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为她而来
所属系列:梦里不知,今夕何年
攻略失败后,女配身死,一向对我百依百顺的裴离却发了疯。
姜初月葬礼上,他举剑刺来:
「为什么死的不是你?」
那双牵过我的手死死地掐着我的脖子:
「初月当年尝过的苦,你都要给我尝上一遍。」
1
姜初月已死的消息传来时,裴离正窝在我床上为我画眉。
今日是她的生辰,可是昨日内监来报时,裴离将她送来的那枚同心佩狠狠摔在地上。
那是少时他赠予她的定情信物,也是这么多年以来,姜初月身边留有的唯一一件当年的旧物。
那枚玉佩四分五裂地碎了一地,却至今没有内监敢上前打扫。
「她又在耍什么花招?她父母亲族的性命,都捏在朕的手中。」
「你去告诉她,半个时辰内来养心殿见朕,若是迟一刻钟,便杀她宫里一人……」
他冷冷地摆了摆手,转过头来依旧细致地为我描眉,可是那眉石用力地划过我的皮肤,在我脸上划出了长长的一道。
「手滑了一下,来,我们再来。」
他温柔地为我拭去颜料的痕迹,冰凉的指尖却已在微微发抖。
我正犹豫要不要劝上一句,然而耳边却闪过了一声尖锐刺耳的鸣笛之声。
说不上来任何缘由,脑海中警铃大作,浑身的血液仿佛在那一瞬间,倒流回了心脏。
2
半个时辰后,裴离命内官带来了姜初月宫中的贴身婢女,不由分说地要对她施杖。
那小宫女面无惧色地跪在大殿中央,抬头冷冷地看着我们二人。
「奴婢谢皇上赐死,这样奴婢就可以到地府去陪姑娘了。」
她俯身叩首,眉目平静,我却分明看到了裴离眼中的惊恐之色。
不过,裴离很快用愤怒掩盖了惊慌,他赤着脚冲下地去,一把拉过她的领子,抽出侍卫的剑抵在她喉咙处。
「她胆敢欺瞒朕?欺君之罪,是可以诛九族的。」
那婢女仍然在冷笑:
「皇上不信,大可以自己去看。」
裴离终于觉得事态不对,一把将她推开,发了疯般要往外冲。
我上前想去为他披一件衣裳,却被他狠狠推到了一旁。
他眼底一片猩红,是我从未见过的凶狠。
3
等赶去冷宫时,一身黑袍的裴离跪扑在白布之上,整张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大颗的泪珠从眼角滑下来。
他眼底一片猩红,脸色一片苍白,嘴角挂着未褪的血迹。
「阿离……」我的声音仿佛在打颤,「初月姐姐她……」
然而我的话没有说完,就被一巴掌甩在了脸上。
我踉跄地跌倒在地,眼前的裴离是我从未见过的陌生模样。
「你放肆,你一个区区贱籍之女,也敢唤朕与皇后的名讳。」
掌心被划出一道血痕,我还来不及擦去上面的血迹,就被裴离提着领子拉到了皇后的尸身之前。
「给皇后磕头。」
「给朕磕!」
明明两月以前,他还告诉过我,不许我唤他陛下,要我称呼他的名字,还指着姜初月冷冷地道:
「不必叫皇后,她已不是皇后之身了。」
那时他动情地与我深深相望,可是我却看得到他眼底的余光里,在瞄着姜初月的反应。
仿佛只要她挽留一句,他就会重新把自己的那颗心给她。
4
我在姜初月的尸身前,磕了整整九十九下。
温热的血从额头上流下来,刺得我的眼睛生疼,我求裴离让我停下来歇上一会儿,他却一脚踹在了我的肩头。
「若不是你,若不是因为你,初月怎么会不理朕?」
「为什么,为什么死的不是你!」
他那双牵过我的手,给我画过眉的手,此刻紧紧掐着我的脖子,意识模糊之中,我听到他颤抖的哭腔:
「初月,朕求求你回来好不好,我让她给你偿命!」
那一刻,我也曾有一瞬间动过念头,我不明白,为什么死的不是我。
如果死的是我,那就好了。
5
深夜时分,裴离被宫人扶下去歇息。
我独自跪在吹柳堂内,为姜初月守灵。
春日的风自窗内吹入,吹得那烛火一阵阵地摇晃,我盯着火光微弱的跳动,有一瞬间的出神。
幼时也是这样的一个晚春,祖母死后,我也是这样不分黑白地跪在灵堂之中,仿佛灵魂都被抽离一样。
虽然饿得头发晕,我一次次跌倒下去,再一次次撑着胳膊爬起身来。
头晕眼花之中,有个小少年扯着我的辫子把我从地上拉起来,神情轻蔑地道:
「就这么娇气。」
可眼见我要哭,他又从怀中拿出一个糕饼,偷偷地塞到我手里。
「吃吧吃吧,你别哭。」
6
意识昏昏沉沉,我听到几个宫人在窃窃私语。
「本就是个小宫婢,真以为自己飞上枝头做凤凰了。」
「皇上不过是与皇后闹别扭,拿她煞性子罢了,她妄想自己可以与皇后娘娘相比呢。」
「若不是她天天在眼前挑唆,皇上怎会与咱们娘娘生分?」
「这下好了,看看她会落得个什么下场。」
我从窗棂外望着那两人丰腴的身姿,那都是在我宫中素日养尊处优惯了养出的肥膘。
原来所有人,一直都在看着我的笑话,原来所有人都知道裴离待我只是一时起兴,只是为了与皇后闹别扭。
其实我心底何曾不明白,裴离与姜初月对谈国策,吟诗对赋,与我却只是夜夜笙歌,只有歌舞娱情而已。
南征时他带着姜初月,在塞外教她骑马,马儿受惊时,会为了护着她死死抱着她,哪怕被重摔下马。
可我提起要跟他共乘一骑时,他却敷衍地告诉我骑马危险,说我好好学跳舞就足以傍身。
为了贺姜初月的生辰,他曾亲自操刀雕玉,编成了同心结赠她。
而送给我的贺礼,永远是五颜六色的布匹,或是样式重复的金银首饰。
若我有办法,我也不愿如此,可我的父母被流放在外,他们年事已高,劳役又苦不堪言。
我别无选择。
7
整整七日,我只喝了几口水,吃了几碗稀粥,整个人昏昏沉沉没有一点力气。
裴离一夜白头,水米未进,吐了不知多少次血,还杀了好几批从前侍奉过姜初月的太医。
宫里宫外都在传言,说后宫中变了天,那宠冠六宫的小淑妃要失宠受难了。
丧后七日,世家大族的家眷们入宫吊唁。
我看到了姜初月的家人。
那个一向端庄的姜夫人失态地伸手要推搡裴离,被儿子死死拽住。
可是裴离依旧想伸手搀她,满脸的愧色。
姜初月的姐姐走到我面前,狠狠地一掌扇来,我被打到一旁,吃力地挣扎着爬起来的时候,我看到裴离脸色沉沉,眼神中,没有丝毫怜悯之色。
我自问对姜初月向来恭敬,从无僭越冒犯,可裴离屡次以我之名伤她害她。
我又能怎么办?
