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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拿回被偷走的人生

所属系列:窥见天光:以爱之名背刺

知乎盐选 拿回被偷走的人生

拿到亲子鉴定报告的时候,我又哭又笑,旁边的人都以为我疯了。

拿到亲子鉴定报告的时候,我又哭又笑,旁边的人都以为我疯了。

01

我亲手把我爸妈送进了局子。

是从什么时候,我觉得自己不是爸妈亲生的呢?

好像是有一次挨打后躲到同学家,同学欲言又止地看了我一眼,委婉道:

「来娣,你跟你弟弟长得不太像啊。」

当时我没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后来我才知道,我以为的爸妈,其实是把我从亲生父母身边拐走的人贩子。

从此我就从父母的掌上明珠,变成了他们一家的奴隶。

而现在,他们还要把我再卖一次,榨干我的最后一滴血。

可他们没想到,这次我先下了手。

早上我穿鞋的时候,惊觉这双鞋的前面因为穿太久,已经磨损出一个洞了。

我的脚趾露了一点出来,看起来穷酸又窘迫。

有记忆以来,我从来没穿过新鞋。

小时候是捡村里人不要的,亲戚孩子穿剩了的旧鞋。

长大了之后,是穿我妈剩下的。

她的鞋旧了不想要了,就会给我穿。

可是她的脚比我脚大,每次穿进去都是空荡荡的,穿两层袜子也不够。

我还记得有一次上体育课跑步的时候,我的鞋因为太大了甩了出去,周围人哄笑的场景。

十七岁的少女,自尊心虽然已经被埋进土里,却还是顽强地生长出来。

我犹豫了一下,拿着鞋问我妈:

「妈,我这鞋穿破了,你能不能帮我再买一双?」

我有些紧张地看着她的神情,当她撇嘴的时候,我就知道她要拒绝我了。

「买什么买?!我穿了三年都没破,啊,你穿半年就破了?!

「我跟你爸辛辛苦苦挣钱,你怎么这么不心疼东西?

「你这么能花钱,有本事自己挣钱去买,滚滚滚——」

是啊,她也知道她已经穿了三年了。

我被她劈头盖脸地说了一顿,只能自己想办法。

这双鞋是黑色的,我实在没办法,于是穿了双黑色的袜子试图稍作掩盖。

可是在走进教室的时候,我还是浑身发烫,怀着一种做贼般的心情,恨不得瞬移到我的座位上。

好在没人注意我的脚,我走到最后排坐下了。

「哎!刘来娣!你周末有没有事,咱们去看电影啊?」

前座的张承扭过头来,面色有些兴奋,耳朵微红。

看电影。

我长这么大,从来没去电影院看过电影。我看着张承白皙的面庞,青春懵懂的时候,谁会没对一个男生有好感呢?

更别说张承长得好看,成绩优秀,还会打篮球。

班里的女生一多半都喜欢他,我也不例外。

我真的很想和他一起去。

但我知道,我妈是不会给我这个钱的。

我摇了摇头,故作自然道:「不好意思,我要学习,没空去。」

隐秘的自尊心不允许我说出自己的窘迫,但张承似乎已经看出来了。

他涨红了脸急道:「不用你花钱,我请客——」

如果换在后来,我可能会坦然地接受他的好意。

但那时候,贫穷已经浸入了我的骨子,他这句话在我看来,好像一把利刃一样一刀捅破了我蹩脚掩饰的自尊。

我脸上热意上涌,口不择言道:「我要学习!谁跟你一样不务正业!」

张承一愣,随即面色有些发白,飞快地扭过头去不看我了。

一边喜欢他的女生为他抱不平道:「是啊!人家刘来娣是好学生,回去不仅要学习还要下地干活儿呢,哎,你那鞋上的泥是不是就是下地的时候沾上的啊哈哈哈哈。」

我低下头没说话,手紧紧地攥了起来。

好在快要上课了,老师走进来,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我呼出一口气,拿出课本儿。

只有在这个时候,我才能找回一丝尊严。

即便从来没有上过补习班,我也是自始至终的年级第一。

成绩是支撑着我的唯一骄傲。

当年我爸本来是打算让我辍学回家干活儿的,是班主任可惜我的成绩,一遍一遍地到家里给我爸妈做思想工作。

她说了许多我的成绩将来一定有出息,能挣大钱孝顺他们,我爸妈都没有反应。

但在她说了一句:「女孩子多读书,将来也能找个好人家啊!」后,我妈突然若有所思地看了我一会儿,拉了拉我爸。

那之后我就能继续上学了。

我强迫着自己静下心来,把心思都放在学习上。

因为我知道,这是我改变自己命运的唯一一条路。

哪怕再辛苦,我也要走下去。

就在我专心背课文的时候,突然教室门被猛地推开了,狠狠地撞在了墙上。

我被吓了一跳,抬起头来一看,瞬间心跳都停了一拍。

门口站着的,是怒气冲冲的我妈。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那一刻,我感觉浑身的血液都结冰了。

完了,我想。

果然,我妈在老师惊讶的目光中快步走了过来,一巴掌狠狠扇在了我脸上。

全班哗然!

这一巴掌用了十成十的力气,我被打得几乎撞在了我同桌身上,眼前一片金星,耳朵乱糟糟地嗡鸣着,半天反应不过来。

可我妈还不放过我,她伸手用力揪住了我的头发,恶声恶气道:「贱货,早知道该把你早早地掐死,你居然还会偷钱了,我那 50 块钱呢!!——」

我完全没听懂她在说什么,只能木然地任由她在我身上拉扯,宽大的校服被她用力扯起,我的小背心都露出了一角,我听到旁边男同学起哄的笑声。

这时候老师也反应过来了,赶紧过来拉我妈:「这位家长,有什么事出去说,不要干扰课堂秩序。」

可一位温柔的老师,力气怎么可能比得上天天干活儿的我妈,她一把甩开了老师,又给了我一记耳光。

「说啊,你是不是偷我钱去买新鞋了?贱货,不要脸的玩意儿……」

这一刻,我的灵魂似乎离体而去了。

就好像一个高高在上的我,正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这一场闹剧,因为只有这样我才能支撑得下去。

「没有,」嘴被打裂的口子淌出一丝铁锈味,我讷讷道,「我没拿…… 我没拿……」

「你还不承认?我他妈今天非要打死你!」我妈揪着我的头发生生把我拖了出去。

我的头皮很疼,但似乎都没有周围那些或是好奇、或是幸灾乐祸的目光扎在我身上疼。

这疼是我的自尊被彻底践踏殆尽,从骨子里透出来的疼。

我妈就这么一路踢着我回了家,就在她拿出扫帚要打我的时候,我爸突然从屋里走出来了。

他看都没被打得鼻青脸肿的我一眼,只是随口说了一句:

「你兜里那五十块钱,我拿去买烟了。」

我妈举在半空中的扫帚顿了一下,还是抽了下来。

「妈的,你没长嘴,不会说话啊?!」

我躺在地上,静静地看着她。

我妈指着我道:「你那是什么眼神儿?我生你养你,还他妈养出错来了?!

「正好回来了,给你弟把球鞋去刷了!」

说着她就进屋了。

我听到我爸轻声道:「下次别打脸,脸打坏了彩礼就不好要价了。」

我缓了一会儿,拖着疼痛的身体站了起来。

同学的那个眼神和那句话再一次出现在我脑海里。

一个母亲,真的能够这样对待自己的亲生女儿吗?

我擦掉嘴边的血迹,一瘸一拐地进了屋,拿出刘雄那双臭烘烘的球鞋。

这双鞋叫什么 j,要上千块一双。

可这只不过是刘雄众多球鞋中不起眼的一双罢了。

我妈愿意拿半个月挣的钱给他买双鞋,却为了五十块钱,把我的自尊扇个粉碎。

我死死咬着牙,口腔深处的血腥味一阵阵地往上涌。

我要考大学!

我要出去!

我要离开这个地方,离开这个家!

……

只是我这个时候还是太天真。

我不知道,他们是绝不允许一个奴隶逃跑的。

他们要榨干我的最后一滴血!

