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寒门之星范仲淹
所属系列:庐山真面目:原来你是这样的历史名人
知乎盐选 寒门之星范仲淹
那年汴梁城里春风拂面,人满为患,又是各地的举子进京赶考时节。
每逢此时,相国寺里便挤满了香客,进京的士人多来拜佛,顺便问一问自己的前程。
人群中有个初到京城的书生,被朋友推着也到了神佛面前,朋友们笑着叫他也求一签,书生笑着推辞,实在推不过,才上前求佛。
书生说,未来可为良相吗?
签卦解出来,说良相恐怕不太行,有壮志难酬,国事终废之兆。
朋友们纷纷安慰,说毕竟没几个读书人能入朝拜相,或许以后你就是封疆大吏呢。
只是这次书生没问求官之事了,他笑着又求一签,说日后我可为良医吗?
朋友们纷纷震惊,都说这从相国到医者,天下地下,差别也太大了。书生倒是不以为意,说良相救国救民,良医济世安民,我辈读书人所求的,不就是这些吗?
不为良相,便为良医。
这八个字从书生口中传出去,随着春风传遍了京城,很快全开封就知道这一届学子之中出现了一位觉悟奇高的年轻人。
当然,那天书生的心情不太好,因为他求为良医的签依然不太好。
书生心想,果然神佛都是骗人的,哼。
其实书生这么想也不全是赌气的话,他自小就知道靠天吃饭是靠不住的,凡事总要靠自己的努力。
如果说寇准、韩琦这样的孩子,是名门出身,天生起点就高,人家凭着高起点,高天资,顺水推舟就面对着高要求,那书生的努力,则是全凭个人心气。
书生四岁的时候就死了父亲,跟着母亲改嫁,改名,一路颠沛流离后,仍旧家境贫寒。
贫寒到什么程度呢,书生家里很许多荒年的百姓一样,是经常没饭吃的。
只是大人不吃饭还好,书生年纪尚小,又在读书,饿着肚子头晕眼花,还怎么刻苦用功?
书生跟家里人说,不必担心我,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遂把小米煮成粥,放上一夜,等小米粥结冻。第二天书生就可以用刀切开冷粥,当做主食,其余野菜腌菜当做下饭的菜,一天两顿,读书不停。
书生也不是丁谓那样的天才,可以过目不忘,他学得也不快,只能日以继夜,废寝忘食。
到了晚上要是实在熬不住,今日的学习任务还没有完成,书生就用冷水洗两把脸,坐回去继续学。
这是一个贼平凡,贼普通的书生,用他强大的意志力逆流而上的故事。
所以这个书生的学习经历也经常被用来当做励志典范,只是这个书生终究还是与众不同的,太多读书人学成文武艺,是要卖给帝王家,要把自己卖一个好价钱。
经历过贫苦生活的人,多半想的是我再也不要这样贫苦了。
而书生想的是,我要让天下间像我这样贫苦,乃至于比我更贫苦的百姓少一些,再少一些。
·1
那年,书生二十六岁,怀揣着天下苍生为己任的抱负,登上了京城的舞台,一举高中进士。
进士及第以后,书生被派去做广德军司理参军,负责掌管诉讼刑狱。那时书生仍然很穷,只有一匹瘦马,来往在官衙与旧屋之间。
广德没有多少读书人,书生觉得这样的学风不太好,他找到当地的三位名士,要与他们一起推广学问。
三位名士心想,这人谁啊,刚来就要整顿学风,凭他一个参军能整顿什么?