姜初雪一掌一掌地落在我脸上,我痛得泪水狂流,连眼睛都睁不开。
趴在地上奄奄一息的时候,我看到了我的父母。
他们才得赦不久,穿着最简单的粗麻衣裳,跪在姜大人和姜夫人面前,不住地叩首。
「都怪我们生养了个下贱女儿,还求姜大人高抬贵手,祈求皇上饶她性命吧。」
他们跪爬到姜初雪面前,替她一次次地扇打我,拿那些污言秽语不住地骂我。
等到那些人离开,他们又把我紧紧搂在怀中,用粗粝的袖口擦我脸上的伤处。
姜父姜母爱她们的女儿,我的父母也爱我。
只是我们生来,就没有办法有相同的人生罢了。
8
当夜,裴离来见我了。
这么多天里,他难得神色平静,眼底却冷漠得让人害怕。
我双膝已经没了知觉,脸上的伤刚止住血,却依旧艰难地跪在他面前。
「淑妃,你知罪吗?」
他不再唤我的名字,声音冷得瘆人。
我没有错,可是我不能拿自己家人的性命去赌,何况,与他置气,现如今对我来说,已经毫无意义。
所以我点了点头。
「妾身知错,愿自请到波月寺中替皇后念经祈福,了此残生。」
见我乖巧顺从,裴离倒是没有发火,他仔细地在我脸上端详。
似是伸手想要替我拭去脸上的血迹,然而最终却还是垂下手去,轻轻叹了口气。
接着说出了几句似是早就准备好的话:
「朕查了太医院的脉诊,知道你有了三月身孕的消息。」
「古方之中有云,若是能以亲子的骨肉,仇人的血煮汤泡浴,或许能使逝者重生……」
他声音渐渐低落下去,可语气,却格外的坚定。
「朕,也想试一试。」
9
我一手抚上小腹,惊讶地看向了他。
太医院脉诊,我不敢置信,裴离居然真的去查了太医院的脉诊。
想到初次听闻这个消息时欣喜若狂的自己,我现下只觉如遭雷击。
我明明,我明明盼了那么久……
我知道裴离对我不纯粹的感情,也猜得到君恩缥缈,总有靠不住的一日,所以我曾经是那么盼着可以有一个孩子。
若是裴离与我有情,必定会善待他,若是有朝一日我失了恩宠,他也许会因为对我的亏欠而补偿到孩子身上。
不过那时我听闻姜初月病重,怕她听后会不开心,因此决定不要对外宣扬,想着找合适的机会再告知他。
可是,我不知道裴离怎么说得出来这样的话。
昔日种种,因着我家人的获利,我所欠下的债,我愿以自身性命作为偿还。
可是,我的孩子,那是我的最后的底线。
「可,这不是,不是初……皇后的亲生孩子,只怕也不会奏效。」
我强忍着心头的恼火和焦急,我希望能用这样的方式让他清醒,希望他能哪怕对我有最后一丝怜悯。
「你糊涂,天下千万子嗣,无一不是皇后的子嗣,何况本朝先例,妃妾或休或死,其子嗣自然要算作正妻名下,视如正妻之子女。」
他眉眼尽是冷意,眼神中是从来没有在我面前表露过的阴沉和冷漠。
「朕独宠你多年,你也应该知道感恩。」
「若是初月能够复生,朕会给你一笔钱财,许你在京郊寻个小院,留你一条性命。」
10
我浑身一片冰凉,拼命大口吸气,却依然觉得胸闷得厉害。
原来在裴离眼中,我就是那样贪财怕死,见利忘义的一个人。
我一手按在了胸口处,死死抓住了前襟,挣扎着找到怀中顺气平喘的药丸。
正要打开,却忽然被裴离一掌打落,瓷瓶碎裂,两粒药丸顷刻消失无踪。
「皇后已经不在了,你装这副样子给谁看?」
「你知不知道你这就是在东施效颦?现如今你这般,只会让朕觉得恶心。憋这几口气,难道还能死了不成?」
我冷笑一声,冷冷地看向裴离,气得浑身打战。
幼时目睹姐姐投井而死,我受惊过度,才会留下了这个病根。
彼时裴离每每见我憋闷,都体贴地为我按揉胸口,眉眼中一片旖旎温柔。
「朕这辈子决计不会让你受惊了。」
我早知不该奢求君王的真心,所以一直对裴离抱有戒心。
可是他一次次的体贴缠绵,曾让我有一度的信服。
他告诉我不必恪守礼仪,不必事事小心,告诉我可以放纵骄横,他喜欢那样明媚活泼的我。
那时我总是想,倘若他这万般的做戏里,有那么一丝丝,哪怕只有一毫一厘的真心呢?
如今看来,我实在蠢得厉害。
11
「裴离。」
我叫了他的名字,含着赴死的决心,吃力地向他叩首。
「剜我的肉,喝我的血,我都心甘情愿,我求你,这孩子是无辜的,我求你,你别要他的命。」
我鬓发凌乱,刚刚愈合的伤口又绽开,不住地滴血。
我用袖子抹去,依旧向他叩头。
「奴婢愿终身吃斋念佛,感念皇上和皇后恩德。」
我一手覆在小腹之上,企图保护住这里,可是许是受惊太过,那里还是一阵阵地隐隐作痛。
裴离眼中,闪过一丝动容,他有些愣住地看向我,眉头轻轻蹙了一蹙。
我熟识他眼中的这般神色,从前在姜初月生病受难之时,在他刻意冷落她时,甚至在与我欢好之时,都曾出现过。
现在我才明白,这其实,就是愧疚。
痛,越来越痛!
我按着小腹,吃惊地看向了裴离,渐渐明白了他面带愧疚的原因。
同时也明白了,晚餐时那不合时宜的桃花姬,究竟是怎么回事。
「淑妃,你不要怪朕……」
裴离眼眶微红地转过了头,深深叹了一口气。
「朕会厚待你的家人。」
我早就见过他薄情寡恩的样子,早该明白,一意孤行的他,怎么可能会考虑我的意见?