02

这天之后,我疯了似的学习。

别人的嘲讽和讥笑我一概不理会,我心里只抱着一个期望。

我要离开这里,越远越好。

早上我四点就起床,晚上十二点才睡下,好几次我都感觉到心脏处传来的绞痛。

可我不怕,我怕的是我无法脱离这里。

功夫不负有心人,那个平常的下午,我被班主任叫到了办公室。

「刘来娣,」班主任微笑着把她打印出的成绩单递给我,声音有些激动,

「你考了 634 分!这个成绩可以报考帝都的 985 大学了!」

我愣愣地拿着那张纸,看到眼睛刺痛还是不敢眨一下。

我生怕眨眼了,这张纸就变成一场梦,消失了。

「来娣,」班主任摸着我的头感叹道,「知识改变命运,你改变了自己的命运!」

午后的阳光很刺眼,窗外的蝉鸣十分聒噪。

这一刻,我攥着成绩单,突然眼眶一酸,泪流满面。

这十几年犹如噩梦一般,我不知道为什么我要承受这样的痛苦。

或许这就是我的命。

可是现在,于黑暗中破开了一道曙光,我终于看到了改变命运的可能。

天亮了。

这一个暑假,虽然我天天要下地干活儿,但我每一天都十分快乐。

我带着隐秘的期待,期待父母看见我的录取通知书时能够露出一丝骄傲的笑容,希望他们能够夸我一句做得好。

对比于刘雄吊车尾的成绩,我的成绩足可以让他们脸上长光了!

可是我在家左等不来,右等也不来。

别的同学的录取通知书都到了,我的却还没到。

我有些焦急,生怕是快递给我弄丢了,就去问我妈:「妈,你有没有看到我的录取通知书?」

我妈坐在沙发上抠了抠脚,漫不经心道:「我给撕了。」

「什么?」

我站在原地,怀疑自己是听错了。

「你一个女的,上大学干什么?赶紧下来干活儿供你弟。」

我突然感觉到一阵眩晕,脚下一软,眼前发黑,几乎站立不住。

我的录取通知书被撕了。

我上不了大学了。

那我还怎么离开这里?

那么久的努力,拼死拼活的血泪,就这么白费了?

我妈看我还站着,眉头一竖:「还他妈站着干嘛,去做饭,你弟一会儿该回来了!」

我突然觉得难以忍受,拔腿就要往外跑,跑到门口的时候却一头撞在了神色慌张的刘雄身上。

「臭婊子,你找死啊?!」

他扯着我的头发一把把我扯开,快步跑到我妈跟前道:「妈,给我十万块钱!!」

我妈放下脚猛地站了起来。

「十万?你想要你老娘的命啊?!你要十万块钱干什么?!」

刘雄咽了口口水道:「你别管了,赶紧给我!」

一边屋里,我爸也走出来了,严肃道:「十万块钱不是小数,你到底要干嘛?!」

刘雄嘴巴一瘪道:「我在网上玩游戏,跟人赌了几把……」

「一开始赢了五六万呢,这几天手气不好都赔出去了,这还差几万。」

「妈,你给我还上,我这次肯定能赢回来,等我给你买大房子住!」他兴奋得满脸横肉直颤。

「放屁!」

我爸难得地发了脾气:「那是赌博!赌博是能碰的吗?!

「这钱不能给你,你自己想办法!」

「可是爸……」刘雄哭丧着脸道,「人家说不还就要卸我一条胳膊,我可是你亲儿子,你舍得我被剁了胳膊吗?」

……

我爸妈最后还是给了刘雄八万,让他还钱。

我原先以为是因为家里太穷,才不让我去上大学的。

可是当我妈把存折拿出来的时候,我分明看到上面有将近三十万。

「妈,」我声音哽咽道:

「我从来没求过你什么,但我求求你让我去上学吧,我工作之后挣的钱都给你,求你了妈!」

我爸正在为刘雄赌博的事儿生气,闻言脸上浮起一丝不耐烦,抬手给了我一耳光。

「妈的,你催债鬼啊,就晓得花老子的钱?!

「老子的钱凭什么给你花?」

这一巴掌很重,我被扇得撞在桌子上,肚子疼得几乎喘不上气来。

刘雄在一边嘲讽地笑了一声,跟着我妈出去取钱了。

八万,是我上大学四年的所有学费,加上生活费。

他们撕了我 985 的录取通知书,觉得我不需要去上学,却舍得给刘雄八万给他填窟窿。

我终于再也忍受不了,跑出了屋子,狂奔到河边嚎啕大哭。

村里的人或是稀奇或是看好戏般地看着我,可我都不在意了。

眼泪一滴滴滴在水里,我的嗓子很快哀嚎地疼痛起来,渗出了血丝。

水面倒映出我血红的双眼,里面全是不甘!

我哭的不是我的过去,我哭的是我的未来。

我再也没有未来了!

我的余生都将在这个村子里度过,被我的弟弟吸血一生,嫁一个村里的男人换一笔高昂的彩礼,灰头土脸地生活在这里。

被撕碎的何止是我的录取通知书,是我梦想的人生啊!!!

03

我以为不会再有比这更可怕的事情了。

可我不知道,生活的残酷是没有底线的。

刘雄并没有收手。

他的赌债越滚越大,我们一开始还被瞒在鼓里,还是追债的人电话打上门了我们才知道这次的数额有多么可怕。

「三天之内不还上这三十万,我们就上门来要了。

「哥几个脾气不太好,都是刚出来的人,你们掂量着点。」

三十万。

对我们来说,这几乎是天文数字了。

我妈顺着墙就软倒了,我赶紧过去扶她,谁承想她用尽全身力气一耳光扇在了我脸上,疯狂地咒骂道:

「扫把星!都是你,你这个扫把星,当年我就不该——」

她一顿,继续骂道:

「你为什么不好好看着你弟弟,你是不是就是看不得他好?你这个贱货!」

我被打傻了,这一巴掌力道十足,只一瞬间,我的左耳就听不见了。

我很想问问我妈,那样一个动不动对我拳打脚踢的弟弟,我要怎么去管教他,去看着他。

但这一刻,我突然就什么都不想说了。

我爸妈不喜欢我,我一直都知道的,说再多都没有用。

……

这三十万迅速压塌了我们家,家里的气氛变得比之前还要可怕。

我几乎时时刻刻都要胆战心惊,因为一旦让我爸妈看不惯,我就要挨一顿狠打。

但我还是抱着微弱的期待,慢慢地总会好的。

那时候我不知道,这种愚蠢的天真差点毁了我的一生。

夏日的雷雨一下就是毁天灭地般的架势。

这天我和我妈下完地,我妈突然让我先回家。

我们躲在一户人家的屋檐下,我妈难得对我软和道:

「这么大的雨,你先回去吧,小姑娘淋雨不好。」

她拍了拍我的肩膀:「回去弄点吃的,看你最近瘦的。」

这太陌生了,我妈这辈子没这么跟我说过话。

我愣愣地站在原地,一股难以言喻的激烈情感直冲眼眶,眼泪不听话地流了出来。

「妈,」我红着眼道,「你先回去吧,我干就行。」

我妈脸上闪过一丝不耐,随即又挤出一个笑容:「妈不怕,快回去吧。」

我就好像在梦里一样,我不知道心里翻涌的是什么感觉。

是幸福吗?

我从来没感受过我妈的母爱,五岁之前的记忆我已经没有了,五岁之后,记忆里我爸妈对我不是无视就是打骂。

而现在她好好地跟我说一句话,我居然觉得幸福到几乎战栗。

我就在梦幻般的幸福里慢慢走回了家。

家里没开灯,很黑,似乎我爸和刘雄都出去了。

我没在意,蹲在灶头跟前打算烧点热水给我妈送去。

她衣服都湿透了,肯定很冷。

就在我蹲下的时候,却听到身后似乎传来很微弱的脚步声。

我没在意,以为是我爸回来了。

刚想回头打招呼,一双大手却突然从身后捂住了我的嘴,胳膊横跨在我脖子上用力把我朝后拖去。

我瞪大了眼睛,呜呜叫着却出不了声音,身后男人粗重的喘息声伴随着阵阵恶臭传来,我艰难地回过头去,却看到是村头的刘海柱。

他家是开化肥厂的,家里挺有钱,是我们村最早买私家车的。

但这个人——

我心里一凉,用力地朝他的手咬下去。

刘海柱在我们村里名声是出了名地差,几乎可以说是没名声!

他仗着家里有点钱到处上发廊和洗脚店,听说他身上早就有病了,去县城花了十几万都没看好。

好几次在村里遇见他,他都用那种恶心的眼神扫视我,还对我吹流氓哨。

如果被他…… 我心里一阵惶恐,难以自抑地抖了起来。

我的恐惧似乎取悦了刘海柱,他用臭烘烘的嘴磨蹭着我的脖子,痴迷道:

「真香,大姑娘就是不一样!」

我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疯狂地挣扎起来,胳膊伸到后面去抠他的眼珠子。

「妈的!」刘海柱狠狠一拳砸在我肋骨上,肋骨上传来尖锐的剧痛,我止不住地向前干呕起来,感觉骨头似乎都被打碎了。

看我失去了行动能力,刘海柱急不可耐地撕扯起我的衣服,很快我的裤子就被扯了下去。

「不……」我的眼泪喷涌而出!

