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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楚昭

所属系列:两相欢:送你一筐古言小甜饼

楚昭

两相欢:送你一筐古言小甜饼

「想看本王脱是吗,行,本王现在就脱给你看!」

我中气十足的喊出这句话,却心虚的不敢把扣子解开。

权倾朝野、四处征战的镇南王居然是一个弱女子!

这可如何让世人知晓!杀头的大罪!

小皇帝倚在软榻上眯着眼睛。

「脱呀,爱卿怎么不继续脱了?」

1

我袭爵的次年,当今圣上即位。

许是我镇南王府立场不明,深为今上忌惮猜疑。

刚即位的小皇帝就把我连人带铺盖扔到了东南军营里。

把最难缠的东南藩国叛乱的担子,硬塞到了我头上。

「镇南王府历出骁将,王爷虽未领兵,想来也不会差。」

小皇帝坐在帷幕后,手中不知握着什么,甩得正欢。

探究思量的凝视激起了我一身寒毛。

我还没过上几天王爷的快活日子,就吭哧吭哧滚出京城了。

我娘站在城墙上迎风落泪,生怕我一个不测把小命交代在外面。

「昭儿,此去凶险,千万当心……为娘,日日为你祈福……」

我娘弱柳扶风的攀着我的手。

我心头大恸。

唇齿颤抖。

「娘……」我抚着阿娘秀美苍白的唇角,「……你是不是把我珍藏的杏仁酥吃了!」

阿娘四处乱瞟,俨然无辜的样子,腮边的碎渣深深伤害了离乡游子的心。

风萧萧兮,雪纷纷。

我带着军队浩浩荡荡远赴东南平乱。

2

可能是先人庇佑。

也可能是我家骨子里就流着战场厮杀的血。

我虽没上阵杀过敌,但父亲教给我的枪法和王府一院子兵书还是帮到了我。

总之,小镇南王首战大捷,连破三关的消息长了翅膀似的飞到了大江南北家家户户里。

我成了民间颂声载道的神勇大将。

有些原本饱受藩王欺虐的地方甚至自发修起了镇南将军庙,日日夜夜香火不灭。

我打藩王打得起劲,三道圣旨都没把我叫回京城。

我一向是背着没人的时候,把圣旨塞到火炉里。

决心问起来就是丢了,非要一战到底。

眼看就剩最后一块藩地要打了。

柳师爷夜夜跪在我帐里哭着喊着求我回京。

阿娘也来信要我速速回京复命。

柳师爷要死要活倒是无所谓,阿娘的来信是不能不听的。

我虚虚扶起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柳明仁,用力拍了拍这老猢狲的肩膀。

「师爷快快起来,」我做出一副听劝的好将军模样,「本王明日!明日就拔营回京!」

3

虽说是圣旨一道一道的催。

我却一路带兵踏青一般,偏挑着风景好的地段走,选择舒适的客栈住。

白天赏景赶路,晚上喝酒跳舞。

走走停停,欢声笑语。

回到京郊的时候,已经是仲春了。

我是做好被降旨惩戒的准备的。

总归阿娘还有外公家罩着。

况且镇南王府刚刚立功,总不会落得太凄惨的下场。

谁知道小皇帝不知抽了什么风。

居然带着文武百官夹道欢迎。

阿娘也立在小皇帝身侧掩面而泣,身后是王府众人。

我被这场面惊得下马跪拜,尽诉一路艰难坎坷,匪盗拦路,幸而顺利返京。

