警在旁,捶打在我背上,像个无助的孩子一遍一遍哭喊。

「你为什么不接电话?!

「你为什么才来?!

「你为什么才来啊?!」

离开拘留所后,我默默打车到了天桥。

我一只脚悬空在上面,周围人在惊呼,我都不理会。

直到我一脸平静地要坠入海中之际,我等的人终于出现一把将我拉回。

「李沉思,你特么是想死吗?!」

他是陈愿。

27.

盛尔告诉我,陈愿替我挡了最大的冲击,被送往医院时就已经危在旦夕。

就算后面被抢救过来,因为他早年被截肢落下了病根,也消耗了他大部分精神气,所以这次车祸让他已经一只脚踏入阎王地带。

他活不长了,最多一两个月。

我以此推测,时间管理局的人说他死了,也只是为了让我死心,不用徒增后面的事情烦心。

我就这么看着活生生的陈愿查探我身上有没有问题,看见我完好无损后他才长舒一口气。

「陈愿。」

他反应过来随即松开手转身拄着手杖要走,我站在原地带着哭腔,像只被抛弃的小狗。

「我回来了。」

他不停。

「我想你了。」

他依旧往前。

「你不要我了吗?」

这一次,他停了脚步。

我看着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背影,他长高了,也老了许多。

我问他:「你把名下所有的房产和不动产都转移到我的名下,是什么意思?」

「我想让你这辈子至少在物质方面无忧——」

「陈愿,」我跑过去用头轻轻撞在他的胸膛,鼻涕眼泪全抹在他的衣服上报复他,「哪里有这么欺负人的?」

我瓮声瓮气地开口:「明明还好好的,却要用这种方式躲我。」

他推开了我,声音沉沉,神情平淡:「李沉思,这一次,是我不要你了。」

28.

他说我们就到这儿,以后别见了。

我又气又心疼,直接骂出声:「不要个屁!」

他皱眉,面色难看:「跟谁学的?」

「跟你啊,我就是上梁不正下梁歪,这些都是跟你学的!」

「……」

我知道,现在的陈愿是一个自卑到极点的人,他也活不长了,可这一次,我偏不如他愿。

之后几日,他去哪儿,我就追在后面。

他吃药,我端水,最后保镖架着我出去。

他钓鱼,我遮阳,当天下午我滚河里淌了一身泥。

他种花,我翻墙,屁股摔挺疼的。

不管我怎么黏着他,他也不为所动,对待我的态度依旧不冷不热。

我逼急了,一把拽过他的衣领去了民政局。

「娶不娶,给我一个数。」

他神情暗了暗,坐在车里将裤腿往上挽,露出大片假肢和残缺的腿部。

他眼眶红了红:「我是个残废,你还要吗?」

他将仅有的自尊摊在我面前,手在发抖。

我看了看他,低头吻在假肢上。

他急忙想拦我:「别——」

这一次,我仰头,一字一顿:「我要。」

说完,我伸出手,笑着哽咽道:「抱抱。」

阳光洒入车内时,陈愿的眼睛有了光,眼角泛红。

他倾身抱住我,那一刻,我们如此相爱。

29.