被刘海柱糟蹋,染上病,这对我来说几乎是比死还可怕的事情!

就在我几乎绝望的时候,门外突然传来开门的声音,那敲门声在巨大的雨声里十分微弱,落在我耳朵里却好像天籁一般!

「刘海柱,你他妈的干嘛呢?!」

是我爸!

他上来一脚踢开刘海柱,看都没看地上的我一眼,拽着刘海柱的领子就把他拎了起来。

「你特娘的这是强奸,老子要送你进局子!」

刘海柱一愣,慌忙解释道:

「叔,这是误会啊,这都是误会,我跟来娣闹着玩儿呢!」

「跟警察说去吧你!至少判你个三五年!」

「爸!」我哆哆嗦嗦地穿上裤子,想寻求安慰,我爸却连搭理都没搭理我。

他脸上滑过一丝得逞般的笑意。

「不然你拿二十万出来,这事儿就算完了!」

我怔怔地站在原地,看着他跟刘海柱讨价还价。

一个难以置信的念头晴天霹雳般地闪过我的脑海。

……

这天我爸妈跟刘海柱家谈了好长时间,最后刘海柱他妈提出了一个方案。

那就是二十万可以,但是这笔钱要作为我的彩礼。

她要让我嫁给刘海柱。

刘海柱的病全村人都知道,附近的村认识的也知道七七八八,所以哪怕他家有点钱,也没有好人家的闺女愿意嫁进来。

我祈求地看着我妈,他家就是一个火坑,进去就是一个死!

可我爸妈一个眼神都没给我,干脆利落地答应了这门亲事。

「那行,改天我让人算个日子,你们家这几天就准备起来吧!」

刘海柱的慌张早就消失殆尽,他回头对我露出了一个恶意的笑容。

「等哥哥疼你。」

这一瞬间,我生命里最后的一丝光也熄灭了。

我的眼泪似乎怎么也流不尽,扑通一声跪倒在了我妈跟前,抱着她的腿嚎啕大哭。

「妈!妈!你别让我嫁给刘海柱!我会干活儿,我可以出去打工,挣的钱一分不要都给你,妈,我求求你,我也是你闺女啊!——」

我妈看着我,表情不屑,她皮笑肉不笑地点着我的脑袋。

「就是因为你是我闺女,我才心疼你啊,刘家多有钱,你进去就是享福!到时候可不能忘了带带你弟弟。」

说着,她用力甩开我,跟我爸进屋了。

从头到尾,他们没有安慰我一句,也没有问我一句。

我跪在冰冷的地面上,哭得不停干呕,酸水和胆汁一起返了上来,满脸鼻涕眼泪。

我不能嫁给刘海柱,我在心里告诉自己。

我要走!

……

半夜,我的嗓子因为哭了太久又干又疼。

起来喝水的时候,我听到西屋传来细微的说话声。

鬼使神差般的,我轻手轻脚地走了过去,把耳朵贴到了门上。

我妈抱怨的声音隔着门传进了我耳朵里。

「你回来那么早干什么,等他真弄进去了咱抓住他还怕他不给钱?到时候不是咱要多少给多少?!」

我爸沉默了一会儿,道:

「那我哪知道他磨叽这么长时间,白瞎雄子特意把他叫家里,不过这样也好,等她嫁进去了咱再想办法从她手里抠钱就是了。」

「刘海柱那病重得很,听人说这种脏病活不了几年,到时候他俩一完,钱还不都是咱家雄子的。」

「你听见没有,」我妈嘲笑道:

「她今儿还说是我闺女,我他妈能生出这么窝囊的闺女?」

「看来当时也不白抱,这些年她在家干了不少活儿,临了还能给咱弄笔钱。」

我呆呆地站在原地,午夜的寒风吹过我空荡荡的心脏,一股寒意顺着我的脚一寸寸地蔓延上来。

屋里的声音像是一把刀,把我的脑子搅得一团乱。

剩下的话我一句也没听清,满脑子只剩下了一个念头。

他们是故意的。

他们要拿我的命,去还给刘雄的钱。

还有,我居然真的不是亲生的。

这一瞬间,过往种种飞快地闪过我的眼前。

为什么他们对我总是非打即骂,为什么他们那么偏心,为什么他们从来不为我骄傲……

为什么他们不让我去上大学?

一切都有了答案,因为我真的不是他们亲生的。

所以他们对我的一切都无所谓,甚至厌恶。

当家长的,哪有不望子成龙、望女成凤的呢?

只是因为不是亲生的罢了,他们就能肆意践踏我的人生,甚至用我的血肉来为他们的亲生儿子铺路。

很奇怪,这一刻我居然没有觉得伤心,我只是脑子空前地清明起来。

我突然明白我那希望他们认同,甚至想要更加顺从希望得到他们夸奖的行为是多么愚蠢可笑。

被压迫太久,我就像是被蒙住眼睛的毛驴,只会被绑在磨上转圈儿了。

我的人生,被这两个人毁了,现在他们还要踩着我的尸体吸我的血。

他们是真的想要我死!

攥在身侧的手指甲深入手心,鲜血顺着我的手掌流了下来。

我心里突然涌上一股难以抑制的恨意,我几乎想现在就拿刀冲进去砍死他们!

但是很快我就压下了这个念头。

我死死地看了这道门一眼,我爸妈,不,现在该叫王艳玲跟刘庆了。

我不能为这一家烂人赔上自己的人生。

但我一定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04

我很快理顺了思路。

想要报复,凭我现在是不可能的。

我必须要先离开这里!

王艳玲的衣服就在沙发上堆着,我小心地拿了她兜里的三百块钱,趁着夜色离开了这个想要吃了我的地方。

夜色深沉,四处都是漆黑一片,我却没觉得害怕。

再可怕的野兽,也不如人心可怖。

清新的晚风吹在我身上,好像一层层地吹去了我身上的枷锁,一种解脱的感觉激荡得我眼眶一酸,我简直想放声大喊!

从前的我实在是坐井观天!

我给自己画地为牢,眼里只有这三个畜生,但当我真的决定走出这里,才恍然天地有多么宽广!

……

我从来没有走出过这里,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县城。

等我走到车站的时候,已经是正午了。

站在车站里,我不知道要走去哪里。

我在提示屏前看了半天,最后决定去帝都。

那个我还未孵化就破碎的梦里向往的地方。

好在为了让我结婚后生孩子好上户口,刘海柱他妈这几天催着去给我办了身份证。

我拿出那三百块钱买了一张去帝都的车票。

这是我第一次坐动车,一切对我来说都很新鲜,我穿得土里土气,鞋子也破了一个洞,在人群里穷酸得显眼,路过的人都要多看我一眼,那目光里有审视也有不屑。

但我毫不在乎。

窗外的风景飞快地向后退去,我的心里只有满心欢喜和对未来的期待。

从现在开始,我的人生是真的由自己掌握了!

05

帝都的生活比我想象中的好过很多。

我很快就找到了一家好心的餐馆,收我当了洗碗工。

虽然一个月只有两千块钱,但这也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巨款了。

跟我一起的小姐妹都觉得地下室的环境差,虫子多,可这已经比我之前的房间好太多了,我觉得这里哪里都好,干活儿也特别积极,老板很喜欢我,三个月后就给我加了三百块钱的工资。

一切都在慢慢好起来。

只是偶尔午夜梦回的时候,我会想到我那素未谋面的亲生父母。

王艳玲那句没白抱到底是什么意思?是我父母不想要我,所以她把我抱走了,还是……

还是我是被她从父母身边偷偷抱走的?