我从来都只是一枚,他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棋子。
身下一股热流猛地涌来,浑身痛得宛如千刀万剐。
极度的眩晕之中,我看到了裴离向我伸手过来。
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狠狠地将他推开。
12
再次醒来之时,我久违地回到了自己宫中。
身上盖着厚实的锦缎被子,床下燃着四五个炭盆子,将屋内烧得暖如春日。
可我却觉得从未有过的冷。
枕边放着那串从南疆进贡的翠玉手串,是那时帝后尚未离心时,裴离送我的第一个礼物。
那是他唯一一次依照我的喜好选择赏赐,虽个头差些,颜色也稍逊,但是我最喜欢。
后来我宫中便被各色不合规矩的东珠,和我从不喜爱的珊瑚填满。
那都是姜初月喜欢的,所以我从不爱在人前张扬。
伸手抚上平坦的小腹,我的眼泪骤然而落。
那一瞬间,我突然觉得心里从未有过的空虚和寂寞。
我抓起那串珠子,狠狠地砸向了地上。
受了惊的宫人慌张地看了我一眼,急急忙忙地跑出去叫裴离。
「启禀陛下,淑……赵氏醒了。」
从他称呼的转变,我已预知了我的命运。
不过现在我已经全然不在乎那些了。
13
「你醒了。」
木门轻开,裴离的声音有些沧桑。
他脸色惨白,眉头深锁,已憔悴得不成样子。
我抬眼看了看他,这个我曾经是如此盼望的身影,现如今一见,只觉恶心。
「朕已为你父母兄弟脱了贱籍,赐了他们京郊良田豪宅,保他们一世的荣华富贵,也算补偿了你,」
「至于你,若是初月能原谅你,你也可以继续留在宫中,只是名分……」
他声音低了两分。
「不必如此,奴婢只求一死。」
我打断他,冷冷抬头,家人既已平安,我别无所求。
无论如何,我不可能再与裴离有半点关系,我虽然低贱,但自问也并没有到那种程度。
裴离似是没有想过我会这样说,望着我,眉头轻皱。
也是,我从前在他面前谨小慎微,处处体贴顺从。
可那并不是真的我。
他从来没有得到过真正的我。
14
「眼下,还有最后一事……」
也许是被反驳得不悦,他神情冷了几分,打量了我几眼道:
「你要去初月跟前,跪诵三日的经,只要她能醒来,朕便可以赏你……」
我看着裴离信誓旦旦的眉眼,忽然忍不住笑了,为了一个子虚乌有的方子,他能舍弃自己的亲骨肉,能放弃一个鲜活的生命。
而他这一腔深情,偏偏要等到对方死了才能幡然醒悟。
「裴离。」
我又一次打断了他。
「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自由。
「你只需昭告天下,淑妃被废为庶人,永不复宠。
「我眼下唯一所求,就是我们永生永世,再也不要见面。」
我挣扎着坐起,顿觉一阵天旋地转,小腹传来的疼痛让我眉头紧皱,但我依然推开裴离,想要下床穿衣。
「慢着……」
多年的做戏让他习惯性地想拉住我,可是在要触到我时,慌张地移开了手,有些不知所措地道:
「也不必这样心急,你先……养好身子,明日再去也不迟。」
我冷笑着回望他:
「不必再等,陛下这福地洞天,我这卑贱之人,真是一秒都不敢多待。」
我的侍女昭禾已被裴离重刑拷问至死,所以现下我只能自己穿衣,周身的无数伤口被扯动,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痛楚。
但那些痛楚,不及心头之痛分毫。
我快步离开,没有再回头看裴离一眼。
15
灵堂之中,姜初月的身体被泡在红黑色的水中,神情安详。
众人退去后,我独自跪在软垫上,手持佛珠,默诵那些冗长的经文。
许是裴离关照过,殿中燃了一盆炭火,一侧放着充饥的茶水和糕饼,就连膝下的软垫,也比之前厚实了几分。
我一字一句地诵读,觉得心头的烦闷稍稍缓解。
仰首望了望窗外的月亮,我真心地双手合十道:
「只求上天垂怜,让初月姐姐重新醒来,愿姐姐得偿所愿,万般顺遂,再不经苦难。」
水中似有一声轻动,一道波纹转瞬即逝。
我揉了揉眼睛,吓得浑身一颤。
响声过后,一切却又归于平静,似乎刚才的一切,是我看花了眼。
看着姜初月端庄和善的容颜,那些恐惧似乎尽数消散了。
16
想起起初与她相识时,她似乎很不喜欢我,我去她宫中请安时,她总是神色冷清地拿眼扫过我。
她和我身边认识的女子似乎不大一样,多英气,而少妩媚。
后来她渐渐失宠,宫中之人,大多都拜高踩低,请安亦都纷纷告假,只有我,从无一日耽搁,日日心惊肉跳地去她宫里。
她也开始拿些新鲜花样的点心给我尝,对我神色平和了几分,只是还是不大理我。
某次她骑马摔伤,我赶过去侍疾,尝药时太过入神,猛然抬头时,才发现她已经醒来,她圆溜溜的眼睛瞪着我道:
「你傻呀,这么苦的药,你尝它干吗?」
我慌乱地舔净唇角的药汁,胆怯地解释道:
「伺候殿下汤药,是妾身的福分。」
她伸着指头在我额上戳了一下,看着我,半晌重重叹了口气。
再后来,她渐渐同我说话,请安礼废除后,我也常去找她。
有时看她在写字,我便看得出神,她欣喜地叫我过去。
她的掌心温热,触到我手时便皱眉。
「你的手怎么这么凉?」
听闻我身子素日不好时,她又嗔道:
「真是个娇滴滴的小丫头。」
可是那之后,每次我去找她,她都将宫里所剩不多的炭火燃起来,我再没觉得冷过。
后来裴离将她软禁,她总是病着,我每次见她,她都会冷言冷语地将我骂走。
我也识趣地不敢再去,我知道,她一定会恨我,见了我,也一定会难过。
何况我这样微贱的人,怎么可能真的和她成为朋友。
17
我是真的希望她能醒过来,虽然古方听起来很像是无稽之谈,我本不该答应。
可是我私心竟也希望那能是真的。
我膝行至她的跟前,双手扶在桶的边缘,低头静静看她。
「初月姐姐,你快快回来吧,陛下已经悔过了,之后我会离开这里,再也不会打扰你们了……」
我没再诵经,而是自顾自地对着她说起话来,眼角一湿,一滴泪不知何时滑落下去,滴入了浴桶之中,砸出了一个小小的水花。
后半夜,疼痛和困倦让我疲乏不堪,我枕在手臂上,昏昏沉沉地睡去了。
在梦里,我见到了姜初月,我牵着她的袖子,求她快些回来。
她神色冷漠高傲,和我平日见到那个样子不大相同,掌心拖着一枚墨色的药丸,漠然道:
「你凭什么以为,我会原谅你?」
「让我回去?可以。只要你吃下这枚剧毒的药,只要你身死离开,我便回去。」
她扬了扬手中的药丸,侧过头,玩味地看着我。
「怎么样?你愿意吗?」
我诧异地看着她,伸手要抓,却猛然醒来。
18
本以为一切只是一场梦的我,却惊讶地看到,面前的案上,真的多了一粒黑色药丸。
而水中的姜初月,嘴角似乎勾起了一抹浅笑。
脑海之中,宛如光电闪过……
我抓起那枚药,毫不犹豫地放到嘴边,咽了下去。
腹中剧痛传来,倒下去之前,我听到了一阵水声响起。
……
昏沉之中,有水声接连响起,接着便是宫人们惊慌的叫喊声,他们口中叫的正是「皇后娘娘」。
我的意识开始涣散,许多陈旧的回忆涌上脑海,在回忆的最后,我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那就将她拉去乱葬岗随便葬了吧,反正朕对她……从无半分感情。」
19
我被困在一片幽深之中不知多久,以为那就是生命消逝的滋味。
直到忽然降雨,我只觉自己脸上一阵冰凉。
想要醒来,却怎么也睁不开双眼。
又过了不知多久,在混沌之中,我听到一阵脚步声。
「公子,这这这,这怎么有个死人?」
接着我感觉一只温热的手探上了我的脖子。
「还有心跳,快把药拿来!」
这声音……竟如此熟悉。
几滴清凉的药灌入我的口中,我猛烈地咳嗽起来,感受到了胸膛的起伏。
我竟然……真的还活着。
我怎么可能会还活着?