隔天我们去领证了,没有通知任何人。

领证那天,工作人员看着我和他的身份证的出生日期一脸古怪:「小姑娘,你要是有什么事儿可以说出来,我帮你。」

当时陈愿的脸臭成一张阎王脸。

我挽着他的手臂扬起笑:「我追他的。」

那人尴尬地讪讪一笑。

领证的当晚,我们在宜家买了很多家具和装饰的小玩意儿回家。

我和他亲手布置,每个角落都处处是温馨。

第二天我醒来时,无名指一圈凉意,那是一枚戒指。

我记得昨晚半梦半醒间,有人俯身在我耳边声音炙热:「我好想你。嫁给我好不好?你不说就是答应了。」

想到这里,我翻身而动,缩在熟睡的陈愿怀里继续安心入梦,因为我的整个世界都在这里。

婚后的生活。

我带着他回家见爸妈、外公,他们原先对我突如其来地闪婚有些不满,但也没说什么,他们接纳了陈愿。

后来,我也会时常陪他去看医生。

我们去过好多地方,山川湖海,绿野森林。

我们也在蜜月的自驾游中高歌,也会在半夜饿了时开几十公里的车去市区吃一顿烧烤。

我们也曾一步一阶像个虔诚的信徒,在寺院外,风吹经幡,向神佛还愿。

祝彼此平平安安,健康顺遂。

那段时光好长好长。

长到我以为我能陪他至少走过最后的时光。

但当我准备去厨房打下手时,原先要给我做酸醋鱼的陈愿消失了,房间的家具和装饰物品在一点点形成粒子消散,直到整个房间成了一个无边的白色空间。

「思思。」

我抬眼看到不远处站着的陈愿。

我问他要去哪里,他笑着没说话。

他在一直往后退,最后转身,和当年一样,一直走,不回头。

「不要,不要,」我拼命摇头,我求他留下,「你不要走,我求你不要走。」

「对不起,我回来晚了。

「我们不要分开好不好……陈愿,别走,别走……」

我睁开眼就在医院病房,最后泣不成声,心脏绞痛得缩成一团。

30.

原来,根本没有什么天桥相认,也没有什么领证。

那天我离开盛尔出了拘留所后,根据盛尔的话,我猜测陈愿是活不长了,所以才躲着我。

我想按照她给我的地址去找陈愿,可中途裴商绑架了我。

看着面前这个如同流浪汉一样狼狈的裴商我才明白,当年在费扬死后,陈愿将事业做到了顶点。

他开始上诉,重新翻案洗清费扬的冤屈。

收集证据后,警方正式对费扬取消了犯罪事实,也用一笔资金补偿费扬父母。

而至于真正的凶手裴商,警方开始对他采取全国通缉。

可是裴商一逃就是十几年,销声匿迹。

这些年他像阴沟里不见天日的老鼠,东躲西藏。

所以他恨陈愿,也恨我,他要用我的命来让陈愿生不如死。

「你还真是长生不老啊,要不是陈愿一直默默跟在你身边,我还不确定你还活着,还活得这么诡异。」

裴商的手抚摸在我的脸上,我没动。

我也欣喜我的猜测是对的,陈愿没死。

而当他只身一人来到废旧工厂的大楼时,我一眨不眨地望向他。

再次相逢,我眼里泛着泪光说:「陈愿,你好想你啊!」

31.