我翻了个身,直直地看着脏污的天花板。

出来这么久,复仇的火焰从未熄灭。

我已经构思好了一个绝妙的报复计划。

只是一切还需要时间。

……

我开始疯狂地在店里干活儿,洗碗、擦地、抹桌子我什么都干。

大师傅炒菜的时候我就在一边给他倒水、洗菜,大师傅也愿意教我一两手,到后来我甚至能替他炒两个简单的小炒儿。

我的工资很从两千涨到了四千一个月。

一起的两个人一开始排挤我,后来在我一次有意无意透露我是在替家里还债才这么拼命挣钱之后,也就不再那么刻意地针对我了。

不过这些我都不在乎。

我什么都不买,一起住的小姐妹还往脸上涂东西,而我什么都不用,只用清水洗脸。

夏天我热的睡不着也绝不开风扇,跟她们摊电费我只需要交三分之一。

我不买水果,不吃零食,一日三餐都在店里解决。

我不是不想,我是要攒钱。

就这样半年下来,我终于攒了一万多块钱。

我找了一个早上,用店主送我的淘汰下来的旧手机给刘雄打了电话。

看着亮起的手机屏幕,我死死地咬着牙。

王艳玲,刘庆。

你们也来尝尝我受过的苦吧!

……

刘雄过了好久才接了电话,接电话的声音有些畏惧。

「…… 喂?」

他应该是被催债的催怕了,我在心里冷笑一声,温柔地开了口。

「雄子,是我啊,姐姐。」

电话那边顿了一下,随即就是铺天盖地的咒骂。

「臭婊子!你他妈的差点儿把我给害死,你死哪去了?

「赶紧滚回来跟刘海柱结婚,你跑了彩礼怎么办?我草你妈了隔壁的,看你回来老子不把你腿给打断,你人呢?!」

他声音的恐惧换成了歇斯底里,似乎要把这些天受的气全在我身上发泄出来一样。

我攥紧了拳头,轻声道:

「姐姐在外头打工挣钱呢,刘海柱家里再有钱不也就给你二十万?掏光了也就几十万啊

「姐姐干活儿给你还钱,就能一直供着你了。

「我刚发了一万块钱,你看我给你打到哪里?」

刘雄难以入耳的辱骂突然顿了一下,他冷哼一声:「算你识相,一会直接转我微信,你赶紧回来,我这边等着用那二十万还钱,催债的都来家里了!

「那两个老不死拿了三十万就不给钱了,妈的!」

我握紧的手握紧又伸开,声音里带上一贯的讨好:

「爸妈都没见识,哪里比得上雄子你呢?姐给你这一万不是给你还钱用的,是给你翻本儿用的!」

「翻本儿?」他疑惑道。

「对啊。」

我看着镜子里满脸笑容的自己。

「雄子,你是有大本事的人,以后要出人头地的,咱们老刘家都指望着你了!

「你看头一周你就挣了五六万,比咱爸妈一年挣得都多。

「这阵子是手气不好,你拿这一万块去翻本儿,以你的本事转手就是几十万,到时候还差这点儿钱吗?」

刘雄语气有些犹豫,又带着一丝兴奋:

「可是他们早就不让我赌了,我被封号了已经!」

「雄子,你傻啊?」我的话里带着淬满毒液的恶意。

「你可以用咱爸妈的号啊。」

……

刘雄果然没再催我回去。

我跟他说别告诉爸妈我给他打钱的事儿,他们要是知道了肯定不会让他去赌的,还承诺每个月都把生活费给他打过去。

刘雄满口答应。

我挂电话的时候手都是抖的,不是怕的,而是激动的。

我永远也忘不了刘庆说的那一句,刘海柱是被刘雄叫到家里的。

他们三个人都是这件事情的主谋,一个也别想跑!

想起刘雄那兴奋的声音,我冷哼一声。

真是个蠢到家的蠢货。

不过我以前更蠢,居然会以为这种垃圾真是我的亲弟弟。

这是我计划的第一步。

这些践踏了我人生的凶手,一定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

06

过了没两天,我突然看到刘雄的朋友圈晒了一张照片。

照片里他骑着一辆电动车,手里拿出最新款的 iphone,车后面坐着一个满腿文身的精神小妹。

配文是:「新玩具,洒洒水啦!」

看来他是又尝着甜头了。

这蠢货拿到钱居然没先去还债,而是泡妞买手机。

我丝毫不意外他会挣到钱。

赌这个东西就是这样,总会先给你点甜头尝尝,然后让你越陷越深。

只有刘雄这样的脑残才会去赌。

不过,他美不了多久了。

我放下手机,在日历上又画了一个圈儿。

……

「刘儿,这是这个月的工钱,你拿着。」

下班之后,老板点了四千块钱递给我笑道:「好好干,你最近不错。」

我点点头:「谢谢老板。」

因为店里有时收了很多现金,老板也懒得去存,一般就会直接发给我们的当工资。

我怕身上带着钱不安全,就打算找一家最近的银行去存起来。

站在路边等红灯的时候,我百无聊赖地四处张望,却突然发现一个正在过马路的女人状态不太对劲。

刺眼的阳光下,她面色惨白,身体走一步晃一下,眼看着就要摔倒了。

就在这时,远处一辆车疾驰而来,眼看着就要撞上她。

「小心——」

我大脑一片空白,身体在脑子反应过来之前就冲了上去,搂着那女人往前一冲,狠狠摔在地上。

那辆车从我们身边飞速擦过!

我被这么一摔疼得眼前几乎一黑,强忍着撑着站起来扶着那女人过了马路。

看着那辆车迅速消失在我们眼前,我这才反应过来后怕,大热天的出了一身冷汗。

好险!

刚才差一点儿就被撞上了!

不过刚才我到底是怎么了,怎么鬼使神差地就冲了出去?

我拍了拍身上的灰,轻轻推了推地上的女人:「你没事儿吧?」

女人惊魂未定地抬起头来,嘴唇青白,感激地望着我:「谢谢、谢谢你啊!你——」

我这才发现这女人很漂亮,穿的也很富贵,那一身大衣一看就不是便宜货。

我的手刚才拍在人家身上,把人家雪白的上衣印出一块灰来。

但我的注意力却不在这上面,我只觉得这个女人特别面善,好像在哪见过似的。

可能是之前来吃过饭的客人吧。

我急着去存钱,也没听女人接下来的话,急匆匆地摆了摆手就走了。

这只是一个小插曲,很快就被我抛到脑后了。

我的生活还是围绕着复仇在继续。

……

刘雄的电话比我想象中来得还快。

在我在日历上画第七个圈儿的时候,他找来了。

「喂!姐,你那还有没有钱,拿给我!」

这是他第一次叫我姐。

我用脚指头也能猜出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雄子,」我关切道:

「上次不是刚给你一万吗?我看你还买了新手机,肯定是赢钱了啊!」

刘雄不耐烦起来:「你他妈哪来那么多话,让你给就给!再废话信不信我抽你?!

「这他妈该死的手气,点儿背到家了,我都赢了五万块钱全搭进去了!这下子又欠了三万!」

我安慰道:「没事儿,才三万,可是姐这没那么多钱,姐这就剩不到一万块钱了

「雄子,你别赌了,姐慢慢给你还,受几年穷就过去了!」

「你们他妈的天生穷命,老子可受不了穷!我命由我不由天!

「你赶紧把钱打给我,这次老子肯定能翻本儿!」

我又假意劝了几句,最后答应马上把钱给他打过去。

我当然知道他不可能收手,已经挥霍过的怎么甘心再回去过穷日子呢?

那种天上掉钱的诱惑,刘雄是不可能抵挡住的。

而现在,就是他踏入万丈深渊的第一步!

刘雄干脆利落地挂了电话,在我把钱转过去后发来了一条语音。

「怎么就这么点儿?」

「人张成的姐姐出门一次回来直接给他买了辆车,你他妈的是真废物!」

我听着那条语音,心里的恨意不停地翻涌起来。

张成的姐姐我认识,叫张招娣。

张招娣跟我算是同病相怜,只不过她比我更可怜。

她确实是她爸妈亲生的。

十七岁的时候张招娣就被她妈找了人带到城里去打工了。

说是去打工,其实谁都知道,她是被人带出去当小姐去了。

干了两年,张招娣带回来了三十万,被她妈哄着说要给她存起来,结果转头就给张成买成车了。

我们小时候关系还算好,她也是实在没人倾诉了,后来来找我哭过一场。

「来娣,」我还记得她那张绝望的、爬满泪水的脸,「你说咱们的命怎么那么苦!

「这活儿真不是人干的,他们压根儿就不拿我们当人,动不动就是一顿毒打!

「我光孩子就流了三个,医生说我以后都怀不上了!」

她红着眼睛,泪水一滴滴地滴在地上,声音里满含痛楚:

「那钱是我留给自己的养老钱啊!」

而我除了抱着她无声的安慰,什么都做不了。

刘雄这话,是要逼我去下海。

在他眼里,我不过就是一条狗,甚至还不如一条狗。

他就好像一条吸血虫一样,心安理得地附在我身上吸血,还嫌弃我的血为什么这么少。

我拿起手机,看到刘雄新发了一条朋友圈。

他穿着紧身裤和豆豆鞋拍了一张背影,周围摆着很多酒瓶子。

配文:「我命由我不由天!」

我死死地盯着那张照片,勾起嘴角。

你的命当然不由你,也不由天。

是由我。

而现在,我要你下地狱!