丞相老头无心看我声泪俱下,愤怒拜别皇帝,拂袖而去。

第二道圣旨就是他去送的,我偷偷藏起来烧的时候被他给瞧见了。

小皇帝笑眯眯的埋在狐裘大氅里,只露出一双狐狸眼流转光彩。

「爱卿自东南归来,实在辛苦。」他唇边的灰白狐狸毛微微浮动,「孤今晚设宴宫中,为镇南王庆贺。」

一群人齐刷刷地跪下,叩谢圣恩。

小皇帝临行前意味深长的看了我一眼,又甩着他手里的东西,浩浩荡荡的走了。

我定睛瞧了一会儿,才认出那是个璎珞改的禁步。

「楚哥,」齐深挤到我身边来,小声叨叨,「那就是小皇帝啊?长得还挺好看的……怎么还拿着女子的玩意儿?」

齐深其实是老丞相的次子,不过很早就进东南军营了,这才没见过新帝。

我拿马鞭狠狠敲了敲他的头。

「皇帝你也敢乱说,真是不要命了。」我瞟了眼丞相离开的方向,幸灾乐祸,「你看这次回京,你老子怎么教训你。」

齐深苦唧唧的找兄弟们出谋划策去了。

我娘这才过来,急匆匆的拉着我往王府奔。

「昭儿。」阿娘把门掩起来,前前后后摸索着我,见我没伤,这才松了一口气。

「阿娘,你放心,昭儿没事。」我跟爹爹在时一样,扑进阿娘怀里。

阿娘也不管盔甲未卸,反抱住我,摸索着我束起的发髻。

面色黯然。

静默良久。

「跪下!」阿娘忽的把我往下一按,厉声斥责,「皇帝传旨,你为何迟迟不归!你这是要抗旨谋逆、拉着镇南王府一起去死吗?」

我乖巧跪下,不答话。

「阿娘,数月未见,阿娘倒是圆润了不少。」

「昭儿!」

我自顾自的说着:「阿娘是不是已经把昭儿私藏的杏仁酥、杏花酒全找出来吃啦?」

「楚昭!」

阿娘急了,死活撬不开我的嘴,还要再说什么。

恰巧宫中传旨的太监来宣我进宫,我笑嘻嘻起身,抱了抱急得面色苍白的阿娘。

正要推门离开,阿娘一把揪住了我的发髻,朝后挥了挥手。

半个时辰之后,在府外想一睹镇南王神颜的百姓就看到镇南王扶着屁股,姿势怪异的上了马车。

神色诡异。

没人能受的住镇南王府的家法。

4

我与小皇帝早早见过几面。

应该说,结下过梁子。

小时候我是学堂里的小霸王。

虽身为女子,对外却一直宣称是男儿。

阿娘生我时落了病根。

父王怕镇南王府无世子会被圣上寻咎处置,又无纳妾之心。

不得已才想了这个法子。

我就仗着父亲是大盛唯一以军功获爵的异姓王。

混迹各大男儿圈里。

欺男霸男,无恶不作。

夫子除了让我在堂前罚站别无它法。

只有先太子一番正人君子做派,屡屡对我说教。

我不敢骂太子,就拿他身边的小跟班开涮。

当时的小皇帝还不是皇帝,不太受宠的六皇子盛怀朝,白白瘦瘦,看着就很好欺负。

被我左一句「药罐子」「小美人」,右一句「豆芽菜」喊得面色涨红,气的跺脚。

险些维持不住小大人的样子。

我那段时间的乐子就是日日去学堂招惹他。

若我早知小药罐子能在皇子几乎死绝后登上九五至尊的宝座,我绝不会如此逗弄他。

更不会偷偷把他的衣服换成女装,强迫他在学堂转了一大圈。

父王战死沙场后,镇南王府失去庇护。

我与母亲怕招来仇家暗杀,将近两年未曾出府。

再见面,女装的小药罐子已经是阴晴不定的皇帝了。

我猜他还是记恨我的。

不然也不会刚即位就把我扔到东南狼堆里去了。

庆功宴还是鸿门宴?