他拄着手杖,迈着假肢一步一步走向我,裴商情绪激动地拿着刀抵在我的脖颈上让他停下,他只是眷恋地看着我。

「怕吗?」他安抚地问我。

我笑着说:「不怕。」

「好。」他像一个老人,饱经风霜走了二十四年才走到我面前。

可现在,他却让裴商一命换一命,他用自己换我。

「你不是一直恨我吗?用我的命折磨好比她吧。」

裴商笑得阴鸷,最后掏出枪抵在我的太阳穴:「好,你自己过来。」

说完,他一脚踹在我的腹部让我倒地不起。

我挣扎着想起来,想让陈愿走,但他没有。

裴商踩着我的一条腿逼迫他跪下,陈愿僵硬着假肢跪了。

他那么骄傲的一个人,却垂着眼顺从。

可是他紧握在身侧的拳头却昭示着他的屈辱。

裴商看不惯他那挺直的脊梁,所以他一脚踹上去,陈愿一声闷哼两手撑在地上。

「求我,我就放了她。」

我拼命求他不要,但他照做给裴商磕头:「我求你,我求你……」

裴商不解气,他让人把陈愿的两只假肢脱下,随后掐着我的脖子胡乱啃咬。

我死命挣扎,头破血流,耳边是陈愿抛却冷静嘶吼道:「住手!你特么给老子住手!」

他一身残缺在地上,像个街上乞丐用上身一点一点奋力爬过来。

「你别碰她!别碰她!!!」

他无力地乞求,男人曾经的一身傲骨,在这时瞬间瓦解。

我恨裴商,恨自己无能为力。

直到外面警笛响起,警察来了。

可一切还是晚了,裴商脸上带着疯狂割开了陈愿的脖颈,肉里溢出鲜血喷溅在我的脸上成了血珠。

我眼睁睁地看着陈愿就这么跪倒在我肩头,我不敢碰他。

「哭什么?」他声音断断续续的。

「别哭,就没人惯着你了。」

我死死咬着唇强忍泪水。

那一刻,耳边是他竭尽全力地开口。

「I like you and.」

他的手轻轻攀附在我的脊背上。

「I miss you.」

这一句,迟来了二十四年。

话落,他的手垂落在侧,呼吸声渐渐平缓。

我抱着他终于控制不住地放声大哭,无助地望向周围的警察。

「救救他,救救他,救救他……」

可是当救护车送到医院,陈愿还是没能醒过来。

「病人浑身抽搐,血压降低,快除颤!」

那一刻,我身侧两旁是冲向陈愿和死神抢命的医护人员。

所有人的话都被我屏蔽在外,我慢慢挪步到房间门口。

那天只剩下,医院、病房、我、还有他。

我就这么看着他戴着氧气罩,在除颤仪的每一次作用下抬空上身又瘫在病床上。

直到心电图成了直线,医生宣告死亡时间。

32.

可是我不甘心啊!

我真的不甘心。

我走向他的床边,呆愣地看了他很久。

他未动,未应。

我未动,未说。

我第一次这么认真地看着他的脸。

他保养得很好,甚至可以说像个才三十出头的人。

我跪在床边,趴在他的耳边轻声呢喃。

「陈愿,别走太快,」一行清泪流了下来,我笑着说,「下辈子我们早点见面。」

「到那时,我们同岁,我等你,我给你一个家。」

「好不好?」我牵着他冰冷的手晃了晃。

「你不说,我就当你答应了。」

……

裴商被抓捕,判死刑。

陈愿走后的第一年,我比想象中平静。

生活,事业,旅游……

似乎他从没有来过,似乎我也早就将他忘记。

渐渐地,他在这些年岁里销声匿迹,我也只字未提。

但我也只坚持了不到两年。

后来,我自杀在蝉鸣鸟叫的盛夏里。

我好像回到了九十年代的那个夏天。

那个夏天里,空气燥热、电风扇发出吵闹、筒子楼、老冰棍儿、嬉笑打闹声。

后来画面一转,老街巷子口,费扬笑着朝我招手喊道。

「妹妹,发什么呆呢?快来,陈哥说带你去买东西。」

陈愿单手夹着烟抽着,一头绿毛写满了不羁。

盛尔的一头红发在曜日下摇曳生辉,眼里是俏丽的傲气。

三人并肩而立,笑得肆意青春。

我和那年一样,一脸灿烂地奔向他们的青春。

「我来了。」

……

我下葬后,全家整理好我的遗物,之后有保姆打扫我的房间。

她在枕头下看到了一张纸条,那是我在陈愿的房间里找到的。

保姆也没注意,直接揉成团放进垃圾袋。

到了半夜,有人开着车来收拾,运走到垃圾场。

车全数将垃圾倒下,彼时树动有风来。

纸条被吹得鼓鼓胀胀,一直向上飘。

空中,风摊开它。

时隔二十六年,那张发皱发旧的欠条上,终于写下迟来的欠款总价——下辈子。

落款处紧挨着两个名字。

一个潦草的是「陈愿」。

一个娟秀的是「李沉思」。

有关那个三伏天的故事。

自此,全剧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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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于 2023-02-23 11:34 · 禁止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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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光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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