睁开眼,久违的光线刺得我眼睛有些生疼,我试图用手挡住光线,却怎么也抬不动胳膊。
我颤着呻吟一声,眼睛酸胀得厉害。
一双手遮在了我的额前,替我挡住了刺眼的光。
距离太近,我甚至闻得到一股清幽的檀香之气淡淡传来。
「上天有眼,薄情寡恩之人果然要遭报应。」
头顶处,一个冷冽的声音缓缓响起:
「淑妃娘娘也有今日。」
我吃力地抬头去看,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正垂着眼脸色阴沉地看着我。
走向清晰的下颌在他颈上投下淡淡侧影,从前光洁如玉的下巴上有了淡青色的胡茬。
「阿琰……」
我吞下后面的话,终究换了称呼。
「高……将军……」
20
坐在高琰的马车上,我吃力地朝他拜谢。
「贵妃娘娘何必客气。」
他并不看我,眉毛也没有抬一抬。
「对了,在下忘了,您已被废为庶人,早不是那位风头无两的宠妃了。」
我不敢追究他话中的夹枪带棒,吃力地朝他挤出一丝自嘲的笑。
「高将军如今倒是风头正盛。」
他轻嗤一声道:
「还要多谢淑妃当年抛弃之恩,若非你一味追求荣华富贵,你如今也许能安安稳稳地做个诰命夫人。」
我掩住口猛烈地咳了一阵,移开手时,掌心一片通红。
「既然如此,将军何必招惹麻烦来救我,不如让我自生自灭的好。」
他嫌恶地望了眼我的掌心,半晌从腰间抽了张帕子递过来,声音并没有半分缓和。
「在下自问做不出见死不救之事,此举亦是报当年姜家之恩。」
我听得出他话中浓浓的讽刺之意,但听到姜家二字时,我默默地垂下眼帘,死命忍住眼底的酸涩。
「多谢将军。」
21
高琰有意将我带回府中,但我自知会让他麻烦缠身,便在高府后院的巷子里寻了个小屋住下。
苦日子过惯了,我也会做些简单的织补活计,便决心绣些香袋子之类的小物件换些银钱积攒些银钱还给他。
那些日子我身子尚未养好,但整夜整夜地睡不着。
我不明白,姜初月给我的药到底是何功效,为何我饮下后并没有彻底死掉。
而高琰,又为什么会发现我的尸身。
究竟是我命大,还是那药本就被动了什么手脚?
外出典当香囊时,我总是顺便与街边小贩闲谈几句,听到他们说起,姜皇后重得盛宠,与陛下恩爱一如从前。
而那位小淑妃被废为庶人,一张草席裹去了乱葬岗。
看来,姜初月最终还是原谅了裴离。
她如今得偿所愿,这是我求之不得的,可一想起她对我的恨意,心里总想有密密麻麻的苦涩。
她那一句厌恶的话,比裴离打我的那几巴掌还要让我难过。
有时我心里也会生疑,她那样霁月风清的人,怎么能忍受一个曾经对她百般刻毒的男人轻飘飘的回心转意。
22
某次傍晚归家时,在门口的巷子里,我看到一个黑色身影若隐若现,我忐忑地准备开门的一瞬间,他忽然走上来拽住了我的腕子。
「救……」
我惊慌失措地刚要喊人,回过身便看见那人身子一斜,歪歪扭扭地飞出去了半米远。
一身酒气的高琰撞到我的身旁,一把将我护到了身后。
我诧异地攥住了他的袖子,还未从惊慌中缓过来,就看到那人吃力地从地上爬起来,火冒三丈地走上前来要理论。
他的脸在光下清晰起来,我发觉原来我见过此人,正是姜皇后宫中新来的小内监袁慧。
他龇牙咧嘴地捂着屁股,眼里凶得要冒火。
我知他必不愿暴露身份,赶忙上前道:
「高将军,此人是我表兄,许是刚才没认出来闹了误会,将军不要见怪。」
说罢我又过去福身道:
「表哥恕罪,请表哥到家中小坐片刻。」
23
袁慧虽年轻,但也认得高琰,不敢与他冲突,眼睛在我和他两人身上打量几下,便答应了下来。
关上院门,我转身倒茶,手心一直湿黏黏地冒汗。
「袁公公踏此贱地,有失远迎,不知是否是皇后有何吩咐?」
将茶盏递上时,我还在出神,他一抬胳膊,冷不防打翻了茶盏,茶水猛然溅落到了我的裙子上。
他连忙起身致歉,语气中却是出乎意料的客气。
「娘子不必忧心。
「小人受皇后之托,特来送信给娘子。
「皇后还有一言,便是嘱咐您务必不要自轻自贱,亦不要轻易回头。」
他谦和地朝我点头示意,并没有宫中贵人素有的骄矜傲人之态。
我看着那封信,满心忧虑,皇后昔日那样厌恶我,甚至要我以命换命,她既是知道了我还活着,那封信大约就是要我性命的吧。
我极力保全姿态,向他欠身行礼,送他出了门。
24
院中深蓝色的天幕上缀着几颗星子,我正要回屋,便看见一个黑影在花圃前踉踉跄跄,而新长出来的那些月季尽数被剥落在地。
我正要走近,那人朝我走来。
正是满身酒气的高琰。
他不由分说地攥住我的袖子,声音冷得要命。
「你与你这表兄,真是相熟。」
我不知他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但想到他刚才解了我的困境,我心中还是十分感激。
「刚才的事,多谢高将军。」
我语毕,便看见他唇角显露出一丝冷笑。
「叶小姐何必客气,就是不知你那位表兄,是否亦能这般能救你于危难之时。」
他着重咬了「表兄」二字,语气讽刺。
25
我不愿与他争执,避开要走,他却忽然拦住了我的去路,眼睛死死盯住我凌乱潮湿的裙摆。
「原来我竟是坏了你们的好事。」
我又气又好笑,慌不择言道:
「他并不是寻常男子,他是……」
「他是你表兄,是你至亲至爱之人,我知道。」
我本来满心着急地想要解释,可是想到那封未拆的信,我心头十分忐忑。
不知自己即将面临着什么,于是垂下眸子,没有再说话。
「叶檀,你真是狗改不了吃屎。」
他醉醺醺地扯着我的裙子,我只得死死向上拉着,才不让它掉下去。
他口中的酒气呛得我胸中发闷,面对他无端的指摘,我气得眼泪直往外掉,呆呆看着他,那一刻,这么久以来心中所有的酸涩委屈疯狂涌上来。
26
我以手掩面,不住地抽泣起来。
哭得着急,我又觉胸口憋闷,只好大口喘着气,眼前的景色忽明忽暗,一阵头昏脑涨,我脚软想坐,却被人一把拉进了怀里。
温和的青檀和着酒气钻入鼻腔,他眉头死死拧住,一双手紧紧贴在我的腰上。
接着一枚黑色的药丸喂入我口中,那是从前我呼吸不畅之时,高琰特意为我求医所得。
他怕我有什么意外,一直随带携带。
我只是没有想到,这个习惯,他保留了这么多年。
「高琰,别碰我。」
我吞下药,仅存的意识用力将他推开。
「我脏。」
我冲上了台阶,紧紧合上了那两道门。
27
猛然跌坐在地,我颤抖着抽出了怀中的信。
读完了那封信,我惊愕得足足有半个时辰没有回过神来。
信中,姜初月写道,自己并非这个朝代的人。