歌舞升平,推杯换盏。

我始终提着一个心眼儿。

甭管文臣武将,都可着我一个人敬酒。

一会儿冒出来一个「吾家小女,年方二八」,那点小心思,真不怕皇帝忌讳。

小皇帝坐在高高的龙椅上,看不清神情。

但是我知道他一定在盯着我。

「爱卿想要什么封赏?」

皇帝带着酒意的声音幽幽响起,在广阔的大殿里有些虚无。

臣子们忽然都安静下来。

我清了清嗓子。

「镇南王府一脉,向来承帝王恩泽,福荫深厚,臣,理应承先父之志,效忠皇室,不敢有所他求。」

小皇帝轻声笑了笑。

殿中更加寂静。

传言新帝喜怒无常,虽治国理政有方,却隐隐有暴虐骄奢之势。

「镇南王不必推辞,孤有心犒赏三军,自然也不能亏待了大将。」

小皇帝似是高兴一般,挑起了眉毛,有些病态的脸上添了丝红润。

即便我敢于在外不领君命,对上九五至尊也是不禁汗颜。

我走至阶下,向小皇帝端端正正叩了几个头,声如洪钟:「臣,唯愿圣上龙体康健,大盛江山永宁,百姓安居乐业,楚昭此生足矣。」

我伏在地上,听着身边臣子开始歌功颂德,而小皇帝一言不发。

良久。

「孤听闻,令堂出门前给镇南王你上了家法?」

「镇南王一片赤诚之心,尊夫人教子严格,此次未免失于苛刻了。」

我大声答道:「陛下兼听圣明。」

这各怀鬼胎的庆功宴终于结束。

小皇帝说是请太医为我诊治伤痛,笑吟吟的独独把我留下了。

5

扶着小皇帝回了寝殿,他和衣往榻上一躺,悠然看着我跪在寝殿里。

「起来吧。」

小皇帝掐着点一样,在我酒意愈发朦胧的时候把我扶了起来。

我欲言语一二,小皇帝却先开口。

「楚昭兄,似乎与孤生分了不少啊。」小皇帝依在榻上,眯了眯眼,「今日在宴上怎得连个奖赏都不与孤讨。」

「臣所作所为皆是应当,哪里担得住陛下的兄弟相称。」我谄媚的赔笑。

在心里暗自唾弃自己的嘴脸。

小皇帝但笑不语,一下一下甩着那件禁步。

一下一下好似抽在我脆弱的心尖上。

「爱卿觉得孤颜色如何?」

我忙不迭的拍起马屁:「陛下天人之姿,郎朗如明月,亭亭胜松柏,风姿几何,兰芝桂树都要逊陛下三分资质,无人能出陛下之右!」

盛怀朝忽然喟叹一声,像是怀念往事一样,不经意的说:「孤也如此觉得,不然爱卿也不会觊觎孤的美色,逼孤穿女装了!」

来了,终于来了。

我就知道这个小鳖孙肚子里没憋好屁。

风水轮流转,现在轮到我没处诉苦了。

6

我诧异的死盯着他扔给我的一件女装。

如蒙大耻一样捂紧胸前。

「孤只是想与爱卿回忆回忆幼时欢乐罢了,绝不是蓄意报复。」

盛怀朝笑开了花,我在他眼里看到了满满的恶劣。

「臣可是一名男子啊!」我一脸悲怆,「臣做错了什么,要陛下如此折辱!」

「都是男子,爱卿害怕什么?莫非……」

小皇帝目光在我身上扫来扫去。

我只盼着盛怀朝还跟以前一样三杯倒。

「想看本王脱是吗,行,本王现在就脱给你看!」

我中气十足的喊出这句话。

却迟迟不敢把扣子解开。

权倾朝野、四处征战的镇南王居然是一个弱女子!

这可如何让世人知晓!杀头的大罪!