这种态度书生当然也看在眼里,书生也不恼,只是淡淡一笑,少年时的寒灯冷粥在他脑海中走马观花般闪过,接着化作一字一句的儒家经义。
那天,书生滔滔不绝,将儒家经义讲得分外透彻,三位名士目瞪口呆。
之后就传出三位名士拜书生为师,一起整顿广德学风的消息了。而广德这个地方,也因为书生的到任,中进士者相继于时。
当然除了整顿学风,书生还是有本职工作的,天天骑着一匹又瘦又老的马去衙门里,正是要处理刑狱。
刑狱之事,不较真不行,没有证据更是不行。
然而这样一个极其简单明了的理念,在当时并不是很被人接受,毕竟有了案子,就是当地太守不行,而有了案子迟迟不能结案,更是政绩上的污点。
所以仓促结案,屈打成招,也是常有的事了。
书生翻出了不少案子,一一顶了回去,太守大怒之下也不是没有骂过他,上官的愤怒,公门的挤压如钱塘大潮,要将书生淹没。
书生如青松,如巨石,就是屹立不倒,还半步不退。
三年任满之后,书生以刚直不阿,治狱清平为由升官。
于是,书生归宗复姓,恢复了四岁以前的名字——范仲淹。
彼此,还没有人知道,这个名字会在二十年后名动天下。
·2
而这二十年间,书生历任各地,也曾目睹过黄海倒灌,一力主持修堤,也曾经历丧母之伤,回应天府守丧。
当年书生在应天府求学,如今再回来,已经被聘为应天书院的老师了。
书生讲学深入浅出,又常常在课堂上提及天下大事,都说老师家长要身体力行,才能让学生孩子耳濡目染。书生每每奋不顾身,为百姓操劳,提及国事也慷慨陈词,话语里的气节是无论如何都做不出假的。
应天书院里的风气当然就为之一振,读书人开始崇尚气节,摒弃浮华。
当时的应天府知府是晏殊,晏殊很看重书生,一力将书生推举入朝。
从此书生就走上了大宋文人都走过的路——怼人。
第一回合,书生怼的是当朝刘太后,上疏要刘太后还政给宋仁宗。
那边刘太后还没做出什么反应,这边晏殊就慌了。
晏殊找来书生,说你这是干嘛呢,你这是狂言邀名!会累及举荐者的你知不知道?
书生说,以前您举荐的后辈,对朝事一句话都不说,只懂得唯唯诺诺。这种人德不配位,您自己也觉得有些看走眼。如今太后秉政,天子成年,早该还政天子,此事人人皆知,人人不言,再拖下去对国事又有什么好处?我不是狂言邀名,而是直言劝谏,这才对得起晏公的举荐。
这话说完,晏殊当场就哑火了,他也不能说我就想当个富贵闲人,不想为国出力啊。
只能摆摆手,叫书生回去。
这次上疏之后不久,书生果然被调到外地,调到外地还不消停,几次三番针对宫里营造殿宇之事上奏折,说这是大兴土木,劳民伤财。
刘太后怎么看怎么觉得烦,宋仁宗悄悄地给书生点着赞。
所以当刘太后驾崩,宋仁宗亲政之后,书生很快又被调回了朝中。那时朝中众臣都已经明白时代变了,开始纷纷攻击刘太后执政时的疏漏。
这副嘴脸书生最看不惯。
书生又站出来,说太后虽然秉政多年,但抚养陛下,又对社稷有功,还请文过饰非,还天家一个体面。
这就很老成谋国。
宋仁宗当然也乐得大度,顺手就采纳了书生的意见。
第二回合,书生开始怼当朝圣上宋仁宗。
不过,宋仁宗这一生倒没少被怼,除了书生怼他,后面欧阳修也怼,包拯也怼,老了还被苏辙那小子怼。
一次,宋仁宗不过是回复他奏折晚了会儿,书生就找上门来了。
宋仁宗:爱卿,何必呢?
书生义正言辞:陛下,那是京东,江淮灾情的奏折,不及早派人安抚,会饿死多少百姓?宫中半日不食,试想陛下能不能忍?
宋仁宗想了想,是挺饿的,于是叹了口气说:成吧,那爱卿你跑一趟,如何?
书生义不容辞,到灾区就是一顿开仓放粮,捣毁趁机敛财生事的神祠,置办茅庐安抚灾民。累了的时候,回头就见到饿极了的灾民正拿着乌草充饥,一股悲凉油然而生。
几个月的忙碌过后,灾情终于稳了下来,书生拿着乌草回京,摆在了朝堂之上。
天子与百官见之惊疑不定,说这根野草有什么出奇?
