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河神的新娘
所属系列：六夜奇谈
河神的新娘
六夜奇谈
1
「白面纱，红姑娘，叮叮当当锣鼓响。
杀百鸡，敬百酒，祈求河神降福祥！」
这句童谣是我这辈子最难忘，也觉得最难受的一首童谣。
关于这个事情还要从 2002 年的时候说起。
2002 我为了图轻松，从外派记者转职成为了一名地理杂志的编辑，想找一个鲜为人知的地方作为新杂志的开篇，翻遍了各方资料，宁市边的一个叫曹家村的地方引起起了我极大的兴趣。
只是没想到，这一去，在后来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很难入睡，浑浑噩噩的度过了很久才走了出来。我在曹家村的经历并没有被我放在杂志中，因为其中各种因果过于沉重，直到今天我才鼓起勇气提笔来记录。
如果这个事情有幸能被你看到，希望你可以抛开一切芥蒂，忽视我登不上台面的文笔，只看这事中所有人的命运，难免和我一样叹息。
这事的开头很简单：我来到了一个村子，遇见了一群红衣少女，她们自称「河神的新娘」……
「大爷，曹家村是这个方向吗？」我看到一个抽旱烟的大爷正坐在路边卖着西瓜，看样子是住在附近的人，便过去问路。
「你去哪里做啥子？」大爷惊讶的仰着脸看我，「咦……那个地方怪瘆人咧，村里人都发了疯，俺之前就在他们隔壁村子，就因为这个村都是疯子，前后的十里八村都想着法的和这村隔离开，绕着修路，后生呀，那村呀可不得去，都说曹家村得罪了河神，去那儿的人出不来，都得疯！」
「得罪了河神？」我听后更来兴趣了，「大爷，我就是为这事来的，您看我身强体壮的，不会有事的，您就帮我指个路呗！」
「小伙子莫怪没提醒你」大爷见我态度坚决，伸出烟袋给我指了个方向，就继续抽起来。
「谢谢大爷，」我拍了拍旁边三轮车里的瓜，「等我出来您要是还在这，我买两个瓜。」
「买瓜，哼，不疯就好，不疯就好哦！」大爷对我挥挥手。
我背上包沿着小路向村子里走去，本以为会是阴森恐怖的样子，结果这个处在山中的小村落居然意料之外的热闹。
不但热闹，还处处透着诡异的气氛。
现在是初夏，映入眼帘的是一群扛着东西的男人赤着上身，嘴里叼着烟卷，含含糊糊地和同行人说着话。但见到我之后，却直勾勾的看着我突然没了声响，
再往里一看，原本缝衣服的妇女们见到我，，突然都身子竟齐齐瑟缩了一下，眼神中流露出的，有惊恐，还有抗拒。
突然一个略沙哑，但是语调有些亢奋的声音传过来「您就是之前和我联系的客人吧？」，我抬头看去，是一个中年男人，他穿的朴素，脚步轻快，笑盈盈地要接过我手里的行李，「我是这里的村长曹建国，来吧，住宿都给你安排好了，跟我走就行。」
我抓着行李没有松手，笑着看着他：「我拿着就行。」包里有相机还有一些采访笔记，确实不太好交给别人。毕竟防人之心不可无。
跟着曹建国走的时候，我发现村民们看着我的目光各不相同，有的人羡慕，有的人恐惧厌恶却不敢表现的太明显，还有人就像看着猎物一样看着我。
「白面纱，红姑娘，叮叮当当锣鼓响。。。。」
几个看起来不过四五岁的小孩子从身边跑过去，我看到他们有人手里拿着黑布，有的手里端着一盆深色液体，还有两个扯着一块白纱，蹦蹦跳跳地说着童谣。
「这是……」我发出疑问。
「哦，再过两天就是我们祭祀河神大典，他们手里拿着的就是祭祀要用的东西。」曹建国解释着。
「祭祀河神？」我以为这种活动早就不存在了，登时来了兴致，「我能看看吗？」
「当然可以，」曹建国裂开嘴，笑容热情，「我们非常欢迎。」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山里的风凉，我莫名感受到一阵寒意。
呜呜的山风，听起来像在哭。
2
在曹建国的安排下，我住在了他们家的偏房，和他们两口子的房子隔了一道土墙。
回房之前，我看了一眼曹建国的妻子，那个叫李秀丽的女人，穿着粗麻的衣服裤子，站在房门口看着远处的深山。
那神情，就好像山里有什么在召唤她一样。
想想刚刚见面时李秀丽那幅略显呆滞的模样，我心中的疑惑越来越重，这个村子里的每个人看起来都不太正常。