小皇帝倚在软榻上眯着眼睛。

「脱呀,爱卿怎么不继续脱了?」

我咬着牙把外衫扯下来,手在中衫扣子处游移不定。

能拖一刻是一刻。

祈祷着盛怀朝快点醉过去。

左磨右磨。

一会儿借口抓抓痒,一会儿关心皇上是否醉酒不适。

头一次体会到了什么是度秒如年。

硬着头皮捱到榻上没了声响。

果然抬头看见盛怀朝已经依在榻上睡着了。

两片睫毛轻轻颤着,整个人透着一股酒气。

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我呆呆望着他良久。

做贼似的左右看看,确保没人,轻手轻脚的挪到他榻前。

他病态的脸颊太过瘦弱,我只能揪起一层薄薄的肉。

轻轻的,绝对不会惊扰他。

「盛怀朝,你个王八蛋。」

我故作恶狠狠的用气音骂道,举起拳头在他眼前挥了挥。

待我蹑手蹑脚的离开了寝殿。

盛怀朝的嘴角忽然扬起,悠闲翻了个身。

安静的寝殿传出一声轻笑。

「哧……怂包,亲都不敢亲。」

7

我回京的时机实在是正好。

游春会是每年的盛会。

也是才子佳人——包括皇帝——寻觅良缘的妙事。

不少大臣想借此机会,把自己的女儿塞到皇上龙床上,或者相看个好姻缘。

「阿娘,」我灵敏的躲避着朝我飞过来的胭脂水粉,「我不去!我又不需要找谁家的小姐千金——」

阿娘揪住我的后脖颈把我按在梳妆台前。

「谁让你去相看小姐了!你是个姑娘家,以后寻个由头告老,恢复女儿身嫁个好夫婿——难不成当一辈子老姑娘吗?」

我任由阿娘往头上簪花挂钗。

「我哪也不去,在娘身边当一辈子老姑娘,陪着阿娘,不好吗?」

阿娘笑呵呵的点头。

追着我满屋子打。

想到阿娘哭的梨花带雨,一口一个「对不起你爹,养的你嫁不出去」,我拿扇子掩面上了游春的山。

只是给娘做个样子罢了,我远远的坐在一个小茶馆里嗑着瓜子发呆。

看着聚集的公子小姐对诗说笑。

满山都是一片花开烂漫的景象,我这一身鹅黄广袖倒是不显得突兀了。

一群贵女说说笑笑的往这个小茶馆来休息。

「齐姐姐,听说陛下今天也来啦——」

「父亲说盛哥哥今日确实要来物色中宫,不过,不知道谁家贵女能有这样的运气了——」

被簇拥着的蓝衣女子有些矜傲的低头抿了一口茶。

听到盛哥哥这三个字,我的耳朵支棱了起来。

小皇帝何时结下了好妹妹,真是好大一个瓜。

周围的贵女推推搡搡说笑起来。

「当然是齐姐姐你啦——」

「就是就是,谁不知道陛下没登基是齐丞相扶持着,姐姐还有个刚从东南立功回来的哥哥——」

「对啊,听闻姐姐和陛下早已两情相悦,只等姐姐守完外祖孝期,便要提亲啦!」

我咂么着嘴里的瓜子。

泛着一股酸苦味。

人世不公啊。

有人藏起女儿身,在男人堆里厮杀御敌,尽职尽忠还要遭人猜忌。

有人早早的就跟情哥哥私定终身啦——

怪不得盛怀朝两年未纳后妃。

果真是情深意重——

「区区齐家庶女,也敢肖想入主中宫?」

一抹热烈的红色闯入贵女中央。

「居然还拿齐深那草包当金往脸上抹?好生不要脸!」

蓝衣女子被刺得面色青白,欲愤然回骂,生生忍了下来。

「公主殿下自重!」

长宁公主嗤笑一声,用马鞭挑起齐月楚的脸。

「我皇兄可不需要踩着前主子当上主母的继室之女为后。」

齐月楚不堪折辱,带着他的小姐妹们愤然离去。

长宁冷笑着转身,倒是不挑剔的在我身边坐下。

我略显惊异的起身要行礼,长宁按着我的肩膀让我坐下来。

「姐姐莫怕,我方才看过了,你与齐月楚那厮不是一伙的,我不会为难你的。」

「公主也莫要生气了,」我捏着嗓子,「皇上才高八斗,丰神俊朗,贵女们难免心向往之。」

长宁却是坚决摇头。

「皇兄古怪无常,实非良配,姐姐可千万别看上他。」

难得有人能给出如此中肯的评价。

见她一本正经的样子,我不禁调笑两句。

「那公主不如与小女说说,谁堪为良配啊?」

「自然是当今镇南王!」

「……」

「镇南王青年才俊,仪表过人,战功赫赫!我母妃自小倾慕先镇南王,那我自然要钦慕如今的小镇南王!」

长宁这句话惊得我落荒而逃。

生怕露出马脚演一场女驸马来。

这母女两个,一个身为太妃想当我娘,一个贵为公主想当我夫人。

真是奇葩至极。

我一路上兴致缺缺,心不在焉的扮演着出身平常的良家女子。

随手把夹在耳上的环坠扔在路边。

揉捏着红肿的耳垂回了王府。

都说盛怀朝要来。

到游春会散了我也没看见他。

白瞎了老娘一身打扮。

8

盛怀朝强行召我回京,实在不是明智之举。

没到半年,东南仅剩的藩王又闹了起来。

谁都想趁着新帝根基未稳再搏一把。

不出所料,盛怀朝一纸军令,拨给我一万精兵,让我与驻扎东南的军营会合平藩。

盛怀朝未曾立后,后宫无人,没有母族扶持,不比东南王势强根深。

他能依仗的只有我们武将。

临行的前天晚上,盛怀朝宣我在御书房觐见。

四目相对,又双双移开目光。

他面色隐忍不虞。

想到他许是不想放虎归山,提防我与东南藩势勾结,我结结实实向他行了跪拜礼。

其言不过尽抒忠君之情。

盛怀远眼中多有忧虑,不过他也唯有我一人可用。

「孤也不想置你于险境。」

盛怀远沉默良久,才缓缓开口:「若你想留在京城陪令堂,孤会让黄老将军出征。」

黄老将军年逾古稀。

怎能抵住行军颠簸?