书生退了两步,施礼道:「没什么出奇,只是想陛下与诸位大人知晓,天下间还有饥民正以此草果腹。」
满殿君臣,一时寂寂。
处庙堂之高的贵人们,对江湖之远的百姓怎么过活,确实是不太关心,这根草给朝堂带来的震动很快就平息了。
取而代之的,是宋仁宗要废皇后的政治风波。
皇后是太后还活着的时候选的,天子亲政之后,便怎么看这个皇后都不顺眼,皇后还争风吃醋,要跟他宠爱的美人厮打。
宋仁宗就更不喜欢,所以当皇后在厮打过程中,一时失手,一巴掌拍到了天子脖颈,这事就闹大了。
宋仁宗要借机废后。
无心之失,怎么就要废后呢,书生上疏阻止,被当时的宰相吕夷简趁机攻讦,再次被贬。
这就是书生的第二回合,正面硬怼宋仁宗,败北。
·3
不过书生这次外任时间比较短,调任苏州知州,本来想在苏州安安静静的讲学,结果碰上苏州大水,淹没农田。
书生叹了口气,跟朋友说,怎么百姓想过几年安生日子,就这么难呢?
遂起身治水,导太湖水入海,修了几个月,连朝廷的调令都请朋友上疏说情,请自己留在苏州,修完水利再走。
有时候离得远了,还是会想起对方的好。
宋仁宗就是如此。
所以当书生朋友的奏折递上来,仁宗不免叹息,说书生真是公忠体国,心忧黎庶啊。
于是书生治水完成后,再次回到了京城,升为吏部员外郎,并任开封府知府,一时间京城肃然称治。
只可惜许多整顿吏治的想法,都落不到实处,因为当初那个支持宋仁宗废后,并把书生弹劾出京的宰相吕夷简,正是把持吏治的大员。
这么多年的沉浮,书生也有些累了,目光中多少带着些疲惫。
就在这个时候,书生的同道们也终于先后来到了京城,这些人里有欧阳修,有梅尧臣,他们目睹吕夷简把持官员升迁,培植党羽,酒酣耳热过后,决定再次上疏,弹劾吕夷简。
这些热血书生的攻击,除了言辞犀利,令吕夷简大为恼火之外,还是一无所成。吕夷简回头奏了书生一波越职言事,离间君臣,刚回京不久的书生便又被贬了。
京城的南门外暮云四合,北风萧萧,书生对来送行的朋友们施了一礼。
抬头,目光里的疲惫更浓。
梅尧臣见了有些心疼,他知道面前的书生第一次来京赶考时,虽然谈不上意气风发,但胸中抱负也远超同辈,内敛的自负不输给任何人。
如今屡经坎坷,步入中年。
梅尧臣上前两步,把自己写的《灵乌赋》给了书生,里边说有一只鸟,飞过沼泽泥泞,但它没多看一眼,没多说一句,这样自己才能逍遥四海。
其实就是在劝书生少说两句。
书生笑了笑,明白了梅尧臣的好意,但他拍拍朋友的肩膀,也回了他一首灵乌赋。
书生说:我这只灵乌啊,宁鸣而死,不默而生!
回头,向南而去。
·4
几年后,元昊称帝,西夏立国,宋军三川口一场大败,使西夏兵马更加猖獗。
边境无人,书生负天下大名,临危受命,坐镇西北。
当时与书生一起赴任西北的,还有他的老友韩琦,只不过二人战略不合。
西夏初立,李元昊更是人杰,书生认为此时应该主打防守反击。
韩琦断然否认,说西夏弹丸之地,没工夫耗费这么多钱粮,这么多时间,把大宋拖在这里。
如今大宋的财政如何,书生再清楚不过,但这毕竟是战事,一场败仗便是无数人的性命。
应当慎之又慎。
奈何韩琦没听,仍旧保持进取战略,书生力劝朝廷不宜反攻,可朝廷还是下了令。
四面边声连角起,千嶂里,长烟落日孤城闭。
那一年,出征反攻的宋军在好水川一场大败,书生的战略终于得以施行。
西北的风沙很大,书生四处奔走,筑城修寨,又提拔名将狄青,一步步把西夏给逼了回去。
浊酒一杯家万里,燕然未勒归无计,羌管悠悠霜满地。人不寐,将军白发征夫泪。
这首词就是书生在西北所写,好在随着书生的白发渐生,经营西北的战略也逐步见到成果,西夏向大宋称臣议和了。
自西北回京,书生担天下盛名,这次回来,再没什么人能与他抗衡了。
入朝拜相,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
而仁宗这些年面对国库空虚,边境乏力的种种现状,也兴起了革除积弊的心思,任谁都能猜到,书生回朝,是要受大用了。
驻足停在城门前,书生两鬓风霜,满目尽是疲惫。
这时他早已不再少年,他知道天子在等着他,但他确实是累了,他忽然想起了吕夷简,自己如果开始改革,到时候用人提拔人,与吕夷简何异?