所以并没有什么假死,更没有什么复活,她解释那只是她来去自由的灵魂。
喂给我的那枚药本就是假死药,只是为了助我顺利逃出深宫。
而她对裴离,早已彻底死心,这番恩爱,只是为了报复。
她告诉我,她要裴离身败名裂,永世不得翻身。
「阿檀,你是这天下最好的人,何须教那等腌臜之物所累,与我一起,让他付出代价。」
我浑身一阵战栗,心中狂跳不止。
28
我的初月姐姐才是这天底下最好的人。
那信中她慷慨陈词,告诉我我从始至终没有丝毫错处,也无须自觉肮脏。
那个为了一己私欲将我们视为玩物,甚至享受着我们为他争得你死我活的裴离,才是犯错的人。
我合上信,抹去了眼角的泪水,神色平静,那一瞬间,我对裴离的那番哀怨,变成了极度的恨意。
姜初月这样信任我,我决不辜负她。
那夜,我躺在床上,很快入睡,在梦中,我又遇到了高琰,我们站在春枝巷口,我冷冷地拍落他伸来的手。
「陛下亲赐我黄金万两,首饰衣钵,我怎么会要一个自身难保的武夫?」
「我生来便爱财如命,你又能给我什么?」
这是我曾无数次梦到过的情形,以往的梦中,我曾无数次看着他落寞远去的背影,却怎么也动弹不了。
可是今日,我勇敢地朝他伸出手,伸手拽住了他的衣角,从背后紧紧将他拥入怀中。
「阿琰,等等我。」
29
醒来时,天光大明。
我惊觉自己久违地睡了一个安稳觉。
出门采买时,我头一次没有用头巾将自己严严实实地裹住,挎着篮子走在市井之间,我忽然觉得世间的阳光,也会这样温暖。
买首饰的大婶见我在摊前停留,抬眼看向来我,我心中顿时生了几分忐忑。
不过还不等我羞怯垂下头,她便已热络地同我打招呼。
「小娘子今日又来买东西吗?你做的香袋子绣工精妙,真是十分好看,我女儿喜欢得紧。」
「有这般玲珑心思,你日后总会好起来的。」
我笑着垂首道了谢,她随手从绸布上拿起一支银簪递到我手中。
「何必把自己裹成那个样子,你笑起来这么好看,应该多笑笑才是。」
「这世间除了生死之事外皆是小事,何须理会旁人的目光。」
我眼眶微热,看着她已经有些花白的鬓发,羞愧地蹲身向她行礼。
在市集中漫无目的地闲逛一圈,我才发觉,其实并没有那么多人注意得到我,便是那些相熟的客人,也都会朝我善意地微笑。
30
「欸,你听说了吗?」
「听闻皇后有了身孕,竟大度地为圣上新选了一位美人。」
「我知道知道,听说那位美人,与早先被废的淑妃十分相像呢。」
听到众人闲谈,我心头一惊,手中的篮子险些滑落。
我赶忙抓在手中,极力维持着面上的平静。
看来姜初月没有骗我,她的动作很快,已经开始布局了。
我只盼无论是谁,都永远不要再有痴心的女子,陷入男人虚情假意的温柔乡中不能自拔。
走到小院门口,我看到两个迎面走来,身形佝偻却极力挺直脊背的身影。
「爹……娘……」
我声音颤抖,羞愧难当地看着他们,不知他们怎么会找到这里来的。
想起在姜初雪面前他们对我的斥骂,我心里还是十分难过。
也许在他们眼中,人死事小,失节事大。
他们大抵是会厌弃这样一个被废弃后还能苟活度日的女儿吧。
「檀儿……」
出乎我的意料,母亲一把扑上来将我拥入怀中,声音颤抖。
「我的檀儿,你真的还活着。
「母亲心中有愧,还未当面向你道歉,就是死了也闭不上眼睛。
「爹娘对不住你,若非为了我们。你本不必过这样的日子。」
母亲花白的头发在我眼前飘荡。
「裴离那个混账东西,他凭什么这么欺负我的女儿。」
我扑在母亲身上,号啕大哭。
扪心自问,我从未有一日怪我的父母。
我受宠那些日子,他们从无索取,只是一次又一次地劝我避宠。
而我也没有要求裴离给他们官复原职或是无穷无尽的封赏。
那便是我们能够给彼此最好的保护了。
31
爹爹费力地分开我们两个,那个倔强的老头嘴上嫌弃我们丢人,却亦背过身去,偷偷抹了一把眼泪。
待平静下来之后,我同父亲母亲一并走入内室。
他们告诉我。
在我「死」后,裴离召过他们一次,赐予他们良田百亩,金钱无数。
甚至提出,要给父亲一个闲职。
不过父亲没有答应他。
那时的裴离十分憔悴,面色苍白地搀着他们两人,声音里满是歉疚。
「檀儿无错,是朕薄待了她。」
我嗤笑一声,不知道这与姜初月死时他那副鬼样子有什么分别。
不过我还真没想到,他竟然还记得我的名字。
真是好笑。
我活着的时候他叫我贱妇,我走后他又叫我檀儿。
母亲接着说。
他们离开后,便被皇后叫到了宫中,皇后将我假死的消息告诉了他们,亦将自己的大计简略说出。
按照她的话,裴离在尚是太子之时,他和先皇后手里并不干净,若是能找出那时他犯下的恶事,便足以成为将他击垮的一枚棋子。
我知道父亲官道没落之前,也曾是裴离一党的人,但后来发生了什么让他丢官入狱,我不得而知。
「父亲手中,是否掌握着什么证据?」
我心中隐隐有些不祥的预感,皱起眉来看向父亲。
父亲正要摇头,母亲便抢先一步道:
「叶郎,你就别瞒着檀儿了,她也有权知道真相。」
32
我急切地走上前去,跪地攥住父亲的双手道:
「爹爹,眼下为筹大计,必要使尽浑身解数,女儿早已长大,亦应当做些什么。」
父亲浑浊的双眼疲倦地盯向了我,半晌流出一颗浊泪,叹着气道:
「罢了,檀儿,不管为父说出什么,那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你万万不要为难自己。」
「你能答应为父吗?」
我立即点了点头,胸口憋闷得尤为厉害,急切地道:
「父亲请说吧。」
父亲站起身来,背过身去,缓缓道:
「为父一生洁身自好,从不沾染官场上的利益之争,亦从未有不择手段爬上高位的心思,只知道,忠于君,便是忠于国,忠于太子,便是忠于国。」
这我是知道的,我也十分好奇,如父亲一般正直之人,怎么可能会深陷贪污案中,且背上草菅人命的罪名,被世人唾骂至于今日。
「为父当年,是为保储君之位……」
他喟然长叹,哽咽得说不出来话。
「父亲当年下狱,是为了替裴离顶罪,才会入狱的?」
我浑身一凉,跌坐在椅子上,惊愕得张大了嘴。
33
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
我想要起身,却怎么也站不起来。
两腿酸软,胸中有如重拳打过,我一口血喷了出去,颓然跌坐在地。
我竟然,与害我父亲的仇人,相伴了这么多年,甚至,还爱上过他。
父亲伸手将我拉起。
「檀儿,好檀儿,那是我们的恩怨。」
「你切勿自苦。」