07

偶尔午夜情绪翻涌的时候,我也会觉得自己做的是不是太过了。

如果我真的是被亲生父母抛弃后被王艳玲和刘庆收养的,那即使他们对我这么心狠,但毕竟曾经救了我一命,把我养大。

现在他们想把我这条命拿回去,其实也只是扯平了而已。

我翻来覆去地在床上纠结,一会儿觉得他们罪有应得,一会儿又觉得自己做得太狠。

最后我实在忍不住了,给那个说我和刘雄长得不像的同学打了个电话。

她那时候的眼神和欲言又止,一定是知道些什么。

同学听说了我的来意,沉默了一会儿,似乎有些犹豫。

不过王艳玲和刘庆要把我卖给得病的刘海柱换彩礼这个事儿闹得挺大,她也听说了,最后她叹了口气道:

「对,你确实不是你爸妈亲生的。

「我也是听我爸妈说的,当年的事儿基本上附近的人都知道。」

我咬紧了嘴唇。

都知道,却没有一个人告诉我。

「那,」我攥紧了衣角,手心一片潮湿的汗,「我是被收养的,还是被……」

电话那边静了一瞬。

「你别说是我说的。」

……

「你是被拐回来的,听我妈说当年王艳玲把你带回来的时候你都五岁了,穿得挺漂亮的。

「小洋裙和小皮鞋,都是我们这没见过的,一看家庭条件就很好。

「王艳玲早年间是专门做人贩子生意的,她跟刘庆没孩子,看你长得好就把你拐回来了。

「后来和邻村儿也有个干这个的被枪毙了,她才不敢干了。」

我的指甲抠进手心,无意识地喃喃道:「可是我怎么会一点记忆都没有呢。」

同学声音里含着一丝同情。

「听说你那时候发了高烧,王艳玲不想花钱带你去看医生,就让你自己在家熬着。

「也是你命大,最后居然熬过来了,只不过不记事儿了。

「我妈说你刚来的时候一直嚷嚷要回家,挨了不少打。」

我静静地听着同学的声音,大脑一片空白。

她继续道:「本来他们后来有了刘雄之后想再把你转手卖了,但是你那时候已经大了不好卖了,又能干活儿了,他们就打算把你留着以后给刘雄换彩礼……」

最后她抱歉道:

「对不起啊来娣,我早点告诉你就好了。」

我忘记了自己是怎么挂的电话。

我居然真的是被拐来的。

这十七年来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我受了那么多苦,遭了那么多罪,可是却没有一个人告诉我:

我本来是不该承受这些的。

原来这不是我的命,这也不该是我的人生。

是他们把我的人生偷走了。

那我的亲生父母呢?

他们还在找我吗?

还记得我吗?

我的眼睛酸胀难忍,却一滴泪都流不出来。

我只觉得造化弄人,这一切真是可悲又可笑。

他们只是顺手偷走了我,而我的人生轨迹从此就陷入地狱,一辈子几乎都被毁了。

可他们却一丝一毫的愧疚都没有,还想要榨干我的最后一滴血。

我定定地看着天花板,过往种种在我面前一一闪过。

那些苦、那些痛、那些被践踏的日子,还有差点丢掉的尊严和性命。

牙根咬得太紧,血腥气在口腔里弥漫。

这两个人贩子,他们的余生都将活在痛苦里,向我赎罪。

08

刘雄的电话间隔一次比一次近。

一开始一个月打来一次,后来半个月打来一次,现在一个周就要打来一次。

他的所有电话都只有一个目的。

要钱。

我接起电话轻声道:「喂,雄子?」

「刘来娣,你那还有没有钱!我用我、咱爸的身份证去赌,欠了快十万了!

「他们说我要是再不还就要给家里打电话了!」

他的声音有些慌张。

我叹了口气。

「雄子,姐不是不给你钱,但是姐一个月就挣四千块钱,都给你了……

「十万,姐哪还得起啊,要是让咱爸咱妈知道非骂死你不可,你能不能自己想想办法?」

「我他妈的能有什么办法!?都是你们这群霉种我手气才这么差的,你没钱可以去卖啊!张成他姐去卖一个月能挣两三万呢!」

这个畜生。

我深吸一口气,死死地压着心里的喷涌的怒火。

「雄子,我是你姐啊,你怎么能…… 再说姐也没有路子啊。」

「你他妈的是我哪门子的姐,该死的废物卵用都没有,早知道咱爸妈就应该把你卖了还能换点钱!——」恶毒的咒骂扑面而来。

「你那现在还有多少钱,赶紧打给我!快点!」他不耐烦地催促道。

我之前攒的那一万多还剩两三千,不过这个钱不能白给他。

我有意无意提了一句:「雄子,姐还剩三千,一会都打给你。」

「不过,」我嘴角扯起来,对着手机露出了一个有些扭曲的笑容。

「你可不能再用咱妈的身份证去翻本儿啊。」

……

挂了电话,我就知道这事儿成了。

刘雄现在肯定要去拿王艳玲的身份证再去翻本儿了。

我现在要做的就是多挣钱,能弄多少钱就给他多少钱,不能给他一丝一毫抽身的机会。

现在这几十万还是太少了。

我要让他不停地赌下去,彻底掉进这无底深渊,永世不得翻身!

……

我开始拼命地赚钱、攒钱。

白天在餐馆刷碗,晚上再去便利店上一趟夜班,周六、周日休息的时候还要去做钟点工给人打扫卫生。

就这么玩命儿一样地挣钱,一个月我已经能拿到将近一万了。

除了生活必需的钱,剩下的我都一分不花全部攒起来,等着给刘雄「翻本儿」。

刘雄这次手气不错,拿了我给他的三千块居然一个月都没打电话过来了。

不过我不需要打听,看他的朋友圈就知道了。

他自己的银行卡余额毫无保留地晒在朋友圈里,里面有五万多。

「就是玩儿。」

我冷笑一声,这傻逼还真以为网上赌的都是好人,上赶着给他送钱来了。

给他五万,是为了从他身上榨出五十万、五百万!

这个道理他都不懂,真觉得别人都是慈善家呢。

看着吧,不出一个周,这五万就都得折进去。

事情如我所料,没过几天,刘雄的电话就又一次打来了。

只不过这次说话的不是刘雄,而是王艳玲。

我刚接起电话还没说话,就被骂了个狗血淋头。

那话脏得我都嫌污染了我的耳朵,下三烂的事儿全骂上了。

……

「贱货!你他妈的居然让雄子去赌,你心好狠啊,不得好死的玩意儿!」

我语气委屈道:

「…… 妈,我没让雄子去赌,我是给他钱还债呢!」

以我平日的表现和王艳玲对我的了解,她当然不会怀疑是我引着刘雄去赌的。

只不过是她不想骂自己儿子,把火气都发泄在我身上罢了。

果然她只是窒了一下,随即又是破口大骂。

我把手机扔在床上,算着时间。

两分钟后,王艳玲骂累了,她开始哭:

「你知道雄子欠了多少钱吗?!你个扫把星,来了就没好事儿!都是你引的雄子!」

我心里冷哼一声,没有说话。

王艳玲歇斯底里地边哭边叫:「他拿我跟你爸的身份证去赌,我才知道滚了七十多万了,七十万啊我的天!——」

我假模假样地安慰道:「这么多啊,雄子胆儿也太大了,妈你别难受,我在外面打了三份工,一个月能拿一万,我都给雄子还债!」

「要不是你个贱货跑了,雄子怎么会这样!他的债早还了就不会去赌了,都怪你这个该死的,你怎么不去死!!」

她用罪恶的语言咒骂着我,好像这一切都是我的错一样。

不过她骂得越狠,我笑得就越开心。

骂吧!