除了那个男人，好像叫周平？在曹建国家门口的时候见了一面，看起来不过三十岁，却让曹建国这个村长对他毕恭毕敬的。
一边想着村里的诡异，我感觉到了困意，躺在裹杂着陈旧味道的被子里睡去。
「邵阳……邵阳……」
怎么回事？！
我感觉身体有些沉，想睁开眼睛，却发现根本办不到。
心脏砰砰跳动着，诡谲与恐怖交织着向我袭来。
我为什么会听见陈雪的声音！
或许这是梦？可是我已经好久没有梦见她了……自从三年前她消失之后。
「邵阳，快离开这里！」
陈雪穿着绣有奇怪花纹的黑色裙子，头上戴着沉重的发饰，手脚被捆住，苍白消瘦的脸上流着血泪哭喊着。
我猛地睁开眼睛，捂着胸口坐起来，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果真是梦，可即便是噩梦，能见她一面我也很知足了。摸着脖子上装有陈雪照片的项链，我的心跳逐渐平复下来。
看了一眼手表，才凌晨一点多，我正准备继续睡，突然发现窗外有一个身影。
「谁在那儿！」我大喝一声，那身影立刻跑走。
我感觉到有些不安，不知道那个身影在窗外监视了我多久。万一他对我有恶意，趁我睡着的时候闯进来……想着自己曾练过一段时间拳击，我便从背包里掏出一把弹簧刀推门追了出去。
那身影就在我不远处，这一路的追逐声音并不小，但是整个村子却没有一个人出来。想到之前卖瓜大爷说的这个村子得罪了河神，我忍不住想着难道这村真的很玄乎？
那道身影忽然钻入了小树林，消失在我的视线中，我站在他消失的地方，看着黑黢黢的树林，握紧了手中的刀，犹豫了一下。
如果那人真的对我有恶意，我孤身进去了，说不定就正中下怀了。
我正准备离开，想天亮之后问问村长，忽然听见林子里传来一道男人的声音。
「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明天一早就走吧。」
这话让我有些摸不着头脑，难道是我刚刚的揣测有误，这人对我并没有什么坏的想法？
「你是谁？为什么要站在我的窗户外？」感受到对方似乎真的没有恶意，我壮着胆子问道。
林中一片沉默，只有夜风刮着叶子沙沙响。
就在我以为那人已经走了的时候，突然听见他说：「你是陈雪的什么人？」
听见这个名字，犹如一道惊雷炸在我的头顶，我的耳朵因为过于激动有些嗡鸣，我抬腿就要走进去：「你怎么会知道陈雪！她是我的未婚妻，你见过她吗？她现在在哪……」
「别进来！」那人吼道，「现在立刻回去，不要告诉任何人今晚的事情，也不要告诉别人你与陈雪的关系。明天一早就离开这里，等我去找你。」
之后，无论我再怎么喊，林子里都没有回应了。
回到住处时，天已经有些蒙蒙亮了，好不容易有了陈雪的消息，让我睡意全无，只是这个村子里的人为什么会知道陈雪。
一阵吵闹声打断了我的思绪，推开门，我看见曹建国正和一个年轻男子争吵着，李秀丽站在一旁，表情麻木，眼神空洞。
3
「你回来做什么！」曹建国面色狰狞地指着年轻男子，「你知不知道我为了把你从这里弄出去费了多大劲！」
「是我求你这么做的么！」年轻男子面对暴怒的曹建国毫不畏惧，甚至还在冷笑，「你以为我愿意回来？」
我忍不住走近一些。
曹建国揪住年轻男子的衣领，咬牙切齿：「趁着他没看见你之前，赶紧滚回去！别坏了我的事！」
年轻男子面色忽然变得平静，声音里带着一丝悲恸：「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曹建国愣住的功夫，年轻男子推开他，理了理自己的衣服，抓起地上的行李转身离开。我们见院子门口有一个带着帽子的女人在等他两人一起离开。
曹建国回身看见一脸麻木的李秀丽，忽然抬手一巴掌扇在她脸上：「看看你养的好儿子！」
「喂！」我走过去喊道，「有话好好说，打人做什么！」虽然是借住在这里，但是遇见这种事儿，总不能不管。
李秀丽只是身子歪了一下，脸上的表情没什么变化，端起地上的盆走出去。
曹建国看见我之后，愣了一下，很快就换上笑脸，脚步殷切地小跑过来：「我也不是故意打她的，就是不小心。昨晚休息的好吗？」