我诧异地仰面望着父亲。
「那裴离,他怎么敢,怎么敢,为何他对父亲没有半分感激之心?」
母亲搀着父亲坐下,拿帕子拭去我唇角的血。
「裴离当年获罪被查,起初不肯让你父亲顶罪,与先皇后大吵一架,赌气跑到了京郊的孤山上,后来他意外坠马失忆,再回来时,此事便已尘埃落定。」
「所以,他不记得自己曾做过的恶事,亦不记得你父亲的付出。」
我一掌拍到桌上,指尖痛得钻心。
我的父亲母亲怕伤到我,从未与我提起过此事。
甚至还想,若是裴离能善待我,他们也愿意将此事永远烂在肚子里,再也不提起。
我哭着跪在父亲跟前,流着泪要给他磕头,父亲却将我扶起,拭去了我眼角的泪。
「不怪你,檀儿,这些事都与你没有半点关系,如今裴离薄情寡恩,我们更要同仇敌忾,切不可自乱阵脚。」
我忍泪看着父亲,重重点头。
「只是父亲,若是你重提当年旧事,只怕还要再揭你的疮疤,女儿不愿……」
「不怕,这么多年,为父早已想明白,名声不过是身外之物,若是不加理会,便只算是耳边刮过的一阵风,何须在意?」
「何况,这么多年,裴离沉迷后宫,无视民间疾苦,草菅人命,为父,早就看他不顺眼了!」
父亲拍拍我的发顶,像小时候那样安慰着我。
看着他滑稽的表情,我久违地笑了一下,扑入他怀中道:
「女儿定会全力还父亲一个清白。」
34
父母将那时裴离所做的恶事一一书写下来,他说当年的人证如今飘零各地,能记起名字的,都已记录下来。
我将这些誊抄几遍,其中一份送入了宫中交给姜初月。
我自己则试图搜寻到当年遗留在京的女眷,哪怕是大户人家的女使婆子,或是沦落到烟花柳巷之地的女子,我一一将她们救出困境。
一同搜寻着裴离伤天害理的证据。
独自一人居住时,我捡起了曾经的手艺,学着插花点茶,熬粥做菜,闲来无事练练字。
父亲的宽恕和母亲的慰藉让我寻获了心中的平静,只是深夜梦回之时,想起那个曾经在我腹中夭折的孩子,我仍然会哭着醒来。
35
姜初月时常派人给我送来新的消息,她说裴离现如今与那位新来的宠妃恩爱情长,已经到了不肯早朝的程度。
失去了我的规劝和姜初月支持的他,亦没有厘清了诸般政事的能力。
凡有大事,全凭那些朝臣们做主。
姜初月命我闲暇时认真习舞,她说宫宴之上,也许我要与裴离再度相逢,而我,亦是她计划之中的一环。
我心中逐渐清楚她的安排,有空时,便找那位金香园中出来的舞女,让她教我跳舞。
她亦是当年贪污案中被牵连的女眷,父兄皆死,她被发卖到金香园中作了舞女。
我救她出来时,她虽不动声色,却暗暗动了自寻短见的心思。
有一次我撞破她在房中挂白绫,我并未惊慌,只是寻了机会告诉她,我想要学舞蹈。
我身子尚未恢复,起动时常会拉到伤处,跌倒后,却面无惧色地一次又一次爬起。
「娘子何必如此,既然身子不好,就不要勉强了,好好休息才是正理。」
她神色低垂,眸中闪露出十分绝望的神色,举手投足之间,亦不乏对自身的厌恶。
我抹去额上的汗水,又一次将腿高高抬起。
「季娘,一想到有人伤我后还在逍遥度日,我便不能安眠。」
「我不为了旁人,就为了还自己一个公道。」
语毕后是长久的沉默,半晌我感觉到自己腰上的力道猛地加重,一个清冽女声在我身后道:
「腿抬高,来,我们再来。」
我看到她粗布的棉袍转成圆圈,长发飞扬,竟有一种惊心动魄的力量之美。
36
待我终于记住了全部的动作,已是春末,傍晚时我沐浴已毕,在院中穿着纱裙起舞,湿淋淋的发散落在肩上,散落的水滴随着风吹到我的脸上。
那一刻,我似是久违地感受到了寻常日子中的快乐。
落下手时,我看到了高琰,他静静站在院门口望着我,难掩眼中的惊叹。
见我回身,他有些慌乱地垂下眸子,眉头轻轻一蹙,脸色又阴沉得吓人。
那一刻,心头还是有些惊慌。
想起上一次我们那样激烈的争吵,我突然很怕,怕他像之前那样,看到我跳舞便对我恶语相向。
「高将军。」
尽管极力平复心情,我还是听得到自己声音之中的胆怯和颤抖。
高琰却恍若未觉,伸手解下大氅,抖开后为我披至肩上。
肩头的暖意让我有一瞬的沦陷,我很想将这一切都告诉他。
「我要走了,去西北。」
他却抢在我前面开了口,声音沉沉。
高琰这身军功,便是在西北平叛时挣下的,他对那里的民风民情很是熟悉。
但眼下西北并无战事,一切太平,我不知裴离何故这时让他离开京城。
「我把耿闲留下,让他时时到这里来看看,你无事便不要轻易外出典当了。」
我连忙摇了摇头。
「你去西北,多有危险,还是让耿闲跟着你。」
他静静看着我,总像是要从我脸上看出些什么似的。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听到了什么风言风语,本来准备好的话,一时也堵在了喉咙之中。
他没有再多说,半晌从腰间摸出一把短刀来,塞进我手中。
「你用来防身。」
刀柄处带着淡淡体温,贴在我的掌心。
我仰头看他,眼中已是十分酸涩。
「叶檀。」
在我即将转身之时,他又叫住了我。
「上次的事,是我不对。」
说完后,他转身走出了我的院子。
那一瞬间,本已将生死置之度外的我,忽然也觉得心中担忧。
怕自己有生之年,不能再见到他。
37
他走后,裴离的生日宴将近。
我被召入宫中,作为宫中的舞姬练习贺寿的舞曲。
姜初月特意照顾过,舞娘们皆要以纱覆面,所以一时并无人认出我来。
我见到了那位新宠姝妃,容貌与我确有三分相像,只是更加甜美娇艳。
裴离特意为她赐号为「姝」,其中意味实在太过明显。
听闻此人行迹太过跋扈嚣张,奢靡浪费,宫中人避之不及,对她很是看不惯。
但她如今宠冠六宫,众人当面不敢说什么,背后却总在议论,说她是祸国的妖妃。
38
练舞的日子有些枯燥,空闲时,我常常在园中漫步。
夏日的夜里,我在御花园的沁心亭中练舞,一曲舞毕,看到不远处有个熟悉的身影。
是裴离。
比之从前,他似乎格外消瘦,宽大的袍子在风中不住飞舞。
他痴痴地望着我的方向,整个人格外憔悴。
看到这张脸的一刻,我只觉胃里一阵翻腾,险些一口吐出来。
似是看到我发现了他,裴离正要走近,却被一个盛装美人从背后抱住。
「皇上在看什么?」
她声音娇软欲滴,边说边朝这边望了一眼,接着疑惑地道。
「一座亭子而已,有什么好看?」
我看见裴离拂去她额前的碎发,指尖在她眉眼处停留。
她不解裴离忽然的深情,有些羞涩地别过脸去,将裴离拉走。
临走时,她却忽然侧目望来,朝着我的方向微微点头。