很快你就骂不出来了。

王艳玲骂了很久,等她骂累了终于道出了来意。

「你立马给我滚回来跟刘海柱结婚!雄子等着那二十万彩礼还债!」

「妈,」我假意为难道,「二十万也不够啊,还差五十万。」

我当然知道她这五十万打的什么主意。

她是等着我跟刘海柱都死了,拿我的买命钱呢。

果然,王艳玲支吾了一会儿,最后不耐烦道:

「这就不用你管了,妈这都是为你好,你别不识好歹!」

「刘海柱家里有的是钱,你嫁过去了啥也不用干,坐着享福就行了,赶紧回来!」

「妈,我不想跟他结婚,人家都说他有病。」我拒绝道。

「你想死啊!」王艳玲最后一丝耐心也没了,她咬牙切齿道:

「你不回来老娘去抽烂你的嘴巴子,让你爸把你腿打断,跟你他妈的说好话你不听,你就是犯贱!就上赶着找打!今天就给我滚回来!」

我现在还不能跟她撕破脸,但我也不可能回去,只能找了个借口:

「妈,我这还有一个周就干完一个月了,现在走了老板哪能给我结工钱。

「你再等我一个周,多少也是一万块钱,也能给雄子添补添补。」

一说到钱,王艳玲果然犹豫了。

最后她纠结了一会儿骂道:「就你事儿多,干完这几天赶紧滚回来!看你回来老娘不抽死你的!」

说着她就挂了电话。

王艳玲向来不在意对我的打骂威胁,在她眼里,我是不会反抗的。

之前我也确实是一个不会反抗的傻逼,才会被他们逼成了这样。

不过现在这种顺从反而成了我的保护色。

我摩挲着手机,思考着自己的计划。

还有一个周。

这一个周,我要彻底摧毁他们!

09

我拿着攒下来的一万块给刘雄打了电话。

「雄子,你真的不要再赌了,老老实实的拿着钱去还吧,姐姐当牛做马也给你还债!」

刘雄压根不听我的话:「你懂个屁!我本来都赢了好几万了,就是最近手气不好!你赶紧把钱给我!」

他的状态就像电视上的那些疯狂的赌徒一样,已经什么都听不进去了,红着眼只想翻本儿,压根就收不了手了。

这正是我想要的。

我把钱打了过去,不经意地透露道。

「雄子,你就是运气不好,我有个工友前几天在一个网站玩得特别大,一下子投了十几万进去,不过人家转头就挣了五百多万。

「现在回老家去了,住的大别墅,买了好车,还娶了个漂亮媳妇儿。」

刘雄果然来了兴趣。

「什么网站?」

我推托道:「你就别打听了,这种事儿哪能人人都碰得上,我那个工友是干大事儿的,可有本事了。

「雄子,咱没那个命,你就安安心心地在家里种地吧!

「种个几十年,这债也就还上了。」

不出我所料,刘雄一听这话勃然大怒:「你的命才是穷命!老子是要出人头地的,你他妈赶紧把网址发过来,不然我让爸打死你!」

我装模作样了一会儿,最后叹了口气,语气为难道:

「你可别跟咱爸妈说,不然他们非打死我不行。」

「行行行!我不说!」

我把网址发给他,提醒道:「雄子,人家挣得多,玩儿的都是大的,你手里有钱吗?」

刘雄顿了一下:「不用你操心!」

说着就挂上了电话。

我看着黯淡下去的手机屏幕,半天没有移开视线。

家里剩的钱都给刘雄还债了。

他哪来的十几万?

除了家里的地…… 和房子下面的宅基地。

我的人生已经被王艳玲一家剥夺得一无所有了。

一报还一报,他们也什么都不能剩下。

……

当催债的电话打到我手机上的时候,我就知道刘雄一定是弄到了这十几万了。

应付完催债的,我同学给我打了个电话。

电话里,她委婉道。

「来娣…… 你不要回家了,找个地方躲起来自己过日子去吧!」

「怎么了?」我故作不解。

同学组织了一下语言,委婉道:「你家里出了点事儿,你爸妈可能得从你身上下手,你听我一句劝。」

「到底怎么了?」我急道,「是不是我爸妈出事了?」

我同学看我还记挂着家里,有些恨铁不成钢,干脆把事情都直接告诉了我。

「你弟弟刘雄为了赌博,趁你爸妈回娘家走亲戚的时候,把家里的地连同房子和宅基地都给卖了!」

果然!

我捏紧了拳头,语气因为激动都有些战栗了。

「地是不能卖的啊,再说村书记哪能同意呢?他都不跟我爸妈知会一声?!」

同学无奈道:「使用权能卖的,就卖给了村书记的小舅子,他不知道怎么整的手续,一天就都给办下来了,压根就没跟你爸妈说。

「你爸妈回来的时候,东西早就被人搬出来了,地和房子都没了,你妈当场就晕过去了。」

「那我弟呢?」我追问道。

「那个畜生?!他哪里还管这些,早拿着钱去赌了,结果欠了三百多万!三百多万啊我的天!」

她惊叹道:「这辈子都还不上了,他完了!」

「那你让我别回去是咋回事儿?」

同学静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语言。

半晌后,她带着几分同情道:「听说你爸妈用以前的路子在找器官贩子。」

她只说了这一句话,但我们都心知肚明这是什么意思了。

王艳玲、刘庆。

他们想要杀了我,把我的器官卖了去换钱。

我没有感觉到震惊,以前他们就想用我的命去弄钱,只不过之前委婉一些,这次就是明晃晃的要我命了。

「你千万不要回来!」同学最后扔下一句话就挂了电话。

我心里有些感激。

其实我和这个同学也就是当过一阵子的朋友,交情并没有多深。

但要是没有她那一句话的提醒,可能我现在还在心甘情愿地被刘家吸血。

现在她还冒着风险来提醒我,是真的想救我一命。

不过既然王艳玲和刘庆做得这么绝。

我也要报答他们才是。

王艳玲的电话几乎是紧随其后。

「喂,来娣啊,你在外面累不累啊?」

她一反常态,语气假惺惺的令人作呕。

不过我心里很高兴。

她现在的态度越好,也就说明事情越严重。

我挤出受宠若惊的语气,陪着她演戏道:「妈,我不累,我给雄子挣钱都是应该的。」

王艳玲估计在极力压制破口大骂的冲动,停了一会儿道:「妈就是心疼你,小小年纪在外头打工。

「你回来吧,别在外头了,一个女孩子孤零零地在外头妈也不放心。

「你不是不想嫁给刘海柱吗,妈答应你,咱不要他家的彩礼钱了好不好?」

她哄骗道:「妈跟你姥姥借了点钱让你去上大学,你快回来吧。」

三百万,这笔钱足够他们一辈子翻不了身了。

我欣赏了一会儿她想骂我又不得不哄我的憋屈样子,笑着开了口。

「你的路子看来是找好了,卖器官的跟你说多少钱?够还这三百万了吗?」

王艳玲一愣,没想到我居然已经知道了这件事,她慌乱地磕巴道:

「什么路子…… 来娣你说什么胡话呢?」

帝都天高地远,他们的手压根就伸不过来,我只要换个手机号和微信就能和他们彻底断了联系。

我干脆撕破了所有的伪装。

「怎么办呢,」我恶意道,「三百万啊,当牛做马一辈子都还不清。

「王艳玲,你完了。」

王艳玲从来没听过我用这种语气说话,一时间压根没反应过来。

半天后,她才明白我是什么意思,声音哆嗦道:

「你是故意的!」

我玩着自己的手指头,漫不经心道:

「什么故意的?你可别乱说。

「是你们生的那个杂碎自己上赶着要找死,良言难劝该死鬼,这就是你们的命,好好受着吧。」

王艳玲想骂我,被我打断道:

「早在你把我偷回来的时候你就该想到今天了。

「王艳玲,天道好轮回,不是不报——

「现在,」我咬牙笑道,「你时候就到了!!」

「你他妈狗娘养的,我草你马勒戈——」

歇斯底里的疯狂咒骂爆发着喷涌过来,王艳玲几乎是崩溃般地用她能想到最恶毒的话咒骂着我。

我一句话都没听,咔嚓一声挂上了电话。

这才哪儿到哪儿啊。

只是三百万而已,能够偿还她的罪恶吗?