欧阳修说,当然不同,吕夷简为私,我们可是为公。
书生长叹一口气,说为公为私,谁又能说得清呢?
那年仁宗亲自为书生摆放笔砚,端坐在书生对面,请书生下笔进言,领导变革之事。
面对着天子如此敬重,书生也不由深吸口气,振奋精神,聊发少年狂思,把这些年的念头倾洒而出,为君报国,为民解负。
这场改革,史称庆历新政。
只可惜书生庆历新政的手段太急,也太理想化。
名臣们要提拔官员,给他们设置层层磨堪考察,务求他们到任之后,也像名臣自己一样为官一任,造福一方。
没有利益的取舍,如何会有大面积的读书人为你奔走呢?
而没有新的利益集团产生,只损害了旧的势力,纵然国库与百姓能够受益,百姓人在江湖太过遥远,对国库受益最看重的天子……又着实是个仁宗。
耳根子最软的宋仁宗。
·5
当时同为大员的夏竦,还有一批因为庆历新政,而不能升官,子孙不能直接补官的读书人,纷纷拔出了自己的刀。
刀刀都是诛心之言,说范仲淹、欧阳修结党,是要架空天子,独断朝纲。
范仲淹上表自辩的时候,欧阳修还写了《朋党论》,嗷嗷喊着我们就是朋党,朋党是个好词,只有君子才有朋党,小人只有利益,哪有朋党?
范仲淹又叹一口气,眉宇间的悲悯与愁苦再难化开。
其实也有明白人来问过范仲淹,他见范仲淹手段太急,往往罢免不合格的官员是,一笔勾去就能勾销一路官员。
朋友忍不住劝他,说你这支笔勾去,掉的可是一家人的眼泪。
范仲淹说,一家人哭,总好过一路人哭啊。
朋友又说,但你这样着急,恐怕没有多少读书人留给你用了。
范仲淹没再说话,他抬头看向宣德楼的后面,朋友的目光随他望过去,忽然就明白了。
范仲淹当然知道自己激进了,奈何最着急的不是自己,而是宫里的宋仁宗。这位天子从来不是什么有魄力的大人物,他想起来变法,只是觉得国运不能在自己手中衰落罢了。
所以他急着见到成果,所以他从未深思熟虑过,更没有负重前行的打算。
当流言甚嚣尘上时,当夏竦拿着模仿石介笔迹的一封信,诬告范仲淹等人准备效仿霍光,要废仁宗,立新君时,宋仁宗竟然什么话都不说了。
宋仁宗不说话,范仲淹就只能说话。
范仲淹请辞,短暂的庆历新政,就这样付诸流水。
离开京城的时候,范仲淹又想起自己中进士前去相国寺里求的签,壮志难酬,半途而废。
后来范仲淹便住在邓州,几年里教教学生,写写诗词文章,偶尔想起朝堂,还是会有片刻的恍惚。
随后他又笑着摇摇头,他知道现在想这些没有意义,但他还是忍不住会想,就像是他小时候切粥为食,也会想为天下苍生多做点事。
只可惜,到如今,一事无成。
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这篇《岳阳楼记》,也是范仲淹在邓州时写给好友滕宗谅的。
几年后,范仲淹几经调任,始终没回京城,六十四岁时,病逝徐州,谥号「文正」。
主要参考资料:《宋史》《范文正公年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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