我想到昨晚的经历，点点头：「挺好的，这里空气比城里的清新多了。」心里却想着李秀丽那一副习惯了的模样，心头莫名有点堵。
「那就好，那就好，」曹建国搓搓手，眼珠子一转：「下午河神祭祀有个彩排，你要不要去看看？」
虽然猜想可能是这个村子里的「收费景点」，我还是挺好奇这个祭祀究竟是怎么回事的，就点点头：「好啊。」
曹建国脸上的笑容更大了：「中午吃完饭我就来接你。」
午饭也是在曹建国家里吃的，李秀丽把做好的饭菜端来我房间，我本想着和她攀谈两句，但是她对我的话毫无反应，一直垂着眼皮，把饭菜放到桌子上就走了。
我看到她脸上的巴掌印还在。
虽然不该插手别人家的家事，但是曹建国给我一种不舒服的感觉，他对待自己妻子的态度让我十分窝火。
尽管李秀丽看起来早已习惯，我还是没有忍住，趁着把碗筷送回去的时候拉住李秀丽。
「大姐，这是药膏，你涂脸上吧。」
李秀丽愣了一下，看着手上的药膏不知在想些什么。
「曹建国平时总这么打你吗？」我尝试着继续沟通。
李秀丽一把拿过药膏：「谢谢。」
她声音沙哑，好像砂纸一样在喉咙里摩擦着。在她伸手的瞬间，我看见她长袖下的手腕处有一道陈旧的伤疤。
好像被什么东西缠住许久留下来的。
曹建国如约来接我，我已经对这个男人没什么好印象了，一路上面对他的搭茬我表现的十分冷漠。
曹建国就好像没注意我的态度一样，依旧十分热情。我内心嗤笑，这河神祭祀的门票到底要多少钱，能让这个村长像条哈巴狗一样对我？
来到河边，祭祀上需要的东西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我看见有男人在拿着旗杆沿着河边往土里插着，旗面上是一朵红色的浪花，在黑色的旗子上随风荡漾着。
还有人拿着鼓和唢呐在一旁调试着，吱吱呀呀的声音入耳，听起来不太舒服。
看起来不过七八岁的孩童手里端着盆，盆里是深红色的液体，散发着难闻的腥臭味，这群孩子的脸上却挂着笑脸。
「来了。」曹建国突然说了一句。
我扭头看去，只见四个赤膊的男人肩抬着一艘小木船，一步一步地走过来。
木船里躺着一个穿着黑色嫁衣的女人。
我看见木船被他们放在河里。几乎在入水的瞬间，那艘木船就顺流飞速漂远。
我记得这条河的下游是一条瀑布，木船落下必定会碎裂。
更何况那船里还有一个活人！
「村长……」我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祭祀，急忙拉住曹建国，话还没说完，那船就消失在视线中。
4
出人命了！
我目光呆滞地看着那艘船坠落的地方，没想到所谓的祭祀居然是这样的……
我手忙脚乱地从兜里掏出手机，颤抖着要报警，一只手按下我的手机。扭过头，我看见曹建国神情淡定，甚至还在笑：「不要着急。」
「都出人命了！什么叫还不要着急！从那落下去还可能活着吗……」
「村长，」一个略虚弱的女声打断我的话，我看过去，一个年轻女子一边脱着身上湿漉漉的嫁衣一边走过来，「下面的保护措施都没问题。」
「那就好，」曹建国拍了拍女子的肩膀，「辛苦你了文静，回去洗个澡吧，别感冒了。」
「行，那我先回去了，下午还有课。」那女子看了我一眼，转身离开。
「这是……什么情况？」我认出那个女子就是刚刚穿上的人，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看向曹建国。
曹建国哈哈一笑，给我解释道：「这都什么年代了，怎么可能真的用人命祭祀呢？我们就是走个形式，那瀑布下面早就安排好了接应的人，木船看着简陋，其实大有机关，船身两侧都有铁环，穿了结实的麻绳，船在落下瀑布之前就用绳子控制船身，看起来漂的很快，其实一直都在我们那些村民手中控制着速度呢。」
曹建国一边说着，一边带着我走到瀑布边，指着瀑布底下：「我们定期会把底下的石头清走，船在顺着瀑布下到一定高度的时候就被被固定住，船上的人可以直接跳下去，岸边都有村民准备救生圈什么的，以防出现意外。」
我恍然，原来是这样，难怪那个女子回来的时候身上是湿的。
「刚才彩排的那个人是赵文静，是我们村来支教的老师，原本新娘今天身体不舒服，所以文静就来帮个忙。」
「新娘？」我对这个称呼充满了好奇。