「孤,亏欠你……亏欠镇南王府良多。」

9

你他妈的确实欠我。

我被后方袭来的弓箭射穿左肩。

摔落下马的时候忍不住暗骂盛怀朝。

这是我与东南王的第三次交手。

一招不慎,给了他可乘之机。

被押到东南王帐中时,我已疼的冷汗直冒。

没有想象中的严刑拷打,也没有什么折辱虐待。

等来的,是一张熟悉的面孔。

「小昭儿,好久不见——」

我冷冷盯着眼前神似我父王的男人,默然不语。

东南王似乎觉得我的表现很搞笑。

抚着下巴「唔」了一声。

「本王还以为小昭儿会扑进本王怀里喊爹爹呢——」

若我不是失血过多,一定会扑上去——挠花他的脸。

「你干什么!」

东南王十分自然地用刀划开我左肩衣袖,不顾我的叫喊。

「小昭儿别怕,本王只是替你治疗一下伤口罢了。」

帐中的医师想上前帮忙,被东南王冷眼瞪了回去。

他似乎才意识到帐中人多,把他们屏退后才继续为我清理。

东南王小心翼翼的挑开我肩膀上的布料,剜去碎肉后才轻轻的撒上一层药粉。

「小叔这时候虚情假意起来,可真是令人作呕。」

我忍着疼讽刺道。

东南王拍拍手起身,悠然坐回桌边。

「小昭儿的嘴何时如此之毒了?」

东南王右手握拳,在左手掌心敲了一下。

「啊呀——该不是和怀朝那孩子学坏了吧!」

我听到他的名字,低头不语。

东南王又啧啧几声,唏嘘的开口:「啧啧,小昭儿,你念着他,倒不如随了我吧。」

东南王虽说名义上是我小叔,也不知隔了多少血缘了,年纪也比我大不了几岁。

他常来王府小住,父王颇为欣赏。

我第一次见他,还傻呵呵的叫他哥哥。

幼年父王在时,也确实动过把我许给他的念头。

不过我年纪实在太小,便搁置了。

「小昭儿,怀朝可知你是女子?」

「你愿意为了他为了镇南王府披上男装,浴血厮杀。他却未必能容下一个威名赫赫的女将军吧?」

「唔,还是揭露你的真实身份,趁机夺了兵权才划算——」

东南王字字句句,都戳在我最恐惧逃避的地方。

思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

爱慕相思,只怕全凭东风而去。

绵绵情意,不该出现在根基未稳的一国之君,与手握兵权的将军王爷之间。

我需要兵权守住镇南王府,他需要兵权稳固朝堂。

我们之间,应该是猜疑算计,相防相敬。

不应有情。

我凶狠的抬头看他。

「父王若在,必定后悔从前与你来往交心。」

10

东南王把我扔在了地牢里。

把一张密报扔在我面前就走了,笑着让我醒醒脑子。

我把密报看完,仔仔细细的看完,沉默着叠了起来,藏在怀中。

我日日谋划着如何逃出去。

外面形势不明,我怕东南失守,更怕阿娘在京中不好过。

地牢里不知白天黑夜。

东南王来为我换了几次药。

每次都劝我趁早放下盛怀朝,早早的嫁给他。

被我挖苦讽刺一番也不生气,只是偶尔紧一紧包扎的纱布,让我痛一痛。

我看不懂他,索性不去理他。

某天浑浑噩噩时,一个人打开了牢门摇醒了我。

「王爷?王爷!」

柳明仁?