她那张没有笑意的脸,竟然和我不再那么相像。
39
回宫后,我听说皇上夜里梦魇,然后发起了高烧。
从那之后,我再也没有去过沁心亭,但有时会站在远处偷偷地看着那里的情形。
我无数次看到过裴离,他几乎日日都去,无论晴雨,他只是立在亭外,一语不发地望着那里。
他不带旁人来,就连那位姝妃,也没有再出现过。
说来可笑,以前每月十五,我都来沁心亭赏月。
按例那些日子裴离应当到皇后宫中,但他不肯去,总是醉醺醺地宿在我宫中。
只有一年我生日时他陪我一同前来,却听闻姜初月染了风寒,急急忙忙地赶了过去。
可现在,他不顾风霜雨雪,日日来陪一个再也不会出现的人。
40
有时在宫中我会碰到姜初月,她小腹日渐圆润,裴离陪在她的身旁,脸上却挂着最为疏离的微笑。
姜初月如今是个合格的皇后,不会再干预裴离的所作所为,无论他做出如何出格的事,她都不发一言。
有孕以后,她从不再留裴离夜宿,甚至连早午晚膳,也会想尽办法推拒。
宫中年长的嬷嬷们说,皇后大难不死,修炼出了温柔贤惠的性子,终是被宫中岁月磨平了棱角。
只有我知道,初月姐姐是对裴离彻底死心,她如今只是尽皇后之责,对待皇帝,早已没有了半分夫妻之情。
他们二人,最终还是成了这世间大多数夫妻相敬如宾的模样,我不知道这是不是裴离想要的。
但我终究还是不大明白,像姜初月那样的人,到底是为了什么才肯留在这里。
41
入夏以来,天气一日赛一日的闷热。
天不下雨,京郊的庄稼都枯了不少。
听宫中姑姑们说,西北一带干旱最为严重。
土地干得裂开了一道道足有丈宽的裂缝,结出的瓜果全部枯死在地里。
那里的百姓们叫苦不迭,知府亦不断地向京中传来奏报,祈求朝廷拨款赈灾。
裴离久病不愈,急火攻心之下,又加重了几分。
姝妃日日侍奉在侧,做主要他一连罢了七日的早朝。
那些老臣们只好自己想出办法,上奏请裴离从国库中拨款,再派人前去赈灾。
裴离一一应下,只是赈灾的人选,他有些举棋不定。
姝妃极力恳求,要皇上应允她兄长带人前去,否则便闹脾气。
裴离无奈之下,只得答应。
42
不想姝妃的哥哥是个草包,私吞赈灾款不说,更是在路上被人劫去了大批的粮食。
为了填补亏空,他竟想出了个增加赋税的法子试图征银,把本就生活得十分艰难的百姓逼得苦不堪言。
那些交不上赋税的农户被官府当众抽打,遍体鳞伤,甚至当场死亡。
一时之间,天怒人怨,百姓揭竿而起,各自称王,召集军队,连夜偷袭了官府粮仓。
43
消息传到京中之时,裴离慌了手脚,怒斥姝妃和她兄长。
他拖着沉重的身子上了朝,向那些老臣寻求办法。
只是那些人在选择赈灾人选时便因直言上书被裴离罚了廷杖,如今都各自缄口不言,由着裴离自己想办法。
从前朝政烦琐,姜初月却总能给他想出好办法。
现如今他再去吹柳堂中,亦被姜初月以安胎为由挡了回去。
后来,还是姝妃请了一位民间神女入京。
那神女告诉他,一切都是因为当年残害了天神下凡的皇子而导致的。
要征集一百对童男童女推下山崖,方能平息天神之怒。
按照裴离从前杀伐决断的性子,他绝对不会信。
但许是因为心中有愧,他竟应下了这个法子。
在他心中,人生而有三六九等,那些低贱的生命,若能为贵人们换取利益,那便是他们的福气。
然而,这道命令便如同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彻底激发了民众的仇恨。
在孩童们被朝廷征走的那一日,怒火燃遍了整个西北之境,百姓们揭竿而起,起义军的队伍迅速壮大。
44
听到这些消息时,我又惊又怕。
高琰如今正在西北,我不知他会不会受到波及和伤害。
也许,他当年去西北,就是姜初月的一步棋。
我整日整夜地忧愁,一日一日地消瘦下去。
后来不知是得了谁的授意,每日午饭后,都有一盏参茶送来我房中。
我才知道,姜初月其实一直都在关注着我这里的一举一动。
我知道,现如今虽然不能见面,但她心中,一定没有一日不是在为我筹谋着。
45
西北动乱以后,由于有官员被生擒,传入京中的消息越来越慢。
在裴离生日宴的前一日,京中传来军报,说那群幼童在行至山脚下时忽然被一支队伍劫走。
据说领队之人,正是镇守在西北的将军高琰。
他素日受百姓们爱戴,如今更是一呼百应。
听说消息传来之时,那支高家军已一统西北,率军向京中杀来。
想到高琰如今自立为王,在刀尖上行走,我只觉心凉。
裴离不是明君,但此事一将功成万骨枯。
我一面担心高琰,一面却又十分坚定。
我知道以他的胆识和魄力,终有一日能踏破这旧山河。
46
裴离的生日宴很快到来。
此等战事面前,宫中之人竟然仍然极力筹备。
姜初月身为后宫之首,亦无阻拦之意,甚至将此事大肆宣扬出去,在百姓之中广为流传。
在宴会上,我终于跳起了那支准备了数月的舞蹈。
我隐没于众人之中,却诧异地发现。
不论我站在哪个角度,裴离的视线,都稳稳地向我投来。
至乐曲高潮,一阵风从窗中猛然吹来。
我的面纱意外滑落,整张脸暴露在众人面前。
裴离眼中顿显惊慌之色,我看着他猛地站起身来,白瓷酒盏在掌心四分五裂,瓷片扎入手心,他却浑然未觉。
47
「檀儿……」
舞曲中止,众人胆战心惊地跪了一地。
他慌乱地提步向我走来,双手颤抖地将我搀起。
「你是檀儿吗?」
我面无表情,规矩地垂首叩拜道:
「奴婢紫苏,拜见陛下。」
「叶檀,你是叶檀对不对?」
「你不认得朕了吗?」
他伸手将我拉起,死死攥着我的腕子,仔细在我脸上打量。
在看到我颊边的那颗小痣消失不见之后,他眼中的激情瞬间被扑灭,神色茫然地回顾。
下意识地朝我以前常坐的位置处看了一眼。
48
宴会草草结束,我被留在宫中。
无论裴离如何逼问,我还是坚称,自己并非那位淑妃叶檀。
裴离满眼失望地看着我。
半晌抬起头,决绝地赐予我位分,要将我纳入后宫。
那位姝妃一夜之间失宠,被冷落深宫。
而我代替了她。
裴离说,他会将世间所有的珍稀之物通通赏赐给我,会永远不让任何人欺负我。
可怜他历经几次得失,却仍然不明白,该如何爱一个人。
49
我收到了多不胜数的翠玉首饰,那是我从前最最盼望,最最想要的。
如今我总是照单收下,然后折成现银,发往西北之地,尽自己微薄之力,只求能助饥民脱困。
裴离几乎日日来见我,他为我誊诗百篇,甚至,为我寻得一匹汗血宝马。
他说要教我骑马。
在旷野上,他始终策马紧紧跟在我的身后,生怕我有丝毫闪失。
骑累了,他停下来轻轻抚我胯下雪白宝马。