「对呀，」曹建国咧嘴笑了，「是河神的新娘。」
彩排结束了，曹建国送我回去的时候，我感受到一道强烈的目光，看过去，是一个身体佝偻的中年男人，看到我发现了他，那人凶狠的目光依旧没有收敛，甚至变得更强烈了。
「别理他，」曹建国也注意到那个男人，「他叫曹强，前几年受了伤，之后脑子就不太好使了，有时候还会发疯。」
「村长，」迎面走来一个穿着有些奇怪的男人，「今天的彩排还算顺利吗？」
「挺顺利的，」曹建国给我介绍，「这是我们负责祭祀一切流程的大巫师刘善才，这位是我们的客人。」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我看见刘善才在听见我是客人的时候，眼神一亮，原本有些倨傲的长相也变得柔和不少：「祭祀可是我们这里的特色，一定要好好参观啊！」
「啊，好。」他们俩殷切的目光看的我有些不自在，找了个借口就先离开了。
走了几步后，我又回头看了一眼，逆着光，两个人的目光灼热地看着我，就像在看一个猎物一样。
我急忙快步离开。心里想着这村子里的人过于诡异，参加完祭祀之后就赶紧离开。
但是陈雪怎么办？好不容易得到了陈雪的消息……那个人真的可靠吗？如果我能知道那人是谁就好了……
半夜我又被噩梦惊醒，自从来了这个村子，我一直都在做噩梦。推开门，看着已经有变圆趋势的月亮，苍白的月光没有云的遮蔽，落在这个山沟里，整个村被白光笼罩上一层神秘的面纱。
不远处传来轻微的「吱嘎」声，在这个连虫鸣都鲜少听见的夜晚格外清晰。我看过去，是李秀丽。
她提着一个篮子，走出院门四处张望了一下，然后快步向后山走去。
好奇心的趋势下，我跟了上去。
一路上我尽量放轻脚步，幸好夜风吹过林子帮我隐藏了几分，李秀丽没有发现我。
她走的路偏僻又曲折，但是显然李秀丽已经来过好几次了。利来到半山腰，她停下了，我也找了个隐蔽的地方暗中观察。
「没被发现吧？」一个男子的声音突然响起。
我一惊，居然是白天和曹建国争吵的年轻男人。
深更半夜的，李秀丽为什么跑来和这个男人见面？
5
「没有，我给他下了药。」李秀丽哑着嗓子说着。
我才意识到，她的声音如果不仔细听，根本辨不出男女，昨晚那个神秘人可能是她吗？
两个人又往深处走了，我担心被发现，只好在这等着。
估摸着十分钟，两人出来了，男子要走，李秀丽拉住他，为他理了理衣服，眼神不复先前的麻木，充满了内疚：「明升，这事儿妈能解决，你别插手了。」
那个男人居然是李秀丽的儿子！我内心一惊，想到他与曹建国争吵时李秀丽冷漠的模样，这一家子到底有什么隐情？
我看到曹明升对李秀丽摇摇头，没有多说什么，转身离开。李秀丽看着曹明升离开的背影发了会儿呆，然后抬手在脸上胡乱摸了一下，从小路又回去了。
我注意到她原本拿着的篮子空了。
确定没有人在这了之后，我放轻脚步摸索着找着两人刚刚去的地方。
拨开层层灌木丛，在一处月光照的最亮的地方，我看到了一座坟包，土里插着一个有些腐烂的木板，上面用歪歪扭扭的字写着坟包主人的名字。
曹清丽之墓。
连着两天晚上的诡异经历让我有些精疲力尽，回到屋子后刚睡了一会儿，就听见有人敲门。
打开门，是曹建国，他脸上堆满笑容：「休息的好吗？我们该出发了。」
出发？曹建国的话让我心中升起疑惑，我留了个心眼儿，没有多问什么，只是点点头，就跟上了他。
我也是很好奇他到底想做什么，从见面到现在一直没有说过钱的问题，处处热情，热情的有些过了。
曹建国带我来到了曹家村的学校，正赶上下课，我看见一群孩子正围着赵文静叽叽喳喳地说着话。
「赵老师很受欢迎啊。」我有些诧异，赵文静看起来年纪不大，曹家村虽然山清水秀，但是地理位置偏僻，生活又不方便，一个如此年轻的女孩儿居然愿意留在这里做老师。
「是啊，」曹建国声音有些缥缈，在我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就拉着我向教学楼里走去，「客人喜欢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啊？」这个问题有些突然，我只当曹建国是想拉拉家常，想着陈雪之前吵吵着要生一个小公主，我忍不住勾起嘴角：「女孩儿啊。」