「王爷,地牢的门已经被我打开了,人都晕了。」

「王爷出去之后往东钻进小树林里,走到头左拐,那有一匹快马,王爷骑着它绕着兵走,就能回城了!」

「我给王爷拿了把枪,王爷收着。」

我跟在柳明仁身后,看着他单薄佝偻的背影。

柳明仁是我父王留下来的老师爷了,随我父王行军多年。

柳明仁絮絮叨叨个没完。

「师爷。」

我在黑暗中打断他的絮叨。

「我让齐深守在帐里保护你,他绝不会违令。」

「你,怎么会在这?」

黑暗中的低语戛然而止。

11

我没日没夜的赶回军营。

齐深见我,急忙把我从马上接下,扶我回到帐中。

还好,没有失守。

我把士兵集合起来,一一审视。

密报上说,让一个士兵趁着兵乱,将我射杀,为大盛铲除后患。

是盛怀朝的字。

我认得。

若昏庸的小皇帝想借机除掉我,除掉功高震主的镇南王府,我可以理解。

但我却不相信盛怀朝会做出这么愚蠢的抉择。

若那日朝廷援兵及时赶到,我不会败于东南王。

偏偏援军迟迟不至。

我确实怀疑过盛怀朝。

但这件事本就透着一股古怪,实在不像他的作风。

东南王曾一脸疑问的说:「我真是看不懂,怀朝究竟是想把你送来找死呢,还是想把你送出京城?」

我恍然间领悟。

京城恐怕出了乱子。

所以援军才迟迟未到,因为盛怀朝根本收不到我的求援信。

那封密报恐怕也是东南王伪造,只是想让我归降罢了。

既如此,那日射我冷箭的必是东南王的探子。

东南王俘虏我之后,一定会让探子回到军营,伺机生事。

我在地牢,军中无人。

若此时起事,齐深不一定能镇得住场子。

或是先杀齐深,军营当如散沙,不攻自破。

如此,东南王稳操胜券。

我巡视着士兵的脸。

忽的一把长枪刺出,那士兵迅疾闪躲两下,被周围人不明所以的按住。

我仔细打量他,在他左侧额角缺失的一块上停留片刻,果断出枪了结了他。

齐深凑过来,小声询问。

我这才想起下令:「东南王暗探已毙,修整军队,明日出战!」

「啊?」齐深有些惊讶。

「京中生变,诸位将士随我速破敌军,回京勤王!」

「速破逆贼!回京勤王!速破逆贼!回京勤王!」

「啊?!!」

齐深总是能在事态紧急的时候露出不合他年纪的愚蠢。

若是不愚蠢,他也不会在第一次带兵时就对我的军令百依百顺。

将士们口号震天,我把枪甩在身后,入地数寸,以表决心。

12

东南王的士兵少了不止一半。

我与他刀枪相接时,他在我耳边轻笑:

「柳明仁那老匹夫放你出来的?那老东西果然不靠谱。」

我眼神一暗,翻身回刺。

那夜,月光把柳明仁的面色照的惨白。

他跪在我面前自陈罪状。

自认一时被权势迷了眼睛,与东南王伙同外敌背刺我父王。

害父王万箭穿心而死,一杆耍的最好的银枪将他钉在城墙上。

钉在五年前。

将镇南王府钉在了耻辱柱上。

堂堂镇南王。

居然是那场战争唯一一个死者。

多可笑。

连尸首都不完全。

耍得一手好花枪的右手,筋骨断绝。

腹腔胸腔,简直是一堆烂泥。

回京的将军支支吾吾,皇帝不肯彻查。

英勇一世,意气风发的玉面将军。

居然以这样不堪的样子草草下葬。

我楚家列祖如何瞑目?

我与阿娘又要如何自处?

我袭爵后寄希望于盛怀朝,希望他念着曾与父王学习武功为他平冤。

他亦无所作为。

我从沙场活着回来,嚣张跋扈,违抗圣旨。

只不过想告诉京中诸人:即便先镇南王已去,我镇南王府也不会任人欺辱!

柳师爷伏在地上颤抖,向我只求一死。

我本应十分恨他。

却总是想起他教我处理军中琐事的样子。

我没杀他。

他告诉我已在东南王军中投毒,不日发作。

我提枪转身钻进树林。

听到他在我身后失声痛哭,血肉与砖石相碰的声音沉闷不详。

世上再无柳师爷。

父王给我留下的老师。

一个都不在了。

我一招比一招狠辣。

东南王大势已去。

13

他被我一枪穿胸刺过。

我扬手还要再刺。

却无法看着那张神似父亲的脸,变得像当年回京的尸首。

东南王缓缓靠墙滑下,吐出一口血。

笑吟吟的。

「小昭儿还是太心软。」

我皱眉漠视。

他脸上却忽然多了几分光彩。

「小昭儿,小昭儿可以前途无量啦,即便盛怀朝日后有心害你也无能为力啦。」

我心下蓦地一惊。

以为盛怀朝出了什么不测。

东南王虚弱的声音断断续续飘荡在尸骨累累的战场上。

「小昭儿,你父王死了,镇南王府就安全啦,皇权就不会对你下手啦,那个老皇帝就不会招你入宫为妃啦……」

「小昭儿,长大了,明哥撺掇藩王谋反,小昭儿来……立了军功,新帝就没办法拿捏镇南王府,你和夫人,就都安全了……」

我不可置信的咬牙看他:「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我揪着他的领子,看着他眼神逐渐涣散。