「你一直想骑马……」
他自嘲地笑笑,抬眼看我,那眼神分明是在透过我,看别人。
我冷冷地看着他,我想骑马一事,他记了这么多年。
可是现如今真的得偿所愿,我却不想要了。
50
幼时看到高琰骑马,我笨拙地跟在他身后,他虽神色不悦,最终却总是将我抱至膝间,用手牢牢地护住我。
那时耳畔的风呼啸而过,是那样恬静安适。
忆起从前,我勒紧缰绳,一鞭抽到了马背上。
在那样疾驰而行的风里,我仿佛一岁一岁地回到过去。
在母亲膝头,摆弄着她腰间的流苏,模糊地憧憬着,要嫁与世间最好的儿郎。
一只飞奔而来的野兔突然从面前经过。
「啊——」
胯下的马嘶鸣一声,高高抬起前蹄,我被重重甩了出去。
「叶檀!」
我听见风中裴离撕心裂肺的叫喊。
他飞身起来,紧紧地拥上我,和我一起跌下了山崖。
……
51
再次醒来时,我手腕上缠着厚厚的纱布。
宫人们告诉我,裴离撞伤了头,如今仍然昏睡未醒。
我休养了几日,其间姜初月总是来看我,她坐在我床畔轻轻为我按摩手腕,语气格外轻柔。
「很好,我的阿檀,你做得很好。」
待伤好些时,我去看裴离,他头上一片触目惊心的伤口。
看见我时,却恍然一惊。
「紫苏,你是紫苏?」
他猛然坐起身来,看着我的脸,一口血喷到了帐子上。
52
众人不解他的行径,我却十分清楚。
我轻轻地端起药喂到了他的唇边。
「离哥哥快些吃药,病才能早些好。」
我的声音格外的和缓轻柔,却宛如一根尖刺,狠狠地扎在了他的心上。
「叶太傅呢?快召叶太傅入京!」
他重重地捶在床上,左右环望。
下侍们哪里认识什么叶太傅,都向我投来求救的目光。
于是我更加温柔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家父如今早已不是什么太傅,不过是贱籍之民罢了。」
裴离被我的话惊住,他呆呆地望着我。
半晌,像是两段记忆终于完全会合,他眼眶通红,伸手想要拉住我。
「阿檀,朕对不起……」
我心中并无波澜,起身向后一闪,冷下脸来看着他。
是的,裴离终于想起了所有真相。
53
他想起当年获罪前夕,先皇后商榷要叶府替他顶罪。
他决意不肯,独自策马上山,却不小心跌下山崖,忘记了所有不愉快的过往。
他卡在山间夹缝时,是一个童稚少女给他喂食喂水,搬开石头救了他的性命。
而那个曾经唤紫苏的少女,便是幼时的我。
当年父亲预知家中变故,将我送到了乡下的外祖家。
在那里,我认识了裴离。
在那里,我与他逍遥数月,亲密无间,直到朝廷钦差来将我抓回京城,我才知。
我偌大叶家,已从官宦清流门第一夜间沦为阶下囚。
我入了奴籍,至李尚书家做了小奴,伺候他的千金女儿。
父亲没有告诉我事情的真相,他让我忘却前尘,好好服侍主子。
直至后来我陪着李家嫡女入宫,才与裴离再度相逢。
不过彼时尚且年幼的我,却早已记不清他的容颜。
裴离呆呆望我,此时的他终于意识到,当年为何在席间对我一见倾心。
甚至不顾我已有心上人,执意要我入宫。
那原是我们年少时期的一段孽缘。
他以为自己只是赌气随意之举,其实却是冥冥之中早已注定的前尘过往。
54
「阿檀,你原谅我……」
他不顾伤痛,下床想要抱住我,却被我冷冷推开。
不等我讥讽的话说出口,便听见小内官尖锐刺耳的嗓音。
「陛,陛下,高将……逆贼攻进来了!」
55
裴离并不知道,在他昏睡的这段日子,姜初月联合我的父亲,将他当年所做的恶心事编写成册,各地传发,于是义军队伍越来越壮大。
直至如今,杀入了宫门。
我静静看着他,我知道他已没力气反抗。
内心的愧疚会将他生生压垮。
坚挺的皂靴踏在理石地上,铿锵有声,是高琰。
他身着黑袍,腰间佩剑,身子挺拔地走入了内室,不发一言地举剑顶了裴离颈前。
56
「裴离,你大势已去,还不赶快认罪伏诛!」
裴离不躲,仍然笑着看我。
「檀儿,当年为了救他入宫陪着朕,你可后悔?」
高琰目露震惊之色,定定地看向我,手中的剑猛地向前一顶。
剑刃锋利地抵住裴离的咽喉,他却毫无退缩之意。
还在吃力地求我:
「阿檀,你抱抱我,我求你好不好?」
他一步步地朝我走来,张开双臂,任由剑刃一寸寸地刺入他的皮肉。
57
我木然地站到了高琰身侧,看着他一步步朝我走来。
这一次,他再也等不到我义无反顾向他扑去的身影。
直至他颓然倒地,我也没有再怜悯他分毫。
他颈间溅出一朵血花,洇湿在地,肆意蔓延开来。
我抬手,拭了下自己的眼角,抹到了一阵冰凉。
高琰丢了剑,一把将我拥入了怀中。
58.尾声
裴离死后两日,姜初月顺利生产,有趣的是,她的孩子不像她,也不像裴离,倒是像我。
「连附加任务我都完成了,这一次我能回到自己的世界了吧?」
我听到她坐在镜前自言自语,语气却从未有过的欢快。
我抱着那个小婴儿,心头柔软。
「你要走了?」
她朝我点头微笑,凑过来与我一起看着怀中的孩子。
「我很好奇,你口中的那个任务,到底是什么?」
我忍不住问她。
「是杀裴离吗?还是助高琰登上帝位?」
「不。」
她替我整理鬓边的碎发。
「是你,是救你。」
「阿檀,我是为你而来的。」
「为了我?」
我不解地看着她。
「可是你我非亲非故,救了我,你能得到什么好处?」
她郑重地看着我,目露温柔却又格外坚定地道。
「好处?我的阿檀,你即是我,我即是你,你是过去的我,我是未来的你。」
「谁说我的任务,只能拯救男人?你才是我真正想要帮助的人。」
她拥了拥我。
「你与高琰,日后要诸般顺遂。」
她说完后,裙袂飞扬,彻底地离我远去了。
高琰毕竟非皇家血脉,与朝臣商议后,决定扶立幼主,我来垂怜听政,而高琰做摄政王。
但我感觉得出来,高琰不是很喜欢这个孩子,某日下朝后,他将我拦在殿中。
「这孩子资质庸懦,终是不适合做皇帝。」
我哭笑不得。
哪个一岁大的娃娃能有什么治国的才能。
可是高琰坚称三岁看老。
「不如太后下旨,再换一个皇帝?」
我无奈看着他。
「可是宗世之中,并没有合适的幼子了。」
他一手掐住了我的侧腰,语气低沉。
「太后年轻无子,您的孩子,自然有资格做这未来的天子。」
他便说便垂下头,贴到了我的唇侧。
「臣还年轻,但求太后多多垂怜……」
(完)
□ 涂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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