忽然想起那个年轻男人，李秀丽的儿子，还有那座埋在深山里的坟包。我看向曹建国：「村长呢？喜欢儿子还是女儿？」
曹建国脸上的笑容僵硬一下，神情有些不自然，匆匆岔开了话题：「现在生娃可不敢讲究性别……」
站在一个教室门口，曹建国的眼神闪着精光，好像得到了什么不得了的好处一样，拉开教室门，「您看看，看上了哪个？」
看着满屋子的女孩，每个人都穿着吊带裙子，一张张小脸上写满了天真与期待。
我却莫名升起一股恶寒，「她们是谁？」
曹建国笑了，没说话。
这群女孩齐刷刷地开口，声音清脆悦耳，却让我汗毛竖起。
「我们是河神的新娘。」
6
「村长，这是……什么意思？」我下意识地后退一步。
曹建国露出了不一样的神情，有些疑惑地看着我：「什么意思？你不明白吗……」
「村长，」突然出现的男声打断曹建国的话，我看过去，是那个叫周平的男人，「明天就是正式的祭祀了，我刚刚看到有几个缝制旗帜的村民在偷懒，耽误了明天的进度，你觉得谁来负责？」
曹建国脸色一变，急忙快步离开：「我这就去看看！」
等曹建国离开后，周平站在教室门口，看着里面的那群女孩，没有说什么，而是把门关上，对我说了一句：「跟我来。」
这个声音……我心头一跳，立刻跟了上去。
跟着周平来到了河边一处隐蔽的林子里，确定了四周无人后，周平皱眉：「为什么还不走？」
「果然是你，」我走近一步，拉近和他的距离，压低嗓子问他：「你为什么会知道陈雪？」
周平没有回到我的问题，以飞快的语速说道：「你刚刚的反应已经被曹建国怀疑了，回去小心，不要吃来历不明的食物，明天上午的祭祀村民们都会参加，我会想办法送你离开，不要不配合，不然我有一百种方法弄晕你然后把你送出去！」
周平说完，不等我再问什么，就立刻转身离开，我看到他在泥泞的土地上也迈着稳当当的步子，紧贴在身上的半袖显出了他精壮的肌肉。
我试着追过去，却发现他的体力远远超过了我的想象，我被甩下一大截，只得先回到自己的屋子。
一进屋，我就觉察到有些不对劲，看起来所有东西的位置都没有变过，但是又能感觉到有人趁着我不在的时候来了这里。
我注意到桌子上的水杯，拿起看了一下，在杯底发现了一些白色的不透明沉淀物，如果没有周平的提醒，我可能已经把这杯水喝了……
我把杯子里的水倒出去一小部分，假装喝的很少，然后握着小刀躺下盖上了被子。大约过了半个小时，我听见门被推开，有人走了进来。
我身子紧绷，握紧了手中的刀。
「他不一定是客人？」是刘善才的声音。
「可能，我刚带他去挑货的时候，他的反应看着像什么也不知道一样，我怀疑是被发现了，你快找找，看看有没有证件……」曹建国一边说一边在翻找着什么。
客人？挑货？到底是怎么回事？
此刻我有些庆幸我的记者证一直是随身带着，就算他们翻，也找不出什么。
果然，他们停下来。刘善才：「什么也没有，你是不是太多疑了？万一他真的是客人，只是比较谨慎没有暴露的话……我们最好还是客气点，但是也别太相信他。」
「我知道了。」曹建国应了话，两人又走出去。
确定屋内没有人后，我这才坐起来，思考着两人刚才话里的意思，听起来不像是什么好事，周平对此事显然也很了解，那周平可信吗……
一边想事，一边喝了手边的水，等我意识到的时候已经晚了。
「靠，真是蠢到家了……」
借着安眠药的药劲儿，我昏睡了一晚，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我收拾了行李准备参加祭祀，虽然我对这里很好奇，但是曹建国既然敢给我下安眠药，那发现我不是「客人」之后，必然会对我真的起杀心。
虽然我迫切想知道陈雪的事情，但是知道了周平这个人，回去之后也可以用关系找一下这个人……
背着包来到河边，原本应该肃静的祭祀现场此时乱哄哄的，有个村民看到我之后，立刻露出恶毒怨恨的表情：「杀人犯！」
7
我傻眼了。
这是什么情况？
眼下我被凶神恶煞的村民们团团围住，逼得我只能后退：「各位，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少装了！杀了人还不承认！」