「楚明!你说清楚一点!什么叫我前途无量!楚明!」

他好像透过我,看着其他。

「小昭儿……看着明哥,别看盛怀朝……」

「小昭儿……再叫叫……明哥,你好久……没叫明哥哥了……」

我麻木的跪在楚明尸首旁边。

援军的马蹄声震得地面都颤抖起来。

一支箭破空而来,被人一剑斩下。

一道清朗的声音焦急的喊着昭昭,拥我入怀中。

我把头埋在这个人的颈窝,回抱住他。

「盛怀朝,我给父王报仇了——」

「我好害怕。」

从父王去世,五余年。

我抱着为父王报仇鸣冤的决心。

杀人,用刑,从未怕过。

可等我手刃仇人之后,积攒了数年的严寒的惧意,一股脑的朝我涌过来。

楚明死前不知所谓的话也让我心慌。

盛怀朝轻轻拍着我的背。

「昭昭,都结束了,我们回家。」

14

我料想到京中生变,却没想到牵连甚广。

大半的朝廷官员都已下狱。

想来盛怀朝这些时日也不好过。

装了这么久的骄奢淫逸,终于给自己立下根基了。

我懒得再去想那些腌臜事。

整日躲在府里吃吃杏仁酥喝喝小酒。

倒是盛怀朝,清肃完朝堂又被大臣们催着立后了。

这都不能拦住他日日往我府里跑。

看在他每次都提着新鲜点心的份上,我好心的次次都收留他。

这一日我换回了女子装扮。

盛怀朝见了一点都不惊奇。

只是红着耳朵尖,低头扫着桌上的碎渣,低声道了句:「好看。」

我故意拉着他的衣袖,娇滴滴的问他什么时候知道的。

我猜是那次庆功宴醉酒。

他却翘起尾巴,得意地说,他从学堂里就知道了。

我眯着眼睛把他赶出了王府。

早就知道?

那岂不是一直看着我演戏?

盛怀朝拿手抵住门。

「昭昭,嫁给我好不好?」

我沉默着后退。

趁他不备,翻窗跑了。

盛怀朝一直悄咪咪的对我很好。

比如在学堂的时候替我抄字。

在我和阿娘闭府不出的时候送冰送炭送粮送被。

嘱咐傻乎乎的齐深一定要听我的命令,帮我树军威。

在我最需要功绩的时候,送我上战场。

但是我现在不想嫁给他。

因为实在是——太丢脸了!

15

爹爹还在时,我常换回女子装束逛庙会。

那年上元节还飘着薄雪。

带着母亲送的流光溢彩的璎珞圈四处晃悠。

一群人围在河边放花灯。

我也跟桥边老婆婆讨了两盏。

写了些祝福的话放了出去。

眼看着我求姻缘的花灯跟另一个撞在了一起,两个火苗被风一吹,纠缠起来。

一眨眼就烧的只剩底座——灭了。

我怒气冲冲扒拉开人群,去找那个放花灯的臭小子。

我方才就看见他了。

盛怀朝紧张的摆摆手,连声道歉。

我不依不饶的让他赔。

他一脸为难。

我八卦的凑头过去,问他许了什么愿。

他红着脸支支吾吾说不出来。

我当即哈哈大笑,笑话他一定是求姻缘的色小鬼。

盛怀朝有些羞恼,扭过头去不理我。

小时候的盛怀朝,真是玉雕的小人,眼睛忽闪忽闪的格外好看。

我看的有些呆。

半晌非要拉着他拜天地,说要他赔我的姻缘。

我那时比他大一些,他不情不愿地被我拉着拜了。

我还郑重的把璎珞圈摘下来当聘礼。

让他以后嫁到我家来。

盛怀朝小心翼翼的把它收起来。

撇撇嘴,嫌我没文化。

向来只有男子下聘求取女子,哪有女子下聘的?

上元节丢了阿娘送的生辰礼,爹爹气的没让我吃晚饭。

其实我跟盛怀朝在外面足足吃了一斤杏仁酥。

后来在学堂遇见盛怀朝,才知道他是谁。

不过我男女装打眼看去就像两个人。

从没觉得他能认出我来。

不过看着他一副正人君子那无趣的样子。

忍不住老是招惹他。

盛怀朝早就知道我是谁了。

还把我的璎珞改成禁步在我面前甩来甩去。

禁步,在大盛习俗里,可是只有夫君才能送给自己妻子的东西。

他这不是光天化日,蓄意调戏我!