催债的电话再打来的时候,我直接冷笑道:「你们不是有本事吗,我们家马上要搬走了,你们再也找不着了。

「这三百万就当你们买个教训吧!」

说着我就直接关机,然后直接去营业厅把原来的电话卡注销了,办了一个新手机号,又用新手机注册了新微信。

这个号我只告诉了我同学。

……

几天后的一个深夜,我被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吵醒。

接起电话来,同学的语气有些着急,又有些复杂。

「来娣,刘雄进去了。」

「哦?」我瞬间来了精神。

「昨天王艳玲一家突然来了一帮催债上门催债,你不知道他们都可凶了,一面包车的人,带着棍子和砍刀,说再不还钱就要砍刘雄一只手。」

我淡定地点点头:「然后呢?」

同学给我发来两张照片,是在人群中偷拍的。

刘雄满身是血被警察铐走了,地上是一摊血迹。

王艳玲躺在地上生死不知,刘庆面色苍白,跟丢了魂儿似的呆呆地站在原地。

「本来这帮人就是吓唬吓唬刘雄,结果刘雄以为这些人真要杀他,后来也不知道怎的就吵了几句乱起来了……

「他后来情绪有点不大对,拿水果刀捅了俩人,一个当场就死了,另一个被送医院去了,也不知道就没救活。

「人立马就被抓走了。

「王艳玲晕了送去医院了,不过他们什么都没了,欠了一屁股的债,连医药费都交不起了,当天就出院了,亲戚也都不敢收留他们,他们这两天只能睡在看瓜的小棚里。」

我欣赏了一会儿照片,把这张照片保存了下来。

同学犹豫了一会儿,轻声道:「来娣,我听王艳玲是你让刘雄去赌的……」

「你真是故意的吗?」

我静静地看着窗外。

今天的夜色很好,万里无云,月亮又大又圆。

同学似乎明白了我的意思,没再追问。

她最后说了一句:

「你以后好好的吧。」

我放下手机,又打开那张照片,心里除了复仇的爽快,突然又夹杂了一点空落落的。

我出来了快一年了,前几天刚过了自己十八岁的生日。

前十七年,我的人生全部都围绕在那个地狱一样的家里,被打、被骂、被压迫。

我没体验过父爱母爱,所以近乎渴求地想要用更顺从、更听话来换取他们的一个眼神。

其实那时候我就是一个完全被 pua 的状态,大脑被蒙蔽,钻了牛角尖似的只想讨好他们。

现在走出来看看,之前的我何其可怜,又何其愚蠢。

我是在从错的人身上找对的东西,这辈子都不可能找到。

这几个月我一直在想尽办法报复他们,现在我的报复成功了,却好像丧失了人生的目标。

之后我该干嘛呢?

我躺在床上有些迷茫。

那张被撕碎的录取证书又一次出现在我的眼前。

我的心情慢慢激荡起来。

或许…… 我可以去完成我没做完的梦,去念大学!

10

说要去念大学,可我手里一分钱都不剩了。

我打算攒点钱看看怎么才能重新高考,好久没学习,功课也都落下了。

我辞了餐馆的工作,只做便利店的白班和周末钟点工了。

常去做卫生的那家人看我干活儿利索干净,又把我推荐给了朋友家。

今天是我第一天上门工作,这家人住在地段儿最好的别墅。

听说两个住家保姆刚前后脚辞职,还没找到合心意的,这才让我来做钟点工的。

他家少说得有三四百平方米,不过只需要我打扫一下地板就行,活儿也不是很多。

第一次和这么有钱的人家接触,我有点局促。

不过看了看自己身上虽然穿的有些破旧,却还算干净,我这才忐忑地按了门铃。

开门的竟然是个我见过的人。

正是那天我在马路上救下的那个女人。

女人也一眼就认出了我,她表情十分惊喜,拉着我高兴道:

「你是那天救了我的小姑娘!

「真是太有缘分了,我还没谢谢你呢,快进来!」

我没想到居然是在这种情况下碰到她,有些尴尬地随着她进了门,被她按在了沙发上。

「姐…… 没事儿,就是顺手的,我先把活儿干完吧。」我有些不好意思道。

女人笑了笑:「我都四十多了,不介意的话叫我施姨吧。」

说着她就去洗了水果,又泡了茶倒给我喝:

「哪能让你干活儿,快吃水果,那天真是太谢谢你了。

「我那天状态有点不好,要不是你我肯定要被撞了,真是感谢你……」

我有些呆愣地看着她,施姨保养得很好,虽然面色有些愁绪和苍白,但看起来只有三十多岁。

她声音柔柔的,双手拿着茶杯递给我,我有些慌乱地接过来。

「谢谢施姨!」

我从来没接触过这么温柔的人,施姨给人的感觉舒服,又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我总感觉好像在哪见过她似的,可我确实没见过她。

施姨似乎也有一样的感觉,她好像很喜欢我,拉着我问这问那的。

「你这个年纪怎么没去念书啊?」

这句话戳到了我的痛处,我垂下头来轻声道:

「录取通知书被人撕了,我也没钱去念,打算明年再想办法高考。」

施姨很气愤,她握着我的手道:「谁这么缺德,一会儿你叔叔回来我让你叔叔给你办念书的事儿,你放心,钱施姨给你出!」

我自打有记忆来就没怎么接收到别人的善意,因此第一反应就是拒绝,我连忙摆手:

「不不不施姨,不用,我能赚钱!」

「你救了施姨一命,这是应该的,别拒绝姨,我看了你们这么大的小姑娘就打心眼儿里喜欢,这么好的姑娘,你爸妈呢?」

很奇怪,我明明再也没有哭过了,但她这么一问我却突然觉得很委屈。

我眼圈儿一红,低下头道:

「我没爸妈,我是被拐卖的,现在自己出来了。」

我说完这句话,施姨却再没说话,我有些奇怪地抬起头来,却看到她的表情很复杂。

施姨眼眶微红,嘴唇无意识地颤抖着,她有些慌乱地扭过头去擦掉了眼角的泪。

随即她几乎是有些着急地问道:

「你是什么时候,在哪儿被拐卖的?!」

她的脸色有些奇怪,似乎是激动又有点…… 害怕?

她害怕什么?

我有点摸不着头脑,但还是老实道:

「五岁左右吧,不过我那时候发了高烧,之前的事儿都不记得了。」

施姨猛地站了起来,把茶几上的杯子带到了地上,砸得粉碎。

我被吓了一跳!

怎么了这是?

施姨快步走到我身边,因为着急甚至还在地毯上绊了一下,随即她站在我身前紧紧地攥着我的手,我能感觉到她全身都在发抖。

施姨脸上混合着激动、惶恐和其他说不出来的表情,她好像怕吓着我,硬生生挤出了一个笑容。

但那笑容却比哭还难看。

「孩子,我能不能看看你小腿?」

话说到这份上,我就是傻子也反应过来了。

我呆呆地看着她。

不过这怎么可能呢?

世界上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巧的事情?!

我的小腿上,真的有一块疤,自打我有记忆以来就有了!

我颤抖着手掀起裤腿儿,露出膝盖下面一块圆圆的疤痕。

施姨浑身一软,猛地坐到了沙发上。

随即她面色恍惚地哆嗦着伸出手来,似乎想去碰那块疤,又不敢。

脸上的眼泪好像怎么也停不住似的,一滴滴落在地毯上洇出了深色的斑驳。

「安安……」她喃喃道,「我的安安……」

我不知道该做什么动作,只能傻傻地坐在沙发上。

施姨猛地抱住了我,她很用力又很小心,好像生怕把我弄疼了一样。

我木然地任他抱着,大脑一片空白。

这怎么可能呢?

怎么会这么巧?!

我独自披荆斩棘的踽踽独行在这黑暗的世界上十八年,受尽了这世上的风刀霜剑。

命运居然也会如此眷顾于我吗?

我第一反应就是不可能,肯定是个巧合。

我怕施姨之后会失望,想推开她跟她解释一下。

可她已经崩溃了,搂着我大声哭嚎,声嘶力竭,就好像要把这些年满心的委屈和痛苦统统都哭出来似的。

我被这种情绪感染,只能趴在她怀里默默流泪。

只有这几分钟也好,我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让我感受一下有妈妈的感觉吧。

一直哭了将近十分钟,施姨才缓了下来,擦了擦眼泪道:

「不好意思,我太激动了,没吓着你吧?」

我摇摇头。

她抹了把脸,站起来摇摇欲坠,我赶紧伸手扶住了她。

施姨掏出手机,找了一张照片出来。

我看到她的相册只有寥寥几张照片,全是一个小姑娘的。

那小姑娘长得跟我有三分相似。

施姨似乎已经认定了我就是她丢失的女儿,握着我的手流泪道:

「这个疤是你三岁的时候下楼梯的时候摔的,碰着了楼梯角出了好多血,哭了好长时间。」

我看着照片,低声问道:

「那我是怎么被拐走的呢?