「我没杀人啊！」我欲哭无泪，该怎么和这帮村民说我昨晚喝了你们村长给我下的药睡了一晚，根本没出去啊。
「胡说！」有个男村民朝我丢过来一把镐头，幸好我躲得快没砸到，「我都看见了，就是你昨晚去了大巫师的屋子里，等我们再进去的时候，大巫师就死了！就是你杀的！」
「什么？刘善才死了？」我内心一惊，昨晚还在我房间翻找东西，今天就死了？
「杀人偿命！」不知谁喊了一句，紧接着所有村民都应和着。
「杀人偿命！」
「杀人偿命！」
「把他绑起来烧了！」
看到真的有村民提着火把走过来，我想自己真的是哑巴吃黄连，只能先保命了！
幸好这几天晚上的东奔西走，我对曹家村的地形摸透了，沿着一条偏僻的小路跑去，我记得路得尽头是曹清丽的坟墓，应该没有人会知道那里。
不知跑了多久，身后的叫喊声终于小了，我倚在一块石头上喘着粗气：「早知道就听卖瓜大爷的话了……」
身后突然穿来脚步声，我一惊，急忙向后退去，看清来人后我松了一口气，是李秀丽的儿子，根据前几次的观察，显然曹明升和他爹曹建国不是一路的。
「嘿，兄弟，帮我指个路，怎么能离开这。」
「离开这？」曹明升的表情有些诡异，他背在身后的手缓缓亮出，手里居然还拿着一把刀，「等你死了，你就能离开了！」
「等等……」我一边躲着一边试图解释：「刘善才真的不是我杀的！」
「我知道不是你杀的，但是哪又怎么样，你这种人就该死！」
曹明升的脸就像索命的阎王一样凶神恶煞，我在林子里东躲西藏避开他的刀，但是最终体力不支摔倒在地，脖子上的项链也飞了出去。
「！」项链里有我和陈雪的合影，顾不上身后的死神，我趴着向前够着项链。
一双绣花鞋出现在我面前，鞋子的主人捡起项链。
身后，曹明升咆哮声向我袭来，我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内心有些悲凉。
我竟不知自己究竟为谁而死。
8
河边传来了唢呐的声音，祭祀典礼在曹建国的指挥下重新举行。村民们围在河道两旁，手里捏着白色的纸花，神情麻木重复的念着那段童谣。
「白面纱，红姑娘，叮叮当当锣鼓响。
杀百鸡，敬百酒，祈求河神降福祥！
白面纱，红姑娘，叮叮当当锣鼓响……」
四个男人抬着木船缓缓来到河边，船上的姑娘穿着黑色的嫁衣，蒙着盖头，姿态平静地躺在船里。
唢呐声越来越凄凉，木船被放在河里，顺流而下。
「姑娘啊！」
人群中有个中年女人忽然哭喊着扑向木船，被一旁壮硕的男子拦住，曹建国一个眼神扫过，中年女人就被男人抬走，不知带到了哪里。
没过多久，就传来了女人凄厉的惨叫声。
其他村民就像没有听到一样，神情麻木，眼神空洞地重复着童谣。
只有曹建国的眼里闪烁着狡诈的光。
回到家里，曹建国坐在太师椅上美滋滋地摆弄着手机：「又有一笔钱要来了，就算那个人不是客人，我的买家还是有那么多的，让我想想，下个月挑谁呢……」
李秀丽端来一杯水，曹建国接过水之后白了她一眼，「晦气，早知道就不留你了，一天天像个木头一样……」
喝了水之后，曹建国把杯子丢给李秀丽，继续等着电话。
李秀丽沉默着离开屋子。
「曹建国……曹建国……」幽怨又空洞的女声响起。
曹建国吓的一机灵，急忙站起来四处看着：「谁！谁在那装神弄鬼！」
「装神弄鬼的不是你吗……」一个穿着黑色嫁衣，身上滴着水的「新娘」走进了屋子里，「曹建国，你把我害的好惨啊……」
「你，你是谁！」曹建国不断地向后退去，神情惊恐。
「我回来找我的身体了，曹建国，你把它们埋到哪儿了呀……」
「新娘」步步逼近，身后流下了一条水渍。曹建国跌坐在地上，捂住胸口，瞪大了眼睛：「你，你是……陈雪！你怎么会回来！刘善才不是已经处理好了吗？他明明说过已经把你的魂镇压了，你怎么还能回来……」
「你把我的尸体放在哪了！」「新娘」的声音忽然变得尖锐凄厉。
曹建国：「我不知道，不是我……都怪你非要多管闲事……你要找就去找刘善才，他说把你的尸体埋在了……」
曹建国的话突然停住了，他看见「新娘」脚底的影子，意识到自己被骗了，立刻抄起手边的锤子冲过来：「臭娘们！我倒要看看你是谁！居然敢骗我！」
「新娘」见事情被拆穿，急忙逃走，但是因为身上的衣服太沉了，被绊了一跤。