我还傻子一样演来演去,天天在心里安排一出相认大戏。

简直是——太丢脸了。

16

我躲了好几日不曾出屋。

方一出门,就得知阿娘去见盛怀朝了。

我怕盛怀朝把楚明的事跟阿娘说,换了一身男装急匆匆的往御书房赶。

恰巧拉住刚从御书房出来的齐深。

「齐深!我阿娘可在里面?阿娘在说什么?」

齐深神色诡异的上下打量着我。

半晌才吞吞吐吐的说:「给你提亲——」

闻言,我也顾不得什么礼法,推开门就往御书房里钻。

满脑子都是一世英名不保。

阿娘悠闲地坐在座上喝着茶,抬头瞟我一眼迅速低下。

盛怀朝笑意盈盈的说:「昭昭不急,母亲好着呢。」

母亲?

谁母亲?

你母妃不是死了吗?

我的?

17

又是一年游春会。

我和盛怀朝的婚事就打算在游春会上宣布。

不过贵女们可能又把这个当成一次飞上枝头的机会。

我穿着去年那套鹅黄广袖在老位置嗑着瓜子。

看着熟悉的一群人朝我这边走过来。

「齐姐姐,这次皇上一定会把你接进宫吧?」

「对啊齐姐姐,我爹说皇上这次真的打算纳后妃了,他还说一定会我把也塞进去呢!」

齐月楚亲昵的和身边女子握手亲热:「那日后我们就在宫里互相扶持,好好讨皇上欢心。」

我实在是好奇这个齐月楚是个什么成分。

未出阁的姑娘。能把这种没有依据的谣言传的如此真实。

不知道的还以为真是她要跟盛怀朝成婚呢。

「我皇兄才不会迎你入宫呢!」

熟悉的声音传入耳中,我感到太阳穴一阵猛跳。

「这位姐姐,你说是不是?」

我一抬头,长宁认真的询问我的意见,其他贵女也都齐刷刷的看过来。

我咬住后牙,微微颔首。

齐月楚自觉京中除公主外无人比她尊贵,当即不干了。

黑着脸就开始骂我。

长宁公主不干了。

两拨人你吵我,我吵你。

我深觉游春会上宣布婚讯就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就该让盛怀朝下道旨,迅速完婚。

我也不用遭这个罪。

「兄长!你来啦!」

齐月楚兴奋的挥挥手,见齐深走过来自觉有了靠山,又教训起我来。

长宁不屑的瞥了齐深一眼。

「蹭镇南王军功的小人,猖狂什么?」

齐深谁也没管。

径直走到我面前,作了个揖。

「末将参见镇南王。」

「你是镇南王?」

「她是镇南王!?」

长宁和齐月楚的声音一个比一个大。

我挤眉弄眼问齐深搞什么鬼把戏。

齐深故作严肃,以以下犯上的罪名,罚齐月楚回去跪了祠堂。

等她走了才歇了口气。

「楚哥,我这个继妹跟有病一样,天天觉得自己要当皇后,也不怕让人抓到把柄,连累了老爷子,关他几天让她清醒清醒。」

我随手塞给他一把瓜子坐下磕。

长宁一直在旁边幽幽的盯着我。

也不让我说话。

盯得我心里发毛。

18

盛怀朝穿着繁杂华丽的华服,牵着我的手在山顶庙堂前宣布婚讯。

如此寂静的山,也能为这个开屏孔雀哗然。

他把一直放在手中的禁步系在我腰间。

轻声在我耳边喃喃:「幸得春风顾,佳人共白头。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当了十几年男子。

我臊得满脸通红。

跪了一路劝他收回成命的大臣,被他一个个踹翻丢到了牢里。

一时间,我竟真觉得自己是个迷惑君心的祸水。

一直到我们完婚,那些老家伙才被放出来。

朝中没人再敢提过阻拦的事。

偶尔我仍会领兵出征,不过盛怀朝每次都非要跟着去。

时间久了,朝中新秀层起,我也懒得出去打打杀杀了。

我依旧担着镇南王的称号。

女王爷女将军的话本子在民间经久不衰。

阿娘撇下我去快乐的游山玩水,时不时寄来些风味。

恍惚之间,爹爹不堪的尸身,楚明临死前恶魔般的话语,商场上的尸骨累累,浮血漂橹,似乎都离我远去了。

唯有当年珍藏我璎珞的粉雕玉琢的小娃娃。

一直留在我身边。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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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于 2023-04-03 17:48 · 禁止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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