「你、你是五岁的时候被抱走了,那天我跟你爸领着你在公园里玩,你非要滑滑梯,你爸吓唬你说再玩就把你扔在这,他往前走了两步。

「结果这一回头——」

施姨眼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看起来十分痛苦。

「一回头你就没了,被抱走了。」

「我和你爸找了你整整十三年啊,十三年…… 安安!」

她抱着我,捂着眼睛泣不成声:

「你终于回来了,妈妈找得你好苦,你不知道妈妈是怎么过来的,妈妈想死的心都有了!」

我大脑一片空白,心里乱麻似的翻搅不停,什么都反应不过来。

我只能愣愣地说一句:「施姨,我不一定是你的女儿的,我们最好先去做个亲子鉴定。」

「不会错!这个疤我一眼就能认出来,这是妈妈当年看了多少遍的疤!

「你要是害怕,妈妈就带你去做一个,现在就去!」

说着她就打了个电话,又哭又笑地跟电话那边的人说:

「老何,我们的闺女!闺女找到了!」

电话那边说了几句,施姨擦了擦眼泪道:

「这次不会错,她腿上有疤!我们现在要去做亲子鉴定,你快点找人安排!」

我梦游似的跟着施姨去了鉴定中心,被取了血样。

施姨加钱走了加急,只需要几个小时就能出结果。

不一会儿,一个中年男人快步走进了鉴定中心的大厅,扫视一圈儿直直地盯住了我。

他的表情似悲似喜,又好像不敢置信。

施姨赶紧迎上去,拉着男人站到我身前:「这是咱们的安安,老何,你看咱们的安安!」

男人愣愣地看着我,眼眶慢慢地红了起来,不过他的情绪还算克制,声音颤抖道:

「结果还有多久能出来?」

一边的工作人员回答道:「三个小时!」

我们几个就这么静静地坐在大厅的座椅上等着时间过去。

施姨和男人小心翼翼地看着我,我一扭头他们又立刻收回视线。

我心情十分复杂,说不出来是什么滋味儿。

我既希望我真的找到了我的亲生父母,又不敢相信我居然能这么幸运,更害怕一会儿会面临更大的失望。

三个小时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我感觉好像过了一年似的,又好像只是一眨眼时间就过去了。

工作人员拿着报告出来的时候,我的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

我都能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

工作人员扫视了我们一眼,随即笑道:

「施女士,恭喜你,鉴定报告支持疑母样本个体是孩子样本所属个体的生物学母亲。」

这句话好像炸雷一样响在我头顶。

我呆呆地看着施姨和她身边的男人,只觉得一切都好像一场梦一样。

这怎么可能呢?

他们居然真的是我的父母。

施姨扭过头来看着我,眼里的情绪翻涌起伏。

她一步一顿地走过来用力抱住我,伏在我肩窝里哭得浑身一抽一抽的,声音里饱含痛苦:

「安安,我的安安,我的闺女——

「妈妈找的你好苦啊!你终于回来了!!!」

我鼻子一酸,眼泪顺着滴在了她身上。

她颤抖着抱着我,哭得几乎都站不稳了。

一边的男人也不停地流着泪,胡乱地抹着脸上来抱住我们。

我能听到他的哭声里压抑着崩溃和痛苦:「安安…… 我是爸爸啊!」

施姨,不,现在该说什么我妈了。

她哭了好久终于松开了我,满是泪痕的脸上闪过一丝释然的笑容。

「安安,咱们回家!」

11

回家之后我们一家又哭了很久。

这十几年来,我们都受尽了苦。

我这才知道当时我被王艳玲抱走之后,家里整个都乱了。

爸妈找了我好几年都没有结果,奶奶因为过度伤心也去世了。

「可惜你奶奶没看到你一眼,她死的时候一直在念叨你。」

我把双肘住在膝盖上,低着头掉眼泪。

「安安,这些年你都是怎么过的?你说的录取通知书是怎么回事儿?」我妈拍了拍我的手背。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们。

我就是不说,他们去村里一打听也都会知道的。

……

「就是这样,他们想卖了我换彩礼,撕了我的录取通知书,我这才跑出来的。」

我爸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猛地站起身来怒道:

「这一家子畜生!

「把你从我们身边偷走,居然还这么对你!」

我妈也气得脸色发白,哆嗦着嘴唇道:

「我要去报警!报警把他们抓起来!」

我怕他们气坏了,赶紧道:

「我已经报复过他们了,他们儿子现在已经进去了,估计最少无期,家里的房子和地也都没了。」

「这怎么够?!」

我爸怒气冲冲地绕着客厅走来走去,「你等等,我去打个电话!」

我妈则拉着我的手,难受的直掉泪。

「我的孩子,这些年你受苦了,爸爸妈妈一定会好好补偿你,这几天妈妈就去给你办手续,看看能不能直接去念大学,不行的话你就再辛苦一年,妈妈一定会让你念书!

「我的安安,这么苦都这么优秀,还考上了大学……」

我伏在她身上,感觉这些天的委屈通通涌了上来,红着眼睛点了点头。

……

原来这不是我的命。

我本该是有疼爱的爸爸妈妈和快乐顺遂的一生。

老天开眼,三个被偷走幸福的人终于团聚了!

13

再次回村,真是恍如隔世。

明明是一模一样的人和光景,现在看来却完全不一样了。

司机开着豪车,我身边跟着爸爸妈妈,还有警察。

村里的人看见我都不敢认,在一边偷着议论。

我毫不在意。

找到王艳玲和刘庆的时候,他们正窝在村里废弃的瓜棚里,浑身被蚊子咬得红肿,衣服也又脏又破,两个人木然地躺在肮脏的地面上。

一看到我,王艳玲原本呆滞的眼神突然闪过一道光。

她恶狠狠地从地上翻了起来,冲着我就冲过来。

「贱人,你还敢回来!——」

我妈挡在我前面握住了她的手腕,狠狠一巴掌扇在她脸上:

「就是你偷走了我的安安!」

王艳玲被打得不敢再上前,她站在原地怨毒地盯着我:「刘来娣——」

我微笑着打断她:「我不是什么刘来娣,我叫何随安。

「王艳玲,这滋味儿怎么样?刘雄是不是要吃枪子儿了?」

王艳玲死死地看着我,脸色表情扭曲而暴怒,看起来好像想活活把我咬死。

一边的刘庆也站起来,他倒是能忍,拽过王艳玲看着我道:

「来娣,这些年我们好歹也把你养大——」

我爸爸再也忍不住了,暴喝道:「是我们养不起了求你们养的吗?!

「是你们把安安偷走了!她本来该在我们身边享福,是你们偷走了她还让她吃了这么多的苦!」

他说着就要上前,一边的警察赶紧拉住他:

「何先生,冷静、冷静。」

「王艳玲、刘庆,你们涉嫌人口拐卖,请配合公安机关调查!」

王艳玲腿一软,直直地坐在地上。

「我没有——」

两个警察就上去架住了他俩,塞进了警车里。

周围的人都在指指点点,还有几个人大声道:

「他俩就是拐孩子的,我能做证,来娣这孩子是十几年前被他俩偷回来的!」

这几个人也被警察一起带走回去配合调查了。

我看着这几个人,心里五味杂陈。

我遭罪受苦的时候,这些人都假装没看到,从来没有一个人跟我说一句我是被拐来的。

而现在我坐着豪车回来,这些人却全变了一副面孔,甚至愿意替我作证了。

人性,真是世界上最复杂的东西。

直到警车关门,王艳玲和刘庆还在大声哭嚎:

「我没有啊!警察同志,都是刘来娣那小贱人乱说的,她是我们捡来的!——」

一个年轻警察皱了皱眉,直接把门砰的一声关上了。

……

三个月后,我接到了同学的电话。

刘雄判了,死缓,虽然没有死刑,但他人生最好的时候几乎都要在监狱里度过了。

他曾经说我命由我不由天,不知道这种命他有没有想到。

王艳玲和刘庆都判了无期。

算他们走运,当年他们偷走的孩子起码都还活着,不然肯定会判死刑。

这一牵扯又牵扯出不少人来,我这才知道邻村还有两个孩子也是他俩拐来的,这俩孩子也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家庭。

只可惜其中一个孩子的父母因为失去孩子神思恍惚,已经在一场车祸中丧生了。

我叹了口气,走出房间。

门外,我妈正在打电话。

看我出来她挂了电话朝我笑道:「安安,学校已经安排好了,一会儿妈妈带你去办入学手续!」

我的录取通知书到底不能再用了,毕竟已经错过了那一年。

不过我妈帮我安排了很好的学习,相信再学一年,我一定能考上更好的大学。

我跟着我爸妈走出别墅,今天的天气很好,万里无云,天气晴朗。

我笑着走进了阳光里。

被偷走的人生,在十三年后终于又回来了。