「曹建国！」我怒吼一声，再也藏不住了，冲进来拦住了他。
曹建国看到我的时候愣住了，「你怎么会……周平不是说已经杀了你了吗？」他这才意识到了真相，咬牙：「原来周平是叛徒！」
我捏着曹建国的手腕，愤怒使我爆发出了格外大的力气，「为什么，为什么要杀了陈雪！」
「因为……她……因为……该死……」曹建国说着话。
见他眼神中充满了鱼死网破的疯狂，我顿时失去了理智，一拳一拳地砸在他的脸上。
曹建国突然开始翻白眼，嘴里吐出了白沫，想到刚才在暗中看到李秀丽送来的那杯水，我立刻意识到了什么。
我扭过头对着身后的「新娘」喊着：「快，打电话叫医生！」
「我拒绝！」
「为什么要叫医生？」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前一句是「新娘」说的，后一句……
我看着冷着脸走过来李秀丽。
「我问你，曹建国杀了你的未婚妻，你为什么还要救他？」
9
我看着口吐白沫的曹建国，握紧了拳头，曹建国真的杀死了陈雪，我的确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但是……我不能。
因为那不是陈雪想看到的。
我还要将她的尸骨带回家，我不能蒙上罪人之身。
「他该死，」我缓缓开口，「但是不该死在我手中。因为那样他的罪行不会被众人知道，不会被放在阳光下接受制裁。」
「你呢？」我反问李秀丽，「你为什么要现在才对曹建国下手？」
「你无需知道。」李秀丽的神情不复先前的麻木，因为仇恨反而变得有些可怖。
「是因为曹清丽吧。」我站起身，看到她露出诧异的表情。
「你怎么会知道我姐姐？」曹明升扶起「新娘」，瞪眼看着我。
「因为前天晚上，我跟着你们去了那里，」我指着后山方向，「看到了那个坟。你们希望曹建国死，但是又不希望他死在曹清丽的忌日，到底是什么深仇大恨？」
曹明升看向晕倒在地不省人事的曹建国，咬牙切齿，「新娘」掀开盖头，露出一张清秀的脸蛋，轻声安抚着曹明升。
「曹建国就是个人渣，」李秀丽淡淡地开口，声音依旧沙哑，「他亲手把我的女儿推向了地狱。他该死，但是他不配和我女儿死在同一天。」
眼下的情况对我来说有些不妙，李秀丽、曹明升和那个女孩儿显然是一伙儿的。尽管在林子里那个叫徐乐的女孩在看到我项链里的照片后制止了曹明升，但是显然她对我依旧抱有敌意。
后来我和他们说明了自己的身份，徐乐和曹明升最终答应和我联手，逼迫曹建国说出真相。
而原本应该成为「新娘」的那个女孩儿，已经被徐乐替换了，所以徐乐身上的嫁衣才会湿漉漉的。
「发生了什么！」周平快步赶来，身后还跟着几个陌生的男人。看着他们的眼神和体格，我对他们的身份也猜到了七七八八。
周平显然看到了曹建国的样子，愣了一下，然后对着李秀丽亮出了身份，「我是警察，我现在怀疑你与跨国人口贩卖案有关，请跟我回去配合调查。」
跨国人口贩卖？！
我内心一惊，回想着村子里各种诡异的现象：客人，挑货，村民们看我时又厌恶又毫不掩饰的贪念目光，我忽然把一切的串了起来。
这村子里，竟然藏了这么大的一个邪恶的秘密。
他们把我当成了买方，希望我可以挑中一个姑娘，然后付给村里钱……难怪曹建国和刘善才对我的态度这么谄媚。
李秀丽看了一眼周平，眼中没有丝毫波澜，又看了一眼地上半死不活的曹建国，冷笑了一下。
曹建国的屋子位于半山腰，山下突然传来的吵闹声。
「怎么回事？」周平皱眉问道。
「周平，不好了！」另一个便衣警察跑过来，「村民们听说瀑布下的接头人被抓了，都在喊着断了他们的钱路，村里暴乱了！」
10
回忆到这里的时候，我的情绪已经随着当年的事情波动数次了。
每次想起那时村民们犹如一头头发狂的野兽，手持着村里随处可见的工具追杀着我们一行人的时候，我那时脑子里有一瞬间在想，如果真的有末日，和现在也没多少相差吧。
再后来，是更熟悉地形的李秀丽带着我们跑出了村子，她则一个人守在了村口，拿起一个火把，留给我们一个凄凉的背影后，一把火烧尽了曹家村的荒唐。
曹明升唯一一个亲人死了，徐乐扶他坐上警车的时候，整个人还是一副失了魂的样子。
刘善才的尸体没有被带出，被警方扛出来的曹建国接受了医院的治疗，总算清醒了过来。
曹建国以涉嫌拐卖妇女儿童、故意谋杀罪被判了死刑。
曹明升交代了他偷走了我的衣服杀了刘善才并嫁祸给我的真相，也在等着法律的制裁。
那些被曹建国以「成了新娘就可以去大城市过更好生活」说法荼毒的天真的孩子们，被警方救了出来，在一步一步地为他们安顿。
后来，徐乐和周平同时联系了我，我们仨约见在一个破旧但是安静的小馆里。
「我在曹家村卧底了有三年了，」周平点了一支烟，几天不见，人看起来沧桑了许多，「曹建国和刘善才两人十分狡诈，为了找出他们和所谓的卖方的交易方式和联络方式，我一直在想尽办法取得他们的信任。在这个过程中，我想办法救下了不少姑娘，」周平抬头看了一眼徐乐，徐乐握紧了手中的杯子，「也有没能救下的人。」
我感觉自己的呼吸开始急促起来，我知道这件事不能怪周平，但是那是我心爱的人，在明明有可能被救的情况下，却死在了那个阴森的山沟里，我怎能不生气。
「还是我来说吧，」徐乐缓缓开口，讲述了她的故事。
「我本名不叫徐乐，而是叫曹二妞，是曹强的女儿。三年前，我被选中成了新娘。我爹一直都知道新娘的真相是什么，但是他敌不过曹建国，只是希望能护住我。
我被曹建国带走了，是陈雪救了我。那时她是刚来村子里的记者，好看漂亮，是我羡慕的样子。
她知道了真相，为了救我，被曹建国和刘善才绑走了，我不知道她经历了什么，只知道再次看见她的时候，已经没了呼吸。」
我知道徐乐没有说陈雪死时的惨样是怕我激动，我竟不知道要不要为陈雪救出一个这么勇敢又善良的女孩儿感到骄傲。
「后来我还是被放到了船上，那一次我很幸运，从『客人』手里逃了出来，遇到了曹明升。他从曹建国那里拿了好多钱，借给我去整容，我们约好一起回来复仇……我想杀了刘善才，我知道是他杀了陈雪。可是曹明升拦住了我，他说我的命运是被他爹折磨的，不该为此再变得更不堪了。」
说到这，徐乐捂住脸，平复了一下心情才继续说着：「曹明升的姐姐，曹清丽，就是被曹建国送走的，只是为了保住曹明升的胳膊。所以曹明升一直都觉得他欠他姐一条命。」
徐乐看向我：「你别怪他栽赃你，他以为你是『客人』，他姐姐就是被那些『客人』折磨死的……」
我看着徐乐稚嫩的脸，她原本可以有更好的人生，原本不用经历这么悲苦的事情。
我不是圣人，我因为陈雪的死悲伤难过痛不欲生，但是我无法怪罪这些为了拯救生命而向着深渊前行的人。
再之后，我们再也没有见过面，只是从同事那里听说，一个立了功的卧底警察辞职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又有任务了。
又过了一段时间，我在新闻上看到了李秀丽的家属，原来她有个更好听的名字，原来她也是被拐卖到山村里的可怜人。
相比之下，那个被威胁而成为曹建国同伙的赵文静，不知道她死后会不会意识到自己犯了多大的错误呢？
写完这段回忆之后，我又隔了许久才再次来到曹家村，村口卖瓜的老汉不在了。
这里依稀可见大火焚烧的痕迹，但是烧过之后的土地，长出了更多茂盛的绿植。还有原来村口幸存的老槐树又发了新芽。
周平在辞职前曾把曹建国交代的陈雪被埋的地方发给我。
我站在那棵迎着阳光茁壮生长的树前，把手贴在上面。
「天晴了，我来接你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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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于 2022-04-15 13:38 · 禁止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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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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